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与战”:九一八事变后《中央日报》与《申报》的对日问题讨论

2021-11-24 00:08李冬美
关键词:国联中央日报申报

李冬美

引 言

九一八事变后,《中央日报》《申报》(以下简称两报)开始了关于国难叙事的书写,事变后4个多月是民众抗日呼声最高,国内舆论持续发酵的时期。随着一·二八事变的发生,国内的舆论焦点开始从东北转移。目前学界多集中在以单个报纸分析九一八事变后的对日问题,较少以两份报纸作比较研究。本文试图考察两报在事变后4个多月的对日报道,分析国难形势下官方报纸与民间商业报纸舆论宣传之异同分合,对了解“这一时期社会舆论对日问题认识的总体面相和特殊景观”大有裨益。

一、揭露日本侵华真相

九一八事变后,对日问题迅速引起国人的关注,成为焦点话题。两报作为当时较为知名的报纸,聚焦东北局势,密切关注事态发展,对事变的全过程以及日本对东北的侵略作了详细的报道,还原了事变真相,揭露了日本侵华野心,体现了新闻媒体高度的敏感性与社会责任感。

因新闻传播会受到出版和发行时间的限制,报纸的传播速度略有滞后,两报均在事变发生后的第三日即9月20日对事变进行了第一次报道,随后有关日军侵略东北的消息在全国快速传播。《中央日报》以醒目标题对事变的过程进行了报道,指出日兵“开始向我北大营驻军,施行攻击,我军抱不抵抗主义,日军竟致侵入营房,举火焚烧,并将我军驱逐出营,同时用野砲轰击北大营及兵工厂”[1]。次日,刊登时任外交部长王正廷对各记者之重要表示,再次强调,“我国军队,绝未抵抗”,而日本“似此不顾一切,着着进逼,实属故意破坏和平”[2]。《申报》也以相近标题在国内要闻一栏进行报道,“十八夜十时,日本满铁守备队无端寻衅,突将沈阳站皇姑屯站中间之满铁铁道一部分炸断,开始军事行动”,而后“日军第二师团进占商埠地及沈阳城,恣意搜索,省府及兵工厂粮秣厂,均被焚毁,同时日军砲击北大营”,“因边署严令各军镇静”,中国军队未进行有效抵抗,军民伤亡惨重。[3]从两报报道中可以看出此次事变是由日本关东军蓄意发动,日本政府对于此事“应负完全责任”[2]。

针对日本方面歪曲事变起因的宣传,两报均进行驳斥。《中央日报》指出:“日人诬我毁满铁,日人自己亦不信。”并刊载时任东北边防军参谋长荣臻的谈话,日本的诬蔑昭然若揭。荣臻的言论披露:“日方厚诬华兵炸‘南满’路,实则‘南满’系双轨其破坏只一轨,以理度之:决非希图破坏之人,急促所能为”,还称日军下午十一时二十分攻击我北大营,而日人主办的《盛京报》污蔑我军十一时半炸毁“南满”铁路,以及事变后日军即派人至华官厅,要求签字承认满铁路段被我毁,这些足以证明日本的谎言不攻自破。[4]《申报》则对来津难民进行采访,指出日军“将‘南满’路柳河小桥炸毁,移在沈击毙华兵尸首多具于桥旁”,并拍成照片,将其作为中方发起挑衅的证据,“但该桥平日有日兵岗楼,警备森严,此项伪造证据,适自暴诡谋。”[5]日军恐出兵无名,故意挑衅,所谓中国军队拆毁“南满”路轨与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何莫非此同一手段”[6。两报报道有力地击破了日本方面的诬陷和谣言,有利于读者了解九一八事变的真相。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答复国联通知,极度诡诈,而事实上‘在满’行动,亦并未收束”[7],继续扩大对东北的侵略,给中国带来了深重灾难。《中央日报》指出日军“在沈阳吉林长春,大肆屠杀,仅沈阳一地,杀死我同胞在三千人以上”[8]。《申报》记者调查得出日军攻占沈阳期间,“中交银行、官银号、边业银行、储蓄会均被抢,帅府古玩珠宝玉石损失极钜,各机关均悬日旗,迫击炮厂被炸毁,粮秣厂被焚。”[9]此外,两报还对日军攻占东北各地方的具体情况进行了介绍,使民众看到了日军的野蛮和残酷,并将日本侵略东北的行为与世界和平联系起来。日本的侵略行径,“不仅是中国的存亡问题,实在是东亚的乃至世界的和平问题。不仅是一国的国难,实在是整间世界的没落期。”[10]日本“直接予我国以创衂,间接对美国与苏俄挑战,决非中日两国间之简单问题”,此次事件“一发偶牵,全身摇动”,关系到世界和平,希望爱好和平之世界各国“应立即予以有效之裁制”。[11]

