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伟,陈胜容,郑春晖,钱莉莉,颜丙金
王金伟:大家好!欢迎参加“黑色旅游研究青年学者对话”研讨会。感谢《旅游论坛》编辑部的组织和邀请。众所周知,“黑色旅游”(dark tourism)是一个舶来品。它最早由Foley和Lennon于1996年①提出,而后迅速得到学术界和大众媒体的追捧,成为一个热点领域。21世纪初,“黑色旅游”作为一个学术概念,被引入到我国旅游学术研究之中。与此同时,随着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地震遗址旅游”的兴起,黑色旅游研究在国内开始呈现出势不可挡的态势,逐渐成为中国旅游学术研究中不可替代的一员。时至今日,中国的黑色旅游研究已经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一定影响。同时,一些国际学者也开始将目光投向“东方”,把中国作为黑色旅游研究的重要“田野”,甚至作为检验学术理论“普适性”的重要场所。随之而来,关于中国的黑色旅游研究成果也不断涌现。不夸张地说,“黑色旅游”是中国最为国际化的旅游研究领域之一。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黑色旅游理论研究和实践发展中的一些问题,尤其是广泛而深入地涉及该领域未来可持续发展的关键问题。这次研讨会,我们将围绕“黑色旅游的内涵、本质和理论建构”“黑色旅游与伦理道德的关系”“黑色旅游的功能与集体记忆传承”“新兴研究方法与黑色旅游研究创新”等4个核心问题深入讨论,希望能对未来黑色旅游学术研究和实践发展有所裨益。
王金伟:一个学科和领域要发展,首先必须厘清其中的核心概念和基础理论问题。但是时至今日,关于黑色旅游的内涵和本质仍然处在争论之中。尤其是学术界提出了死亡旅游、战争旅游、灾难旅游、监狱旅游等众多纷繁复杂的相似概念,使该领域的基本概念莫衷一是、难以统一。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尽管多数学者也都承认自己的研究属于“黑色旅游”,但是对黑色旅游的本质是什么却搞不清楚。因此,有必要厘清黑色旅游的内涵和本质,并基于此对其中的相关基础理论进行探讨。
陈胜容:我觉得首先谈这个概念要看它的核心是什么。无论黑色旅游,还是“死亡旅游”“病态旅游”等等,其实本身国外就有很多概念,这些概念之间也是相互交叉、相互重叠的。黑色旅游呈现出一个很典型的现象,那就是,它涉及的遗产和死亡具有很强的建构性。我在一篇关于唐山大地震的文章里面专门关注了这个问题。通过研究发现,尽管是自然灾害导致的死亡,它依然具有很强的建构性:自然灾难被建构为需要去战胜的敌人。同时,随着中国社会的转型,这种建构是在不断变化的,比如更加关注个人、情感,关注自然和人的关系等等。所以通过黑色旅游这种现象,你能看到不同的主体有着不同的社会建构,这里面最核心的就是——价值。死亡、灾难和痛苦只是载体,黑色旅游依托这些载体,其本质是价值传递。黑色旅游或黑色遗产传递的是什么价值?游客体悟到的又是什么价值?这种价值是一元的还是多元的?游客、旅游地、政府等围绕黑色旅游是如何进行价值协商的?我理解黑色旅游的本质就在价值这块,我想这也是它与其他愉悦性、享乐性旅游比较大的一个区别吧。
王金伟:对。我们正在做的一个研究课题的核心主题就是“黑色旅游的社会建构”问题。之前,也发表过一篇关于社会建构与地震遗产保护利用的文章。我是比较认同用社会建构主义方法去研究这种复杂的社会现象的。不过,在研究时需要从多视角多主体考虑问题,这样才能使我们的研究结论更加精确地还原事实的“本真”。同时,需要强调的是,概念本身就是一个标签。黑色旅游的内核其实是一个关于社会文化和价值观的深层问题。比如西方人和中国人,对于黑色旅游的内核认识,就存在不一致的地方。另外,即使是同一个社会群体,也会因为社会环境和个体差异,导致大家对黑色旅游概念认知的不同。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建构一个凌驾于社会文化背景之上的“概念”和“定义”都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研究者就是这样,需要在此基础上不断去突破,去努力建构一个相对“普世”和“适恰”的学术定义。不然,就找不到共识,也就失去了对话的点。那可能学术也就不能称之为学术了。
颜丙金:广义上的审美其实也有人认为包括了所谓的“审丑”。人们钟情于断臂的维纳斯固然包含着对美的深刻挖掘和理性思考,但更多的是人们一种社会心理的折射。人们往往对已经得到的东西不知道珍惜,比方说我们经常说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当它一旦失去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它的价值。这也是对比的意义,如同我们去参观黑色旅游景区,可以让我们感悟当下的幸福。因此,从这个角度去理解,黑色旅游反映的未尝不是一种残缺美,也可以理解为一种空白美,是一种模糊美。残缺是一种客观存在,是自然或人为产生的不幸。同时,文化和个人价值赋予黑色旅游目的地体验意义,使游客获得与环境一致的身份和表达功能。黑色旅游不仅与个人身份及其表达有关,而且最终与地方和民族身份的发展有关。
钱莉莉:补充一下自然灾难社会建构性的问题。我想哪怕是自然灾难,也可以从人为的角度来思考、来给予一些反思。关于黑色旅游的内涵,如果从体验角度来说,负面情感是可以被游客感受到的,特别是一些恐怖、悲伤的情绪,这是黑色旅游跟大众旅游最大的本质差别。另外一点是,现代社会对于死亡有一定的距离,我们接触死亡的机会越来越少,但是黑色旅游就是通过消费他人的死亡,让我们来了解死亡这个过程,来反思生和死、道德与行为。所以黑色旅游是什么?叫作窥见死亡。就是说通过黑色旅游能够窥见死亡,窥见道德,窥见各种文化现象,它是揭开更广阔社会的一面透镜。
王金伟:黑色旅游最本质的一个方面,就是让旅游者通过体验“黑色”事象去领悟和反思生与死、美与丑、人与自然、战争与和平等关系,并基于此建构和重塑自己的生命观、价值观等。因此,黑色旅游不仅是立足于“黑色”的旅游,还是立足于“黑”开启“白”和“光”的正能量旅游。
钱莉莉:对,这种反思性也是黑色旅游的特征之一,还有这种负面情感体验。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不管是国外还是国内,学者都认为黑色旅游是一种精神旅游。
