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捷菱 冯慧超 谢 辉 XIAO Jieling, FENG Huichao, XIE Hui
嗅觉景观(smellscape)指的是人在场所中所感知到的嗅觉环境[1]。嗅觉景观概念的提出意在探究人、气味与环境的关系。在提出这个概念的时候,道格拉·斯帕提诺斯(J. Douglas Porteous)[2]强调虽然嗅觉感知有瞬时性,但是嗅觉景观如其他景观一样,可以通过地图的方式(smellmap)进行表达,也可以通过特殊的标记(smellmark)来记忆和分辨空间。营造嗅觉景观不仅能为旅游和城市环境建设增加维度,还能促进历史文化的传播与交流[3-4]。
嗅觉景观一词包含两个关键词: “嗅”与“景”。查尔斯·哈瑞森(Charles Harrison)[5]认为“景观”是一种媒介,传达着一个地方的文化意义与价值,具有物理形态和多感官维度。气味能赋予物体和地方与众不同的特征[6]。每个地方都有它独特的嗅觉环境,与当地的地理环境和居民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7]。嗅觉景观,以气味为媒介,嗅觉感知为方式,来营造景观意象。
嗅觉感知的情感性、记忆性及可视性是解读嗅觉景观的依据。神经学研究表明嗅觉感知神经与大脑中枢神经直接相连;而中枢神经掌控着人的语言沟通、记忆及情绪[8]。基于这样的原理,嗅觉感知相对于其他感官感受能更加直接地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情感,从而影响一个人的情绪。这种情感性通常与记忆相连。而嗅觉感知的另外一个特点是嗅觉记忆的长久性。实验表明视觉记忆的准确度在一年的时间内会逐渐降低到零[9]。然后,嗅觉记忆的准确度在第一天内会降至百分之二十。但是,这百分之二十的准确度会持续保持到一年以后乃至数十年。由此,当感知者重新感受到相同的气味时,可以唤起与此相关的记忆。而这些被激发的嗅觉记忆能更加有效地调动人的情绪,增加对当下情形的记忆,促进对空间感受的评价[10]。
霍华德·埃利希曼(Howard Ehrlichman)和琳达·巴斯托内(Linda Bastone)[11]的研究表明在没有视觉信息的情况下,气味对人情绪的影响会大大降低。然而,视觉信息在没有气味的情况下也能传达给人一些相关的嗅觉信息。与此同时,瑞秋·赫茨(Rachel Herz)与恩格特·吕格(Trygg Engen)发现气味记忆和视觉记忆之间存在重叠,这表明“气味诱发的嗅觉记忆”可能会产生“嗅觉意象”[10]。这种“嗅觉意象”指的是通过嗅觉感知而激发的视觉想象。如帕拉斯马所说,气味能使我们不知不觉地重新进入一个被视觉记忆完全遗忘的空间[12]。嗅觉感知的激发性和交叉性可以赋予人们对空间的想象力, 扩展空间的界限,打破时间的限制,连接现在与过去[13]。
与声音景观相比,嗅觉景观的研究及设计实践具有更大的挑战性:一是缺乏实地气味探测及浓度测量的工具;二是缺乏量化及复制气味的方式; 三是嗅觉感知的主观性及差异性[4]。本文对近十年来的嗅觉景观文献进行了更加系统的梳理,特别是对用于嗅景研究的自然科学方法进行了总结;结合案例本文还阐述了如何将嗅觉景观的研究方法运用到嗅觉景观的设计中,供以后相关实践与研究参考。
在Scopus文献库中搜索查询“smellscape(嗅觉景观)”或者“smell and environment(气味与环境)”关键词,一共有1 358个检索结果包含在人文艺术、环境科学、计算机、神经学、心理学及社会科学领域。从表1可以看出自2002年开始,嗅景相关的研究数量持续增长。英国谢菲尔德大学维多利亚·亨肖(Victoria Henshaw)2013年发表的《城市嗅觉景观》[4]为当代嗅觉景观的研究奠定了基础,也促进了嗅景研究的发展。基于社会学研究,她运用了嗅景漫步(smellwalk)的研究方法去了解参与者对周围环境的嗅觉感知。嗅景漫步通常会由研究者带领参与者漫步一条预定路线,让参与者集中精力去感知周围的嗅觉环境,在地图上标注自己所感知到的气味及感受等。嗅觉漫步结束之后,研究者对参与者进行深入访谈。这个方法解决了嗅觉环境的即时性所带来的挑战,被后续研究广泛应用。
