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性卫生筷

王小白

这个故事是从一个老警察，也是一个老球迷那里听来的。今年，我们在一起看欧洲杯，五十好几、前几年就退居二线的老王突然感慨，现在已经没有真球迷了。

作为90后，我自然不服气，跟他争辩起来，举例说明不是球迷少了，而是球迷更理性、更专业了。

两人都多喝了几杯，争论不免有些激烈。

他拍拍我的肩，说：“别急，我给你讲个关于筷子的段子。”

“什么段子？”我问。

他答非所问，像听错了，又像故意打岔：“就那种劣质的一次性卫生筷，需要用手掰开，一不小心会掰坏，从中间断开，一根长一根短，根本没法用。现在少了，当年满大街都是。”

没等我插话，他继续讲了下去。

“那天，我和几个同事在老体育场看球。看现场，你懂的，都是专业球迷，自带装备。所以当那双筷子凌空飞来时，我们都吃了一惊。那双神秘的筷子呼啸而来，好巧不巧，那人侧了下身体，筷子掠过他的手臂，擦出血花，飞溅出来，喷射到其他人的白球衣上，像汽车急刹，冒出一串火星，在地面上留下一道划痕。筷子在碰到看台上的塑胶椅后弹回，余势未消，筷梢还在抖动。

凝神望去， 相隔几个台阶上各躺着一根一次性筷子，筷子的边缘破开了。两根筷子应当是同时射出，在碰到障碍物后落向了不同的地方。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直到看台上重新爆发出整齐的吼叫“加油”，伴随着喧天的锣鼓，我们才回过神，重新把视线放回到绿茵场。

场上正在进行一场性命攸关的比赛，赢了，我们将史无前例地打入世界杯决赛圈。因此，没人在意看台上发生的这个小冲突。哪场球赛没有酒精，没有热血，没有情绪发泄呢？

那人手臂受伤不算严重，他骂了句：“他奶奶的，谁扔的？”并用威胁的眼光扫射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目标，就重新看起了比赛。

伤者是名男性，目测身高一米七左右，身材结实。要说唯一与众不同的就是那时天有些凉了，大多数人都穿上了外套，只有他还是一件短袖，也不是球迷服。二八月乱穿衣也正常，当时我想。

接下来头儿骂了我们整整一个月，并当成反面教材，动不动就拿出来宣讲。

谁这么厉害？用一次性筷子就把人弄出血？啊？你来试试？动动脑筋啊！事出蹊跷必有犯罪！头儿又开始讲他的至理名言。

21∶22，随着大屏幕打出“我们出线了”，烟花在球场上方炸开，一波接一波的狂欢开始了。我们换上巡逻服，加强全城警戒，预防球迷因情绪激动引发的斗殴事件、踩踏事件，以及各类趁着人多热闹而进行的违法犯罪活动。

一小时后，在离赛场两百米外，球迷自发形成的游行队伍开始绕体育场转圈。开头只有几百个盛装球迷，穿着红黄两色衣服的小丑，随着越来越多的人从城市的四面八方赶来，队伍变成了一条由上万人组成的红色巨龙。这条欢乐的龙脸上涂着国旗，手中舞着国旗，不知疲惫地舞动着庞大的身躯。

这时，在龙身体的一侧，一位身高一米七的中年男性突然仰面倒地，后脑勺砸在地上。龙的鳞片掉了几块，立刻有人填充上去，巨龙的飞行丝毫未受影响。

几个热心人俯下身，把那位中年男性抬到一边，晃动他的肩，拍他的脸，他却毫无反应。

这时，有人察觉，他已经死了，一根木筷子插在他的心脏正中，除了手臂，浑身上下一点儿血迹也没有。

有人出主意：“打120。”

“警察！”有人想起了在队伍外维持秩序的我们。

警察驅散了围观者，把出事地点包围了起来。

经法医检查，凶器是一根一次性竹制筷子，长约19.5cm，进入人体深度约10cm，刺穿了死者的心脏冠状动脉，造成心包填塞，引起急性循环衰竭。就是说那根一次性竹筷造成了他心跳骤停，差不多是当场死亡。

没费多大劲，我们就查明了死者身份，此人是近期流窜到本地，因强奸数名女子而遭通缉的罪犯，作案手段极其残忍。

我们调了监控录像，走访了当天夜里对死者略有印象的数名球迷，但对凶手却一无所获。筷子从何而来？它的飞行轨迹、飞行线路，没有一个人看见，没有一点儿线索。另一根筷子去了哪里？我们也始终未能找到。

要是一开始，我们几个看球不入迷，在看台上就提高警惕，对那个片区出入的人进行盘察，很可能那人未出球场就被抓获，可那时他还没有犯罪，我们凭什么抓他？更大的可能是抓到一名强奸女子的通缉犯，将他绳之以法。

“一年过去了，这个案子始终没破，过了几年，老体育场也拆了。”

“这是段子？”我表示疑惑。

老王没有回答，坐在沙发上打起了鼾，看来是年纪大了，熬不得夜了。

我拉过小毯子，轻轻搭在他那叠了三层的肚皮上，电视正在直播德国与英格兰的比赛，比赛已经进行到下半场第70分钟，比分依然是0比0。

但五分钟后，英格兰队进了一球，到第80分钟，再进一球。

明早，老头该怨我不叫醒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