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建
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研究所
钱锺书先生曾就“记忆”发过一番高论:“一到回忆时,不论是几天还是几十年前,是自己还是旁人的事,想象力忽然丰富得可惊可喜以至可怕。”我虽已在中国艺术研究院工作了十多年,却是日复一日呆坐看书,并未有过“可惊可喜以至可怕”之事,阅历实在堪怜。搜索枯肠,回忆了一些稍有趣味的情节,供大家一哂。
一
我是理工科出身,本科学的机电工程,兴趣不大,学得不好。大二的时候,我准备通过考研换个专业,就根据兴趣确定了美学专业。那时,我就读的中国石油大学(北京)是个纯工科学校,位于北京昌平,每年本科招生300 人左右。地偏人稀,独学无友,我很是苦闷。
于是,我把要考美学专业研究生的想法告诉了一位老师。这位老师教我们机械制造、金属工艺等专业课,他为人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朴素得不能再朴素。他身上的衣服不知穿了多少年,走路时总是低着头,同学们迎面碰到,和他打个招呼,喊声“老师好”,他常常手足无措,显得不好意思,讲话的语调也十分轻柔。这位老师听到我的想法,问了我一个问题:“你考虑过以后找工作的事儿吗?”我一时语塞,因为我真没想过。2002年,我顺利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美学专业的研究生。
直到6年以后,临近博士毕业,开始找工作的时候,我才领会到那位老师的隐忧。我学美学,全凭兴趣,因为喜爱,便以它为中心,觉得只它最好。这种想法很像井底之蛙,实在非常幼稚。美学这个专业,在20 世纪80年代曾经有股热潮,那不过是特殊时期的特殊现象,其意义远远超过了学术本身。90年代兴起市场经济后,美学,连同文史哲等基础学科,很自然地被推向边缘,因为“没什么用”。
本文作者大学毕业照,摄于2002年
舍友们的工作陆续确定了,大都去了外地。吕宏波选调去了福建省委宣传部,胡泊确定了四川美术学院(后调到西南大学,最近又被福建师范大学引进);尚竑回了老家,选择了兰州大学;杨江涛去了重庆师范学院;张浩军落实到了首都师范大学(后调到中国政法大学)。张法老师替我着急。他编《美学读本》,让我做点工作,给我署上副主编,认为对我找工作有用;他鼓励我多跑跑,说没准就能碰到机会;我带着他签赠的书到中国社会科学院面过试;我到一家医科大学试讲,他百忙之中亲自帮我改幻灯片。我准备的内容是医学美学,由于涉及到美容,幻灯片上贴了几张美女的照片,当时他还称赞其中的一个演员是标准的美女。我记得那次参加试讲的有9 人,只我一个男生,等了一段时间,没有结果,打电话问那边的负责人,说是把我报上去了,但后来没了消息。
去社科院面试,是刘悦笛老师介绍的,我去了之后和美学室的几位老师聊了聊,结果未成。之后刘悦笛老师又跟我联系,说他的同事梁梅老师认识一位校友,那边可能需要人,给了我一个电话让我试试,联系人是方李莉老师。我和方老师取得了联系,她告知我某天她的学生都去她家,让我联系安丽哲,跟着一起过去。我给安丽哲打电话,我称呼她“安老师”。约定的那天,搭乘安丽哲开的一辆“破车”(后来我向安丽哲求证,她告诉我那辆车不便宜,只是久不清洗,显得有点旧),到了顺义方老师的家。那天去了不少学生,很是热闹,我记得有刘明亮、王晓宁、王婷婷等人。方老师问了我几个问题,我回答得似乎并不好,方老师说觉得我的专业不合适。我心里感到有些沮丧,又坐着安丽哲的车回来,一路听她闲聊,聊的什么已不记得。
再后来,王旭晓老师介绍了一个社科院的博士给我认识,也是当年毕业,要找工作。他倒很热情,带着我到处乱窜,跑了不少地方,但都是无的放矢,铩羽而返。工作难找,我的情绪有些低落。有一天,我想起那个哥们,打电话问他怎么样,本意是关心他一下。没想到他告诉我一个电话,说中国艺术研究院需要人,你联系一下看看。
