梦阳
摘要“文学批评总得求援于人性”,本文从人性角度思索、探讨《宋定伯捉鬼》一文中人性的“恶”。
关键词《宋定伯捉鬼》;文学批评;人性
既然“文學批评总得求援于人性”(英.约翰孙《《莎士比亚戏剧集》序言》),那么,对于《宋定伯捉鬼》,我们不妨也从人性的角度去思索、去探讨。
这则短文看似平实却奇崛,奇崛就奇崛在它不着一字而又淋漓尽致地把人性之恶纤毫毕现地展示在读者面前。至于说文章旨在表现“人的机智与勇敢以及鬼并不可怕”的传统观点,在下实在不敢苟同,以下就以浅见求证于方家。
文章开头写年少时的宋定伯“夜行逢鬼”时问鬼,鬼就实实在在地说“我是鬼”,而宋定伯却“诳之,言:我亦鬼”。行文至此,其实作者已为其心所指、其言所寓设下了伏笔,正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脂脂斋语),只是个中况味未为多人所解。不过,这也恰恰是作者的高明之处:胸中有机智,并不随意挥洒;笔下有褒贬,并不恣意渲染。试想,宋定伯又为何“诳之”呢?大抵因为鬼太凶恶、好害人吧?那么,此鬼又凶在何处、恶在哪里呢?它面对撒谎的陌生人,竟至“共递相担”,其心之坦然,怎不令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汗颜呢?及至其对宋定伯有所疑时仍甘愿吃亏地和比自己重的宋定伯相互替换着背,且诚实地告诉他鬼之禁忌:“唯不喜人唾。”此情此景,俨然教师之于学生,家长之于子女。这哪里是写宋定伯的“机智勇敢”呢?分明是对“人之初,性本善”的莫大揶揄。“年少”不正是“人之初”吗这里,让人不得不佩服作者隐喻手法的巧妙。看似闲笔的两个字——“年少”竟也隐藏了这不易令人察觉的意蕴。这也难怪,“诗家之景,如蓝田日暖、良玉生烟,可远观而不可置于眉睫之前也”(司空图《与极浦书》),作家之“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了了几句,便含蓄地道出了其人性的沦丧。诚如鲁迅所言:“人能直立了,自然是一大进步,然而也就是堕落了,因为那时开始了说空话”(《朝花夕拾。狗.猫-鼠》)。即使涉水时,宋定伯仍以自己是“新鬼”来骗鬼,真个以不变应万变,不变的实乃其本性——欺骗(人性恶一种表现)。遗憾的是鬼仍未察觉,这未察觉其实是在写鬼的真诚,进而衬托宋定伯自身上所体现的人性之恶,使宋定伯愈显卑劣。且看,他们将至市上,宋定伯便“急执之”,而此时的鬼始才意识到不妙,使“大呼,声咋咋然”,读文至此,依稀有那凄婉的哀求在耳畔回荡,直揪人心,令人动容。而那宋定伯呢,竟“不复听之”,充耳不闻,其“性本善”何在?不知为什么,读到这里,我总莫名地把宋定伯与那些面对哀求心不动的人贩子联系在一起。虽说二者是有所区别的,但这种境遇下的鬼仍无伤人之心,人却有害鬼之意,对已异化为羊的鬼仍不放过,还要卖上“千五百钱”,且吐上“恐其变化”的唾沫,如何不令人心寒?这里的鬼又怎么不令人想起卡夫卡笔下的格里高尔?让人心情如何不沉重?这分明也是一种异化呀!人之不能为人,不能以其本然面目存在,那对这个人来说是何其悲哀呀!而鬼之不能为鬼呢?又“谁解其中味”呢?而此刻的宋定伯却依然未流露丝毫同情,反而高高兴兴地拿着“千五百钱”“乃去”,其人皆有之的恻隐之心何在?这不正是其人性恶的自然外现吗?真个“不着一字,尽得风流”。
这里不难看出,鬼始终对宋定伯所体现着的人性恶的表现起着衬托作用。愈写鬼的实在,便愈见宋定伯人性之恶,这实乃借物寓言,妙合无垠。原来作者写鬼是为了写人呀!
常听到形容人“鬼魅般的残忍”,其实这对鬼并不公平,也很委屈。鬼又哪会像人这样残忍、巧妙而又艺术化地残忍?年少而居此心,安不令人扼腕?作者本意在此,而言在彼,真个“但见性情,不睹文字”(皎然《诗式》),正合了“文字妙处,全要在不言处见”(明.张竹坡语)。只不过人们很少从无字处读书,才导致作者深远的题外之旨至今仍被盲目地认为是写宋定伯的“机智勇敢”和“鬼并不可怕”。
作者千宝本意也许并不在此,但“作者未必然,读者又何必不然”(谭献《复堂词话》)。因为一篇作品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完成的,正所谓“佛用一音演说法,众生随处各得解”(《维摩诘经》)。
附:原文(见统编教材七年级上册)
《宋定伯捉鬼》
干宝
南阳宋定伯年少时,夜行逢鬼。问之,鬼言:“我是鬼。”鬼问:“汝复谁?”定伯诳之,言:“我亦鬼。”鬼问:“欲至何所?”答日:“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遂行。
数里,鬼言:“步行太迟,可共递相担,何如?”定伯日:“大善。”鬼便先担定伯数里。鬼言:“卿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鬼,故身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定伯复言:“我新鬼,不知有何所畏忌?”鬼答言:“唯不喜人唾。”于是共行。道遇水,定伯令鬼先渡,听之,了然无声音。定伯自渡,漕淮作声。鬼复言:“何以有声?”定伯日:“新死,不习渡水故耳,勿怪吾也。”
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担鬼著肩上,急执之。鬼大呼,声咋咋然,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市中下著地,化为一羊,便卖之。恐其变化,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
【作者通联:北京市首都师范大学语文报刊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