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运友 庄丽艳
【摘 要】线条是书法的构成因素,书法靠线条来构成艺术感染力。欣赏怀素的草书,首先进入我们视线的就是线条。怀素草书线条源于篆书,具有圆融、纤细、连绵的造型特点。细线条细如钢丝,既柔韧又刚劲,富有顽强的生命力。怀素草书线条造型艺术的高明之处在于用笔方圆兼备、粗细得当、快慢适度、奇正相生、收放结合,多种对立面反向强化又互相渗透,形成均衡美之极致。
【关键词】草书;线条;圆融;纤细;连绵;均衡
【中图分类号】J292.2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1005-6009(2021)73-0019-06
【作者简介】1.吴运友,江苏省启东中学(江苏启东,226299)教师,高级教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2.庄丽艳,江苏省无锡市少年宫(江苏无锡,214000)教师,二级教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
书法是汉字的造型艺术,线条是书法的构成因素,是书法的特殊语言。中国书法以汉字为载体,汉字则以线条为载体,书法靠线条来形成艺术感染力。在书法中,各种不同的线条都会出现,直线、曲线、斜线、直线与曲线的结合、曲线与斜线的交叉等。欣赏怀素的草书,首先进入我们视线的就是线条,那飞舞灵动的线条犹如黑色的精灵,在他的草书时空中穿梭盘旋。
一、圆融
怀素草书线条以圆融为基调,圆浑的线条源于秦篆。清代梁巘《许书帖》谓:“怀素草书参篆籀。”《艺舟双楫· 历下笔谭》谓:“《圣母》《律公》导源篆籀,浑雄鸷健,是为草篆。”今人刘艺《怀素之狂与传统功力》谓怀素《自叙帖》“中锋行笔,有篆籀笔意”。怀素草书取法秦篆,其线条具有秦篆的质感,具有篆质线条的立体美,怀素草书线条的造型过程,是一个循“法”、脱“法”、变“法”的过程。他运用秦篆的用笔方法,以“圆”取势,以“圆”立意。通过“直线弧化”“折线曲化”“弧线延长”“弧线反复”的变“法”过程,创造了具有个性風格特征的圆融浑然的篆质线型,形成了一家之“法”。
(一)直线弧化
所谓直线弧化,是采用外拓法使直线两端向上或向下、向左或向右弯曲,从而改变直线的运动方向。“直线弧化”包括横线弧化与竖线弧化两种类型。怀素的草书中没有一根纯粹的直线。其长横基本保持秦篆的线质,线条几乎没有多少粗细的变化。如《自叙帖》中“奔蛇走虺势入座”的“座”字,第一笔横画起笔和收笔向上翘起,中间向下弯曲,成中间向下弯曲的弧形。“兴来小豁胸中气”的“兴”字,长横的起笔和收笔都向下垂,中间向上拱起,成中间向上弯曲的弧形。作品中的竖线几乎没有一根垂直的直线。如《四十二章经》中“吾念谛道”的“谛”字,竖画收笔时向左平出,出锋映带下一个字的起笔,形成向左弯曲的弧形。
(二)折线曲化
所谓折线曲化,是变方折为圆转。这一用笔方法产生的篆质线条,是怀素草书线条的基本特色。抛开这一点,怀素草书的审美特征就会大打折扣。在怀素草书作品中,无论是横折还是竖折,皆以圆转代替,即便是锐角或方形的体貌,用笔的圆意也不减。折线曲化分横折曲化与竖折曲化两种。横折曲化的字有《自叙帖》中的“而”“问”,《圣母帖》中的“君”“神”“扬”“隅”等。原方折的折线都被处理成弯曲的弧线。竖折曲化的字有《自叙帖》中的“正”“箧”“山”等,原纵向右折的笔画被处理成向右弯曲的弧线。折线曲化减少了折线的锐利感和焦虑感,使线条富有弹性和韧性,加大了线条的力度感。
(三)弧线延长
