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超 彭纪托
1.太原工业学院体育系,山西 太原 030008;
2.河南科技职业大学公共基础教学部,河南 周口 466000
武术是我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武术挖掘、整理和发展研究是促进武术事业发展的重要方式。目前经国家体育总局认定的拳种有129种,但仍有不少优秀拳种未在此列,因此,挖掘隐藏着的武术门派,丰富中国武术文化内涵,让那些即便留有踪迹,但原本一直保持缄默的对象说话,[1]是我辈应全力以赴的方向。袖虎捶术是河南省周口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历史底蕴深厚,起源和服务于古代军事战争,形成了袖虎门“技成报国”理念和围绕该理念的武技体系。但由于时代变迁,武术逐渐淡出军事战争,袖虎捶术赖以生存的技成报国渠道被阻断,导致其鲜为人知的境地。采用戴国斌教授提出的武术门户概念,基于对袖虎捶术传承人的访谈,以袖虎捶术的门户想象,探析其技成报国理念的形成和拳种发展的路径,并通过文革时期的变故分析,厘清了袖虎捶术的传承现状,是其门派发展惯性与新时代需求不相适应的必然结果。最后,提出重塑技成报国理念,创新技成报国的方式以期有效推动袖虎捶术在新时代的发展。
“将”在汉语字典中的释义为“将领”“校级以上军衔,泛指高级军官”,春秋时诸侯以卿统军,故称卿为将军。而“将门”一词也由来已久,战国民谚有“相门有相,将门有将”[2]一说,《史记.田叔列传》中说“吾闻之,将门之下必有将类”,这里的“将门”是指世代为将的人家。而在古代宗法制度下,中国人重视血缘关系和注重家族,[3]武术发展受家族本位思想影响下也逐渐形成了家族和类似于家族的拳种、门派等组织。[4]从库恩范式理论来看,(门)派者,一群人之谓也。[5]这群人有着相对一致的话语和实践。[6]袖虎捶术起源于军队,袖虎门历代传人服务于军事战争,涌现出一批古代军事将领,他们有着一致的军事话语和实践——技成报国,并随着这一门户理念的差异化追求,形成袖虎捶术“动辄碎首裂胸背”杀敌为主的凶狠风格,和以在战争中取胜为目的技术想象。正如戴国斌教授所说的“门户想象主要为动作技击用法的想象性解释”,[7]因此,由将门门户想象而来的袖虎捶术或可称为将门武术。
“门户”是中国武术文化研究中具有分析功能的中国特色词汇之一。[8]从门户视角分析武术门派的起源与发展,风格与技术体系的形成,能够将武术研究的宏大话语微观化。通过分析袖虎捶术的传承叙事,可以理清其门户想象,从而明晰袖虎捶术的起源与发展理路。(1)起源:袖虎捶术相传由战国时期齐国大军事家孙武所创,“我们袖虎捶术尊孙老夫子为师祖”。(2)人物:“拳谱中明确记载着从北魏时期至今的29代传人,约有一半都具有军事背景,其中不乏各朝代的名将,如北魏骠骑大将军李贤、阳平郡公李远,南宋武义大夫毕进及其子武信军节度使毕再遇,明朝上骑都尉梁大林,清朝参将张庭禄等”。(3)武艺:拳谱记载:“第四代传人毕进,创造蹚马枪,枪刃长二尺,两刃有齿如锯,破甲能搠,割害马匹”。“第十九代梁大林辞官后在家,根据战场厮杀情况,研创了白虎八法枪”。‘苏轼与李返为亲友,曾阅览拳谱后称赞“此术长骁将之勇,生护国之才”’。虽然袖虎捶术的起源和后世传承者相关史料挖掘多有不足,但能够明显地看到,其围绕为军事战争所用的门户想象:在设定了将门武术这一门户角色后,袖虎捶术的发展是对技成报国,及习练何种武技才能有效杀敌报国的思考过程。
