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 鸿 文 李 萌
研究黄河文化不能忽视黄河文化精神,研究黄河文化精神也不能仅仅停留在对黄河文化精神构成的一般性阐述上。黄河文化精神是如何形成和如何发展的?黄河文化精神与中华民族精神是何关系?只有理清了这些问题,才能引导人们更好地彰显黄河文化的核心价值和现实意义。为此,本文意在对黄河文化精神形成的逻辑关系进行初步探讨。
1.黄河文化精神是黄河文化的核心
文化与文化精神在本质上是有区别的,黄河文化与黄河文化精神不能混为一谈。文化精神是指某种文化所蕴含的深层次的观念体系,主要表现为善与恶、是与非、美与丑、进与退、新与旧等方面的价值导向或价值取向。黄河文化精神,就是黄河文化综合体中所蕴含的深层次的观念体系,是基于人与黄河的和谐关系而生发出的价值导向或价值取向,黄河文化精神是黄河文化的核心和灵魂。
具体而言,黄河文化精神的特色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一是黄河流域人民在与黄河打交道过程中所产生的精神体验;二是黄河流域人民在用黄、利黄、治黄过程中所凝练出来的价值理念与价值导向;三是黄河流域的农耕文明所带来的生活观念和生存观念。笔者在《文化黄河研究》一书中曾经说过:“黄河文化本质上是一种农业文化,是以水域农耕文明为载体的并兼具宗法性和小生产性的地域文化”,“而黄河流域社会文明的每一次演进,也大都归功于农业文明的不断发展”。①黄河文化精神是在黄河流域特殊的农耕文明中逐渐形成和发展的,具有明显的农事性特色。
2.黄河文化精神与中华民族精神
习近平总书记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的主要目标任务》中指出,“黄河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要深入挖掘黄河文化蕴含的时代价值,讲好‘黄河故事’,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凝聚精神力量”。②习总书记明确指出黄河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这就意味着黄河文化与中华民族的形成、发展和繁荣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意味着黄河文化精神与中华民族精神有着密切的关联。
一方面,民族精神是从文化精神中凝练而出的,最初这种民族精神只是作为非理性的自然情感渗透到民族文化的各个层面,随着漫长的历史发展,最终才被人们总结、凝练、提升出来,并形成相对固定的精神规范。黄河文明作为早期中华民族文明的核心形态,其文化构成及发展自然也成为培育中华民族精神的核心土壤。黄河文化与长江文化一起构成中华民族河流文化的核心,但由于黄河文化的历史先导性、早期的进步性等,使得黄河文化精神对中华民族精神的形成产生了重要影响。
另一方面,民族精神从文化精神中凝练出来后,它又会用来指导文化精神的进步和发展,也就是用民族精神来引领文化精神。黄河文化精神之所以绵延不绝且日趋完善,与中华民族精神对黄河文化及其精神的引导,以及在黄河文化的历史发展中不断践行和贯彻中华民族精神是分不开的。历史发展到今天,进一步深挖黄河文化精神与中华民族精神的关系,特别是其中蕴含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化精神,具有积极的时代价值。
1.自然黄河:从鸿蒙运化到人文观照
黄河文化精神的发展经历了一个从自然走向人文的演化过程。古代关于洪水的传说在世界各地普遍存在,但与西方把洪水的泛滥成灾和有效治理都归结为神力不同,中国古代关于洪水的传说是建立在人与自然关系基础之上的。自然本身的运化是洪水形成的根本原因,在与人类发生关系之前,黄河发生洪水是一种纯自然现象,是不可避免的。如果这种自然现象不与人的生活发生关联,人们也不会去理会它;但如果这种自然现象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了重要影响,人们就必须想办法去解决这个问题。