表1 Scopus检索含有smellscape 或者 smell and environment 关键词的文章结果Tab.1 number of articles published by year containing keywords of smellscape or smell and environment in Scopus
在检索结果中,一共有693个检索结果发表于2013年以后,相关研究增长趋势更加明显。梳理2013年以后的检索内容,其中艺术与人文仅占11.8%、社会科学占20.6%,更多的研究来自于自然科学领域。此外,检索结果仅包含7篇中文文献,96.6%为英文文献。嗅觉景观的中文文献还比较缺乏。此前,陈意薇与袁晓梅[14]对嗅觉景观的定义及主观评价的研究方法进行了总结。本文总结出当下嗅觉景观研究的五个主要方向及相关研究方法。
卡门巴克斯(Carmen Bax)及同事统计了气体测量的方式,主要分为化学成分分析和嗅觉感知[15]。嗅觉感知测量方法是实地气体测量的主要方法,嗅辨员通过动感嗅觉测量仪(dynamic olfactometry)对气味的浓度进行辨别。动态嗅觉测量仪以气体每立方米(ouE/m3)为单位,而嗅觉感知的临界值为1 ouE/m3。嗅辨员通过动态嗅觉测量仪给出稀释倍数值来表示当前的臭气需要多少倍的中性气体(neutral gas)补充进空间中能将臭味稀释到嗅觉临界值。此方法国际通用,如中国标准GB/T 14675-93,欧盟标准EN 13725—2003。但是,动态嗅觉测量仪只能对气体浓度进行测量,不能够对气体的化学成分进行分析。
顶空固相微萃取(HS-SPME)和气相色谱—质谱(GC-MS)是常用的实验室气体化学成分检测的方法[16]。虽然这两种方法得到的结果并不等于人体嗅觉系统在空间中能感知到的气体成分,但是可以作为理论上的参考。另外,可以通过电子鼻(electronic nose)对气体的成分及密度进行检测。电子鼻模拟人的嗅觉系统,由一系列电子化学传感器和模式识别的电脑系统组成,能够识别简单或复杂的气味,以及气体的密度kg/m3。电子鼻可以用于实时的环境污染气体监测和危险气体的探测(如氨、二氧化硫等), 其检测结果能够用于计算机流体动力学(Computational Fluid Dynamics)的软件进行气体扩散模拟[15]。
最常用的模拟城市空间中气味浓度扩散模拟的软件有CALPUFF和ADMS,采用的是气体每立方米。除了基本的环境数据(温度、湿度、风速风向等),这些软件通常要基于实地的气味浓度进行初步设置。此类气味扩散模拟,基于嗅辨员的主观感知,将气味作为一个整体,不需要分辨不同的化学成分的含量。在现阶段的城市规划实践中,气体检测与扩散模拟大多限于“污染气体”或者“臭气”的影响,比如化学工厂废气排放和垃圾填埋场的臭气扩散等。
主观评价的方式是主要的嗅觉感知评估方式。最普遍的方式是让参与者对感知的嗅觉环境的喜爱度及满意度进行1到5的等级评价,同时用语言描述自己的感受。针对研究嗅觉环境的不同特征,研究者可以要求参与者对嗅景感知因素(如熟悉程度、气味浓度及混杂度、清新度等)分别进行等级评价[1]。然而,这种方法依赖于参与者的嗅觉敏感度和语言能力,缺乏一个统一的标准。一些实验室研究用到脑电图(electroencephalogram)、心率变化和皮肤电反应(galvanic skin response)等方法来手机客观的生理数据来分析气味对人们的压力水平和情绪的影响。例如,四川农业大学的研究小组针对小园景观中的芳香型报春花的香味是否能对学生的嗅觉感知产生积极的影响进行了实验室研究[17]。在实验室中,参与者会佩戴脑电波检测仪器,坐在摆放芳香型报春花的桌前,停留五分钟。研究人员对参与者在实验之前后的血压进行了测量与对比,在实验过程中监测参与者的脑电波变化。实验结束后,为了更好的解读这些客观数据,参与者要填写主观评价的问卷,对该植物是否让人感到放松和愉悦等进行等级评价。
