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药类上市公司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的研究——以恒瑞医药为例

吴清（广西财经学院 广西南宁 530003）

一、引言

随着知识和技术的不断发展和进步，企业的竞争日趋激烈，企业只有不断地创新才能长时间维持其竞争优势。因此，近年来，企业对于研发的投入不断加大。近几年国家统计局公布的《全国科技经费投入统计公报》显示，医药制造业的研发经费和研发投入强度在各行业中均位居前列。研发已经成为制药类上市公司的一项重要活动。

由于我国企业会计准则对于研发支出采用的是有条件资本化方式，而研发支出资本化还是费用化则取决于企业财务人员的职业判断和选择。因此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合理选择对制药类公司的会计信息质量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不少学者对研发支出会计政策进行了研究。潘晶晶等（2015）认为，研发支出资本化能改善会计信息质量，使会计信息更能体现企业的价值。靳玉红等（2019）认为，亏损企业倾向于通过研发支出资本化来提高企业利润，为降低资产负债率、满足融资需求，企业也会提高研发支出资本化率。楚有为（2018）认为，企业融资需求高而且融资难度大时，采取激进战略的公司更可能利用研发支出会计政策进行盈余管理。这些研究大多聚焦于研发支出资本化的价值、研发支出资本化与盈余管理等，较少关注研发支出费用化选择及其相关问题。因此本文将制药行业中研发投入较多的恒瑞医药作为样本，对其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选择及其经济后果进行分析，探讨企业研发支出费用化选择的动因，以期为监管部门和制药类公司提供些许建议。

二、制药类上市公司研发支出会计政策总体情况分析

根据WIND的行业分类，本文对2015—2019年制药类A股上市公司的研发支出会计政策有关数据进行了统计分析。2015—2019年制药类A股上市公司共有181家，其中连续5年都选择将研发支出部分资本化的公司有58家，占比约为32%，58家公司的研发支出总额占营业收入的比例平均为6.49%。2015—2019年连续5年选择将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有67家，占比约为37%，67家公司的研发支出总额占营业收入的比例平均为4.43%，其中，有97%的公司研发支出总额占营业收入的比例在10%以下，说明研发强度低的公司倾向于研发支出费用化。对这67家公司进一步分析，发现有一部分公司在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期间，获得了若干专利权或者药品生产批件。也就是说，这些公司虽然会计政策采用的是全部费用化，但实际上研发支出也为企业带来了经济资源，形成了一些研究成果。把观察时间缩短为2017至2019年，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公司占比上升为43%。这可能是因为制药类公司研发时间比较长，从开始投入研究到满足资本化条件往往需要耗费若干年，因而连续两三年全部费用化后才开始资本化。此外，少数公司（如云南白药、恒瑞医药等）自2006年新企业会计准则颁布以来，一直采用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会计政策。

通过对制药类上市公司年报进行文本分析发现，大多数公司对于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披露都比较笼统，基本是照抄准则条文，没有结合公司的具体情况说明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的划分，也没有说明具体的资本化时点或条件。在进行研发支出会计政策个性化披露的公司中，对于研发支出资本化停止时点也就是开发支出转为无形资产时点的表述是一致的，都是取得新药证书或生产批件，但对于开发阶段起点的表述则不尽相同。例如，复星医药将研发项目取得“临床试验批件”“药品注册批件”等相关批文或者证书以及通过项目成果价值评估作为研发支出资本化的起点。亿帆医药则将进入II期临床试验作为药品药剂开发阶段的起点，完成生物等效试验作为口服类化学仿制药开发阶段的起点。康弘医药将新药开发进入III 期临床试验并满足准则规定的资本化条件的支出资本化。

以上分析表明，制药类上市公司中有相当一部分选择的是研发支出费用化的政策，有少数公司从来没有将研发支出进行资本化处理，但他们在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期间取得了一些研究成果。而选择研发支出资本化政策的公司，对于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的划分则存在较大差异。开发阶段的起点有取得临床实验批件、进入II期临床试验、进入III 期临床试验等多种认定标准。可见，制药类上市公司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个体差异较大，这给公司通过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进行盈余管理提供了空间，也降低了会计信息的可比性。

三、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的案例分析

由于本文关注的主要是研发支出费用化的选择问题，因而本文在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公司中，选择了研发支出位居前列的恒瑞医药作为案例进行分析。