戴国斌教授对“新流派、新拳种何以诞生?新体验何以革命?”[9]问题的解决给出了三个关键要素:关键人物、长时间的创作过程以及从术到拳理的提炼。在袖虎捶术创拳之前,骁勇之术被当做“新体验”是为了解决军中士气低落和“手持矛戟却不谙技击”的问题。其技术来源是类似于“选练士,习战斗”[10]的集体生产方式:(拳谱记载)孙武军令“军中将领至士卒,凡精于技击手搏者,皆到士卒中教演,论功封赏”;吴王阖闾也昭告天下“技击手搏,不属一夫所当,应属保家卫国之人所用,凡精于技击手搏者,应以国之利器,而去军中教演,以辅救国家强盛”。“孙武也把自己精通的手搏,抵术,戈戟技法教演于士卒”。但“形成自己的东西”还非门户文化生产的最终产品,而是新流派、新拳种的萌发状态。[11]因此,在拳谱中记录的被孙武“录备于军中”的还只是技击格斗的方法,袖虎捶术拳种的真正形成还缺少对其技击方法向拳理的提炼。孙武时期,袖虎捶术尚处于新拳种的萌芽状态。
武技的发展,是建立在一定的实战环境或者模拟实战的想象中——陪练的象征性对手、对练的虚假性对手、单练的想象性对手, 不可缺少地有着对“对手”的想象。[12]并且是与“对手”敌我双方的特定情境下的取胜方案。基于“技成报国”的门户理念,袖虎捶术技术动作的发展,同样有着想象中的“对手”,即围绕着对军事战争,将作战中的敌方人物作为“对手”的预测性想象,如“夺抱大旗势”“拽将下马”和“下马抱美人”等的格斗技术。并将技法按其作用比喻成战斗中的角色,如拳谱歌诀说“卫身肘曰甲”,肘膝技法结合则有“卫身肘,先锋膝”的说法。捶法中也有“四象转换练捶技,六把擒手如擒王”。其大架(套路)集合了踢法、膝法、打法、肘法、跌法、锁拿等技法,讲究步如流星,捶脚无矩,演练起来要“如入敌军大搏之势,像猛虎山野间嘻食活动,像兕兽怒奔决敌”。
赵光圣与郭玉成认为武术与军事是同源而生、相互依存的,并指出军事作战思想和作战原则与武术技击战术理论均有着不同程度的融合,通过研究可以指导武术技击的战术实践。[13]倪南权把《孙子兵法》看做武术技战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思想和方法宝库。[14]袖虎捶术起源并长期服务于古代军事战争,由大军事家孙武创立,与《孙子兵法》一脉相承。“袖虎捶术的技法很全面,有至金法、袖法、肘膝法、腿法、跌法、十八把、闪手和锁拿等,含有疾、缓两形劲道相调配和”。其技击理念无不蕴含着孙武的军事作战思想,如“至金法以虚实相见,曰虚中虚,实中实,实中虚,虚中实,打也,离也,诱也”,“身晃诈敌惊取”等突出了兵者诡道与兵不厌诈的兵法思想,“先师在实战中也总结说,打杀中不能一味攻杀,战略更要,以诈为先”。兵贵神速是孙子军事作战实践的重要准则,造就了袖虎捶术“至金打入不让手......出手取命不消停”,“法法贯穿,一发连法”等先发制人的手段,以及“彼阴(不动)吾阴,彼欲阳(动)吾先之”,“避其锋,犯其虚时残之”的后发制人手段,讲究反应快、速度快、临敌要决断,而先发制人与后发制人的技击法均是对实战中的把握节奏,和临敌中占据主导地位的技击思想的诠释,印证着孙子兵法“致人而不致于人”的作战思想。
武术中的“谱”是在武术传承中用于记录总结武术经验的书籍。[15]也是以门派为单位,记录武术内容的史谱。[16]在武术门派的传承中,师父的言传身教和口传心授是短期的、代际间的拳种延续方式,而从历史的角度看,长期的门派传承则需要将抽象的文化内容以一种相对稳定的方式传递给后世,拳谱便是起到这样一个关键作用,它关乎着一个门派的流传与延续。“袖虎捶术拳谱记载的有历代传人的生平,以及历代掌谱人对袖虎捶术传习的心得体会与实战总结”,这对于传承渠道狭窄,择徒极其严格的袖虎门来说,其拳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1968年,武术被当成“四旧”批斗,不少武术工作者遭受迫害,很多优秀的拳种、武术史料、书籍被抄被毁,武术传承的基础遭受严重破坏。袖虎捶术第27代掌谱人贾贯禄也被关了牛棚,“那时候师爷被红卫兵搜出了拳谱,准备要烧毁了,师爷的妻子跪下求他们,才留下一部分”。这恐怕是给近耳顺之年的贾贯禄留下的最后一丝希望。