一些交互模式感知研究是基于主观评价,通过语义差异及相关系数来分析同一环境中嗅觉感知去其他感官感知的关系。比如,巴美慧和康健[18]采集了现实景观中的声音与视觉样本,在实验室中添加嗅觉样本,让参与者对提供的声音与视觉样本对照给定的视觉环境进行主观评价,通过相关性分析的结果来讨论声音和气味在城市环境中的相互作用。此外,一些研究用眼球追踪(eyetracking)来分析嗅觉感知与环境中不同视觉元素的相关性。例如,艾利克斯·森利艾瑞克(Alix Seigneuric)[19]及同事为了研究视觉与嗅觉认知的相关性,挑选一些日常生活中与气味相关的物体,放在同一桌面上拍摄了一张图片;然后将这张图片展示给实验参与者,同时将气味样本放进不同的盲盒中,让参与者在闻气体样本的时候看屏幕中展示的图片;研究者通过眼球追踪仪器记录参与者的视线在画面中停留的位置、时间及顺序,从而分析视觉对嗅觉认知的影响(图1-2)。
图1 眼球追踪的嗅觉与视觉交互模式感知实验设置示意图Fig.1 a diagram of the olfactory and visual interaction mode perception experimental settings for eye tracking
图2 选取日常嗅觉元素进行实验Fig.2 selecting the daily olfactory elements for experimentation
图4 测试中不同场景的视觉示意图及气味源的位置Fig.4 visual diagrams of different scenes in the test and the location of the odour source
模拟嗅觉环境的实验设计一方面是为了测试什么样的虚拟嗅觉环境能达到最好的实验效果;另一方面是为了测试一些假设的嗅觉环境或者个别环境因素对嗅觉感知的影响。例如,埃夫斯特拉提奥·多卡克斯(Efstratios Doukakis)等人[20]提出了一种听觉—嗅觉—视觉环境设置来模拟嗅觉环境(图3-4)。根据设定情景,先用计算机流体动力学软件模拟和比较了气味源在空间中的扩散来确定气味源放置的最佳位置和浓度;然后,渲染建筑场景用于电脑屏幕展示并再加入声音源;桌面上放置气体散发装置;声音与气体扩散装置都与后台电脑相连来控制试验中的气味浓度和声音的强度;参与者需要对四个不同的场景进行主观评价。虽然嗅觉景观不能完全复刻,此类研究为如何进行设计和创造特定嗅觉环境进行实验室嗅景研究提供了基础。
图3 模拟嗅觉环境的实验室设置示意图Fig.3 a diagram of laboratory settings that simulate the olfactory environment
人工智能也在嗅景研究中得到运用,用于大规模数据收集和分析。此类研究中,最主要的是机器学习模式的设计。由此,一些前期研究来确定机器学习的模式是有必要的。例如,玛丽安娜·奥布里斯特(Marianna Obrist)等人[21]通过收集和分析参与者讲述的气味故事,总结了十类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嗅觉感知,并提出这些可用于开发未来的人机交互系统设计,匹配空间、气味和情境与不同嗅觉感知的比例。再例如,马赛厄斯·津南(Mathias Zinnen)[22]基于前期对参与者对选定的油画作品中视觉信息与气味认知的关系的研究结果,编写了一套程序来匹配图片中出现的气味源以及气味相关的行为,便于博物馆未来的的多感官体验空间设计与管理。