自然本身虽是人类赖以生存的不竭之源,但对于人类而言,自然也有其不足之处,换言之,自然也是有缺陷的。面对这种缺陷,人类试图以各种方式弥补它,主要有想象与现实两种方式。而在现实的方式无法实现的情况下,想象的方式自然占了上风。在古人的想象中,洪水是因为“天漏”造成的。为了避免洪水泛滥,最直接的想法就是把“天漏”的地方补上,于是有了女娲补天的传说。女娲补天被看作是弥补自然不足、防止洪水泛滥、维护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途径。这种奇特的想象,表明人们不再对自然黄河的鸿蒙运化逆来顺受,而企图从人的自我保全的角度,通过想象力来对自然运化施加影响。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人们开始自觉不自觉地对黄河进行精神层面的人文观照。
2.文化黄河:从直观体验到认知思考
自黄河成为人们生产生活的源泉之后,它就不再是纯粹的自然物。但是,黄河与人的生活发生简单的关联,并不意味着黄河作为一种文化观照对象的诞生。譬如说,早期生活在黄河流域的原始人以“自然拾取”的方式使自己的生活与黄河发生关联,但这种自然而然的关联还不足以在短时间内使社会文明在生产方式上发生改变。这时的黄河流域虽然也有一些部落存在,但尚没有真正迈开进入文明社会的步伐。
人与黄河的交往是渐进式的,在面对黄河的直观体验中,人对黄河的索求也是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发展的。因此,即便是在“自然拾取”的远古阶段,人们对黄河的文化想象也在一点一滴地积累和丰富着。在古代传说中,黄河岸边的一些部落曾经因洛神、后羿和黄河河神的有关故事而载诸史册。这些故事本身带有浓郁的神话色彩,但表达出远古时期黄河流域的老百姓期盼黄河安全稳定,以及构筑人与黄河和谐关系的美好愿望。这种美好的愿望在实践中被不断反思、总结和凝练,最终积淀为对黄河与人类生活和谐关系的认知与思考。
3.精神黄河:从人水情缘到价值引领
围绕着人与黄河之间的关系而建构起来的黄河情怀,一般都具有浓郁的感情色彩。无论是庄子假借河伯面对秋水而望洋兴叹,还是孔子面对流动之水而慨叹逝者如斯,不管他们面对的是不是黄河,这种对水的感喟,更多地显示出人水关系的情感层面。在《诗经·河广》一诗中,面对宽广的河水,由于思乡心切,诗人竟然发出“一苇杭之”“曾不容刀”这样的豪迈之语。这种对黄河之水的非理性态度,恰恰是人与黄河关系即河缘关系的基石。因此,建立在人水情缘基础上的人与黄河的河缘关系,是黄河文化的最基础部分。
但黄河文化精神的凸显,不能停留在人水关系的情感层面,还需要进一步深挖其内在蕴含,形成一套涵盖真善美不同领域的价值引导体系,也就是要形成一套源于黄河又用于黄河的价值体系,并成为引导黄河子民砥砺前行的价值规则。中华民族精神价值体系的形成离不开黄河文化精神,它凝结着中华民族在与黄河和谐共生的历史发展中不断积淀而成的文化理念、思想行为和生活方式的所有内涵。中华民族精神的滋生、成长、演进,都与黄河农业文明结下不解之缘。黄河文化中的重“和”、重“仁”、重“情”、重“功”、重“勤”、重“俭”的文化趋向显而易见,并因此导引和培育了中华民族的中庸精神、尚和精神、仁爱精神、尚礼精神、忠恕精神、尚事重功精神、诚心正义精神、勤劳勇敢精神、廉洁奉公精神、自强自立精神,等等。可以说,几乎整个中华民族精神的确立无不受到中华农业文明特别是黄河文明的影响,无不带上浓郁的黄河农业文明色彩。从《诗经》的不少诗篇中可以看到,黄河在诗人眼中经历了向情感、道德和政治三个方面生成的过程,分别导引了黄河文化的求美精神、伦理精神和求真精神。不少诗篇以黄河作为背景进行引譬连类,黄河有时只是人们情感体验的对象,有时则延伸到一种道德人格的比照。到了战国诸子的文献中,对黄河进行道德认知,已经具有系统化的构架,这意味着带有价值引领意义的黄河已经逐渐渗透在各种文化形式中。