所谓弧线延长,是一个将线条由弧形发展成环形的过程,所形成的是环形线。根据弧线延长的程度可分为半环和全环,即半圆或全圆。“圆”亦称作“圈”,按行笔的方向不同,可分为顺圈和逆圈。顺圈用笔是按顺时针方向画圆。顺圈是草书使转笔法中最常用的方法,顺圈的线条是书家常用的线条。顺圈不仅顺应了快速书写的需要,同时使字形变得圆劲遒媚。最典型的字例是《自叙帖》和《小草千字文》中的“国”字。环形线的运用,使字由方变圆,使整个字的外部形态显得十分顽皮可爱。逆圈用笔是按逆时针方向画圆,是逆时针方向的弧线延长。这是怀素草书线条极富个性的用笔方法。如《自叙帖》中的两个“吴”字,上部“口”字在草书书写中一般采用顺时针使转的方法。怀素为了体势造型的需要,在保持能够认识的前提下,大胆改用逆时针方向的反圈行笔,不但保证了书写的流畅贯通,增加了使转用笔的跌宕性, 还形成了独特的逆圈“圈眼”,耐人寻味。又如,“张旭”二字在《自叙帖》中多次出现,怀素大多在“张”字的末笔以折笔顺时针方向引带出“旭”字。但当写到“以至吴郡张旭”这一行时,“张旭”二字处于行末,其上“以至吴郡”等字排布紧凑且一直收缩,“张”字放开后,剩下不到一个字的空间,于是怀素将“张”字的末笔本应直接向下呼应连带的笔画改为逆圈用笔,向上画弧,然后翻笔向下写出“旭”字首笔,给“旭”字取得了空间,在原本狭小的空间里创造出开张的气势,与行初收缩的字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逆圈用笔的字还有“常接游居”的“接”字、“孤云寄太虚”的“寄”字、“徒增愧畏耳”的“徒”字等。
(四)弧线反复
所谓弧线反复,即弧线向不同方向连续有节奏的排列,形成的是波状线。波状线是“美的线条和富有吸引力的线条”。草书在书写过程中因书写法则和快速使转的缘故,会产生不少的弧线,弧线连续有节奏的排列,就形成了如同波浪起伏一样的线条——波状线。如《圣母帖》中的“丕承慕扬至道”的“承”字,一气运化,一笔写成,行笔时多个弧线连续有节奏的排列,似波浪一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叙贴》中“常接游居”中的“游”字,走之底由多个弧线连续排列,波起波落,灵动飞扬。好似河床里奔腾的流水,有冲击回荡之势,所谓“导之则泉注”, 充满了生命活力。
二、纤细
怀素引篆入草,使草书线条圆势十足,圆意十足。怀素草书线条不仅“圆”,而且“细”。“纤细瘦硬”是其草书线条最为独特的造型特征。谢稚柳在《唐张旭古诗四首》一文中说:“怀素的笔迹,除一些短简的书札而外,能使人窥见全豹的狂草《自叙卷》,可以使人领略到那种细劲如鹭鸶般的风格……”鹭鸶腿细长瘦劲,谢老以此作喻,说明了怀素草书线条细瘦的特征。怀素在前人的基础上,将细线条的应用发挥到了极致。姜寿田说:“怀素以篆入草,糅合狂草笔法,在《自叙帖》中创造了‘浑然天成如莼丝’(米芾语)的狂草线型,这是怀素对狂草笔法的一大贡献。”与历史上的草书家相比,怀素的草书线条是最细的。在怀素的草书作品中,《藏真帖》《律公帖》《四十二章经》均是以细线条为主基调的杰作。
明王世贞跋云:“《藏真》《律公》二帖乃游丝笔,萦回悦渺中有挽绳饮石之劲,至不易得 。”清王澍跋:“天马脱衔,游丝独袅,故其神奇可观。”“游丝”是对这两幅作品中细线条的一种比喻,说明其纤细如游丝。这两幅作品中许多字笔画引带如“游丝”萦回,却飘逸而不浮,若云行雨施,却流动而不滑。把流畅与沉稳融合在一起,用笔不枯不润,意如钢丝萦绕,得瘦硬之神韵。
《四十二章经》是怀素四十二岁时在浙江雁荡山的雁荡精舍写的一幅佛经长卷。何清谷称《四十二章经》为“细草书体”,他在《四十二章经帖鉴赏》中说:“怀素尚瘦,他创造了‘细草书’,唐末五代书家贯休在《观怀素草书歌》中有言:‘或细微,仙衣半折金线垂’,就是对怀素细草书笔画的描述。” 《四十二章经》线条有如钢丝一般,既柔韧又刚劲,力在其中,富有顽强的生命力。