相比嗅景漫步或者实地测量,众包(crowdsourcing)与众科(citizen science)公众参与方式能够高效的实现大规模嗅觉数据的收集。例如,徐延嘉(YEN-CHIA HSU)及同事针对美国匹兹堡地区的臭气及空气污染开发的带有定位的手机应用程序(Smell Pittsburgh)能方便公众实时反应闻到的臭气,同时该程序与当地的空气质量检测仪相连能够反馈给公众实时的空气质量数据[23]。奎尔西亚(Quercia)[24]等人采用众包的研究方法,通过卫星地图及社交媒体上的气味源信息(如Flickr or Tweeter)来预测当地的气味空间分布及绘制气味地图。众科的方式比众包更加系统性,有目的性。
虽然,嗅觉景观研究有由基于田野调查的“现状”研究向实验室“虚拟环境”研究转变的趋势,其宗旨都在于更好地解读嗅觉景观和营造积极的嗅觉景观。从基于主观评价与自然科学的角度,针对研究的嗅景元素,可以将当前的研究方法进行分类(表2)。嗅觉景观研究的设计应当从研究目的出发,结合两类方法使嗅觉景观的主观性客观化。在实验室环境中,研究者可以更好地控制环境参数(如亮度或者温度或者气味种类等)来比较研究不同参数下参与者的嗅觉感知。通过EEG等自然科学研究方法来解读参与者的嗅觉感知只能客观分析情绪的波动,却不能了解引起波动的原因。基于主观评价的研究方法能深入了解参与者的相关经历及情感反应,发掘嗅觉感知蕴含的文化意义及时代标记。然而,主观评价的方法通常要借助语言表达来传递信息。这与参与者的嗅觉敏感度及语言理解与表达能力有着密切联系。未来的研究应当考虑如何控制这种偏差,规范参与方式及评价标准。虽然,嗅觉景观的本质决定了其研究不能脱离基于主观评价的研究方法,结合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能够量化嗅觉感知因素及气味源,促进嗅觉景观设计的实践及交叉模式研究。
表2 基于主观评价和自然科学的嗅觉景观研究方法总结Tab.2 smellscape research methods based on subjective perceptions and objective scientific data
现有的城市嗅觉景观设计原理大部分来源于嗅觉景观的理论研究。罗伯特·怀顿·蒙克利夫(Robert Wighton Moncrieff)[25]在做气味体验实验时首先提到了四种针对气味源改善气味的方法:分离、祛除、掩蔽和稀释。这些方法也被亨肖采用,作为营造嗅觉景观的基本原则。其中,掩蔽和祛除是最常用和最有效的方法。“掩蔽效应(masking effect)”是指当空间中的气味强度发生变化时,强度较高的气味会掩盖强度较低的气味。“掩蔽效应”在嗅景营造中可以以两种方式出现:增强空间中原有的一种气味的浓度去掩盖其他气味;或引入一种新的高浓度的气味去掩盖空间中原有的气味。亨肖从唐卡斯特城市嗅景的田野调查研究中总结出城市嗅觉景观的不同尺度宏观(城市)、中观(街道)及微观(人),并提出嗅景的营造应该遵循城市设计的四个步骤:场地评估,提出设计任务书,设计及实施,使用与评估[4]。针对不同尺度嗅觉景观营造的目的,嗅觉景观的研究方法也可以用到设计的不同阶段(图5)。结合案例下文将对不同尺度的嗅景营造进行阐述。
图5 考虑不同空间尺度的城市嗅觉景观设计框架Fig. 5 design framework for making urban smellscapes at three spatial scales
区别于嗅觉景观研究,嗅觉景观的设计侧重于嗅觉环境和气味源这两个可控的元素。从宏观尺度上来说,嗅觉景观营造可以从定义嗅觉文化出发,控制臭气及废气源头;结合当地风向频率及气候,制定气味节点,划分不同嗅觉景观特征区域。首先,设计师应当对当地的气味分布及评估进行大规模的调查,然后确定受气味影响的区域及主要的气味源。除了使用问卷的形式,还可以考虑众科与众包的方式来收集实时的嗅觉感知信息。