内在机制是指文化精神形成的自律。黄河文化精神生成的内在机制,是指黄河文化精神形成的内在机理及基本动因,也可以理解为黄河文化精神生成的内部矛盾及运行规则。这是黄河文化能够代表中华民族的根文化和魂文化的依据所在。要强化黄河文化精神的立身之本和内在逻辑,就是要向人们说明黄河文化精神生成的内在动因,这是理解整个黄河文化精神的立足点。
1.从他律走向自律
黄河文化精神的形成经历了一个从自然到自为、从外部到内部、从自发到自觉的演化过程。他律就是以自然规律这一“他者”的运行规律为行为导向,意味着单纯地顺应自然以求生存,也就是单纯地从自然中攫取。自律则意味着对自然规律的利用,在遵从自然“他者”规律的基础上,改变人类对于自然单纯的依附性关系,进而通过改造自然来满足人类的需求。人们对黄河的认识和利用源自人们对黄河的顺应,在顺应的基础上,人们通过自己的“劳作”加深了对自然规律的理解,进而形成人与黄河和合相亲的文化理念。
人们对黄河的利用最初只是捕鱼、采集等劳作方式,这显然是依附性的。在这样的劳作方式中,很难诞生所谓的黄河文化精神。只有当人类不满足于现状,并通过不断探索从黄河及其流域获取更大的利益时,人们才会动用更加深沉的情感、更加富有智慧的思索、更加富有创造性的实践,逐渐完成对黄河文化精神的塑造。德国哲学家恩斯特·卡西尔指出:“人的突出特征,人与众不同的标志,既不是他的形而上学本性,也不是他的物理本性,而是人的劳作(work)。”③从这个意义上说,黄河文化精神的形成是通过黄河子民身体力行的劳作一步步实现的。
2.从感性走向理性
超自然的神话时代,赋予一切自然现象以非逻辑的神秘性,非逻辑的代名词是非理性、非科学、非自然、非现实、非常规。但是,人对自然界的利用不是单靠感性就能实现的,而是建立在感悟自然、认识自然、把握自然规律的理性基础之上的。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指出:“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支配自然界,决不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去支配自然界——相反,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界之中的;我们对自然界的整个支配作用,就在于我们比其他一切生物强,能够认识和正确运用自然规律。”④大禹治理黄河,就是设身处地站在自然界之内,准确把握了黄河水运行的自然规律。这样不仅规定了现实世界的自然秩序,也因治水成功而谋求治水带来的福利,进而谋求用以稳固这种福利的社会规则,并通过定九州、铸九鼎而规定了现实世界的社会政治秩序。
因此,从大禹开始,黄河的形象才被人们赋予现实的目光,黄河文化及其精神才逐渐成形并不断丰富,神话幻境才还原为现实的人境。从此以后,黄河不仅仅是活生生的可以触及的水流,因黄河而起的黄河文化也逐渐得以确立,黄河文化精神也从超自然想象中模糊的猜想,逐渐转化成因治水的精神思索和身体劳作迸发而出的理想、信念、智慧等文化因子。因此,大禹治水无疑是黄河文化和黄河文化精神诞生并奠定基础的分水岭。
3.从生存走向生态
有学者指出:“河流生命的形成、发展与演变是一个自然过程,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并对外界行为有着巨大的反作用力和规范性。由于地质构造运动的差异,尽管各条河流形成的形态各不相同,但其自然生命的基本特征是一致的。”⑤假如我们承认黄河也是有生命的,那么黄河泛滥而形成的洪水也是黄河生命的一部分,而且可能是其生命中最有张力的一部分,古人对此已有所认识。洪水作为河流自然生命的一部分,虽对人类有诸多危害,但它本身也可以冲刷淤积,给湿地、海洋提供多种生物营养,为干涸的河道补充水分,为耕地补充营养等。这不仅显示出它是大自然自我调节的内在规律,同时也是维持生态环境、滋养人类生命的一种天然途径。大禹治水成功的前提是承认洪水自身的生命意义,疏而不堵的治水策略便是建立在这种认识之上的。
