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久辉
泥巴路,土坯房,茅草屋,这是黑门楼村,几十年前的样子。石生刚出生,就被遗弃在村口。石生没有姓,村里人说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就叫石生。
石生吃的是百家饭,十几岁的时候,给村里放牛,睡在牛棚里。夏天牛棚招蚊蝇,石生不能入睡,就搬到鱼棚,顺便看守村里的鱼塘。鱼塘外就是一垄连着一垄的水田,水田里蛙叫虫鸣,还有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看守鱼塘的,除了石生,还有一只小黑狗。小黑狗没有名字,石生叫它阿贵。有生人靠近鱼塘,小黑狗就奶声奶气地叫两声。毕竟领着工资呢,一天一碗剩饭。石生很喜欢这只小黑狗,睡觉的时候,都搂在怀里。
一天,石生在牛棚里清理烂稻草,发现两只还没睁眼的小猫咪。石生把小猫咪捧到鱼棚,放在鸡篓里。等到石生晚上放牛回来,鸡篓里又多了一只大花猫,一边给小猫咪喂奶,一边警惕地看着石生的一举一动。石生拿出放牛时捉到的泥鳅,扔给大花猫示好。大花猫放松了警惕,嗅了嗅,开始吃那条泥鳅。
小黑狗也摇着尾巴去鸡篓边凑热闹。大花猫一记左勾爪,把小黑狗挠得嗷嗷叫。从此,小黑狗不敢再靠近鸡篓半步。
大花猫寸步不离鸡篓,每天给小猫喂奶,梳舔毛发。石生就捉一些鱼虾,放在鸡篓旁边。过了十多天,小猫咪眼睛睁开了,大花猫就自己出去觅食。夏天田里有蛙有老鼠,大花猫是个好猎手,每次出去都吃得饱饱的,奶水异常充足。
一天夜里,大花猫叼走了两只小猫咪。石生失落了很久,他带小黑狗四处寻找。第一站,先去的牛棚,没有找到;又去大竹林转了一圈,也是未果;然后去了打谷场,围着稻草堆寻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最后,在生产队废弃的猪圈里,找到了它们。当时大花猫不在,两只小猫咪正在睡觉。石生一手握一只,一路小跑到鱼棚。小黑狗跟在后面,也跑得很欢快。
到了晚上,大花猫又追到鱼棚,跳到鸡篓里,给两只小猫喂奶,一切如旧。
过了几天,大花猫又把两只小猫叼走了。这一次,石生不着急了,吃过饭,就带着小黑狗去寻找大花猫一家。石生打小就在村子里长大,村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在石生的脑子里。找到大花猫一家,只是时间问题。
就这样,来来回回,一个藏,一个找。不知不觉,一个夏天过去了,小花猫已经长大,不用大花猫叼着,自己也会到处跑。而小黑狗,也长成了大狗子。
最后,是石生打破了游戏规则。他找来一根红毛线,拴住了一只小花猫。这是石生最后悔的事。大花猫在安静了一段时间以后,最终带走了那只没有拴绳的小花猫。
石生带着黑狗,找遍了村里的犄角旮旯,都以失败告终。那只小花猫彻底从石生的生命中消失了。
不过,石生还有一只小花猫,大花猫还会偶尔出现,给拴着的小花猫带一只老鼠或一只青蛙。石生曾拿着小鱼示好大花猫,希望大花猫留下来。大花猫看都不看,一个跳跃,跑进草丛里不见了。
没有了妈妈的小花猫,看到石生回来会围着石生的脚打转。石生不在家的时候,它就跟黑狗打闹。到了冬天,小花猫长大了,早晨醒来,石生看到黑狗睡在稻草堆里,盘成一个圆圈,而小花猫正在圆圈里酣睡。
石生大哭一场。
长大后的小花猫,自己也会捉老鼠。赶上村里除四害,灭老鼠,小花猫吃了有毒的老鼠,一命呜呼。石生伤心不已,比石生更難过的是那只大花猫,拉着长长的呜咽声,在鱼棚周围,一声又一声地回荡。
石生把小花猫埋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见到那只大花猫。
此后,石生长大,娶妻,生儿育女,都很正常,只是老了有些痴呆。起初,他对家人说,他有母亲,还有一个兄弟,在他小的时候离开了。家人都不信,他还嚷着要拉一个叫阿贵的人来作证。只是阿贵是谁,没有人知道。
到了最后,石生是真痴呆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经常带着哭腔喊:“我的猫!”最后又变成“我的阿姆”。老一辈的人,称呼母亲,都叫阿姆。或许,石生一直都想要有个阿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