针对特定的气味源,进行实地气味浓度测量,然后结合气味扩散的模拟实验来分析。例如,乔安娜·巴达赫(Jonanna Badach)及同事针对位于波兰格但斯克的垃圾处理区域的臭气污染做了嗅景规划[26]。他们的目的在于减少垃圾填埋区域的臭气对周围规划居民区的影响。根据欧盟标准EN 13725-2003,他们雇佣了嗅辨员,通过动态嗅觉测量仪在现场围绕垃圾填埋区域的边界,在六个不同的点进行了臭气浓度进行测量。基于当地的气候参数和现场测量数据,他们用CALPUFF Version 7.2.1对气体扩散进行了模拟。波兰环境部规定超过嗅觉临界值的时间不得有超过3%的年小时数(约262 h)。根据这一规定,他们对模拟结果进行了整理,结果显示大部分规划的居住区在3%到8%之间,但是部分靠近填埋区的部分超过15%甚至25%(图6-7)。结合当地的现有绿地及主导风向结合分析,巴达赫及同事提出要在垃圾填埋区的东北区域建立绿色隔离带阻断东面的主导风。同时,他们建议将临近填埋区受臭气影响总时长达8%以上的部分规划为轻工业及商业区,并设置绿化带分隔两个区域。下一步则是确定植物的种类,测试不同种植密度及高度对气体扩散的影响。
图6 格但斯克的垃圾填满区气体扩散模拟图Fig.6 gas diffusion simulation of the waste filling area in Gdansk
图7 基于气味扩散模型数据所提出的规划示意图Fig.7 a planning diagram based on odour diffusion model data
图9 英国谢菲尔德感官花园嗅觉景观解读Fig.9 smellscape interpretation in Sheffield Sensory Garden
在街道尺度来讲,设计的重点是气味在此空间中存在的合理性、混杂程度及频率[1],应当结合街道的商业形态的日夜变化及四季气候特征考虑。设计师可以通过嗅景漫步对现有的嗅觉景观进行记录与评估。同时,也可以借鉴凯特·麦考林(Kate McLean)[27]的气味工作坊(workshop),让利益相关者们参与到设计的过程中。组织参与者进行集体嗅景漫步,让参与者依据气味性质对其进行分类,并分享和讨论自己的嗅觉感受及期望嗅景设计能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在这个尺度上,嗅觉景观的营造还应考虑感知者的行走路径和嗅觉感知的适应性。当感知者在同样的嗅觉环境中持续一段时间(通常15 min)后,对该环境中气味的敏感度将明显降低;但是,如果感知者离开这个嗅觉环境一段时间后,再进入到同样的嗅觉环境中,感知者又能够重新感知到环境中的气味[8]。这就要求营造嗅觉景观在街道尺度上应当关注气味源在空间中的分布及间隔距离及感知者的体验顺序[28]。比如,英国谢菲尔德市议会在米尔豪斯公园(Millhouse Park)内设计并建造了感官花园(Sensory Garden),融入嗅觉与听觉的体验(图8-9),其主要使用人群是周围的居民,特别是有小孩的家庭及老人们。这个感官花园旨在通过气味营造静谧的环境,同时具有嗅觉教育意义。花园的入口两旁是颜色鲜艳的罂粟花(Papaver rhoeas)与洋甘菊(Matricaria chamomilla)带有视觉引导性。花园的核心部分是半开放的空间,周围是灌木和树木,方便气味的聚集。同时,当地的主导风部分能够穿过花园,辅助气味的散发。花园中有两个长条座椅,分布在中心花坛的两侧,各自朝向西北与东南。配合树木的高度与当地夏日太阳轨迹,座椅的位置分别能在早晚处于树荫下,更好地感受周围的嗅觉环境。
图8 英国谢菲尔德感官花园地图及主导风向Fig.8 map of Sheffield Sensory Garden and dominant wind direction