实际上,冒着生命危险哀求保住拳谱,其背后是门派择徒谨慎造成的弊端在文革时期的直接体现。袖虎门历来有着极其严格的择徒观念:“袖虎捶术在历代流传中,一直遵循武是杀人技,严不轻传。若有求学者,师必观其品德,认为可教者,再让其拜师,拜师时宣读门规,徒必遵从。学习袖虎捶术若不焚香敬天地,拜始祖和师父,亦便是父也不传子,夫不教妻,从而形成极严门规,使得袖虎捶术多以单传形势流传”。因此,在文革时期,拳谱的重要性在贾贯禄的眼中已经超过了自己的生命。“师爷原先是国民党军驼队的运输兵,后来在解放军进军新疆的时候,投诚了解放军,因为这个原因,几个徒弟怕被牵连,早早地就撇清了关系,只有张法连(第28代掌谱人)不离不弃,在看守不在的时候,送去吃穿用品,师徒俩共同挨过那段艰难时光”。“师爷还有一个师弟,听说跟老蒋去了台湾,活着没有不知道,收徒没有不知道”。也就是说,处于这个特殊时期的袖虎门,只剩下贾贯禄与张法连师徒两人在苦苦支撑。而缺少了作为文化传承核心载体的人,门派发展必定会停滞,甚至会逐渐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惯性,在物理学中指物体保持自身原有运动状态或者静止状态的性质。“发展惯性”指的是,虽然时代变迁,传统技艺的传承内容和方式一直保留着原有的状态进行。花家涛、戴国斌认为:从长时段的历史视野审视之,门户空间的文化性与社会性生产虽有不同历史时期的差异性,但其发展的核心都是当时最重要的社会需求以及拳种发展惯性。[17]而发展惯性会因为新时期的急剧变化出现与当时的社会需求不相适应的情况。首先,表现在与国家当时的政策导向不相符,袖虎捶术技法呈现出太过凶狠,动辄“裂首碎胸背”的特点,而在1958年,原国家体委运动司司长李梦华明确表示,要弱化武术的自卫应敌,强调对人民健康的作用。即便是练习枪刀剑棍,也不应理解为战斗武器,而应理解为运动器械。因为与国家发展“体育化武术”的要求不相符,“不求思变”的袖虎捶术发展自然受阻。其次,表现在门派理念与社会需求的不相符。自光绪皇帝废除武举制,武术被彻底逐出军事舞台,武术在“国之大事”中的显赫地位轰然倒塌,那些“以武取功名者”也都纷纷“改事他业”,[18]这也意味着袖虎捶术赖以生存的“将门”传承路径被堵死,靠武技厮杀在军中扬名的时代早已不复存在。而袖虎捶术或因发展惯性依然坚守着旧的“门户理念”,依然只沿袭着小部分人进行的“传承”而非造福广大群众的“被利用”途径,依然坚持着旧的“技成报国”,上阵杀敌?所以很难走进大众生活,来产生更大的社会效应,这与传承人的门派观念与能力层次息息相关。正如王美等人所说,“目前中国绝大部分非遗项目尚不能走进人民生活,难以成为文化生活中的主体内容”,[19]一些民间技艺依然难以避免被遗忘和淘汰,而对非遗项目保护的根本目的就是使其成为有生命的活态存在,技艺只有走进群众生活,被认可和接纳,并能够给群众带来精神或者物质上的收益,即能够“被利用”,才能重新焕发生机。然而,大部分传承人来自于底层手艺人,他们的知识和能力有限,不足以支撑和运营一个项目,缺少了对人的吸引力,他们便传无可传。