两报对日本缘何侵略东北进行了深入分析。《中央日报》将其原因归结为:第一,日本侵略东北是为了获得“南满”铁路和吉会铁路的发展权。中国自办铁路致使“南满”铁路大受冲击,“自打通路成……日本所视为经营‘满蒙’之总机关大连港,及‘南满’铁路,失其大效,而日本之大陆政策,将受重大之打击也。”此外,吉会铁路是指由吉林省至朝鲜境内会宁的一段铁路,一旦修筑成功将会给日本带来巨大的利益,军事上吉会路系日本之国防铁路,“可将其大陆军送入‘北满’腹地,以威胁中俄两国,日本可立于绝对不败之地位”,经济上若此路开通,日本可源源不断劫掠东北的丰富资源,“则木材煤油,皆不须仰给他国”[12]。第二,东北问题已经成为日本国内政治斗争的工具。“民政党议员之野心派,见此问题被政友会利用,恐政权为政友会夺去,亦主张对华强硬论”,而日本军阀恐此事件将由外交解决,“竟不待再求适当口实,遂以中国军队破坏‘南满’铁路之可笑理由,公然占领辽吉两省矣”。第三,日本军阀为应对自身危机而对东北实行侵略。受经济危机影响,“日本政府疑大裁陆军军费,以维持其财政,惟此为军阀之生死关头”,日本军阀空言反对,难以得到国民同情,“故必须向外挑起事端,一方可藉口国防之危险,以保持其地位,一方仍可谋军阀政治之复活,一举两得”。[13]第四,日本军阀认为欧洲各国无暇顾及中国问题,故乘机发起侵略。日本“以为欧洲各国,尤以英国为甚,为经济问题,自顾不暇,安能顾及东亚,故认此时为绝好时机,以实行其乘火行劫之行动”。[14]并从地理背景角度进行考察,认为东北丰富的资源引起了日本的觊觎,“‘满洲’不仅是地大人少,而且富源极厚”,“正好我国内地人士平日对于东北不大注意”,“更加足日本侵略的机会和勇气”。[15]此外,该报认为国内不团结是遭致日本侵略的主要原因,“虽日乘我水灾赤祸之隙,但国人分崩离析缺乏和衷共济之热忱,实为召致外侮之主因也。”[16]这里不仅指国民党内部的不团结,即以蒋介石为主的南京国民政府和以孙科为主的广东国民政府之间的矛盾,还包括国民党与共产党之间的矛盾。其主要目的是号召国人统一听从南京国民政府指挥,精诚团结共赴国难。

日本谎称其进军东北是因为华兵炸毁“南满”铁道以及中村事件的刺激,《申报》则认为“真正原因,并不在此,闻中日两国间所未能解决之事,逾三百件”,日本政界“以为苟不采严厉手腕,则中国装继续拖延政策”,故“采行更切实之政策”,意图控制“南满”铁路线进而兼并东北,“查‘满洲’华人铁路发展,与‘南满’线并行,日本显甚烦虑,华人路线税轻而费减,有排挤‘南满’路及其支路之势,……是以日人现以极端方法,示其手段”。[17]这一点与《中央日报》的分析相似。此外,该报指出日本此举是为转移国内矛盾。“此次对我东北之暴行,适为其国内无可弥缝的矛盾之反映。危机之扩大其本身实已步入山穷水尽之末途。”主要表现为经济上千疮百孔,在经济危机的冲击下,日本工商业凋落,农业发展亦受限。政治上危机四伏,体现为元老支配政治,贿赂之风盛行;日本军阀无限扩张其权利,干涉行政与外交;日本议会政治为资本家互斗的武器,资本家从利益出发,对外鼓吹武力发展国威。可见日本“内政外交,皆遭暴力之劫持,无以入于常轨。说者谓日军阀最近对我东北之暴行,即为准备倒阁之先声。”[18]该报认为日本帝国主义代言人所宣传的“人口过剩”、“资源缺乏”以及“‘满蒙’是日本的生存命脉”等种种怪论,决不能构成日本对外侵略以及特别的对我东北积极侵略的理由。引证指出日本帝国主义的真正原因在“日本资本家求利之心”和“军阀的侵略欲望”[19]。当日本进入资本主义道路时,“便带着极其凶残的形相,挟持军国主义以武力问世界之鼎,与列强争雄长”,并引用日本学者铃木茂三郎的观点佐证日本对中国侵略之无孔不入,“在中国第一是日本私娼,第二是高根吗啡的密卖商,第三是三井物产会社的贩卖员,都打着日本的国旗向中国内地猛进”。[20]