这个半开放的空间中心中央是1 m高的花坛,中间是高大的玫瑰花丛,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成为主要的气味基调(keynote smell)。两个长凳面向玫瑰(Rosa)丛放置,周围环绕着各种草本植物包括薄荷(Mentha)、牛至(Origanum vulgare)、罗勒(Ocimum basilicum)、柠檬香脂(Melissa officinalis)、欧芹(Petroselinum crispum)、迷迭香(Salvia rosmarinus)、百里香(Thymus vulgaris)、鼠尾草(Salvia officinalis)、洋甘菊(Matricaria chamomilla)和薰衣草(Lavandula)。大部分草本植物都是英国常见的烹饪原料,为大多数居民所熟悉。长凳与花坛之间的距离约为2.5 m,能满足无障碍要求,也是舒适的社交尺度,并且也能闻到周围植物的气味。
在微观尺度上,嗅景的核心在于感知者的主观意识、行为与感知范围。然而,这些主观因素在设计中是很难把控的。设计师不应当纠结于是否要满足所有人的喜好,而是应当根据设计目的,让感知者能够下意识地去体验周围的嗅觉环境[4]。扬·盖尔(Jan Gehl)[29]在《交往与空间》一书中提到,日常生活中人在1 m以内可以闻到比较弱的气味;如果距离超过3 m,一般气味在公共空间中很难被捕捉到。由此,设计师应当考虑气味源与感知者的距离,创造与气味源互动的机会和驻足的空间来激发嗅觉感知。
拉里·西勒(Larry Shiner)[30]认为如色彩、灯光和声音一样,气味也可以作为艺术媒介,能够扩展审美和艺术的维度。这与嗅觉景观中对气味的定义是一样的:作为空间设计元素,丰富对空间的感受与理解。设计师们可以结合一些嗅觉艺术装置在微观上进行嗅景设计。比如,比利时嗅觉艺术家彼得·德·库博瑞(Peter de Cupere)[31]的“气味情景(Scent of Conditions)”装置(图10),通过“雾”来吸引行人驻足,坐下来感受自然。他在威尼斯的一个公园中选择了景色优美但是不宜被人发现的三个角落,在这些角落里分别放置了一个带有雾化香氛装置的石凳。他希望通过这个装置能让行人停下来去感受周围的自然环境,忘记城市的喧嚣。再比如,立陶宛国家图书馆举办的“空中花园(Hanging Gardens)”展览(图11),由多位视觉艺术家与嗅觉艺术家合作,旨在营造身临其境的感觉。艺术家恩特·米尔达·色文斯凯特(Urtė Milda Širvinskaitė)[32]设计了一个气味装置,结合古罗马花园的图像投影,参与者可以通过这个气味装置闻到给定的气味,并听到艺术家对嗅觉环境的描述,以此激发对空中花园的想象。
图10 “气味情景”装置视频资料截图Fig.10 screenshot of video data of “Scent of Conditions”installation
图11 “空中花园”的嗅觉艺术展览Fig.11 an exhibition of olfactory art in “Hanging Gardens”
当下嗅觉景观的研究与设计,大部分以控制臭气污染和增强嗅觉体验为主,关注的对象并不是嗅觉丧失者。而新冠疫情中,部分感染者出现了嗅觉障碍,这也使人们开始关注嗅觉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及嗅觉弱势群体(气味过敏者或者嗅觉错乱者或者嗅觉丧失者)[33-34]。嗅觉景观的设计应当具有包容性,考虑嗅觉丧失人群的空间感知方式。嗅觉丧失的人无法察觉由气味传达的危险信号(例如腐烂的食物、煤气泄漏、火灾烟雾等)。在公共环境中,设计师应当考虑如何增加声音或者视觉元素来传达此类警示信息。此外,研究表明嗅觉丧失的人在社交活动中所获得的愉悦感明显比正常人低;对于后天丧失嗅觉的人,他们的生活满意度会大大降低甚至会引起抑郁[35]。然而,嗅觉训练实验表明重复的、有规律的让丧失嗅觉的人接触气味源,描述气味及唤起对气味的记忆,会对恢复嗅觉感知有明显作用;结合气味源相关的视觉元素进行训练,会促进嗅觉感知的恢复[36]。