我把电话打过去,是一位女老师接的,她说你送个简历过来吧。好像是下午,快下班了,我赶快乘车到艺研院送简历,接待我的是人事处的金澎老师,人很亲切。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面试通知。面试那天,满满一屋子人,社科院那个哥们也在。我认识了王磊,他是人大文学院的,宿舍就在我楼上,以前居然没见过。还记得叶楚炎,抱着中华书局的《唐宋笔记史料丛刊》中的一本在看。当时的人事处处长张海玲老师是主面试官,她带着微笑,问了几个问题,我并不觉得紧张,很快就出来了。面试那天,方李莉老师又和我联系,和我见了一面。她开着车,简单聊了几句。她说觉得我还不错,想让我到她们所,我自然很是高兴。
面试结束后,社科院的哥们带着我走进面试的屋子,对着张海玲、金澎等老师深鞠一躬,表达谢意。出门之后,他问我,当时人家问他想做什么工作,他回答想当领导,你觉得这样说合适吗?我窃以为不太合适,但也不好说什么。
之后的进程出奇地顺利,面试之后很快是笔试,笔试之后很快签了合同,工作就落实了。社科院的那个哥们没有进来,可能他的专业不够对口,也可能他的工作意愿不易达成。我再给他打电话,他的态度很有些冷淡,后来也就不再联系了。不过,我一直对他心怀感激,要不是认识他,要不是那天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的情况,我也就错过了中国艺术研究院的面试,今天还不定怎么样呢。
二
2008年,中国艺术研究院招聘应届毕业生三四十人,我被分到了“战略中心”(全称文化发展战略研究中心)。战略中心成立的时间不长,中心主任是贾磊磊老师。一同分到中心的有10 人左右,要做一个名为“中国廉政史鉴”的课题。
2008年,博士毕业合影,左起依次为胡泊、张浩军、尚竑、吕宏波、杨江涛、本文作者
大家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很快熟悉起来。王磊是面试时认识的,我们在天通苑合租了房子。毛夫国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和我是临沂老乡。毕业于山东大学的霍明宇,和毛夫国是硕士同学。张颖毕业于北京大学,也是学的美学专业,我认识她的几个硕士同学。她是叶朗先生的博士,主要做法国美学,学习期间主要接受杜小真先生的指导。叶楚炎研究明清小说,是北大刘勇强先生的高足。石一冰在中央音乐学院读的博士,人很幽默,他的聊天都是一个个的段子。潘源是在本院影视所读的书。刘藩和肖庆二人是博士后,早我们几个月入职。刘藩在人大文学院读的博士,算是校友。肖庆本科读的军校,后来改了专业。课题组成员还有早我们一年入职的任慧,还有一位陈锋,当时好像在研究生院工作。
我们这些人,除了做课题、写东西,还有一大任务是办活动。战略中心那几年承办了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活动,大型的如中欧文化论坛、中美文化论坛、中华艺文奖、世界儒学大会等,事情不少。大家分工合作,有负责外联的,有主抓宣传的,有专做海报的,有迎宾接待的,有条不紊,配合无间,反响很好。
大家都很能干,只我最是无能。我参与的活动不多,只记得摇过两次铃铛。一次是陈凯歌导演的《梅兰芳》的研讨会,参会学者很多,每人5 分钟,发言时间快到了,我就摇铃提醒。铃铛是当时的科研处处长马盛德老师提供的,好像源自西藏,东西很大,声音响亮。我这个工作做得不好,摇了没几下,就有人提醒我小点声。还有一次是什么活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次摇的铃铛比较小。
2010年2月, 与 文化发展战略研究中心同事合影,后排左三为本文作者