二、国内的呼唤:对日主张各异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继续扩大侵略,全国各地纷纷谴责日本暴行,对日抗战呼声不断。在国难的形势下,两报关于社会各界在经济、军事、外交方面的反应各有报道,从中可以看出二者对日主张的异同。

(一) 国民经济战为一最犀利之武器

所谓对日经济绝交,是指“排斥日货及断绝对日一切经济关系”[21]的行为。九一八事变后,中国国内试图通过经济手段反抗日本侵略,掀起了一场抵制日货的热潮。两报分别开设专栏刊登读者关于抵制日货的信件,这些信件积极倡导国人支持国货,并对如何有效抵制日货提出了相关建议。《中央日报》只简单刊登读者来信,且时间集中在事变爆发后的一个多月,《申报》的编者则与读者充分进行互动,引导读者深入探讨抵制日货问题。当抵货运动发展如火如荼之时,该报对一些偏激行为予以纠正,以便运动有序发展。署名顾祥熙的读者来信询问“私售日货的奸商可否枪毙”,编者回复:“如果是有法律的国家,则杀人必须经过法律所规定的手续,且须由法律所规定的机关执行,否则自己先触犯刑律了。吾们正主张造成法治国家,此层万不可随便提倡。”[22]相比较之下,《申报》的《读者通信》专栏受众广泛,影响颇深,《中央日报》就曾积极与该报互动,“前阅申报读者通信所载某君信,肯定有证明鱼翅鲍鱼是日本货,如今海味杂货同业公会乃遍登沪上各大报,说明鱼翅鲍鱼等物,西洋等地也有产出,为了避免误会,还是绝对不用为妙,同时希望救国团体将鱼翅鲍鱼的出产详细研究出来,以便国人有所遵从。”[23]

当日本政府抗议中国民众抵制日货的行为时,《中央日报》表达了对民众抵货运动的支持和鼓励,强调“日人在东省之暴行,乃为激起排货之唯一原因,排货为中国国民用和平方法抵制暴行之自然结果”,民众抵制日货的运动是合理合法的举动,不容日本干涉,“夫我国民之自动的排货及经济绝交,只须不轶出本国法律范围,不破坏社会秩序,谁得而干涉者?”[24]但却极力夸大抵制日货的作用,认为无需军事抗日便会对日本造成有力打击,“不惟十年之后,可以一战服人,循此以进,虽不战亦将无敌于天下。”[25]同时强调抵制日货是抵抗暴日的最佳武器,“抗日救国,不必全恃兵战,国民经济战即为一最犀利之武器。”[26]并将印度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思想作为经济上抵制日本的参考和依据,指出甘地的抵制“不以枪弹不以至力暴动,而持其不合作主义”,间接劝告国内民众和平抵抗日本侵略,“不必高呼口号,不必列队请愿,更不必断指演说,而惟在修养内心,团结同志,大题小做,近处着眼”。[24]《申报》虽然也赞同抵制日货,刊登了一系列对日经济绝交的报道,但对和平抵抗持怀疑态度。并以甘地被捕入狱为例指出和平反抗是一种愚笨的方法,“非武力的抵抗与和平的斗争想从帝国主义者的手里夺回自由,正如一只驯羊,想用眼泪向猛虎的口里夺回他的爱子恰无两样”[27],进而影射国内的不抵抗政策。

南京国民政府的不抵抗政策与民众要求抗战的呼声形成强烈反差,民众不满国民政府的不作为,掀起了多次群众运动。身为官方报纸自然要承担为当局化解舆论危机的责任,《中央日报》希望借助对日经济绝交的宣传,转移民众对国民党不抵抗政策的注意,稀释民间激进的主战言论,以期达到国民党高层欲使民众服从政府,尊重纪律的目的。同时也表明国民党当局反对日本侵略的态度。

