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我山窗
说到汉语之美,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苏轼。他写月,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哲思;写湖,有“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的比拟。他笔下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潇洒旷达,有“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的幽深婉约,有“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谈笑恣意。大江东去、月轮圆缺、寂寞沙洲、雪泥鸿爪……他将中华的诗情意趣都揽入怀中。词作之外,他能言善辩,那笑看人生的从容,且听我一一吐露。
释义:指不慌不忙,镇静沉着。
一次,苏轼参加友人聚会。席间有两位朋友,一位是刘贡夫,一位是姜至之,都与苏轼十分熟稔,常常互开玩笑。姜至之打量了一眼苏轼,笑道:“苏兄,你的名字就是一味中药。”
苏轼好奇地问:“什么药?”
姜至之答:“紫苏子。”
紫苏子是一味中药,可以镇痛、镇静、解毒,在中国第一部词典《尔雅》中就有记载。苏轼的反应很快,他朗声笑道:“那姜兄不是半夏就是厚朴!”
半夏和厚朴也是中药,都可以燥湿化痰。不过众人不明白其中的关联,便问道:“这是为何?”
“因为这两味药材,都要用姜来制!”
原来,半夏和厚朴在制药时,都需要和姜泡在一起,正是“姜制之”。
过了一会,苏轼起身告辞。刘贡夫开玩笑道:“幸早哩,且从容!”乍一听,这句话并无特殊之处,就是说天色尚早,不用着急,可以慢慢回去。但它还可以理解为“杏枣李,且苁蓉”,这便成了多个果蔬药材的集合。
苏轼心领神会,一边往外走,一边接话:“奈这事,须当归。”除了字面意思之外,它又能理解成“奈枳柿,须当归”。“奈”是沙果,“枳”是橘子,“柿”是柿子,“当归”是中药。一段话对得工工整整,众人为之叹服。
苏轼很喜欢与辩思敏捷的人交朋友。佛印禅师是苏轼的至交,两人经常互相戏谑。苏轼携家眷外出游玩,看见佛印禅师在池边掬水,怡然自乐。苏轼问他在做什么,佛印禅师答道:“听说这里的花纹小蚌可爱,我想找到几枚,闲暇时把玩。只是,到现在我也没有找到。”苏轼笑他:“佛印水边寻蚌吃。”佛印禅师应声答道:“子瞻船上带家来。”佛印禅师用“带家来”对应苏轼的“寻蚌吃”,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把苏轼说得哑口无言。
苏轼与王安石的关系也颇有趣。两人在政治观念上背道而驰,官场上针锋相对。但半生浮沉之后,两人又一笑泯恩仇,相谈甚欢。据载,王安石曾沉迷于文字研究。有一次,苏东坡问王安石,他号中的“坡”是什么意思。王安石答道:“坡,就是土的皮。”
苏轼听了之后,立刻反唇相讥:“那么滑,就是水的骨头吗?”说得王安石语塞。
当王安石完成文字研究的著作《字说》之后,苏轼看着其中的条目,开玩笑地说:“如果竹子鞭马可以解释为‘笃,那么竹子打狗,为什么能解释为‘笑呢?”
但隨后他又说:“按照《字说》的理论,这‘鸠字由九鸟组成倒是有道理。《诗经》里说:‘鸤鸠在桑,其子七兮。孩子七只,加上父母两只,正好是九只!”
苏轼和王安石虽然经常互相揶揄、讥讽,但仍不失为君子之交。
元丰二年(公元1079年),御史何正臣等人弹劾苏轼,称苏轼暗暗讽刺朝政,随后又用苏轼的大量诗文作为证词,比如苏轼在《后杞菊赋》的序言里提到吃杞菊,被认为是在讽刺百姓的贫穷和官吏薪俸的微薄。这就是轰动一时的乌台诗案。
当苏轼身陷囹圄、命悬一线时,已经退居江宁的王安石得知此事,立刻派人快马加鞭赶到京城,将自己的亲笔书信呈交皇帝,直言“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当他们再次相遇时,两人更是于江边把酒言欢,作诗唱和。
“骑驴渺渺入荒陂,想见先生未病时。劝我试求三亩宅,从公已觉十年迟。”
想来人生的喜与悲,爱与恶,在浮沉半生后,他们都已从容面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