怀素草书的线条细而不薄,细而不弱,他的细线条写出了力度,写出了厚度。书写这样的线条有较高的难度,加上要均匀,则难上加难。怀素以高难度的用笔技巧,打破了人们惯常靠提按使转努力增强线条变化,进而增强表现力的思路,仅靠一根粗细变化不大的细线条完成了所有的审美表现,这无疑是对草书笔法的一大贡献。
三、连绵
如果说怀素草书线条造型是以圆融、纤细为主要特征的话,那么线条的连绵便是怀素草书线条造型的第三大特色。打开怀素草书,其连笔墨线无处不在。唐代诗人任华诗云:“回环缭绕相拘连,千变万化在眼前。”苏涣在《怀素上人草书歌》中说:“钩锁相连势不绝。”怀素草书线条的连绵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怀素草书的连绵线型,从用笔方法上讲,主要有字内连笔和字间连笔两种,这两种用笔方法又有实连、虚连和意连的差别。
朱和羹说:“作书贵一气贯注,凡作一字,上下有承接,左右有呼应,打叠一片, 方为尽善尽美,即此推之,数字、数行、数十行总在精神团结,神不外散。”怀素草书单字线条的连绵有两种情形,一是左右结构之间的连绵,如《自叙帖》中的“蛇”“疑”“轻”“劲”“铁”等,左边末画的收笔与右部的起笔之间用线条连接,使左右两部分连在一起,前后呼应;二是上下结构字之间的连绵,如《自叙帖》中的“壁”“墨”“盈”“崔”等,上部分末画的收笔与下部分首画的起笔相承接。字内线条的连绵,使单字的形象连缀在一起,令字体富有动态,生气勃勃。
字间线条的连绵造型是怀素草书空间营构的一大亮点。纵观《自叙帖》全篇,字与字之间大部分牵丝引带,连绵缠绕,有时两三个字相连,有时五六个字相连;有时上字为下字之始,或发自左旁,或发自上端,非常自然和谐,恰到好处。有学者曾对《自叙帖》字间线条的连绵做过一个统计:“《自叙》文695字中,独立单字与两字以上连笔字组(丝连、字连)共178组。其中两字连缀98组,占字数的28.2%;三字34组,占字数的14.7%;四字22组,占字数的12.7%;五字17组,占字数的12.2%;六字6组,占字数的5.2%;七字1组,占1%。一笔书行连20组。”
字内的连笔与字间的连笔又有实连、虚连、意连之别。
所谓实连,是线条的连接以实线相连,且连绵不断。如“问此中妙,怀素自言”一行中的“中妙怀”三字,不将“中”字之竖垂直拉下,而是将其变为“妙”字左旁“女”字之弧形笔画,不将“妙”字之末笔戛然收住,而是出其不意地将其拉入“怀”字之中心,变为左旁长竖。又如《自叙帖》中“满座纵横千万字”的“千万字”三字为一组,三字之间全以实线相连,上一字的末笔与下一字的起笔线条连缀在一起,连绵不断,脉络不断。
所谓虚连,是相对于实连而言的,即线条与线条的连接不是以实线相连,而是采用搭锋牵丝或使转引带的方法,用虚线连接。如《自叙帖》中的“虽姿性颠逸,超绝古今”中的“逸超绝”字组之间线条连接情况,与前面实连的字例截然不同,字与字之间的线条的连接全是丝牵引带,上下两字之间连接的线条细如游丝,丝牵的线条与笔画线条形成了明显的粗细对比,一目了然,泾渭分明。
所谓意连,即笔断意不断。张怀瓘云:“字之体势,可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气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 怀素草书线条的意连包括字间意连和行间意连两种。字间意连如《自叙帖》中“宗伯张正言”中的“正言”二字,“正”字末笔与“言”字起笔之间,线条已经断开,但它们之间有连意。“正”字末笔向左下方收笔的余势与“言”的起笔有暗中相连的契合。至于行间意连,是随书写节奏变化顺其自然的产物。怀素在换行不能连笔处,往往借用上一字末笔的余势来营造下一字首笔的回锋。如《自叙帖》中的“故叙之曰:‘开士怀素’”中“曰”与“开”因出现换行不能连笔,于是“曰”字末笔横画处理作点画,而“开”的首笔借上行“曰 ”之余势回锋,形成行断意连的意境。