我国古代著名的水利著作《治水筌蹄》一书非常形象地用人的肠胃比喻黄河的九曲十八弯:“黄河九折而入中国,每折千里,此西域之河耳,亦折之大者耳。若自三门、七津而下,由安东入海,仅仅两千里而强,不知几百十折也。故能盘旋、停蓄而不泄,若人之肠胃然,丹田以上多直遂,丹田以下多盘曲,然后停蓄而注于膀胱,否则径泄气射,斃也久矣。黄河之在西域,丹田而上者也,流入潼关,丹田而下者也。故入西域,折以千里计,入潼关,折以数十里计,是注膀胱之势也。每折必扫湾,在河南,制之以埽,在徐、邳,制之以隄,吾谨备之耳。若恶其掃湾,必导之使直,是欲直肠胃从管达膀胱也。岂徒人力不胜之,倾宕急泄,是谓敝河。故大智能制河曲,不能制河直者,势也。”⑥人的肠胃不舒服,可以通过一定的医疗手段解决,同样黄河的洪水泛滥也可以通过一定的智慧手段解决,即“大智能制河曲”。
4.从天道走向人道
斯宾格勒在《西方的没落》中指出:“每一个文化,都有其自己的方法,来观察与了解自然世界;这即是说:每一个文化,有它自己独特的‘自然’,没有第二种文化,能具有与它完全相同‘自然’的形式。”⑦黄河流域的自然条件是独特的,具有明显的个性。虽然黄河流经的九省各地自然条件有较大差异,但不少地区都具有适宜农耕的特点。如上游从青海贵德至民和进入甘肃,随着海拔越来越低,气候逐渐变得温和湿润,形成所谓的“高原小江南”;接着流经宁夏平原和内蒙古的河套平原,因为地处河谷,水源丰沛,利于灌溉耕作,加之水草丰美,又形成所谓的“塞上江南”;再往下进入山西至河南西部的黄土高原,河南孟津以东进入地势低平的华北平原,虽有水患之危,但农耕条件进一步改善。黄河流域的劳动人民在这样的自然环境中生活,逐渐养成与这种环境相适应的自然观和人文观,而这种自然观和人文观也是推动黄河农耕文明繁荣发展的关键因素。
黄河子民因黄河而生,因黄河而居,因黄河而繁衍生息。他们对待自然黄河的基本态度,是在河人相分基础上的河人和合或河人合一。这种对待自然和人文的态度,其实也是整个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对待自然和人文态度的一个缩影。
5.从家国走向天下
文化认同作为一种精神脉络,是家国认同的基础和纽带。“所谓文化认同,是指作为某一民族成员的个体对于所属民族文化的归属感。由于这种归属感伴随着强烈的内心体验,所以文化认同往往表现为民族成员的内心向往和内心承诺,以及针对民族文化浓郁的奉献精神,在长期的历史积淀中,这种归属感被不断加以保持与创新发展,因此,文化认同通常会以集体无意识的形式被不断地传承与发扬光大。”⑧随着广大黄河子民在长期生存过程中的融合发展,由于黄河地缘、氏族血缘的关系,黄河流域文化认同的范围也由家族扩展到整个国家。
因此,黄河文化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如作为中华文化的“根文化”,黄河文化不仅孕育了整个中华民族最早的文化因子,而且孕育了中华民族最早的国家形态,从渊源上,它是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的根基和纽带。又如黄河文化是一种以和合认同为根本理念的文化,它是中华民族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的导向和源泉。此外,黄河文化崇尚的和合统一,不仅是一种思想观念,更是一种行动指南,在实践上它是中华民族文化认同与国家认同的航标和旗帜。
6.从当下走向未来
大禹的儿子启很能引发人们的想象,从字面上看,“启”就是开始、开启的意思,也就是诞生的意思,如《说文》云:“启,开也。”历史上的“启”其实是个过渡性的人物,所以尽管他是大禹的儿子,但他出生神奇,带有超自然的色彩,《山海经》及《楚辞》中的《天问》《离骚》都有明确的记载。如《天问》中谈到“启”的诞生时写道:“禹之力献功,降省下土方。焉得彼嵞山女,而通之于台桑?闵妃匹合,厥身是继。”⑨《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云:“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坐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方生启。禹曰:‘归我子!’石破北方而启生。”⑩启杀死伯益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家——夏朝,此后再也没有帝王神奇诞生的故事,因为他们都现世化了。