郑春晖:黑色旅游这个概念最初是国外提出来的,所以我们在与国外学者对话的时候需要使用darktourism这个词,不然在这个学术范围内的其他学者根本找不到我们的文章。但为什么说“黑色旅游”放到中国等亚洲国家的语境中,存在一个本土化的问题呢?主要是由于亚洲国家与西方国家社会文化背景不一样,对于死亡的看法、死亡哲学还有死亡禁忌都有很大的差异,所以黑色旅游这一概念的接受程度也存在差异。同时,可能我们很多时候提到死亡或苦难遗址地,还会想到红色旅游。因为这些地方尽管是与死亡和苦难相关的,但是更希望人们在参观后可以获得精神上的提升和力量。所以是不是可以提出一个像纪念性景观之类的词,以涵盖死亡或苦难遗址所承载的集体记忆和精神意义。但纪念性景观这一概念其实范畴又会特别大,可能不一定是与死亡相关的。后来,我参照段义孚的恐惧景观,提出用“纪念性恐惧景观”来表述,因为与死亡相关的地方可能会产生一些负面的情感,比如恐惧。那怎么能找到一个我们中国文化背景下大家都能接受的词,而不是一听到“黑色”就有点避而不谈?因为我们这个领域以后要做大,就不能局限于darktourism这个词,需要找到一个大家更容易接受,并且有情感共鸣的一个词,这样可能更好一些。
王金伟:的确是。关于黑色旅游这个词的替换问题,我们也考虑了很久,在已发表的一篇论文里我们运用了“墨色旅游”这个词。一方面,darktourism这个词的dark不单单表示颜色的黑或者暗,也有表示颜色深和浅的意思。例如,绿色深到一定的程度就会变成黑色,肉眼可见的黑色,但其本质还是绿色。另一方面dark本身也可以翻译为“墨色”这个颜色。在中国传统山水画中,常提到“焦、浓、重、淡、清”,就是由深到浅的一个过程。这也和黑色旅游有所契合。另外,我们也深知,所寻找的替代词也不能偏离共识。因此,大家可以看一下,“墨色旅游”和“黑色旅游”在词形上较为一致。同时,墨色在语境中也能够联想到黑色。此外,“墨色”也能在潜意识中凸显出一种文化气息和积极向上的意蕴,而非“黑色”那种沉重和悲痛。因此,我们认为可以用“墨色旅游”代替dark tourism在中文中的原有翻译“黑色旅游”一词。
颜丙金:金伟老师是个文化人啊,中国传统绘画的墨分五色都讲出来了啊。我觉得可以补充一下、延伸一下,墨有六彩,在五色基础上还要加上白,留白。那么对应Stone所提及的黑色旅游谱系,留白可以理解为我们的享乐旅游。
陈胜容:我非常赞同,我们可以扩大谱系的内容,以黑色旅游为依托延伸到整个旅游产品的谱系。黑色旅游的核心围绕着死亡、苦难展开,但是它是呈一个谱系的,其中的一部分混合了娱乐的成分。
颜丙金:同意。这也是我在一篇文章中提及的黑色旅游者的广义和狭义之分。参观黑色旅游景点的游客群体存在或多或少的“非黑”或“灰色”旅游动机,该理论将这部分参观黑色旅游目的地的动机囊括在黑色旅游动机框架之下,我们可以称之为广义黑色旅游动机。当然,也有很大比例游客是参加“捆绑式”旅行的,他们被认为是参观“被娱乐化”的黑色旅游目的地的游客,他们的动机并非完全与死亡相关。也有学者就曾指出受好奇驱动的游客往往对事件本身或对当地建筑感兴趣,如泰姬陵的吸引力源自其形态之美及其象征作用,其死亡相关的功能(如缅怀)反而被弱化。
王金伟:我们在2016年的一篇文章中也提到类似的划分方法。看来不谋而合。
颜丙金:这种方法是可以考虑的。Cohen就发现神圣空间中以娱乐或休闲为目的的游客很难体验到其神圣性,而黑色旅游地是一种被世俗化和被商业化的神圣空间,多种体验共存,兼具教育和娱乐双重体验。游客专门参观纽约世贸大厦遗址时被视为特殊的悲痛旅游者(或黑色旅游者),但游客游览百老汇歌剧院和帝国大厦顺便参观世贸大厦遗址时则应视为“普通游客”。这部分游客可以称之为广义的黑色旅游者。当然一些黑色旅游目的地确实是娱乐功能占到了很大比例。
王金伟:我认为黑色旅游更像是一种悲剧化的体验。现有大多数旅游研究都是从喜剧化的角度去开展旅游研究,很少有人从负面情感、苦难、恐惧这方面去研究旅游。但正是这种悲剧,能够使人在恐惧过后,在害怕过后,在难受过后冷静下来去思考和反思人生,反思生和死。因此,我也认为黑色旅游通过黑色事件,通过悲剧化呈现的旅游意义也会更大。
陈胜容:是的,大家对于黑色旅游的态度是非常矛盾的。一方面很希望去看一看、见证一下,但只是作为旁观者的游客式“体验”;另一方面,大家又很回避这个东西: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不希望苦难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地人也不太希望自己发展的这种旅游被称为“黑色”。大家既想要以死亡、灾难和苦痛作为载体,获得深度的反思和体验,又想尽量回避灾难和痛苦,因此我们的研究对象是一个非常矛盾的综合体。
王金伟:黑色旅游的确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包含了诸多正面情感和负面情感要素。正面情感包括庆幸、感恩、兴奋、敬畏等,负面情感包括愤怒、悲伤、恐惧、焦虑等。这些正负情感交织缠绕,构成了一个“矛盾”的黑色旅游综合体。
郑春晖:由于黑色旅游地的类型太丰富了,几乎涵盖所有与死亡、暴行、灾难、苦难等相关的地方。也正因为如此,学者们常常难以提出一个能够把所有黑色旅游地类型都涵盖在一起的大框架。可能对于黑色旅游概念本身的探讨,还可以考虑通过与其他休闲旅游的对比来找到黑色旅游研究真正的价值所在。我觉得有一个学者说得很好,他说黑色旅游是非享乐主义的一种旅游形式。因此,从负面情感角度来强调黑色旅游,可能会对整个旅游研究有贡献。与享乐主义的休闲旅游相比,黑色旅游者本身可能就会预期到一些负面情感,有悲伤、难过或压抑等。所以我觉得从负面情感的角度去研究黑色旅游,或许能够挑战一些传统的基于享乐主义的休闲旅游理论,或者能够对一般休闲旅游研究有一个补充。因为以前我们研究中可能更多时候关注的是正面的、积极的情感,比较少去关注负面的情感。但是在黑色旅游里面,负面情感又占据着统治的地位。可能旅游研究中一些特别经典的模型,放到黑色旅游里面不一定成立。所以我觉得这个可能是黑色旅游可以对整个旅游研究做出贡献的地方,值得我们进一步探讨。
王金伟:可能我们需要从其他视角去看待黑色旅游。一方面,需要从社会文化、伦理道德、心理情感等方面去看待黑色旅游。因为黑色旅游与一般意义上的旅游形式不同,它里面的这些因素最为关键,也最为敏感。如果处理不好,则可能影响其正常发展。另一方面,要从学科发展和理论贡献方面去思考黑色旅游。传统的旅游学科,大多基于“愉快”去建构理论体系。很多产业要素也都是围绕享乐主义去设置的。但是作为人的心理,真的只有正面积极的情绪吗?肯定不是。尤其当我们在面对一些悲伤、焦虑、灾难等相关事件的时候,我们更多的会表现出一种负面情感。那原来那套以“愉快”为核心的旅游理论体系,真的完善吗?可能在这个时候就不尽完善。而黑色旅游恰巧是一种对负面事项的沉浸式体验,里面有诸多负面情感。它的出现对于打破原来的思维定式和传统学科理论,具有非常好的作用。因此,如果从这个角度来看,黑色旅游也是重新建构完善的旅游理论体系的重要力量。
钱莉莉:我在想,刚才我们一直在谈它的内涵,即它的核心,要不也谈谈它的外延。其实黑色旅游随着其旅游形式的不断增多,它的外延也在扩展,比如说遗产旅游。黑色旅游与遗产旅游其实有很大部分是重叠的,比如与朝圣旅游、冒险旅游也有一部分的重叠,它们在资源和地点上高度共享。有时候,黑色旅游也是那些旅游形式中的一个特例。