此外,公共空间设计中也应当考虑嗅觉景观对空间包容性的积极影响。特别是气味元素作为信息媒介对视觉障碍人群的重要性。例如阿姆斯特丹国立博物馆、巴黎卢浮宫和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都在参观和展示中融入了具有历史意义的气味、声音与触感元素。这些感官元素的融入不仅让正常的参观者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也能帮助盲人和弱视者从多方位去联想和理解历史事件[37]。在未来的城市与建筑设计中,如何考虑嗅觉感知对空间使用及认知的影响,从而有利于嗅觉健康,将会是值得研究的新课题。
本文系统地总结了嗅觉景观的研究背景、研究方法及设计理论,旨在为嗅觉景观研究的实验设计提供新思路。基于亨肖的城市嗅觉景观设计理论,作者提出了针对不同尺度上嗅觉环境特征进行设计的具体方法。同时,结合实际案例,本文阐述了如何在嗅景设计实践的过程中借鉴嗅觉艺术装置、结合嗅景研究方法,例如嗅景漫步、气味工坊及气味扩散模拟等。基于综述内容,本文讨论了嗅觉景观研究的主观性与客观性,提出应当以研究目的出发,结合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去量化嗅景的主观性研究。此外,本文还从包容性设计的角度出发,讨论了新冠对嗅觉景观营造的启发:应当考虑嗅觉弱势群体的需求及嗅景对视障人群的引导作用。嗅觉景观的未来研究应当着重于嗅觉感知数据库的建立以及气味扩散模拟方法的标准化,以推动嗅景营造实践的发展。
图表来源:
图1-2:摘自SEIGNEURIC A, DURAND K,JIANG T,et al. The Nose Tells it To the Eyes:Crossmodal Associations between Olfaction and Vision [J]. Perception, 2010, 39(11): 1541-1554.
图3-4:摘自DOUKAKIS E, DEBATTISTA K, BASHFORD-ROGERS T,et al. Audio-Visual-Olfactory Resource Allocation for Tri-modal Virtual Environments[J]. IEEE Transactions on Visualization and Computer Graphics, 2019, 25(5): 1865-1875.
图5:作者绘制
图6-7:摘自BADACH J, KOLASIŃSKA P, PACIOREK M,et al. A Case Study of Odour Nuisance Evaluation in the Context of Integrated Urban Planning[J].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 2018, 213: 417-424.
图8-9:XIAO J L, TAIT M, KANG J. The Design of Urban Smellscapes with Fragrant Plants and Water Features[J]. Designing with Smell, 2017: 83-95.
图10: DE CUPERE P. Scent of conditions[EB/OL]. (2018-01-06)[2021-07-03] https://vimeo.com/249910571.
图 11: Širvinskaite U M. Hanging Gardens[EB/OL].(2017-05-06)[2021-07-03]http://simbiostudio.com/portfolio/1503/ .
表1-2:作者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