四、均衡
怀素以独特的艺术手法创造出圆融、纤细、连绵的草书线条。然而怀素草书线条造型艺术的高明之处并不局限于此,而在于能方能圆、能粗能细、能断能连,是一种方与圆、粗与细、断与连、轻与重、快与慢、奇与正、收與放的和谐统一,给人以均衡美的艺术享受。其具体表现为以下五点。
(一)方圆兼备
康有为《广艺舟双楫》中说:“书法之妙,全在运笔,该举其要,尽在方圆。”林散之在《笔谈书法》中提道:“可以内圆外方,不方不圆,亦方亦圆,过圆也不好,柔媚无棱角。正是:笔从曲处还求直,意到圆处更觉方。”怀素草书线条用笔,或以圆为主,以方为辅,圆多方少,寓方于圆,《自叙帖》是也;或方中寓圆,圆中寓方,方圆皆备,《小草千字文》是也。
《自叙帖》用笔以圆为主,线条多圆势。但怀素在使用圆形线的前提下,不仅表现为直线的圆弧化,还使用了曲线方折的用笔方法,寓方于圆。如,“驷”之右部“四”字没有采用圆转的笔法易直为曲,而是采用方折之笔,将本应草化的圆弧线处理成直线或方折线,用方折的线条营造出方形的内部空间。《小草千字文》在使用圆转笔法的同时,增加了方折笔的使用。如“轲”“任”“岗”“笔”等。“轲”字左部笔画紧密而偏细,右边线条稀疏而略粗,右部线条笔断意连,最后一笔为转笔,圆中带方;“任”字左部撇画与竖画均以方笔切入,增强了线条的阳刚之气、峻拔之感,右部“壬”字方折下行,形成了顺时针封闭的环形线,方中寓圆;“岗”字上部“山”的折笔为方折线条,下部“冈”的折画则用圆转笔法,先方后圆;“笔”字下部连续使用折笔,折线的外折角锐利刚劲,有弯金曲铁之势,而折线内部却形成了圆弧形,外方而内圆。《小草千字文》方圆皆备的用笔方法既避免了线条的僵硬,又避免了线条的油滑。
(二)粗细得当
怀素草书线条以纤细瘦硬为标志,但怀素的草书线条并非一味求细,而是有粗有细,或粗中有细,或细中有粗。总体上说,《藏真帖》《律公帖》《四十二章经》以细线条为主;《论书帖》《圣母帖》《小草千字文》则粗细对比明显,显示出线条粗与细的一种均衡之美。如,《小草千字文》中的“慎”字,笔画左粗右细,尤以长竖感觉明显,由粗细对比带来用笔的动静变化。《圣母帖》中“人用大康,奸盗之徒”,“大康”二字线条较细,“奸盗”二字线条较粗,形成了字组线条粗细的对比,增强了节奏感。
(三)快慢适度
姜夔在《续书谱》中说:“迟以取妍,速以取劲,必先为速,然后为迟。若怀素不能速而专事迟,则无神气。”怀素草书线条的书写速度总体来说是快捷的,尤其是他的狂草书。其书写速度如他《自叙帖》中所言:“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驰毫骤墨列奔驷,满座失声看不及。”《自叙帖》从第七行起,书写的速度是越来越快,仿佛可见激电迅雷,奔蛇走虺。线条运笔之快,走墨之速,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自叙帖》线条书写速度之快,不单单是为了适应外界的需要,而是一种内在心态的必然驱使。怀素在创作《自叙帖》时,情思如注,文思如涌,急切地欲将自己的思绪“穷变态于毫端,合情调于纸上。”涩的运笔,慢的书写,哪怕是一刹那的迟疑、停顿,都能干扰、打断他情感的抒发,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挥而就。
怀素书写速度之快,从另一方面来讲,是其自身极高的书法技法修养的结果。草书特别是狂草书的书写不仅要速度快,还必须熟练掌握各种技法的书写要求。如果只求快速书写、点画狼藉、线条紊乱、无序缠扰,势必导致让人不能辨认的结果。英国哲学家罗宾·乔治·科林伍德说:“最伟大的艺术力量要得到恰如其分的显示,这就需要有和艺术力量相当的第一流的技巧。”怀素草书线条能快速书写的背后,是草书技法的精湛。