王金伟: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黑色旅游并不是一些人认为的“离经叛道”的旅游形式。它恰巧是传统旅游活动形式的补充和延伸。它是一种来源于“传统”,却高于“传统”的情感性旅游活动形式。
颜丙金:理论体系的构建其实就是由逻辑类型、逻辑推导过程共同构成的这样一个逻辑体系。不管它是传统旅游理论体系的一种补充还是非传统旅游理论范畴,要谈及其理论构建都不可避免地要从内涵,从价值来考量。正如学术界所有专业术语的内涵一样,黑色旅游的内涵可以从不同角度去理解,如人地关系、空间、资源等。无论从哪个方面理解,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和死亡相关的,例如战争、恐怖景观、奴隶制遗址等。所以,我们在讨论黑色旅游理论构建的时候还是要允许不同学科思维的引入和参与。引入越多,越有利于黑色旅游理论体系的建构。同时,我们在谈理论体系之前,也一定要从理论谈起。理论是什么?理论是通过特定的逻辑类型以及一定的逻辑推导过程来认识世界的逻辑体系。构建一个研究领域的理论体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经过众多的实践和相关研究的不断推进。
陈胜容:我们想探讨的是黑色旅游对于整体旅游理论体系的贡献,比如,传统就认为是愉悦,那放在黑色旅游里面,愉悦的解释力受到了质疑。我也请教过谢彦君老师,他认为愉悦的内涵很丰富,比如审丑的、负面情感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愉悦。我想,在黑色旅游领域,我们的理论与现实或多或少出现了张力,是不是有可能将这种矛盾感进行统合?能不能找到新的概念?我觉得比如“意义”(meaning),旅游不完全是寻求愉悦的体验,而是为了寻求一种有意义的(meaningful)体验,“意义”就可以把愉悦的、正向的、快乐的和负面的、震撼的、悲伤的等等统合起来。
王金伟:目前很重要的事情就是探索到黑色旅游的真正内核,学术化地定义黑色旅游的内核。尽管国内外有很多研究黑色旅游的学者,而且也有许多研究都集中在黑色旅游的本质和理论体系上,但是到目前为止尚未有人将黑色旅游本质说清楚。可以说在这一点上,国内外学者还处在同一起跑线。我们中国学者也有义务和责任为这个领域做一些贡献,而且为时不晚。
陈胜容:我刚才想,大家觉得黑色旅游这个词比较负面,需要换一个概念来描述。我倒是觉得这个词还蛮好的,感觉它挺能够传递出一些核心的东西。虽然有些负面意味,但我们是不是一定要去回避这种负面呢?这个有点特殊的研究对象本来就是这样子的,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让它变得很正面?在田野中我问游客会不会被黑色旅游地影响,比如旅途情绪、后续会不会不太愉快,他们说完全不会,这个地方参观结束后下一个点我该happy还是会happy。
王金伟:尽管“darktourism”在英文情境下具有很好的统领作用,能够概括现有相关所有子类。但是,按照英文原词翻译过来的“黑色旅游”似乎在中国就遇到水土不服的情况了。因为“黑色”在中国社会情境和传统文化中,往往代表不好的意思,贬义成分居多。这就导致很多人在心理上对这种旅游活动形式产生了不适,甚至反对。也就是说,现在因为“黑色旅游”这个概念标签遮蔽了这种旅游形式的积极面。与此相应,相关产业实践活动也常常遭到无端非议。因此,我觉得现在摆在大家面前的一个课题就是,找到一个中文情境下的适恰概念。也就是,找出一个中文概念,既能够很好对应“darktourism”,也能够很好地适应中国文化情境。
郑春晖:嗯,之前我提出的纪念性恐惧景观,我觉得也不是特别好,有一些黑色旅游地可能也不一定会激发恐惧。
王金伟:恐惧景观。我们在即将发表的一篇文章就涉及恐惧景观。不过这也只能属于黑色旅游(地)的一种类型。国内最初使用黑色旅游这个词的学者采用了直译法,可能当时没有太多考虑后期的社会适用性问题。因此,在学术研究和实践发展中常常出现一些争议。
郑春晖:对。我当时写汶川的地震遗址,用的就是“黑色旅游”一词。审稿人说建议改为灾难旅游。他觉得灾难旅游有一个明确的案例地类型,而黑色是一种颜色。但灾难旅游可直接看出来是在灾难地的旅游。
王金伟:我们以前发文章的时候也用灾难旅游或者灾害旅游这个词。但这个词语似乎也不能统领所有的“darktourism”类型。灾难旅游或者灾害旅游只能是黑色旅游的一种类型。有些类型是不能包含在“dark tourism”中的,例如监狱旅游、恐怖屋旅游。目前,我们应该考虑建构一个在社会生活中或者旅游产业实践中便捷运用的概念。如果说现在“黑色旅游”这个概念难以恰当地运用在日常生活中的话,我们是否可以构建一个新的概念运用在日常生活中代指黑色旅游,例如:灾难遗址旅游、地震遗址旅游等。
陈胜容:我们的研究案例地开展的确实是地震遗址旅游,这是当地居民、政府等都接受认可的。然后至于学术研究用什么概念、那是学界做理论研究去关注的,所以我觉得现实发展中,无论地震遗址还是灾难遗址旅游,只要大家能理解、能接受,我们不必把学术概念强加过去。
王金伟:是这样的。学术研究要观照现实,但是学术研究和产业实践还是会有一定区别,不能直接把学术中的一些概念和标签,不加思索地强加于现实生活。“黑色旅游”概念在产业实践中的有效性和适用性也需要得到更为广泛的检验。当然,不同旅游地,不同的发展实践情形,可以结合当地的具体情况,考虑选用恰当的用语,例如地震遗址旅游、灾难旅游等。一个好的概念用语,是既能反映事物本质,又能通俗易懂的。
王金伟:黑色旅游是一种具有极强“正能量”的旅游形式。但是自从这个学术概念诞生之后,人们便把它和伦理道德捆绑在一起。也正是如此,长期以来,黑色旅游一直遭受到诸多非议,甚至是无端的误解和污名化。为了推动黑色旅游的持续发展,有必要从学理上厘清黑色旅游与伦理道德的关系。
陈胜容:其实在我研究的早期,做博士论文的田野调研的时候,我的预设问题原本是情感,但是随着研究的深入,在案例地深深地感受到这里的居民不仅经受了非常严重的自然灾害,在今天、这么多年之后,他们还经历着“二次创伤”。同时,从事旅游业的这些当地人,还被外界道德绑架,说他们“赚死人的钱”。其实这些幸存者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但是,为什么生活在黑色旅游地的他们却不能呢?所以在大量的田野调查之后,“道德”这个关键词就浮现出来了。映秀作为我的研究案例,虽然说情感体验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维度,但是这个案例的典型性更体现在对死亡灾难的商业化。我们最近在一篇文章中发现,黑色旅游目的地的居民没有办法摆脱游客的道德审视、道德判断,他们一直处于游客道德凝视之下。所以,我们发现在黑色旅游中对于死亡和灾难的商业化是难以让游客接受的。相较而言,在主题公园或自然观光景区售卖商品和服务是很正常的,可是在这里不行!表面上看,当地经历了灾难,需要重建,那么黑色遗址既纪念了死者,对游客也具有吸引力,因此可能带来商业机会,帮助当地灾后发展。