我还参与筹办过一次在澳门举行的手工艺展,那次特意把在西藏挂过职的唐建军老师请了过来,协助我们工作。当时战略中心新换了一个秘书,我不记得具体安排我做什么,有时让我一早到办公室,然而并没有事做,更多是听大家聊天。叶楚炎聊他的长篇武侠小说《碧海吴钩传》,他说每次写作之前,会先读金庸的书。我也是从他那里知道的阿加莎·克里斯蒂这个人。有一次,我到楚炎家借住一晚。他家房子不算大,他的爱人丁文是做现代文学研究的,二人都有很多书,一古典,一现代,摆放在众多书架上,各占一些地盘,相安无事,亲密无间。楚炎教我玩“三国杀”,耐心地给我讲规则,我对游戏向来白痴,听得云里雾里,始终没搞明白。第二天,楚炎做了早餐,他把面包片用平底锅加热了,味道真不错,我第一次知道那种吃法。
和王磊合租的一年,过得很愉快。我们在人大读书时虽住同楼,却不认识。刚开始,我还主动买菜,学着下下厨房,偶尔炒炒菜,刷刷碗。时间一长,本性显露,王磊见我实在不擅此道,就不让我做了,洗菜、做饭、刷碗、打扫卫生,一应家务全部归他,我只负责吃。我们在商场买了一台微波炉,刚开始我们两个抬着,没走多会儿,我觉得累,便让他自己扛了回去。我们两个志趣颇有相投之处,最喜欢看农民频道,举凡养鱼、养虾的节目,我们都看得兴味盎然。有一次我疑惑地问他,这个台的广告怎么都是农药化肥,没有香车美女,显得不太一样?他说这是农民频道嘛,我才恍然如悟。王磊养了几条小鱼,他总是把鱼食用纸包好,捻成粉末,再投入鱼缸。之前的租客留下一大株滴水观音,已快枯死,经过王磊悉心打理,重新焕发生机,长势喜人,硕大的叶子铺铺展展,给室内增添了绿意。我听说这种植物有毒,始终不敢太过靠近。王磊称得上“志气宏放”,他料理家务固然是把好手,品行绝高,修身齐家不在话下,但他更有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和才干。在大事大非面前,他总是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堪为大任。
后面几年,战略中心又陆续引进了靳凯元、耿春晓、王瑜瑜、黄忆南、陈斐、孙伊、王巨川等同事,加上之前进来的张敬华、任慧等人,人丁兴旺,都是得力干将。此后的活动,主要靠他们来做。
课题本身不难,应该在一年之内就完成了。不过,大家在中心待的时间不一,或长或短。此后陆续分到各个部门,如张颖去了《文艺研究》;王磊先是去了马文所,后来在科研处任职,前两年调到了中宣部;毛夫国和黄忆南去了研究生院;霍明宇先是到了《艺术评论》,后又去了文化所;石一冰去了音研所;任慧、肖庆和刘藩仍在战略中心;叶楚炎则调到了中央民族大学。我还是很怀念在战略中心的日子,大家刚刚毕业,都很珍惜难得的同事之谊,成了好朋友,见面总是感到亲切。还要感谢贾磊磊老师对我的关照,没有让我承担我不在行也不愿做的行政事务。
三
我好像是在2012年年底将关系转到艺术人类学所的。不过,进院伊始,我就确定了要去那里,因此一直参与所里的活动。
那时候,艺术人类学研究所还叫艺术人类学研究中心,刚从中国文化研究所中独立出来。中心人员不多,方李莉老师是主任,下面有邱春林、杨秀和安丽哲三位研究人员,付京华老师担任秘书。她的爱人崔宪老师在我院音研所工作。还有一个外聘人员,大家都喊他小张,人很瘦,负责数据库的维护等事宜。小张的弟弟小小张,较胖,受聘于文化所。小张不久离职了,又聘了一个小王。小王是河南人,毕业于天津外国语学院,学的英语专业,不会讲普通话,我也从没听他说过英语。小王非常朴实,冬天穿着一件老棉袄,像是刚从山里走出来的,人很客气,见了我的面主动握手问好。他力气很大,捏得我生疼。后来小王也走了,自己办了一个翻译公司,他多次说有活儿就找他,免费给我做。
中心在逐渐扩大,除了杨秀和安丽哲(邱春林于2009年离开,成立了工艺美术研究所),陆续加入的成员还有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毕业的关祎、非遗中心转过来的汪欣、美术所转过来的李宏复(2020年8月退休)以及毕业留院的王永健。付京华老师退休之后,蔡玉琴老师担任过一段时间的学术秘书,后来换成了侯百川,他目前还在坚守岗位。