(二)对军事抵抗的弱化与肯定

九一八事变后,国内民族主义情绪高涨,民众要求对日作战的呼声不断。仅1931年9月18日至12月31日《申报》刊登上海各界团体抗日通电、宣言就达532条。[28]以“对日宣战”分别对两报数据库进行检索,可以发现其在《中央日报》出现24次,而《申报》则高达258次。两报关于军事抵抗的态度差异也体现在对马占山抗战活动和蒋介石北上抗日的报道。

1931年10月16日叛军张海鹏在日本的指使下向嫩江桥南段发起进攻,马占山临危受命,代理黑龙江省主席并带领部队奋起抵抗。这是自九一八事变后首次有正规军组织的抗日行动。《中央日报》最初对其进行了如实报道,但大多采用写实手法,无态度上的肯定和支持。在江桥抗战爆发20天的时间里,“《中央日报》竟没有刊载一篇有关社会各界慰劳马部抗战的报道,而与此同时,《大公报》发表8篇,《申报》发表12篇。”[29]随着国联两次调停的失败,南京国民政府开始调整对日政策,到11月中旬《中央日报》态度有所转变,由弱化转为肯定和赞扬,报道逐渐呈现积极态势。1931年11月14日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二次预备会议对马占山及黑龙江省守军作出肯定评价,该报积极予以报道,蒋主席“请大会对守卫国土孤军御侮之黑龙江代主席马占山,及其领导下之黑军将士,应予以实力上之援助”[30]。希望借助马占山抗日活动的宣传鼓舞民心,提高民族自信力,“日人之图黑,其气焰非不甚盛,而马氏能以少数之众,保全国土,使日军不能适如其意以偿所欲。”[31]还指出要对马占山部予以积极援助,增强民众对南京国民政府的理解和信任,吾人对于黑省将士“应表无限之钦敬,并应予以迅速之援助,应足以振我民族未死之精神。”[32]《申报》在报道马部抗战活动时,一开始就以热情洋溢的笔调赞誉马占山“以爱国之忠忱,以不顾成败不惜生死的精神,以孤军与犯我黑省之日暴军作殊死之战”,此外还借此批评当前政府军队的不作为,“我国家年费百分之八十以上之国币,养二百万以上之军队,然而际此大敌当前,国家危难,而竟不克尽其卫国保民之天职”。[33]同时又以民众捐助马占山部的事迹警醒南京国民政府,“皆可证人民固未当坐视马将军之孤军奋斗,而不为其后盾也,民气兹已可用矣,政府尚不积极奋起,更待何时”[34]。可以看出《中央日报》希望借助报道振奋民众,鼓舞民气,凝聚民心,进而减轻民众对政府不抵抗政策的敌视感,而《申报》更多是想警醒南京国民政府,号召对日作战。

1931年11月12日国民党第四次全国代表大会开幕,四全大会于11月19通过《对于蒋中正同志代表主席团提议团结御侮办法之决议案》,“一致通过蒋中正同志亲自北上,首赴国难。”[35]消息一经传出,民众对于蒋介石北上抗日寄予了相当厚望,全国各界掀起了“迎蒋北上抗日”运动,促发一股新的抗日舆论热潮。《中央日报》对此有意进行淡化处理,仅将其作为四全大会六次会议议案中的一个小条目略微提及。随着民众抗日情绪不断发酵,面对民众关心的蒋介石何时北上问题,又以强硬姿态指责民众行为是不顾全大局之举。“蒋主席身负国政之重责,又统率全国之军队,在矢志北上之际”,“对于国务,应有如何之筹策,对于安宁秩序之维持……又应如何就全局上而作相当之策划,此皆事关机宜”[36]。《申报》则积极报道蒋介石北上抗日的新闻,以醒目标题刊登“四全大会昨开六次大会,全体表决推蒋中正北上”的消息,并相继刊载社会各界电促蒋介石北上抗日的报道。并在时评中指出:“故吾人对于蒋主席决意北上收回失地之宣示,与四全大会之决议,谨以无限之热忱,表示拥护,盼望立即实现。”[37]虽然蒋介石立表北上抗日的言论仅仅是出于政治的考量,为缓和民众激进的抗日情绪,实际上北上并未成行,但二者的报道也体现出对于军事抗敌的不同态度。