王金伟:在黑色旅游发展过程中,也会包含非黑色旅游的其他旅游形式。比如北川这个地方,可能既有黑色旅游也会有民族村寨的文化旅游。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游客在当地的旅游活动可以明显地分为两个阶段:(1)第一阶段是地震后不久,游客在道德凝视状态下进行的旅游活动。游客带着关怀和同情情感凝视当地居民,这种状态本身就存在一种不平等关系。游客会认为他们的到来,是对弱者或受害者的关心。(2)第二个阶段是恢复重建后至今,游客进行的旅游活动。在这个过程中,游客和当地居民更多的会表现出一种“商品互换”的关系。游客会更多地将当地居民看作是旅游服务者,而不是单纯的弱者,希望获得平等的经济交换,不再是关心或者关照的态度。他们对于当地的旅游商业行为以及服务等的包容度会显著降低。这种情况下就可能产生一系列“主—客”矛盾。一方面,游客希望获得平等的经济交换关系,而另一方面,许多当地居民还处在被关心的角色中。
陈胜容:对,它就是非常复杂,就是你刚才讲大家会抱团,后面又有竞争关系,这种现象在其他类型的旅游目的地也存在,可是在黑色旅游领域就显得特别复杂,因为有的家人遇难了、有的没有,这个时候没有的人可能希望搭在灾难上、打动游客之类,因为这部分人没有受到亲人遇难那种伤痛;相反,有的人孩子、妻子遇难了,他们是不会这样去做的、不愿意去触碰伤痛。这个时候道德问题就出现了,进而带来社区内部的一些分裂,我觉得这就是黑色旅游特别复杂和独特的地方。
王金伟:这一点我在调查中也有所思考。确实有小部分居民会为了贩卖悲伤或者博取同情吸引游客,故意在这个过程中夸大损失,会捏造一些并不存在的损失。这时候游客凝视就会存在一个放大作用,以小窥大,自觉地代入整个灾区的情况。但这种情况非常非常少。绝大多数情况下,真正受灾严重的居民并不愿意去贩卖悲惨,不愿意重揭伤疤,把过去悲伤的经历再回想一次,这个时候就会出现社区内部的很多矛盾和分裂。这种情感上的分裂,在一定程度上会加剧灾区社会的内部矛盾。从另外一个角度讲,也是一种二次伤害。这也是我们需要关注的一个问题。因为二次情感伤害有时候不亚于一次自然灾难带来的直接伤害。人和人之间的这种情感断链或者分离了的话,就很难愈合。经济可以再复苏,但是心理上的这种伤害是很难再复苏的。
陈胜容:是的,很重要的,因为它还需要重建,不仅物质重建,更多的是他们内部的、精神的重建,然后形成内部的凝聚和集体认同,需要重视这个问题。
王金伟:此外,黑色旅游在伦理道德方面也有其积极的方面。传统伦理道德不愿意谈论死亡和灾难,都用很美好的事情或者标签来包装这些行为和现象。这样就会造成一种隐患,导致人们在日常生活中有意或无意地漠视“灾难”和“死亡”。一旦面对类似事件时,他们就会显得手足无措,或者导致惨剧的发生。而黑色旅游恰恰为人们提供了一个凝视和直面死亡的平台。通过这个凝视和直面,反过来使游客能够客观地认识和理解“死亡”,进行死亡教育和生命教育。从这个角度讲,黑色旅游有利于打破传统伦理道德对“死亡”的禁忌和桎梏。所以,黑色旅游既是对传统桎梏的一次冲击,同时也是建构新的伦理道德秩序的一个良好契机。
颜丙金:我认为无论是伤害再现还是其他说法,归根结底还是与民族的特性和整个国家的文化环境有关系。道德方面的考量除了要从被调查者的角度出发,其实游客的视角也是不容忽视的。也就是很多研究中所谓的道德型体验,比如游客的同情、庆幸等。其实这里暗含了在黑色旅游这样一个情境下主客关系对于死亡的一种差异性的态度问题。而关于居民方面的道德考虑可能会有一些不同的声音,我们也不否认二次伤害的现象存在,毕竟个体是社会的个体,所处的大环境往往会具有不一样的群体特征,比如中华民族关于悲天悯人的古代哲学思想,正是这样一个特征的反映。
郑春晖:确实应该用一种时间推移的视角,历时性地去分析从地震发生到现在的过程中可能会涉及的伦理冲突问题。在汶川地震发生后,四川修建了许多地震遗址纪念馆。确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地震刚刚发生,很多人都想看一下地震之后这个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然后也想着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都来支援灾区的人民。所以那个时候应该说汶川地震后的遗址旅游的游客量是有保证的。但是有一个现象就是后来很多的以遗址旅游为主要吸引物的地方,游客量大幅地下降。所以从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论来看,黑色旅游在这种地震灾害发生以后究竟需要多少遗址纪念馆?可能一开始大家会觉得旅游是一个很好的灾后恢复发展的一种方式,但是否需要去思考一下供给和需求之间的关系?以及黑色旅游发展在记忆热点时期之后如何实现可持续发展?未来发展之路应该怎么走?比如北川,我们第一次去的时候游客还挺多,当我们第二次去的时候,有一些旅游的餐馆和纪念品商店都关闭了。
王金伟:游客量下降有以下几方面的原因:首先,大众关注度下降。在田野调查中我们发现,地震过后第三、四年(2011、2012年左右)是一个节点。三年过后,社会大众对灾区的关注量就慢慢下降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游客量的大幅下滑。其次,景区经营管理不善。许多地震遗址在地震后迅速变成万人瞩目的“景区”。然而,与之匹配的经营管理和服务能力却不能在短期内构建起来。我们认为,从长远来看,应该用发展的眼光和市场的眼光看待遗址地的开发和管理问题。
钱莉莉:其实当地也害怕灾难事件、黑色记忆被遗忘。因为我们总希望历史事件被铭记,但是来的游客少,这个事件的关注度就越来越低,对当地来说并不是有利的。当地人民是希望全社会都来关注自己,持续关注这个事件,还能有后续长久的影响。因为哪怕物质上重建完成,整个社会恢复周期还是很漫长,需要一种长期的旅游带来的社会关怀输入。