然而,怀素并非所有作品都是在快速行笔下完成线条的造型,在总体较快的书写速度下,线条的书写相对有快有慢。如晚年《小草千字文》书写速度相对于狂草书《自叙帖》《四十二章经》则较为迟缓。
“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帝国 ,开元盛世的繁华已经成为昨日之梦,书风如文风一样,褪去了诗仙的恣意汪洋,趋于老杜的沉郁顿挫。怀素的书风也渐趋于平淡古雅,正如孙过庭所言:“通会之际,人书俱老。”随着书风的改变,线条也变得恬淡高古。《小草千字文》的线条已没有大起大落的强劲,也没有疯狂的收放,心平气和,宛如小河清波,近出远没,隐约中荡出一派祥和与生机。从这些平和的线条中,我们清晰地感受到了其行笔速度的缓慢。
《小草千字文》线条总体上是以慢节奏用笔为主,在此基础上再加上节奏的变化。如“哉”的运笔节奏舒缓,最后两笔节奏加快。“淑”字左部笔画轻盈流畅,右部笔画尤其是最后一笔,节奏舒缓而沉着,给人以不激不厉的感觉。线条在快慢节奏的把握上做到了快而能留,线条不飘滑;慢而不刻板,线条灵动而有活力。
(四)奇正相生
孙过庭《书谱》云:“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怀素从均衡的角度出发,草书线条由《自叙贴》的奇险,逐渐走向《小草千字文》的平淡。如董其昌所说:“渐老渐熟,渐熟渐离,渐近于平淡自然。”
怀素《自叙帖》任意纵横,狂禅之气跃然纸上,线条奇纵变化,神采飞扬,以“奇“制胜。如“其述形似”中的“形”字,左部两竖同时向左下方倾斜,似斜塔欲倒之状,给人以奇险之感。当他步入天命之年后,已无之前“半斜半倾山纳湿,醉来把笔拧成虎”(贯休语)的浪漫情调,其线条不再一味求“奇”,而是以“正”为主,正中寓奇,奇在正中。是孙过庭所谓“复归平正”。如《小草千字文》中“军”“巾”中间的一竖是主笔,不再似《自叙帖》中某些长竖或左倾,或右斜,“军”“巾”二字虽竖线条左弯右曲,但丝毫没有倾倒的险势。“林”字两竖分别向内侧倾斜,形成相背之势,奇而不正,但字中的撇捺起支撑之势,求得了重心的平衡,使全字复归平正。“床”字的“木”部横、竖的角度处理一反常态,使“木”部呈左倾之险势,但由于“广”字头尤其是长撇的作用,使字的重心趋于平稳,奇中求正,奇中寓正。
(五)收放结合
怀素的狂草书线条癫逸狂放,正如《自叙帖》中描述的“笔下唯看激电流,字成只畏盘龙走”。《自叙帖》是越写到后来越颠逸,情不自禁,似得江岭之助,风雨之情,妙不可言。如“狂来轻世界”的“来”字,最后一笔的竖画占了整行的一半以上的位置。《冬笋帖》七行四十二字,平均每行六字。“还人不复耳”的“耳”字独占一行,最后一竖的线条夸张延长,占了一整行的位置,可谓狂放至极。
草书线条的造型艺术不仅仅在于放,而要能放能收,贵在能收。“收”可以收获笔短意长、笔尽意不尽的艺术效果。如《小草千字文》中的“升”“引”“带”的长竖均较为含蓄,笔画未写到位就中途收笔,增添了长线短写的含蓄意味,给人以笔尽而意无穷的回味。再如,《小草千字文》“外受传训”的“外”字处于行末,前面是“夫唱妇随”四字,这一行写到“随”字完全可以换行,将“外”字放到下行第一个字的位置上。 然而,怀素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外”字整个字作收缩处理,字的形体收缩到只有一般字的四分之一大小。不仅如此,“外”字的一竖本应以长线条写出,作者却化长为短,以一根极短的线条完成了这一竖画的书写,收至极致,收出了天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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