(三)从不与日本直接交涉到对日绝交

九一八事变后,面对国内民众对日绝交的呼吁,国民政府的对日外交方针也在不断变化,由最初南京国民政府不与日本直接交涉的政策,逐渐演变为孙科政府的对日绝交方案。

“从九一八事变前夕到1931年12月10日国联通过派遣调查团的决议,中日之间就是否通过直接交涉解决争端展开了一场外交斗争。”[38]两报均主张不对日直接交涉,并及时刊载外交部消息,否认将与日本直接交涉的传闻。“日方宣传将与我国直接交涉,企图避免国联会之干涉,我国方面已洞鉴日方此项诡计,在外交上暂视国联会决议之威信如何,坚决认为日军如不撤兵,谈不到交涉。”[39]此外,《申报》也发文批评国内与日直接交涉的观点:“至于国内少数因循畏缩安于现状之辈,成不能理解当前之严重与前途之危难,而倡接受所谓直接交涉之主张,其结果将不使我国家于辱国丧权之外,更全部断送立国之民族精神不止。”[40]及至11月下旬施肇基奉命向国联提议设锦州为中立区,消息一经公布就招致国内民众不满,有关对日直接交涉问题再次成为舆论中心话题。《申报》就曾刊载上海各团体致电国民政府反对锦州中立及与日直接交涉的电文,上海各大学教授抗日救国会发电警告顾维钧,“公长外长,即直接交涉,划锦州为中立区,卖国求荣,不惜为曹章陆之续,若不翻然变计,国人将以对曹章陆者对公”[41]。该报还对南京国民政府不公开外交政策提出批评,“今日我国家之一切对外交涉之真相,政府皆讳莫如深,交涉之方针如何,主张如何,情势已发展至若何状态,我人民皆丝毫莫知。”[42]又称政府外交政策的不公开导致民怨四起,“我外交情势,又不公开,使举国人民都陷于迷离恍惚之浓雾中惊慌错愕,不可终朝。”[43]面对社会舆论的质疑,《中央日报》以醒目标题刊登外交部紧急训令,指出已拒绝日本提案,“在锦州设立中立区域提案,吾国不能接受”[44]。还回应称,“现在政府对东三省问题之态度,仍抱定日不撤兵决不交涉之坚决原则,外间谣传绝对不确”[45],最后锦州中立区计划在全国民众的反对声中破产。

1931年12月15日蒋介石下野,1932年1月1日孙科政府通电就职,为应对内外交迫的形势,尚无实权的孙科政府提出对日绝交的外交方针。此时《中央日报》关于对日绝交问题的报道呈现一种矛盾状态。1932年1月22日该报刊载《论对日绝交》一文,强调“我国为转移国际情势,顾全国家体面计,应实行对日绝交”[46]。但又在次日刊登蒋介石关于反对对日绝交方针的演讲稿,蒋介石认为:“与日绝交,则必出于军事争战,无备而战,必至战败,战败之国未有不失地,未有不丧权者也。”[47]为了印证蒋介石这一观点,该报于1月24日和25日连载马寅初的文章,马寅初从经济学角度指出中日两国实力相差较大,并称:“上面所举的几个问题,既不足代表个人主张对日绝交,也不足代表个人反对对日绝交。所代表的意思是:无论绝交与否,不是立即如口说一样的轻快。”[48]其实质上表达了对绝交方案的不满。1月27日则刊发《书对外绝交问题后》一文,此文一一批驳马寅初文章的内容,主张对日绝交,准备一个持久自卫战,“根据以往事实,我们断定九一八吗啡针以后,如不有严重的不顾一切的反应,我们对于国人合作,将要宣告失望了!”[49]1月28日又刊登前外交部欧美司长许谟《何谓绝交》一文,许文认为中国国力弱小不具备对日绝交的条件,“两国交恶,绝交为必有之事,惟绝交前之重大问题,即为彼我实力之考虑,吾国之忍辱而不即绝交,显为实力之不充”[50]。从中也可以看出国民党内部关于对日绝交方案的争议。相比较《中央日报》关于对日绝交报道的反复无常,《申报》则态度坚决,赞成对日绝交。该报指出:“自国人对日经济绝交以后,全国民众,挣扎支持,声嘶力竭,若不再继以政治的绝交,则上下不能一贯,何能团结对外。”认为宣布对外绝交“对于国际,亦可予列国以强烈之刺激,一方面正告列国中日间已进于非常严重状态,一方面对国联提出十六条时,发生连锁关系,从此可以振振有词”,同时告诫政府对日绝交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无切实准备与决心,则绝交后之前途自难乐观”。[51]并对中国的外交政策进行批评,认为日本外交“以矛盾为政策,故其手段,出尔反尔,令人不可思议”,中国外交则是“面子外交”,两者形成鲜明对比,指出外交当局“不能以锐利之目光,敏捷之手段,击破其矛盾之里面,而徒欲乞援于人,宜其一败而至于涂地也”。[52]