王金伟:在伦理道德方面,不仅要考虑到当地居民在这个过程中所面临的伦理道德困境,而且也要考虑到游客视角下的伦理道德问题。从第一个层面来讲,黑色旅游能给游客带来一些心理上的安慰和安抚。汶川大地震过后,全国人民对汶川始终怀抱有担心、忧虑的情绪,抱着一种地震后的关怀,而且是一种恐惧的心理。但是游客真正到达这个地方,他见证了地震灾区的恢复和重建过后,游客心理也获得了一种安抚。从第二个层面来说,黑色旅游能帮助游客重构价值体系。中国在生命教育和死亡教育上还有所欠缺,很多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导致频频发生一些悲剧。而黑色旅游恰恰提供了一个机会,让游客去正面直视死亡,进行生命教育,促使其价值观的转变。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黑色旅游有助于游客的道德观和价值体系的重构,对其未来人生具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郑春晖:所以我觉得从旅行的意义来说,参观一些黑色旅游地或者遗址旅游地,可能未必是去窥探别人的灾难和苦难,而是去思考个体的人生意义,反思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钱莉莉:再补充一点,不仅黑色旅游地的开发涉及伦理道德问题,还有游客行为本身也要受到伦理道德规范。我觉得游客去黑色旅游地旅游,要体现一种负责任的旅游行为。比如在遗址地笑嘻嘻地拍照、大声喧哗、嬉戏打闹等现象,特别不合适。因此也要对游客的行为进行一定的教育,体现出更负责任的黑色旅游行为。
王金伟:的确,在黑色旅游发展过程中,要兼顾到每个利益相关者。第一是居民。当地居民的某些“越轨”的经营行为和商业化会影响到目的地的形象和道德体系,因此我们一方面要照顾到居民的心理情绪,另一方面也需要规范其经营行为。第二是游客。需要规避其言行举止,以避免对灾区人民造成二次心理伤害。第三是旅游企业。旅游企业在一般意义上是为了追求经济效益而存在的。但是,由于黑色旅游的特殊性,我们必须要求旅游企业不能一味追求经济效益,而要守住伦理道德底线,并承担其应有的社会责任,为社会进步做出最大努力。
郑春晖:对于黑色旅游不文明行为这个讨论我非常同意。在黑色旅游情境下,有一些我们日常的行为,比如大声说话或者嬉笑打闹、拍照这些在平常休闲旅游中都ok的行为,在黑色旅游这种非世俗朝圣的空间里面就是一种不恰当的行为。所以在教育方面需要有一个引导,在黑色旅游地氛围的打造和情境的设计时也要有一个统筹的考虑。游客可能没有做那么多功课,也不知道哪一个景观是象征性的符号,哪个符号又代表着什么神圣的意义,所以可能就会产生一些不恰当的行为。因此,黑色旅游越轨行为与一般休闲旅游的不文明行为是有一些差异的。休闲旅游情境下一些合适的行为在黑色旅游情景下可能就变得不合适了。
陈胜容:我们可以归纳一下,黑色旅游类似一种神圣的场域,你不能说这些行为是不文明的,是因为这个场域是神圣的,所以普通的一些拍照啊说笑啊这些,放在这里就有问题了、相冲突了,有一种违和感。所以我觉得这个场域里面,从景区、目的地的规划设计者,到商家居民、游客,大家都要去遵守一套敬畏的、神圣的行为规范。
颜丙金:黑色旅游景区所要表达的场所精神远高于一般的景区,这种神圣的氛围也好、肃穆的感觉也罢,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唤起人们心中道德的“痛楚”或“高地”,能够理解景观布局、空间设计上的深刻符号内涵,而这应该被强化,在游客进入之前就应该通过各种手段强化,避免出现那些违和感行为。
王金伟:这种“不文明行为”更准确地应该叫作“越轨行为”。一方面是行为上的越轨,在旅游过程中表现出的不恰当、不文明行为,例如乱写乱画、高声攀谈。另一方面是伦理道德上的越轨行为,例如对遇难者的亵渎。两者既有区别也有联系。这些在管理过程中都要尽量去规避,对游客加强引导和规范。黑色旅游中需要每一个群体都更具责任感,更加负责地开展相关活动。
钱莉莉:我觉得提得很好,就是需要“负责任”。不仅个人要做一个负责任的旅游者,企业也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企业。黑色旅游领域既然有这么多的矛盾和争议,有伦理道德问题,所以这个社会责任研究才更加重要。刚才金伟说要提倡企业以及经营者加强规范性,提升社会责任感,我非常赞同。
王金伟:所以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要发出一个倡议。提倡大家进行“负责任的黑色旅游”和“负责任的黑色旅游研究”。
钱莉莉:对,这是我们新的研究方向。
王金伟:负责任的黑色旅游。
钱莉莉:包括游客行为也必须是负责任的行为。
王金伟:是的。不光游客需要“负责任”,企业、政府和学者也需要“负责任”。每个群体都需要对自己负责任,同时也需要对他人负责任。
王金伟:接下来的话题是关于“黑色旅游的功能与集体记忆传承”。目前,学术界在讨论黑色旅游功能或效益的时候,大多基于游客视角考察黑色旅游对其带来的影响,而很少有人立足当地居民展开研究。我认为,应该站在一个综合的视角去看待黑色旅游的功能,主要包括三个层面:(1)黑色旅游对游客的效应。其更多地表现在教育方面:一种是防震减灾教育。黑色旅游能够为后世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和教训。第二种是生命教育和死亡教育。黑色旅游能够让游客更好地理解死亡、认识生命的意义,树立一种健康的生命观和生活观。第三是历史教育。通过黑色旅游了解历史,反思悲剧,避免同类悲剧再次重演。同时,黑色旅游对于培育民族认同感也非常重要,也可以作为爱国主义教育形式。(2)黑色旅游对目的地的效应。一个是社会文化方面的效应。黑色旅游有助于加强当地传统文化的保护,并构建一种新型的社会文化体系。二是经济方面的效应。黑色旅游可以带动当地的就业,同时推动社区的发展,发挥旅游的扶贫富民功能。三是在环境方面的效应。由于开展黑色旅游需要对环境进行治理,因此黑色旅游也发挥了对受灾地区的环境恢复和环境保育的功能。(3)黑色旅游对社会大众的效应。一方面,有利于整个社会突破传统伦理道德的封闭;另一方面,有助于培育国家意识。
郑春晖:金伟老师已经对整个黑色旅游的功能有一个非常好的总结,包括不同的层面。我来说一下记忆的传承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很多黑色事件会慢慢地被淡忘,因此怎么去延续记忆,让这些记忆可以得到有效的传承,应该是我们需要着重考虑的一个问题。首先这些遗址本身就是一个记忆的载体,是记忆景观,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景观在受众心目中的感知在不断发生变化。对于那些有直接记忆的人,就是他们所生活的时代经历过实实在在的黑色事件的。这些人对于记忆景观的情感肯定会跟那些没有直接记忆的人有很大的差异。所以说随着时间的推移,第一代记忆群体、第二代记忆群体以及第三代记忆群体,他们的记忆有着很大的差别。可能对于第一代记忆群体而言,这个地方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神圣地方。但是对于后面几代人来说,神圣的意义可能就会不断地消减,或者说慢慢地没有那么明显。可能随着时间推移,几十年以后,第一代记忆群体也不太常提起这个事情,或者第二代第三代的人,了解的也不是很多了。那么,从一开始非常“黑”的黑色旅游地以及非常神圣的一个地方,慢慢地演变成一个不那么神圣,甚至到后面有些商业化的空间。所以说,从景观本身的角度,怎么去建构黑色旅游地的意义,怎么去实现这个地方的神圣化,也是值得我们考虑的。