所以,启的故事是神话世界向现实世界转化的过渡。这实际上也意味着其父大禹治水确立的新政治秩序的开始。从大禹治水开始,黄河子民就锤炼出家国天下、放眼未来、立足长远的理想和抱负。这也是黄河文化精神的基本要义之一。
作为黄河文化核心与精髓的黄河文化精神,有着自己独特的逻辑构成和逻辑脉络。把握这些脉络既是传承黄河文化精神的基础,也是在新时代推动黄河文化精神不断提升,打造适应时代需要和引领时代精神的黄河文化精神的现实需要。我们可以从黄河文化精神生成的时间脉络、学理脉络和境遇脉络三个方面进一步分析。
1.黄河文化精神的时间脉络
黄河文化的历史生成,与黄河流域人们的生存实践密不可分。黄河流域先民的生存实践,与其他地区人们的生存进程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都经历了从自然拾取的采集业到简单的工具制作,到精准化使用工具去有目的、有计划地进行生产,再到智慧化生产的出现和不断完善等历史进程。黄河文化及其精神的凝练与完善,同样与这一历史进程并进发展。
一是黄河流域的远古先民最初在采集来自黄河的自然赋予时,经历了以捕鱼业为主要生产方式的长期实践。这一实践本身也是在不断进化并向高层次的劳作方式转换的。以捕鱼业为例,伴随着人类自身的进化,原始的捕鱼业很可能也经历了从手抓捕鱼到制作简单的捕鱼工具进行捕鱼的过程。
二是制作工具是人类自我完善的重要标志,一直以来都被视为人猿相揖别的转折点。而工具生产需要人类投入极高的智慧,在由自然采集到工具制作的转换中,人类智慧已经得到一步步的开发。工具制作由简单到复杂,是黄河文明不断进步的核心动力。在这种核心动力中,伴随着黄河文明的演进,其中所渗透的求真精神、协作精神、审美精神等不断被挖掘和提升,最终使黄河文化精神渐趋成熟并不断更新。
三是从原始先民最早接触黄河开始,黄河与人的关系经历了一个认识黄河、治理黄河、利用黄河的艰辛过程,这一过程充满了人们的不懈努力。人们对黄河的认识经历了从片面到全面、从低级到高级、从感性到理性等不同的认识过程。在治理黄河过程中,人们也经历了盲从粗放式治理到科学精细化治理,从对抗征服式治理到共生疏导式治理等过程。在利用黄河过程中,人们也经历了从生活利用到生产利用,从部分利用到全面利用,从表层直取式利用到深层开发式利用,从短期利用到放眼长远等不同过程。以上这些过程,无疑也是黄河文化精神不断提升的过程。
2.黄河文化精神的学理脉络
黄河文化精神形成的学理脉络,经历了以下过程:对自然环境(黄河)的感性体验→对人与自然(黄河)关系的理性思考→对黄河之于人的未来生活的影响→建立新型人水关系的价值引领。
一是对黄河流域自然环境的感性体验丰富了人们的情感世界,有助于人们精神世界的提升。人生活在自然中,依靠自然的赋予来维持生命。自然界各种各样的环境因素,不可避免地使人产生一定的感性体验。例如,风调雨顺时,人的生命会有所保障,人们的心情也会随之高涨,反之,则会产生失落感或者郁闷感。这种情感上的波动和体验,久而久之会对人的心灵感受和感受世界的能力产生重要的影响,成为人精神世界的主要因子之一。
二是对人与黄河关系的理性思考,使人们能够科学地认识人与黄河之间既相互制约又和谐共荣的矛盾关系。由于长期的生存实践,人们对黄河的认识也会日趋辩证,这使得人们对待黄河的态度也更加理性,对黄河与人的关系的理解也更加深刻。譬如在有关河伯的历史传说中,“河伯”作为河神其实就是黄河的化身,它最初的形象一度是丑恶的,它会因自己的好恶而兴风作浪,甚至用洪水来草菅人命。但这种早期的感性故事,在人们与黄河漫长的互动实践中逐渐被理性化的思考所取代。于是,有了大禹治水时科学理性地对待黄河洪水的举措,以及在实施这一理性举措过程中所凝练出来的科学求实精神、艰苦奋斗精神、和谐友爱精神等。