三、国际的注意:对日的角逐与变化

事变发生后,两报在资讯采编上时刻关注国际社会有关对日问题的动向,从重要领导人言论到报刊新闻讯息,从正式公文到谣传信息,皆在范围之内。并将目标重点放在当时最大的国际政治组织国联和欧美各国身上,但对其认识以及信赖程度也各有不同。

(一)国联之足恃与不足恃

国联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美列强为调节国际纠纷而成立的国际组织,在事变发生不久就对日本侵略东北事件表示关切,并召开会议讨论此事。因此两报最初都对国联抱有希望,期望其能够帮助中国主持正义,有效解决中日冲突。“《中央日报》将最主要的宣传力量都用于对外寻求国际社会的调停和对其不抵抗的同情与支持方面”[53]因此该报在前期的宣传报道中常常使用拥护公理、抗御强权等词语表达对国联解决中日冲突的信心,并指出:“我国即宜请国际联盟仲裁。”[54]《申报》也指出国联创建的两大目的为“增进国际互助”和“保障国际和平”。[55]

随着日本对国联的蔑视以及国联的软弱,二者对于国联的态度有所变化。国联行政院第二次会议召开后,《中央日报》在宣传中一方面强调对国联维护世界和平能力的信任,“虽间有人目国际联盟为少数强权压制弱者之工具,吾人以为殊不尽然,且深信国联有如白氏(白里安)等之和平外交家主持之、运用之,当能尽其应尽之职责,发挥其维护国际正义人道之使命”[56]。另一方面又对国联方面施压,呼吁其担负使命,“国联行政院虽两度会议,迄无若何具体方法以制裁日人之暴行,若长此迁延,国联不将自隳其威信欤?”[57]《申报》则怀疑国联主持正义的能力,号召国人一致奋斗。“吾国之所以服从国联,亦惟服从国联之能伸张正义而已,假使国联不能伸张正义,即国联丧失其存在之价值,吾人奚能依赖。吾人除一致牺牲自起奋斗外,又宁有他法。”[58]第二次会议通过日本在11月16日前撤兵的决议,《中央日报》虽然透露出对国联的失望,但还是以“始终尊重国联决议”[59]表达善意,并发表《国联应坚持撤兵协议》和《国联如何执行其决议》等多篇社论呼吁国联执行其职责,督促日本严格执行撤兵协议,“若国联不能从法律的立场,执行其决议,则此惨淡经营之决议案,皆等词费耳!”[60]《申报》则在撤兵协议公布后就发出警告:“假使日本不接受国联之决议,而仍坚持其基本要点之主张者,国联果能根据会章,以断然之手段处理之乎。”[61]事实证明日本并未予以遵守,并继续扩大对东北的侵略。《中央日报》对国联的呼吁只能是一种徒劳的呐喊,对内不能平息民愤,对外起不到宣传作用。

当国联行政院第三次会议召开后,《中央日报》虽然指出国联已屈服于日本暴力,弥漫对国联的失望之情,“此次移巴黎开会后,形势突变,对于日本所谓警察权等无理请求,亦竟予以考虑,未即严峻拒绝”,但仍希冀国联,“今日之事,国联如欲屈服,吾人须使其必不能屈服,国联如欲退缩,吾人须使其无得而退缩”。[62]并继续劝告国联“应充实其执行决议之力量”[63]。而《申报》则已看透国联的伪善面目,在第三次会议未召开前就预测其将以失败而告终,“吾人可以推知十六日以后国联重开,其敷衍也必如故,迁延待时,亦必如故。”[64]后又称“就眼前事实之说明,则后者不幸之结局,较前者之可能为多”[65]。该报继续批判国联的无能:“自九一八我东北祸变爆发以来,国联之原形乃日益显露,迄至目前,更捉襟见肘。虽力求弥缝,掩饰其虚伪之本来面目,国联发言人虽力为狡幸辩护,然而欲盖弥彰,事实上恰益以显示其无能与无聊。”[66]

