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雷苹
每次长跑比赛之前,大家总笑着互相说“慢点跑,都慢点跑”,我曾经也试过慢慢跑,毕竟长跑很累,我不想那么累。可就像本能一样,只要看到有人跑在我前面,我就想拼尽全力超越他。
我虽然没受过系统训练,但知道自己身体的各种极限,比如在体能巅峰那几年,1000米跑出3分34秒是我的正常发挥,也可以再快几秒,但那样我在冲刺阶段会手脚麻木。如果再快一点,头皮就会发痒,一旦这种感觉出现了,跑完我一定会吐。
我读小学和初中时中长跑很强,从没有我跑吐都超不过的对手。
高一那年,我照例报了校运动会1000米赛跑。我冲班主任拍胸脯,保证拿前三回来。班主任笑眯眯地说:“上场的都是二级运动员,我们班没有体育生,你随便跑跑就行了。”我说:“你看着。”他答:“我会看着,但你别太较真。”
运动会开始了。起跑不久,我就发现在我面前的几个人都显得游刃有余……明明是我最熟悉的节奏,我却逐渐落后,眼睁睁地看自己落到了最后一名。
我什么时候跑过最后一名呀!我咬咬牙,加快节奏,强行提速。我说过,我无法忍受别人跑在我前面。可是这世界上就是有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超过的人。
我跑得手腳发麻,视线模糊,可前方的身影也只是离我稍近了些,随着比赛接近尾声,他们也在加速。我那时候脑子里只想着一件事——无论如何,我绝不能跑最后一名!我再次提速,那时候手已经没了知觉,动作也变形了,可确实又快了一些。随后我头皮开始发麻……看台上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我都怀疑自己跑的是不是直线。
跑过终点线我就蒙了,大脑从麻到热,然后开始变重,渐渐地走不稳路,最后我直接瘫坐在赛道上开始吐。我就记得一幕——班主任从看台上面跑下来,然后跳着翻过围栏,冲我奔过来。
我忘记自己坐了多久,后来被班主任搀回休息室,喝水——吐——喝水——吐。嘴里反复问,前面的人我超过了没有,前面的人我超过了没有……班主任说结果还没出来。那时候我脑子一片混乱,都没意识到——这不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情吗?
那次我得了最后一名——跑了最后一名还跑吐了,进了医院。这结局我无法接受,一整天都如坐针毡,最怕有人过来安慰我,说些“努力跑完了就很棒了”这类“神补刀”的话。后来我才知道,班主任提前告诉其他同学,不要安慰我,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顾及我的自尊心,后来还在我一篇作文的评语里写了一段文字。内容很长,我只记得一句。他说:除去这次,在你以后的生命中,还会出现许多这样的时刻,你会发现哪怕拼尽全力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现在懂这句话的意思了。尤其是随着年龄增长,我发现自己越来越能容忍别人跑在我前面,慢慢离我越来越远。我们终将接受自己人生平淡的底色,现在想想,坦然接受未必不是一种磊落和洒脱。
我时常会想起当初那个跑吐后躺在赛道上的少年,每到这时,我就会想,再努力一下,再努力一下……可是,付出确定的努力就能得到确定的结果,这是多么幸运啊!人生还有很多努力后仍无力的事,就像熬完一夜还毫无进展的文稿,苦苦经营也无法修复的人际关系。
只是,我不会吐了,也不会声嘶力竭,我会从容接受失败,体面地停下,然后继续前行。我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只是仍然会希望,曾经那个倒在赛道上,不断询问自己最后拿了第几名的少年,别对我失望。
(选自《读者·校园版》2020年第15期,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