我与王磊合租一年之后,搬到了河北廊坊。住处位于郊区,与大兴接壤,外面就是庄稼地和果园。虽离北京不远,但我不会开车,去趟单位并不容易。起初有一辆个体中巴车往返,每天有固定时间。后来开通了一辆公交,可以换乘地铁亦庄线。去趟单位,单程最快要花两个半小时,有时要等车四五十分钟,往返差不多6 个小时。我记得有几次等车,手持一本书观看,一不留神,公交车绝尘而去,又得再等40 分钟,感觉很是懊恼。所以,没事我很少去单位,而单位并没什么事,大家知道我住得远,有事也不喊我参与。我每天待在廊坊,“地远心自偏”,习惯了乡下生活,节奏缓慢,不觉紧张,只是看书写作,虽然工资少得可怜,倒也悠闲自在。很多人以为我是无业游民,替我操心,有司机喊我和他们一起跑车拉客,可惜我不懂驾驶。还有同学打来电话,劝我租地养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开玩笑,反正听上去一本正经,此后我们很少联系。
因为太孤单,我倒是很希望去单位。头些年,马文所成立了青年文艺论坛,主持者是李云雷,我常去参加,尽管往返辛苦,但喜欢和大家在一起,听大家聊聊天,感觉心情愉悦。那时候,常能见到祝东力老师,以及王磊、崔柯、张慧瑜、李雷、孙佳山等人,石中琪和孙晓霞偶尔参与。马文所现任负责人鲁太光,我也是那时认识的。
其实我并不是闲得无聊。那几年,方李莉老师喊我合写一本《艺术人类学》,我负责西方艺术人类学学术史的梳理。刘悦笛老师喊我合写一部《当代中国美学研究》,对1949年以来的中国美学研究情况进行总结。朱志荣老师喊我参加他的“中国审美意识通史”课题,我负责魏晋南北朝卷的写作。张法老师又命我编一部明代美学资料选。在廊坊多年,我主要做的就是这些工作。还有就是做翻译。我最熟悉的人,就是送快递的,以及邮局的几个女孩,因为几乎天天买书,常与他们接触。那时我手头没项目,购书经费匮乏,高校的几位朋友,如季中扬、王怀义、朱媛、向丽,向我伸出援手,用他们的经费帮我买书。
每逢艺术人类学研究所的聚会,常听方李莉老师聊天,听她谈个人经历,获益良多。方老师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后并入清华大学)读的博士,师从田自秉先生。田先生著有《中国工艺美术史》,在工艺美术界影响深远,享有盛誉。博士毕业之后,方老师到了北京大学社会学人类学研究所做博士后,她的出站报告研究的是景德镇陶瓷业,很得费孝通先生的赞赏。费老年轻时就对艺术很有兴趣,他一生志在富民,所招收的博士做的也都是关乎国计民生的实在议题,方老师所从事的艺术研究,很可能让他眼前一亮。方老师与费老有过多次对话,后来这些对话编成《费孝通晚年思想录》一书出版。1998年出站之后,方老师来到我院中国文化研究所工作,刘梦溪先生为文化所所长。在费老的支持下,方老师申请到全国艺术科学“十五”规划国家重点课题“西北人文资源环境基础数据库”和“西部人文资源的保护、开发和利用”,她担任课题组组长。这个项目的成果最终结集为“西部人文资源研究丛书”,一套12 册出版。我进所的时候,项目已经完成。
2013年11月11日,艺术人类学研究所成立十周年合影,右一为本文作者
方李莉老师精力旺盛,一心扑在学术上,所以艺术人类学所并没有杂事,倒是经常办学术会议。2006年年底成立的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秘书处设立在艺术人类学研究所,方老师是会长,我担任了一段时间的秘书长。2010年开始,我与所内同仁组织一年一度的学术会议,连续办了9年。我本来性格内向散淡,毫无组织能力,勉力为之,居然坚持多年。在此期间,很得方老师鼓励,认识了许多学界师友,视野得到开拓。我近些年工作重心之一是做翻译,常来参会的荷兰学者范丹姆、英国学者罗伯特·莱顿等人,我翻译了不少他们的论著。
2011年10月,乔健先生在山西介休(张志东先生摄影并提供照片)