南京国民政府寄希望于诉诸国际的政策解决中日冲突,可这条道路注定坎坷且收效甚微。《中央日报》虽作为国民党党报,但并没有一昧为依赖国联的政策辩护。该报指出因信赖国联,“我国人方持镇静忍耐态度,以待世界公理之伸张”,但国联却屈从于日本,“此诚不仅使中国人民失望,而亦使全世界爱好和平与公理者,同感世界末日之垂临也!”[67]虽对国联反复失望,但国民党党报的身份却使它始终无法抛弃这条抗日道路。《申报》多次论及“国联之不足恃”,认为在经济绝交和武力准备方面,“国联实无强施之能力”[68],已然看清国联的真面目。不同于《中央日报》多次呼吁国联充实实力,发挥实际作用,《申报》将宣传重点转向呼吁政府放弃对国联的幻想,做好武装抗日的准备。当孙科新政府依旧坚持依赖国联的政策时,该报则斥责其“向毫无强制力的国联摇尾乞怜,其情形等于愚夫愚妇之乞灵于菩萨。”[69]指出“我当局对东北问题之应付,始终信仰国联之必能伸张公义,故虽三次会议无结果,而中国当局,仍信仰国联不衰”,并呼吁政府及时醒悟,“然则我国今日之仍欲依赖国联者,可以深长思之矣。”[70]

(二)欧美各国的动机和本意

事变发生后,两报报道了欧美国家关于此次事变的态度。欧美国家纷纷谴责日本暴行,并向中国表达了同情。美国认为日本应在事变中负主要责任,报道称:“美政府已于今日正式照会日本驻美大使,略谓:根据美政府所得之各方报告,此次‘满洲’事件,日本应负完全责任云。”[71]美国《密勒氏评论报》抨击日本暴行:“借端寻衅,破坏国际公约,华府条约及凯洛格公约,掀动国际风波,世界纠纷。”并认为日本在经济方面不敌中国,“无论机关枪及药弹之力量如何,经济势力终必战胜,而在经济战争一点上,日人实非华人之敌,即在‘满洲’一隅亦然。”[72]英国舆论也批评日本之举违背世界公理:“日政府必承认现所进行之途径,危险已极,日本之外交屡次以戏剧式,示明其深明企图触犯世界公论之愚鲁矣。”[73]俄报则谴责 “日本事前既不通告南京政府,亦不警告辽宁当局,突然出兵‘满洲’占据城池”,[74]无异于抢劫。德国报纸认为“此次冲突,欲视为地方事件,恐非容易,此事关系世界和平”[75]。

二者关于欧美国家对日态度的分析略有差异。《中央日报》对欧美各国维护世界和平的能力抱有信心。“自上月十三日国联会议重开后,国际形势,愈臻紧张。英美法各国态度,已由模稜而渐趋于明显,足见各国为私利及公道起见,有维护国际协约与公理之必要。”[76]《申报》评价世界上有三种盟主势力,一为以国联为代表的欧洲;二为社会主义的苏联;三为非战公约发起国美国,并认为以上三种势力并不能有效制裁日本。英国“以中国排斥日货运动之有利于其日就凋落之海外贸易,且欲裁抑日人在我国过度伸张之势力,故表同情于我国,并不直日本暴行。”法国“欲称霸欧洲,向欲结好于日以制英,故东京与巴黎之间早已心心相印,对日人之暴行,颇守慎默态度”,苏联“本身之基础,尚未建立巩固,在未达到必要之直接冲突之时机,决不肯轻易与日作正面之冲突”,美国“目前态度极为暧昧。我与彼既无联络,日亦不愿与之挑衅,其将来态度如何,当更不难预测。”[77]

两报也将目光集中到最强盛的国家美国身上。国联行政院第二次会议通过邀请美国列席理事会讨论中日问题的决议,二者均予以关注,分别以醒目标题《国联通过请美国参加行政院会议》和《国联发出对美邀请书》对此进行报道。《中央日报》对这项决议颇有信心,而《申报》则发出了警告和抨击:“国联今日集十四国之政治家外交家于一堂,其所排演者不啻一出滑稽喜剧而已。以美国代表之参加,使此喜剧更为滑稽,然而吾人深信此滑稽喜剧之最后,即将为绝世悲剧之开始。”[78]1932年1月7日美国国务卿照会中国和日本政府,《中央日报》对于美国照会给予了肯定,并刊载顾维钧对于此次照会的看法:“或能防阻日人侵略政策,吾人有一线光明及希望。”[79]此外,还刊登外部覆美照会全文,文章指出:“甚望贵国政府继续增进国际公约之效力以保各该公约之尊严。”[80]表达了对美国政府的信赖。而《申报》则发出“外交危言”,告我外交当局“假使美照会而有效,至多亦不过如从前之以毒攻毒,以夷制夷。”[81]可见,《中央日报》对于美国的声明多加以肯定,希望美国能为中国主持正义,《申报》则多抨击美国的虚伪,认为美国不会为了和平与公理使自己利益受损。