颜丙金:其实我还想到了代际递减,除了记忆的传承,郑老师和王老师讲的可以认为是宏观层面的认同,还有对地方的认同,场景的认同,场景的构建涉及设计者或政府管理者等在空间设计时想要大家领会到的场所精神,其实是一种赋予的精神,然后通过景观、氛围的营造来传达。当然这种传达是一个动态的和不可预知结果的,最终形成游客的自我感知和认知。这其实也是对王老师所说的记忆筛选的后续的一种回应。受到社会大环境、教育背景、社会环境影响的代际变化,其实也是游客凝视的代际差异。游客凝视是一种论述性的决定,是建构起来的一种审视方式。福斯特认为个体如何看待事物或现象、社会影响我们用什么方式看待事物或现象是凝视的两个层面,也是相互关联的。正如黑色旅游活动中游客体验到的和管理者想要我们体验到的之间的关系是一个道理。当然,我们在凝视黑色旅游景观或是事件的时候,会受到我们个人的经验与记忆的影响,比如之前老师们提到的亲历者和没有相关经历的人之间的认知是有很大差异的。当然,游客的凝视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会随着不同社会、群体和历史时代发生改变,每个时代的凝视对象、凝视内容都不相同,不存在具有普适性的统一的旅游凝视。
王金伟:对。另外我想说,我们应该审慎对待创伤记忆的传承问题。到底哪些记忆应该被保留,哪些记忆值得传承下去,这是一个历史性的课题,值得我们所有人思考和研究。
颜丙金:是的。就比如说情感的记忆。其实未必说就有情感的递减,这也是我之前在有的文章中提及的,但是只是基于当时几年数据的比较有这样一个趋势。当代社会网络发达,尤其是民族自觉和国家认同等相关内容越来越注重从娃娃抓起,加之自媒体等新媒体的流量宣传,势必会有新的知识过程的产生,这里所讲的知识主要是指理论方面的。这些技术的应用会使人们比以往获得更多的学习机会,创造出不一样的知识体系和思辨哲学。选择性记忆或是选择性遗忘,这又涉及神经学方面的一些内容,至于目的地管理者或是政府对旅游地功能的选择性的选取和介绍,我想肯定是或多或少都会存在的,不仅是黑色旅游产品,任何一种空间的营造或地方精神的建构都是有主题氛围的,在这个框架下去营造或塑造一些与主体氛围相契合或相关联的小品、景观等无可厚非,所以可能又要回归主题氛围的确定上,这也直接决定了景区的宣传内容、布局等。
王金伟:这让我开始考虑两个问题:(1)记忆的筛选问题。受灾记忆往往会代代传承,经久不灭。但在传承过程中,会经过几代不同人的筛选。一方面,每个个体在筛选时都会有主观性,主动选取自己愿意接受的部分。这是无意识状态下的一种筛选。另一方面,还会存在有意识地筛选。例如,目的地管理者为了迎合游客需求,刻意粉饰历史,有意地将历史中的细枝末节不必要地修改或删减。此外,也有可能将一些外在的东西附加上去。因此,在这种记忆筛选情况下产生的传承,就可能会出现偏差。这也就延伸出了历史主义者所坚持的原真性问题。在遗址保护和开发过程中,我们应该积极提倡原真性原则,不应该加入太多的这种社会性的元素或者政治性的元素。一方面,需要我们保护遗址本身的原真性,保护保全好遗址本身;另一方面是记忆保护的原真性,对于历史记忆的传承要“求真求实”。(2)记忆的共情问题。我们经常讲旅游共情,其实记忆里面也有共情的问题,或者叫记忆共振的问题。在记忆传承的过程中,应该大力提倡情感共鸣,使我们的下一代或者游客能够将受灾记忆与现实生活联系起来,产生共鸣,并将这种记忆内化于心。
陈胜容:我接着你讲一下共情。每到年终,我们都会从社交媒体上看到一些关于这一年的回顾、回望,你会发现,这里面有很多黑色的瞬间、黑色的事件。前几年有一个小孩,3岁的叙利亚难民阿兰,他小小的身躯浮尸在海边,相信很多人看过那张图片,那段时间这张照片占据了全球媒体,给人带来极大的触动和震撼;这种撼动还未平息,5岁的奥兰姆灰头土脸地坐在救护车上的样子又冲击着人们,甚至成为一种全球性的集体记忆。但是,现代生活又很矛盾。苏珊·桑塔格在《旁观他人之痛苦》里面讲了一种冷感:这与我无关、这不是我生病、不是我面对死亡,也不是我深陷烽火,所以人们不愿意设身处地地去设想他人的苦难。所以我就在想,在黑色旅游中,当我们在看到远方的灾难、苦痛的时候,我和他者的关系是什么?是悠哉游哉的观众与远方的受害者,还是说我们之间是无法避免的相互依存的关系?我想这应该是黑色旅游的社会功能,这种记忆促使人们去反思:未来是具有不确定性的。我还是挺悲观的,你看二战、犹太人大屠杀才过去几十年而已,今天这种淡忘、遗忘我觉得是很可怕的。所以黑色旅游应该要发挥这样的社会功能,促使游客去思考、去反思,比如我和他者的关系是什么,然后是我群和他群的关系、我族与他族的关系。
王金伟:遗忘比灾难本身更可怕!社区居民会恐惧灾难,也会惧怕受灾记忆被淡忘。对于旅游领域来说,保留一个民族的灾难历史,比单纯的逍遥快乐更重要也更有意义。任何事物都具有两面性,不能片面地看到快乐的一面而剥离悲伤的一面;反之亦然。而且两者也不能相互分离。通过旅游的形式,将历史悲剧的一面呈现给游客,带给游客更深层次的反思,这样的旅游会更有价值,更有意义。
颜丙金:金伟老师提到比灾难更可怕的是遗忘,我觉得很对。现在我们的社会不缺少对灾难的反思,缺少的是如何客观、公正、中立地看待灾难背后的社会关系、国家关系和民族关系。我记得也有学者说过,灾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恐惧本身。其实从本质或从哲学的角度,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毁了展示给世人。从场景的角度,黑色旅游的功能也可以理解为把个人心目中的美好世界的反面展示给后人,并以此获得对已有生活、已有社会环境、制度等的看法,这其实也是暗含了比较心理学的内容。
陈胜容:对的。有一本书叫《美丽新世界》,批判性地描绘了这样一个世界:人们一切的欲望都可以得到满足、没有任何疾病和痛苦,偶有小小的不快,吃一片苏摩(药片)就会变得很开心。就是这样一个世界,没有痛苦只有享乐,可能并不是人们终极所要追求的世界,享乐毁灭了人性。
郑春晖:对。我有一个困惑。从医学角度来说,那些真正受灾难影响很大的人,他们可能是不愿意去回想这个灾难事件的。因为他们可能不希望伤疤不断地被人揭开来。而游客去凝视他们,比如觉得他们是灾区的居民,在想象中他们应该是怎么样的,然后用这一套话去跟居民交流,可能对居民来说有较大的影响。如果游客没有太注意,或者由于游客是不断地到来的,一次一次地唤起他们伤痛的记忆,似乎不利于心理和情感的恢复。所以刚刚两位老师说他们不希望被忘记,这是不是与灾害事件中受影响的程度有关系,受到很大伤害的跟那些伤害没有那么大的群体,可能对于这段记忆的态度是会有差异的。
颜丙金:春晖说的这一点其实也是很有意思的方向,我们一篇文章在发表过程中返回的修改意见中就有专家提问,为什么不比较有相关经历和没有相关经历游客之间的认知上和情感上的差异。可以从游客凝视的角度来认识这个问题,就像我刚才所提及的问题。金伟怎么看?