（一）恒瑞医药公司简介

恒瑞医药的全称是江苏恒瑞医药股份有限公司，成立于1970年，2000年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上市。该公司的主营业务是药品研发、生产和销售，是国内知名的抗肿瘤药、手术用药和造影剂的研究和生产基地之一。恒瑞医药坚持以“科技创新”作为发展战略，构建核心竞争力。近年来，公司在国外和国内多地建设了研发中心或分支机构，公司每年投入销售额10%以上的研发经费，公司的技术创新和研发能力在同行业中名列前茅。

（二）恒瑞医药研发情况

在“科技创新”战略的引导下，恒瑞医药对于研发创新十分重视，对药品研发和人员配备投入了大量经费。恒瑞医药2015年研发投入为89 167万元，研发投入总额占营业收入的比例为9.57%，之后研发投入逐渐增加，研发投入强度也逐年提高。2016—2018年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的比例分别为10.68%、12.71%、15.33%。至2019年，其研发投入总额达到了389 633万元，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的比例也相应提高至16.73%。企业研发人员的数量逐年增加，从2015年的1 693人增加到了2019年的3 442人，其中硕士以上学历等高素质研发人员比例超过60%。公司的研发投入金额和强度都领先于同行业其他公司。以研发能力比较突出的复星医药为例，2019年其研发投入金额为346 323万元，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的比例为12.12%，均低于恒瑞医药。恒瑞医药对于研发的大力投入，也带来了不少研究成果。2015至2019年每年都会获得专利权或者药物生产批件。例如，2018年公司获得国内和国外专利授权分别为26件和39 件，取得的创新药制剂生产批件和仿制药制剂生产批件分别为2个和7个。2019年获得的国内专利授权和国外专利授权分别为38 件和53件，取得的创新药制剂生产批件和仿制药制剂生产批件分别为2个和11个。

（三）恒瑞医药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和经济后果

1.恒瑞医药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分析。2015—2019年，恒瑞医药的资本化研发投入均为0，也就是说公司对于这5年所发生的研发支出均选择了全部费用化的会计政策。查阅恒瑞医药2007—2019年的年报发现，自2006年企业会计准则颁布之后，其开发支出报表项目金额就一直为0，资本化研发投入金额也一直为0，即恒瑞医药一直采用的是研发支出全额费用化的会计政策，从来没有将研发支出资本化。恒瑞医药2007年以来的报表附注信息也证实了这一点。2007年至2016年恒瑞医药的无形资产内容只有土地使用权，2017年至2019年无形资产的内容包括土地使用权和软件，公司一直没有确认内部研发形成的无形资产。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选择除了对研发支出资本化或费用化的判断，还包括对研发支出会计政策信息披露程度的考虑。根据恒瑞医药年报中披露的无形资产和研发支出会计政策信息，其自行研发形成的无形资产是区分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来分别处理的，但是公司并没有明确说明其开发阶段的起止时点，只是根据准则条文来披露资本化条件，并说明确实无法区分的，研发支出全部计入当期损益。尽管恒瑞医药没有披露其研发支出的个性化信息，但是根据其报表结果，我们可以推断出恒瑞医药实际上并没有制定具体的资本化条件，因为它本质上采用的是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政策。

从恒瑞医药2015—2019年的研发数据来看，公司每年投入的研发经费和研发强度在同行业中都居于前列，说明研发活动是公司一项重要的日常经营活动，但是公司并没有对研发支出进行细致化的会计管理，而是全部费用化。而且公司在2007—2019年间通过研发获得了不少药品生产批件和专利权，但由于公司没有执行研发支出资本化会计政策，使得这些高价值研究成果都没有被确认为无形资产，这明显是不妥当的。反观复星医药，虽然研发投入、研发强度以及研发团队都逊色于恒瑞医药，但其2015—2019年每年都选择了有条件资本化的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研发支出资本化率平均数为33.91%，其无形资产的内容也相应包括了内部研发形成的药证、专利权和专利技术，同时公司还披露了具体的开发阶段起点时间。相比之下，恒瑞医药所选择的将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会计政策不能恰当反映公司的研发活动情况。或许正是考虑到其会计政策的不合理性，恒瑞医药对于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信息披露采用了引用准则原文、避免提供个性化信息的简单披露方式。

2.恒瑞医药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的经济后果。恒瑞医药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不合理选择必然会给企业带来不良的经济后果。

第一，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会影响公司业绩和股价。恒瑞医药选择将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最直接的经济后果就是增加了当期费用，降低当年的利润。由于恒瑞医药每年的研发投入都比较大，因而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对利润的影响也会比较大。在信息不对称的情况下，相比于研发支出资本化所传递的“好消息”，研发支出费用化会让信息使用者对公司的研发能力和未来收益都产生怀疑，从而对公司经营业绩和股价产生负面影响。