结 语

南京国民政府采取不抵抗政策,既是衡量中日两国实力差距后做出的妥协之策,也是内外交困局面下的无奈之举。报纸是重要的舆论阵地和宣传喉舌,有着广泛的社会影响力和政治导向作用。两报在对日报道上出现了异同分合的舆论态势,形成了相应的国难话语。《中央日报》是国民党中央的机关报,作为国民党执政喉舌的存在,其发刊词就公开表示:“本报为代表本党之言论机关, 一切言论, 自以本党之主义政策为依归。”[82]该报在管理体制上直属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由宣传部长刘芦隐统管,并不过问报刊事务,当时未设社长,赖琏任总编辑,沈君陶任总经理,“一管编辑,一管经理,各不相谋。”[83]国民党内部派系林立,蒋介石和胡汉民派各存门户之见,赖琏“一面请中宣部指示机宜,一面向每天必到中央党部办公的胡先生请示方针”,他自己也承认:“我如于编新闻或写社论时稍出纰漏,就可陷入动辄得咎的困境。”[84]158“汤山事件”后他不堪应对危险而又微妙的局面,内心深处已不愿再办报,此后辞职未被批准的他已抱定“不求无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办报。九一八事变发生,他遭遇更严重的危机,处在国民政府的“不抵抗”与汹涌民意的纠葛之中,此时只能“一面为中央国策辩护,一面呼吁同胞卧薪尝胆”。[84]160因此在其宣传中可以看出矛盾和纠结,一方面为不抵抗政策辩护,另一方面又希望缓解民众对政策的敌视感。早在事变前,史量才就酝酿借《申报》创刊60周年之际进行改革和振兴。《申报六十周年纪念年宣言》就指出:“努力于本报之改进,努力于应负之责任,不徘徊,不推诿,不畏缩,尽我棉薄,期有以自效。”[85]九一八事变后他意识到以往坚守的不偏不倚、保守中立的办报方针无助于现实社会,便加快了《申报》的改革力度:一方面,加强报纸评论的功能,一改以往时评以启蒙国民思想为主的论调,着重发挥时评对现实的意义,抨击不抵抗政策,力主抗战;另一方面,设置读者通讯专栏,鼓励读者发表对时政的意见,表达自己的要求和主张,使报纸成为民众发声的平台。为了发挥报纸在抗日救国中的舆论引导作用,他常常与黄炎培、陶行知等人商谈报纸坚决抗日的言论意向。“评论的选材大部涉及国人息息相关的重大事件,切中时政,内容精辟,笔锋犀利。”[86]史量才和当时许多民族资产阶级一样具有强烈的反帝爱国思想,在这些进步人士的影响下,他主持下的报纸一改往日谨慎保守的言论,以积极的姿态投入到抗日救亡的浪潮中。

两报的不同虽然细微却是显而易见的,前者服务于南京国民政府对日方针,为不抵抗政策辩护,淡化抗战宣传;后者则不忌触犯政府当局封杀的风险,抨击不抵抗政策,力主抗战。九一八事变后的4个多月内,《中央日报》的表现非常被动,虽然也在不断调整宣传内容和策略,但还是显现出对民众抗日诉求的漠视。在新闻宣传中高高在上,不注意同民众的互动;在与普通读者的交往中,又表现出蛮横的作风。当学生捣毁中央日报社,估计损失“当在三十万左右”,“恢复原状,决非短时间所可能”,新闻界竟无一人为该报发声。[87]在国难的大势下,官方报纸固然有宣传国家大政方针的使命,但在宣传上应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保持一致,关注民众诉求,同时也不能忽视商业报纸在舆论宣传上对民众心理的把握。由此说明任何良好的宣传必须有益于国家和人民的利益,否则再高超的宣传手段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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