王金伟:记忆可以从两个角度来理解:一是社会文化角度,二是生理医学角度。如果从生理医学角度来说,肯定是把他的负面情绪降到越低越好。但是如果从社会文化角度来讲的话,我们一定要保留这种伤痛记忆,否则会断裂个体和个体之间的联系。从研究者视角来讲,我们要尊重受访者尤其是受灾地区有伤痛的受访者,要遵守研究者的伦理道德。此外,我们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能忘记过去的灾难,不能忘记逝者。保留受灾记忆,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
郑春晖:可能有阶段性的特征,比如说地震刚发生没多久与地震发生若干年之后。从对伤害的应激反应到心情渐渐平复、情感上的释然,有一个恢复的过程。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同的阶段,灾区居民对于接受访谈或者与游客接触,可能会有不同的态度和看法。
钱莉莉:黑色旅游有一个作用是治疗创伤,比如亲人遇难了,定期要去墓地祭奠。同时,他们也希望有一种情绪的表达和抒发。受伤者之间可以相互交流,比如大家都失去亲人,可以在比较安全和纪念的氛围里面,相互交流、抒发情感、相互理解、相互激励来治疗这种创伤。黑色旅游具有创伤治疗功能,在国外有一定的研究支撑。黑色旅游,这种创伤是需要把它抒发表达出来,而且是要相互抒发、相互慰藉。
王金伟:情绪有时更需要抒发。悲伤时,最好的发泄方式或许是大哭一场。对于受灾地居民也是。当然,这个抒发方式也要有一个度,而这个度则是研究者或者说旅游开发管理者以及旅游者都需要去把握的。研究者要拿捏好访谈深度和访谈问题,旅游开发者则需要考虑遗址等遗留物给居民带来的情感冲击,游客也要在行为规范上考虑到社区居民的情感。
钱莉莉:其实国外有种说法挺有意思,你去调查黑色旅游,去访问受灾群体,当你身心都投入到研究黑色事件、悲悯受害者群体时,你会感同身受,你也会受到灾难的这种伤害,你也是受伤群体之一。所以它有一个专门的称谓PTSD,你也会有这样的应激反应障碍。之前我们去北川调查,碰到被调查者痛哭,我们也跟着难过与哭泣。调查完了之后,我们也有一点心理障碍。黑色旅游研究不可避免需要调查接触受灾、受难群体,研究人员如何来克服、疏导这种负面情绪、创伤情感值得关注。
郑春晖:对,真的有一个英文期刊(Emotion,Space and Society)发了一期专刊,关注研究者的二次创伤。同样,黑色旅游的研究者本身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受影响。
颜丙金:其实这个相关的研究类似于陈老师所讲到的共情,当然如果从心理学来讲的话,释放未必不是一种解脱。
王金伟:研究者在这个过程中确实会受到影响。例如,一方面,我在研究黑色旅游去访谈受灾居民时,因为我老家是四川的,这个原因使得我作为研究者和当地居民产生了共情,并且很容易与当地居民在情感上融为一体,从“他者”的角色变成“我者”。但从另一方面来讲,作为研究者,必须跳脱出这个群体,作为“他者”,以中立的角度去观察这个群体的心境以及整个旅游发展的过程。此外,在访谈过程中,不论是作为研究者的“中立”,还是作为能够与居民产生共情的“他者”,始终都要坚持研究者的伦理道德,不能伤害居民的情感。另外,研究者在课题调查过程中,也会收获到很多。首先,研究者与受灾居民访谈的过程,或许也是一个不断自我疗伤的过程。借由灾难事件以及这个过程中所接受到的死亡教育、生命教育等,解开自己过往的一些心结。通过与受灾地区居民的访谈,研究者开始反思自己的生命和生活。此时,研究者和旅游者所处的角度达成一致,也在扮演旅游者的角色,通过这个接触以及黑色旅游体验,在生命认知上得到升华。其次,在这个过程中,也是研究者各方面的成长。不论什么领域的研究者,都是从小学生到独立研究者慢慢进阶的过程。我介入黑色旅游领域是在读硕士的时候,虽然当时已是研究生,但是对于黑色旅游的认知仍旧处在小学生的状态。在慢慢开始研究黑色旅游以及亲身实践的过程中,我的身心承受能力、情绪管理等各方面都有了成长和提升。除此,更重要的是研究技能的不断提升。从访谈方式、访谈技巧等都开始渐渐熟练,能够采取一些方式避免双方出现尴尬,避免受访者产生不适感。所以,我认为研究者在这一过程中的成长是两方面的,一方面就是这种自我心理的成长,另一方面就是研究技能的成长。
颜丙金:对。其实各位老师讲的可以总结一下,那就是关于研究者的研究,我们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出发点,调查方式的选取、调查对象的选择都涉及调研的伦理问题。当然,这个说法可能又外延了。正如一些记者——比如董倩被网友评论说没人性、冷血,其实很大一部分人对她咄咄逼人的访问方式是不认同的,但是从职业的角度,记者职业的角度,步步准问,一针见血,她是成功的。所以从这个角度,作为一个研究者,其实只要我们的问题或是访谈是尊重访谈者、尊重我们的研究结果,我觉得就是无可非议的。
郑春晖:对,研究者的自我成长。
陈胜容:我觉得在实地调研中,尤其是深度访谈的对象是遇难者家属的时候,我们还是要避免一味去挖人家的悲伤事件,要注意这一块的研究伦理。再有一个,当我们在当地做了很多访谈,等后面文章发表出来的时候,要有底气把文章拿给当初的受访者和当地居民看。让他们看到,第一你没有误读我,第二你讲的东西当事人是认可的,我觉得我们要有底气。
王金伟:因此,我们提倡负责任的黑色旅游研究。
郑春晖:对,游客要负责,经营者也要负责,研究者也要负责。各个利益相关者都要负责。
王金伟:下面我们讨论另外一个话题:新兴研究方法与黑色旅游研究创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国际黑色旅游学术界都主要采用一些传统的研究方法进行研究,比如文献分析法、访谈法等。那么,这些方法今天是否仍然适用?未来我们应该采用哪些新兴研究方法进行科学研究,是值得大家思考的问题。
郑春晖:黑色旅游最早采用的是描述性研究。
颜丙金:对的,一开始的相关研究一般都以描述性分析为主。这属于定性方法的一种,是对事物发生、发展过程、结果进行有关主题的总结,以达到对相关科学问题的阐述。
王金伟:目前,主流的黑色旅游研究还是定性或者说质性研究。定量研究,还比较缺乏。最近,旅游学术界开始大量运用一些新兴的研究方法,比如说大数据方法、心理学/脑电实验等。这可能为黑色旅游研究带来了某些机遇。
郑春晖:对于脑电实验,其实我开始想过,但是黑色旅游用脑电实验的时候,怎么去遵从实验伦理?哪些东西可以作为刺激材料,哪些从伦理上来说不太适合?因为要去刺激被试,要考虑大概多大程度上是可以用的,哪些可能过于悲伤或者让被试接受不了的,可能就不太适合作为刺激的材料。
颜丙金:现在用实验心理学的方法研究各类社会学的问题似乎成为一种趋势,但是我觉得在使用前要充分地论证使用某一个实验方法是可行的,比如两位老师提到的脑电,哪些材料合适、哪些材料效果好,这个依据或是尺度不好把握,实验者用头脑风暴主观界定是不现实的,用某位亲历者又会出现实验伦理问题,所以材料选取可行性问题应该受到关注。
王金伟:这也是对度的把握问题。在其他研究中,比如创伤后应激障碍、孤僻症儿童心理问题,肯定也会面临类似的问题。但是,在我看来,在心理学中对这些问题的研究非常多,而且非常深入。所以,我觉得,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敏感”,而在于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和适用性,以及研究者研究的伦理问题。在研究过程中,我们需要完全遵守研究伦理,充分考量被调查者/被研究者的心理和情感,并且采用科学的研究方法和程序实施研究。
郑春晖:比如说找一个受灾难事件直接影响的人,给他做一个皮电或脑电,这个适不适合?