第二，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会降低会计信息质量，影响公司利益相关者的决策。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会使公司产生大量的表外无形资产。虽然恒瑞医药的研发能力很突出，拥有不少创新药和专利权，但是由于没有确认为无形资产，也就没有纳入公司的资产负债表中，使得公司的无形资产价值严重低估，进而使得公司资产的价值总额被低估，降低了会计信息价值相关性，影响了市场和投资者对公司价值的判断。公司资产价值被低估，也会使得资产负债率偏高，从而影响投资者和债权人等利益相关者对公司偿债能力的判断，对公司融资具有一定的负面影响。

第三，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会降低信息可比性，增加比较成本。和恒瑞医药相似的复星医药、人福医药、济川医药等公司采用的都是研发支出资本化的会计政策，这使得恒瑞医药的报表和这些公司的报表可比性降低。例如恒瑞医药2019年无形资产占总资产比例仅为1.27%，远低于复星医药的10.4%和人福医药的7%，而实际上恒瑞医药的研发成果等相关排名却在这两家公司之前，这主要是由于恒瑞医药的无形资产并没有包括研发形成的资产。这就使得恒瑞医药的报表数据和其他公司的数据缺乏了比较基础。尽管恒瑞医药在附注中披露了其研究成果，但是只披露了研究成果的数量和名称，并未披露研究成果的价值信息。而且对于信息使用者而言，附注信息获取成本明显要高于报表数据获取成本，要进行全面准确的分析，就必然会增加比较成本。若仅仅依赖报表数据进行分析，获得的结果又很可能会对决策产生误导。

（四）恒瑞医药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的动因

企业在选择研发支出会计政策时，往往会综合考虑相关因素，因此其动因不是唯一的。王亮亮（2016）认为研发投入强度低的公司研发金额相对较少，全部费用化对利润影响较低，因此公司可能会为了维持稳健性，同时获取更大的税收收益，最终选择将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本文认为，恒瑞医药选择研发支出费用化的动因主要包括满足稳健性需求、减少管理成本和现金流出、降低政治成本这三个方面。

1.满足稳健性需求。制药类行业和其他行业相比，研发项目的风险是比较高的，尤其是创新药的研发，成功率不高，研发进度和未来收益的不确定性都比较大。例如恒瑞医药2015年年报显示，部分在研药品项目由于不满足相关部门技术要求等原因，停止研发。如果企业采用研发支出资本化政策，在部分支出资本化之后，项目却宣告失败，那就意味着之前的报表高估了资产，企业需要冲减资产。而且研发支出部分资本化后，会降低当期的费用，从而增加当期的利润。资产和利润的高估显然和会计信息的稳健性原则相悖，管理层也不愿意留下行事过于激进的形象。而且研发支出资本化后，利润的增加也会提高利益相关者对公司的期望，从而增加管理层未来的业绩压力，同时管理层未来还可能需要承担职业判断失误的风险。因此，为维持会计信息的稳健性，降低未来业绩压力，恒瑞医药会倾向于选择研发支出费用化的会计政策。此外，公司利润水平的过快增长可能会导致市场认为其盈利质量偏“软”，由于恒瑞医药的盈利能力在同行业中处于领先地位，因此公司很可能为维持企业稳定健康发展的良好形象，选择将研发支出费用化，从而平滑各期收益，满足稳健性需求。

2.减少管理成本和现金流出。虽然我国企业会计准则规定了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的定义，但是对于如何划分，并没有相应的案例进行指导，因而实务中，如何划分这两个阶段就完全依赖于公司的判断和选择。而公司要进行合理的区分，就必须根据公司行业特征和研发流程等对现有研发支出特点进行分析，并组织财务人员、研发人员等共同研究确定。为确保研发支出资本化的恰当处理，也需要设计和实施研发支出核算的内部控制流程和制度，同时还需要通过培训使财务人员熟悉研发流程和特点等，以提高财务人员对研发支出资本化的判断能力。由于医药行业研究项目的不确定性比较大，对于一些特殊项目，例如创新药的研发，可能还需要咨询行业专家或中介机构来判断其开发阶段的起点。而这些工作必然会产生相应的管理成本，也会带来一定的现金流出。对于研发支出总额比较少的公司而言，虽然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会降低公司利润，但是影响并不大，而且研发支出费用化还可以减少研发支出资本化界定和管理的成本，并减少公司的现金流出，抵消了研发支出费用化对利润带来的负面影响。因此研发支出总额比较少的公司会倾向于将研发支出费用化。对于恒瑞医药来说，尽管其研发支出金额比较大，研发支出费用化会对利润造成比较大的负面影响，但是若对企业大量研发活动进行细化管理，必然也会增加大量的成本，而且相比于公司药品推广和营销等活动，改善研发支出会计核算的现金流出不会给企业带来直观和即时的收益。因而，恒瑞医药可能为减少管理成本和现金流出，选择将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的简单方式。