除了大会,还办过一些小会,如艺术民族志研讨会、艺术乡建论坛等。2016年12月举办的艺术民族志研讨会上,年近80 的乔健先生前来参会。乔健先生是著名的人类学家,和费老是好友。当晚入住酒店之后,闲来无事,我正和安丽哲聊天,忽然接到服务员电话,说是老先生在卫生间摔倒了。我们吓了一跳,赶快跑过去,只见乔健先生坐在椅子上,他的夫人用一条毛巾捂在他的头上。我到卫生间看了一下,地上有一滩血。乔健先生的状态还好,头脑清醒,神态也显得从容。不一会,120 来了,我和李宏复老师陪同至中日友好医院,拍片、缝合,万幸并无大碍。印象深刻的是,我搀着老先生上完厕所,他在净手之后,对着镜子整理衣冠,困厄之际,仍不忘保持体面。相形之下,我很惭愧。我是做魏晋美学的,不免沾染林下之风,不大注重仪表,有些不修边幅。乔健先生的这种修养,达到一定境界,是由内而外,自然生发出来的,更显名士风度。乔夫人和乔先生的令郎,全程没有丝毫怨言,甚至坚持自己掏医药费,修养绝好。回到宾馆之后,乔健先生居然不作休息,又召集他课题组的人员开会。他的老家在山西介休,家族乃当地大族,祖父是著名晋商,父亲毕业于北大,曾任山西大学教授。他主持的这一课题,专门研究其家乡文化,成员不乏人类学界大腕,如周大鸣、彭兆荣等人,还有几位介休的学者。先生的精神,实在令人佩服。两年之后,听闻乔健先生在家中无疾而终,坐在椅子上安然去世。正始之音,已不可闻。
除了办会,方李莉老师还带我们外出考察过几次,如费老的家乡江苏吴江、江西景德镇等地。我们在瘦癯的老县长的陪同下,和费老的女儿费宗惠女士、女婿张荣华先生来到吴江松陵公园费老墓前,献上《西部人文资源研究丛书》。近年来,我购买了一套《费孝通全集》,阅读了张冠生记录的《费孝通晚年谈话录》,读过之后,获益良多。像费老这样的学术巨人,是在特殊的社会环境中诞生的,难以复现。费老之所以能有如此成就,除了时代因素,个人条件更不可缺:第一,他出身名门,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大学就读清华大学,遇到诸多好老师;第二,他受到良好学术训练,师从英国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博士论文《江村经济》大受乃师推崇,使他一举成名;第三,他志向远大,一生志在富民,晚年位居高位,抱负得以施展,唯此最为难得;第四,他身体绝好,80岁以后每年大部分时间仍在外面奔跑调研,从不觉得劳累,85 岁以后才觉得体力渐衰;第五,他文笔绝佳,在20 世纪三四十年代就是著名的专栏作家,千字文章,随手写出,娓娓道来,明白如话,因此他的作品既具思想性,更有可读性。其余条件犹可达到,唯胸怀天下苍生的志向,最难企及,这需要脚踏实地,切实解决百姓问题,并非口头说说。而今的学者,多为论文课题奔忙,自顾尚且不暇,何况百姓了。
在艺术人类学研究所工作的10年,我很感激方李莉老师对我的提携,如果不是这样一个工作机缘,我的人生或许又是另一番景象。
四
我喜欢听年长的同事,如张庆善、金宁、祝东力、孙伟科等师长,谈论他们的恭王府岁月,在战略中心工作时,听田青先生聊过一次恭王府的鬼故事。听着他们绘声绘色的描述,令人悠然神往。
那个时候,尽管物质上很是清贫,住宿条件比较恶劣,但身居王府,地处京城中心,周边环境绝佳,每个所都集结了顶尖的学者高人,如戏曲所的张庚、郭汉城,音乐所的杨荫浏,美术所的王朝闻,舞蹈所的吴晓邦,红学所的冯其庸、周汝昌、李希凡,影视所的李少白等,皆为“共和国艺术学科的奠基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三五好友,在恭王府湖心亭闲坐聊聊天,或者到前海后海散散步,当此之时,定然有高古之气象吧?
2000年左右,中国艺术研究院从恭王府搬到了惠新北里甲1 号。最近,又从惠新北里甲1 号暂时搬至来广营西路81 号。从市中心到北四环,从北四环到北五环,从地理位置上看,似乎愈益走向边缘。不过,从近两年的切身感受来说,我们院确实面貌一新,各个方面都在向更好的方向发展,衷心祝愿艺研院根深叶茂,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