王金伟:这个要分情况。不仅要看研究方法的科学性和合理性,还要考虑被试者的接受程度,以及我们是否完全符合科研伦理。如果都符合的话,我觉得是可以适时进行一些研究的。毕竟,科学的学术研究,也是一种对灾区人民的关照。
陈胜容:我觉得可能会有伦理的质疑。你把一个遇难者家属请过来,把当时的片子播给他看,看他的脑电波反应……我觉得一定有伦理问题的。
王金伟:所以这就要遵从整个研究的伦理道德。无论采用何种研究方法,我们都一定要确保被调查者或参与者,不受到伦理道德的伤害。当然,也不能受到其他的生理和心理伤害。
陈胜容: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我在研究的时候用了观察法、隐蔽式观察,就是游客在遗址里面的时候,我在空旷的地方观察他们,但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在被观察。隐蔽式观察在其他的旅游研究里面用是没有问题的,比如观察游客骑大象、坐过山车,但是我在黑色旅游研究中用了这个方法,就被审稿人质疑了,尽管我在方法论上也讲了,隐蔽式观察原则上是可以用的,也没有损害到他人的隐私,因为这是公共空间,但是审稿人依然认为用这个方法有伦理问题。这就说明黑色旅游的情境非常敏感,对研究伦理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我们怎么样去平衡信息的真实性和研究的伦理性?还是需要深入地思考和探讨的。
王金伟:是挺难平衡的。但是我觉得既然是一个科学问题,就应该能找到一些科学的途径来解决它。所以,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我建议选取一些比较温和的研究方式展开研究。当然,这也需要非常谨慎和周密的科学安排,以保障不刺激到被调查者和社会公众的情感。
钱莉莉:我们也可以引入一些新的研究理论。跨学科的理论借鉴过来研究黑色旅游可能也会很适用。已有一些文章用了社会学身份认同理论,比如用自我归类、去人格化的理论,来研究黑色旅游情景下游客如何从个人到集体的身份转换,形成集体主义与国家认同。比如,剧场表演理论、仪式理论,是社会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也已经用在黑色旅游领域。此外,我们是学地理出身,地理学方面有一些方法我们可以借鉴过来,比如说从尺度的角度,刚才说了本土化跟全球化,如果把这个框架放到黑色旅游中,研究黑色旅游目的地的意义创造。在全球化的尺度下,它可能是一些普世的意义创造与传递,包括爱、和平、道德、责任等;如果是在国家民族这个尺度下,黑色旅游地的意义可能是忠于自己的国家和民族,但有可能构建比较狭隘的民族观,如果在个人尺度下,黑色旅游地意义建构又会是不一样的。当然还有地理学情感转向背景下的一些理论,其实这个领域春晖在研究,我是从你那篇文章里面摘取这些观点的。情感研究也是黑色旅游体验的核心,像春晖在用段义孚的恐惧景观(landscape of fear)理论,以及敬地情结(geopiety)、地方精神这种理论可以用来研究黑色旅游地的意义建构以及人地关系。这些方面缺少学者的关注,未来值得深入。还有管理学当中的恐怖管理理论(Terror management theory),以及前面说的Stone提出的死亡中介模型,可以用这些理论来解释人们对于死亡的消费,以及如何缓解人们对死亡的焦虑。跨领域的方法,跨学科的理论借鉴过来,可能会有一些新的发现。
王金伟:此外,还有一种大数据方法。以往的传统研究由于受限于样本量,常常出现研究误差,甚至可能影响整个研究的科学性。现在的大数据方法,能够在挖掘游客的行为特征、心理情绪等方面发挥巨大作用。因此,未来我们可以多考虑运用这样的研究方法。
钱莉莉:大数据还反映在网络UGC(用户生成内容)这一类数据的使用,普通的研究用的是它的网络文字信息分析,现在的趋势是做多语态(MDA)分析。
王金伟:对。黑色旅游是一个复杂的研究领域,在针对具体问题时,我们可以采取多种研究方法,以便更为真实地从学理上接近现象本质。
钱莉莉:我看到别的研究者在进行多语态的分析,比如用文本、照片、视频、音乐这些复合的文本来分析,用符号学的方法来提取。
郑春晖:这些方法很好,但是有时候要思考这些方法用在黑色旅游里面,具体怎么去设计的问题,比如说像图片的分析或者视频的分析。由于黑色旅游不建议大家拍照,所以照片量上可能有一些人拍了,有一些人没拍,且被拍照的场景也比较局限,所以这个样本可能也不是那么的全面,这可能也会有一定的影响。
王金伟:基于客观情况,最大限度地还原真实,这就是此类研究的宗旨所在。图片分析和视频分析也是现在很流行的方法。我觉得在研究黑色旅游者的凝视、目的地感知等方面,都可以将这些方法引入进来。
钱莉莉:我看一篇文章关于黑色性质的博物馆旅游,被试戴上了眼动仪,研究者就可以追踪游客的视觉轨迹,发掘游客停留时间长、感兴趣的文字和图片。
王金伟:这其实也是一种很好的研究方法。
钱莉莉:分析数据可以显示游客感兴趣和凝视的焦点。
王金伟:比如用GPS跟踪调查它的流动问题,流动的特征问题,其实流动性的理念我觉得完全可以很好地引入到黑色旅游研究之中,成为一种研究方法体系。
郑春晖:将流动性引入到黑色旅游是指大尺度的吗?
王金伟:宏观和微观尺度都可以。微观尺度可以是一个景区景点,宏观尺度可以是一个大的区域。
钱莉莉:你这个数据通过什么获取?
王金伟:研究数据可以是多个方面的。既可以是网络UGC数据,也可以是OGC(职业生成内容),甚至是其他第三方数据,例如联通大数据。
颜丙金:黑色旅游研究真的有太多空间值得探索了。
陈胜容:对。所以需要我们携起手来,继续推进此领域的研究。
王金伟:黑色旅游就总体来说,我觉得有老话题,也有新现象和新问题,值得我们去研究。未来希望有更多的学者进入到该领域,为黑色旅游研究和实践发展做出一些新的贡献。
注释:
①Foley M,Lennon J J.JFK and dark tourism:A fascination with assassination.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Heritage Studies,1996,2(4):198-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