3.考虑税收成本。公司在进行会计政策选择时，往往还会考虑到税收成本。也就是说，公司为减少企业当期应交的所得税，往往会报告低收益，因此更倾向于选择研发支出费用化的会计政策。此外，根据我国现行税法规定，研发支出费用化的部分可以在当期获得加计75%的扣除，如果是资本化形成无形资产的，则是按照资本化额的175%摊销，相当于分期加计扣除。相比之下，研发支出费用化能在发生时一次性享受加计扣除的税收收益，而研发支出资本化则需要在转为无形资产后分期享受加计扣除的税收收益。因此，研发支出费用化可以减少企业应交的所得税，让企业更早享受税收收益，进而提高税收收益的现值。恒瑞医药研发投入大，意味着全部费用化后享受的税收收益也大，这可能也是恒瑞医药选择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会计政策的动因。此外，报告高盈余的公司可能会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更容易受到政府、媒体、消费者的关注，公司可能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尽量避免在当期报告高额利润，在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上，更偏好费用化政策。

四、结论和建议

（一）结论

本文通过对制药类上市公司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总体情况的分析以及恒瑞医药的个案分析，发现我国制药类上市公司中有相当一部分选择了研发支出费用化的会计政策，其中绝大部分是研发投入比较少的公司，但也有少数研发投入和研发强度都比较大的公司，这些公司在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期间，获得了不少专利权、药品生产批件等研究成果，使得公司产生大量的表外无形资产，降低了会计信息的价值相关性，增加了利益相关者的信息使用成本，影响了利益相关者的决策。选择研发支出费用化的动因，主要是为了满足信息稳健性需求、减少公司的管理成本和现金流出、考虑税收成本。而选择研发支出有条件资本化的公司，对于开发阶段的起点认定上存在较大差异。

（二）建议

虽然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简单易行，管理成本低，并能减少公司税收等成本，但是对于研发投入大且成果多的公司而言，会降低会计信息质量。而且，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多样性在给企业带来盈余管理空间的同时，也降低了会计信息的可比性。因此，本文提出以下建议：

第一，监管部门要加强对企业会计政策选择和会计信息披露的管理和规范。监管部门应引导或督促研发投入和成果都比较多的制药类公司采用有条件的研发支出资本化政策，不宜将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尤其是避免不考虑研发实际情况而简单的连续多年将研发支出全部费用化，从而避免产生过多的表外无形资产，提高会计信息的价值相关性。同时，强制要求上市公司披露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的具体划分标准，不能简单地照抄准则条文。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的划分明显不合理的，要求企业重新界定。强制性披露要求不仅能倒逼企业对研发支出进行细致化管理，让利益相关者对公司研发支出会计政策的合理性进行监督，减少企业利用会计政策选择进行盈余管理的可能性，而且还能为同行业会计政策选择提供参考。

第二，准则制定机构要为企业提供更多的企业会计准则应用指导。准则制定机构应适当提供一些研发支出会计政策选择的指导性案例，尤其是开发阶段起点的判断案例，帮助公司更好地理解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的划分，降低公司执行成本，进而推动会计准则的规范运用。

第三，会计师事务所等中介机构应重点关注开发阶段起点的界定。会计师事务所在进行审计时，应将开发阶段起点作为审计的重点，分析其界定是否符合企业实际情况，是否存在盈余管理行为。

第四，税务部门要加强对研发支出加计扣除的监管。税务部门在进行研发支出加计扣除的申报审核时，要特别关注研发支出费用化的合理性，尤其要加强对研发投入和研发强度都比较大的公司的监管。

第五，制药类公司要加强对研发支出的细致化管理。制药类公司应制定相应的制度规范，对研发支出进行细致化管理，并通过培训提高公司财务人员的判断能力。在对研究阶段和开发阶段进行划分时，应结合所研发药品项目的特点、风险和研发周期分别确定，同时适当借鉴同行业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