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肖立红 编辑/章蔓菁
从1988年大学毕业到外汇局工作,到2017年离开外汇局,我在外汇局度过了近三十年的职业生涯。回首这些年,我觉得非常幸运,不光是因为自身职业生涯的成长,更是因为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我们这代外汇人亲历了外汇管理体制由计划体制向市场调节转变的全过程。这期间,我国的外汇储备规模从1988年年末的33.72亿美元逐步增长到2017年年末的31399.49亿美元,经常项目差额从1988年的逆差38.03亿美元逐步增长到2017年的顺差1886.76亿美元。这一成绩的背后,是国家实力的不断增强,同时也离不开一代代外汇人的努力。就我个人而言,在服务于外汇管理改革事业的经历中,我对以下三点印象尤为深刻。
1997年,亚洲金融风波最先席卷泰国,之后蔓延到马来西亚、新加坡、韩国、中国香港、印尼等地。在抵御亚洲金融危机的过程中,中国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交出了一份漂亮的答卷。面对金融危机快速蔓延之势,我国外汇管理部门严守跨境资本流动的大门,通过完善经常项目可兑换,改进资本项目管理方式,加大对骗汇、逃汇和非法买卖外汇打击力度等一系列措施,有效维护了外汇市场及汇率的稳定,构筑起抵御金融危机的坚固长城,使当时横扫东南亚的索罗斯资金无法影响境内金融市场。同时,我国坚守人民币不贬值的承诺,有效阻断了危机的进一步发展和蔓延,并全力支持中国香港特区政府应对金融危机,为亚洲打退索罗斯资金的冲击起到了重要作用。
我国在亚洲金融危机中的担当,证明了不照搬别国经验,坚定不移地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正确性。在亚洲金融危机爆发之前,我国已于1996年12月1日正式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第八条款,实现了人民币经常项目的完全可兑换。在亚洲四小龙,泰国、印尼等东南亚国家以及阿根廷等拉美国家相继开放资本项目,通过引入国际资本实现经济快速增长的背景下,我国结合自身国情,认识到在国内金融体系和监管能力都还比较脆弱的情况下,过度开放往往会催生资产价格泡沫,因此必须坚持中国特色的外汇体制改革道路,保持政策定力,避免“为开放而开放”;要根据国家经济的发展状况、国际收支状况、外汇资源状况以及风险防控能力等一系列因素,来综合确定各项改革的时机与节奏。
1996年年底,我国接受《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协定》第八条款,实现了经常项目可兑换。这是我国改革开放和外汇管理改革事业的一座重要里程碑,也给外汇管理工作提出了新命题。按照第八条款的要求,一国在实现经常项目可兑换后,将不能对经常性国际支付和转移采取限制措施。在我国资本项目尚未实现完全可兑换的背景下,如何做到既能切实履行经常项目可兑换的承诺,让该进来的资金能够进得来,又能有效防范资本项下的资金借道经常项目实现跨境流动,把不该进来的资金挡在“门外”,成为了外汇管理部门面临的新挑战。
对此,外汇管理部门的思路是:在经常项目外汇管理中坚持真实性审核原则,堵住跨境资金借道经常项目实现异常流动的渠道。这一原则在之后各个时期的外汇管理改革中均得到了体现。下面以服务贸易外汇管理改革为例加以说明。服务贸易交易无形、定价灵活,相较于货物贸易还缺少报关单等验证手段,真实性审核难度较大。对此,在实现经常项目完全可兑换后的初期,外汇管理部门主要是依托各行业主管部门等上游监管部门的制度要求来间接加强、完善对服务贸易真实性的审核,巧妙而有效地实现了对交易真实性的甄别,充分体现了监管的中国特色。
在坚持真实性审核的过程中,外汇管理部门还根据不同时期国内、国际形势的发展与变化,适时对真实性审核的实施手段和力度进行相应调整。例如,在我国于2001年年底正式加入世贸组织后,一方面,随着服务贸易对外开放程度的不断提高,市场主体对服务贸易外汇收支的便利化要求日益提高,早期实行的由外汇局与行业主管部门协同、逐笔进行真实性审核的模式,渐渐难以适应形势发展的需要;另一方面,国家外汇储备的不断积累,则为政策调整提供了空间。在此背景下,外汇局先后于2003年和2006年两次调整、下放服务贸易售/付汇的审核权限,允许一定金额以下的服务贸易售/付汇由银行进行审核,并简化了服务贸易售付汇审核凭证。2013年,外汇局正式在全国推出服务贸易外汇管理改革,将企业服务贸易外汇收支业务的审核权限全面移交给银行,由银行按照“展业三原则”做好真实性审核。