三是人们对黄河之于人的未来影响的认识不断优化。认识黄河、善待黄河、治理黄河等精神活动和社会实践活动,促使人们对黄河子民长治久安的思考,并因此演化出大爱无疆、天下共荣的兼爱精神,以及着眼未来、立足长远、未雨绸缪的忧患意识等。
四是建立新型人水关系的价值引领。在情感、理性和忧患的基础上,最终会导致人们对于黄河与其子民新型和谐关系的认识,并在此基础上凝练出一整套以人与黄河的和谐关系为纽带的黄河文化精神体系,并以此作为引领黄河文化发展的价值导向。
3.黄河文化精神的境遇脉络
黄河文化精神是伴随着黄河子民的历史发展而形成和完善的,从黄河子民生存发展的社会建制上看,它经历了从自然环境到人文环境,从部落聚集到社会家国,从氏族相争到民族融合,从物质文明到精神文明等发展过程。
一是黄河子民最初因为黄河流域的自然环境而聚集到一起。没有黄河水的供给,没有黄河流域丰饶的土地和物产资源,就不可能有黄河流域的氏族聚落。正因为黄河为他们提供了生命之源,他们才聚集在这里享受黄河大自然的赋予,并在这里繁衍生息,世代相传。但在这种最初的谋生实践中,人的精神需求也在不断发展,于是从单纯地面对自然,衍生出巫术、艺术、宗教、伦理、交往等各种文化需求。他们在与自然环境互动的同时,也开始营造各种社会人文环境。
二是部落聚集是黄河流域广大原始先民的社会活动方式。正是在这种部落聚集的基础上,才有了后来的家国社会。从最初面对黄河流域的自然环境到各种社会人文环境的演进,特别是黄河流域最初的国家形态的形成,使得黄河流域的文化精神开始朝着大一统文化格局的方向迈进。
三是华夏文化本身就是一种多元化合的文化。以黄河中下游为活动核心的华夏民族在形成之初,就是四方化融的结果。伴随着家国天下思想的官方化和普世化,黄河子民的四方观念与爱国主义情思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一起。在我国古代的许多典籍中,都有这方面的记载。如《韩非子·扬权》称:“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所谓“要在中央”就是突出强调了黄河文明的重要意义,当然也包括其中蕴含的黄河文化精神。《诗·商颂·殷武》中有“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一句,郑玄在笺注时认为,商邑之礼俗既然繁盛翼翼,便可为四方效仿,并称其为“四方之中正”。黄河文明及黄河文化精神与中国人的四方观念有两个最基本的联系层面:其一,中国人的四方观念是以黄河文明或黄河文化精神为核心和纽带的;其二,黄河儿女在志在四方、胸怀天下的理想抱负中,进一步把黄河文化精神的精髓发扬光大。
注释
①⑧史鸿文、王燚:《文化黄河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年,第2、62页。②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379页。③[德]恩斯特·卡西尔:《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第87页。④[德]恩格斯:《自然辩证法》,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13—314页。⑤侯全亮:《生态文明与河流伦理》,黄河水利出版社,2009年,第125页。⑥万恭:《治水筌蹄》,水利水电出版社,1985年,第36页。⑦[德]奥·斯宾格勒:《西方的没落》,陈晓林译,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年,第103页。⑨袁梅:《屈原赋译注》,齐鲁书社,1983年,第258—259页。⑩班固:《汉书》,中华书局,2006年,第190页。梁启雄:《韩子浅解》,中华书局,1960年,第48页。高亨:《诗经今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5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