当前,虽然我国已经在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各个领域取得了不小的成就,但在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进程中,形势依然十分严峻。[20]作为优秀传统文化的武术,在国内外都有着深厚的影响力,应当充分挖掘其文化内涵的现代意义,助力国家建设。2018年,袖虎捶术申请成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这意味着袖虎捶术正在主动的打破旧有观念,迈开了融入现代化“武林”的步伐,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李安正表示要公开收徒,传播袖虎捶术:“袖虎捶术到现在传承了2000多年了,现在传到我这,我不能把它丢了,我一定坚持我的信念,我的追求,把袖虎捶术发扬光大”。因此,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必须重塑袖虎门的“技成报国”的理念,将上阵杀敌的一元目标,转变为立足于服务国家、社会、人民大众等需求的多元化目标,从而创新技成报国的新的方式。
当今中国,网络高速发展,人们能够通过各类终端设备查收到数以亿计的信息,其中包含着各类反国家反社会的言论,中小学生甚至一些大学生,容易受到蛊惑,产生对国家的不良情绪,因此,爱国主义教育也应长设长开,并且要以形式活泼、喜闻乐见的影视、歌曲、文学、戏剧等方式......。[21]袖虎门作为将门武术,它要求习练者以习武卫国立心,以技成报国立命,是爱国主义精神在冷兵器时期,植根在门人心中的传承根本。应当将门派文化与爱国主义教育结合起来,以“武术”这一喜闻乐见的形式进入中小学,走入学生,通过讲述袖虎门爱国文化、传人的卫国事迹以及学练袖虎捶术武艺,从而透过对袖虎捶术的了解来培养学生的爱国主义情怀。
武术素来有“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的健身追求,通过习练武术动作能够达到对身体机能的锤炼,和对心理素质、意志力等的提升。袖虎捶术起源于古代军队,旨在使士兵的身体强壮,提升其士气,具有格杀技能。并且在不断地发展中,融入呼吸吐纳、中医调理之法,形成了独特的内壮训练手段,如单式动作“双龙出辕”的练法,要求将意念灌入双拳,双眼怒目紧盯出拳路线,气息要求缓慢悠长,伴随拳的收发进行呼吸转换。现代人生活节奏快,长时间的工作和压力导致身体亚健康状况;国家对中小学生体质提升的要求都说明国民健康的提升有着巨大需求,袖虎捶术也应当立足需求进行健康价值的挖掘与创新。
袖虎捶术技法全面,招式追求凶狠,有古代军事遗风可以响应体育总局武术进部队的目标,针对国家暴力机关如警队、军队等进行对战士单兵作战能力的提升。也可以采用袖虎捶术的技击特点,和独特的攻防技法,用以改善和提升专业队的格斗竞技能力,及丰富套路竞技的内容与表现风格等。综上所述,袖虎捶术技成报国理念的重塑,是基于其门户想象在新时代的转变和延续,必须充分挖掘袖虎捶术的文化内涵和技术内涵,并使之与新时代下各主体需求,如文化强国战略、国民体质健康提升等国家和大众的需求相结合,延续技成报国的门派爱国理念,建立多元目标,推动袖虎捶术多渠道发展。
袖虎捶术起源和长期服务于军事战争,是由将门门户以集体生产的方式生成,形成了“技成报国”的门派理念,并依据此门户想象不断创新和完善以战场厮杀为目的的拳种技艺,可将其称为将门武术。但在新时期的发展过程中,袖虎捶术受发展惯性影响,出现了与社会需求脱节,导致其鲜为人知的状况。为使袖虎捶术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重新焕发活力,必须要结合新时代需求,重塑袖虎捶术技成报国的门户理念,创新技成报国方式,将上阵杀敌的一元目标,转变为立足于服务国家、社会、人民大众等需求的多元化目标,改变其发展惯性局限,拓宽传承与推广渠道,充分发挥传承主体的主观能动性,才能使袖虎捶术广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