服务贸易外汇管理改革历程的背后,折射出的是外汇管理体制改革在不同经济发展阶段所开展的探索:在外汇资源短缺时期,监管理念更多地立足于“宽进严出”;而随着外汇资源不断积累、抗风险能力日益增强,监管理念逐步向“均衡管理”转变,更多地关注市场主体的诉求,通过促进贸易投资便利化,让市场主体更多地受益于国家实力的增长和外汇储备资源的积累,共享改革发展成果。
四十余年来,外汇管理改革跟随国家整体对外开放战略部署有序推进,外汇管理理念与方式也随着形势要求而不断调整、发生转变。但无论是在哪个阶段,注重实事求是、用数据说话,都是外汇管理部门鲜明的工作风格。
在个人看来,“用数据说话”首先体现在外汇管理部门对不同时期国际收支和外汇市场形势的分析上。2001年,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对外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各项开放政策的出台,推动经常账户与非储备性质的金融账户出现了多年持续的双顺差,外汇储备规模不断扩大,外汇储备规模从2001年年底的2121.65亿美元逐步攀升至2008年年底的19460.30亿美元;2008年金融危机后,受全球各大经济体持续量宽政策的影响,资本项目开始在国际收支结构中占据主导,除个别时期外,以资本和金融账户差额衡量的跨境资金流动在多个时期呈现大幅流入。对于经历过外汇资源短缺时代的一代人而言,如果缺少对资金流入的客观、理性分析,很容易将这样的资金流入压力认定为好事。但事实上,如果所流入的资金是脱离真实交易背景的套利资金,一旦境内外利率、汇率形势转变,集中流入的资金往往会逆转为集中、加倍地流出。因此,在跨境资金大量流入的初期,就要对流入形势有一个准确研判,否则这些风险就可能变为“灰犀牛”,在某一时刻触发危机的传导链。而为精准地评估资金流入压力与风险,外汇管理部门没有满足于定性分析,而是依据定期统计的国际收支数据、结售汇数据,持续不断地对资金流入的规模、结构与速度进行分析与研判,以及时、有效地识别外汇领域的各类安全隐患。
“用数据说话”还体现在每次政策出台前的风险评估和政策出台后的事后监测上。在各项外汇管理改革政策推出的过程中,市场主体感受到的是便利,但监管部门感受到的是压力。这种压力来自于自身监管能力能否与便利化措施相匹配,在满足市场主体诉求的同时,为国家守住外汇领域的“安全门”。而在这方面,外汇管理部门仍然是以数据为切入点:在政策出台前,以数据丈量政策出台后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不仅评估政策惠及的主体与便利度,更从量化的角度评估政策对跨境资金流动的潜在影响,并做好不同情境下的压力测试,让每一步的开放都有充足的底气和把握。在政策出台后,通过数据的动态监测分析提升监管的针对性和有效性。以服务贸易外汇管理改革为例,2013年,服务贸易外汇管理改革正式在全国推出后,外汇管理部门依托相关统计监测系统,对北京、上海、广东等服务贸易发达地区进行了重点监测,运用该系统对这些省市的服务贸易数据进行抓取与分析,以从全局上把控全国服务贸易的发展形势,统筹兼顾便利化与防风险。事实上,回顾各项便利化改革的历程,正是数据这一重要支撑,帮助外汇管理部门得以牢守风险底线,避免了以牺牲国家金融安全为代价来换取便利化红利。
时光荏苒,初心不变。能够将个人职业生涯的黄金岁月贡献于我国的外汇管理改革事业,我深感荣耀与自豪。而多年外汇管理工作所锤炼出的专注、扎实的工作风格和严密的数据思维,也让我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大为受益。放眼未来,我国对外开放仍将阔步向前。而在一代代外汇人的努力下,外汇管理改革也必将走向更辉煌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