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继伟 杨学娟[宁夏大学人文学院,银川 750021]
方鹏,字时举,号矫亭,生于明成化庚寅(1470),卒于嘉靖庚子(1540),江苏昆山人。其父方麟恭谨宽厚,为人称道。其弟方凤,少时聪慧。弘治辛酉,方鹏为乡试第二名,却未赴会试,反而是开门授徒,不远万里来求学者众多。方鹏与方凤于武宗正德三年(1508)中进士,时人称之为“二方先生”。而当时逆贼刘瑾当道,官场黑暗,方鹏念及父母年事已高,便让其弟回乡侍奉父母,自己孤身闯荡官场。方鹏官职经历变动,但后怿怿不平、以病辞官、告老退隐,以著述为事。方鹏精通“二程”理学,工于诗文,著有《矫亭存稿》《矫亭续稿》《续观感录》等。
方鹏历经成化(1465—1487)、弘治(1488—1505)、正德(1506—1521)、嘉靖(1522—1566)四朝,当时台阁文学的思想潮流已经渐渐淡化,相对而言更加注重文学的本来韵味,写作对象由国家的恢宏壮阔转变为日常生活,写作风格也逐渐追求自然平淡,重视抒情;成化年间形成李东阳为先导的复古文学思潮,提出求质朴、重抒情、讲格调的理论内涵;嘉靖年间文学复古潮流进一步深化和发展,进一步宣扬古典精神。
方鹏的作品正是在这些思想的熏陶渐染,孕育而成。在方鹏存世的《矫亭存稿》中,集中收录了十九篇祭文。祭文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西周就已经有了哀祭类的文体——诔,“诔”可谓后世祭文的雏形。根据写作目的,祭文大致可以分为祝祭文和哀祭文。简言之,祝祭文大多是祈求风调雨顺,展现的是中国古代人与神之间的交互;哀祭文则是对已故的亲友表示哀悼,强调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感情。
方鹏的祭文皆为哀祭文,根据所写对象大体可以分为祭友文、祭亲文(内含祭祖文)、自祭文。其中以祭友文为最多,这与明代当时文人文士重视交游的社会风气有关,从这些祭友之文也可透视方鹏的价值取向及道德标准。方鹏的祭文在主题上多是表达对亲友逝世的哀痛,同时亦有对处事艰难的感慨,还有对自己事业无成的伤怀,以及对生与死之间关系的探讨。方鹏的祭文并没有摆脱这一文体的相关程式,如以“维年日月”开篇,以“尚嚮”作结,但同时也有着较为鲜明的祭文色彩和艺术风格,句式变换,手法多样,情感真挚,风格朴实。方鹏所处时代的文学思潮对其祭文创作产生了较大影响,质朴文风与对充沛情感表达的追求亦是其祭文的特色之一。
“中国古代以悼亡哀祭为核心内容和基本倾向的作品繁若星汉,其于《诗经》《楚辞》已见端绪,绵延后世,代有不绝”,但方鹏的祭文并没有仅以亲友离世、天人永隔的悲伤为主题,其中还蕴含了许多与方鹏相似的知识分子对当时时代困境的无奈、辛酸与慨叹。怀才不遇、壮志难酬……儒与道,仕与隐,方鹏在书写祭文中将自己的思考融入其中借写他人的功绩、品行,产生强烈的情感体验,从中也可窥见其内心的情感轨迹。
(一)死别之悲
由“按祭文者,祭奠亲友之辞也”可观,祭友文、祭亲文在祭文中的数量必不在少数,最能体现出祭文的抒情色彩。于亲于友天人永隔的悲伤正是方鹏祭文的主基调。面对亲友的离世,方鹏因情发辞,撰祭文追忆其生平、功绩和品格等等,以表哀思。写作风格亦是“祭奠之楷,宜恭且哀”,情感浓烈醇厚,寄予着无限的悲痛与怀念。如《祭亡女》:维年月日,老父矫翁命尔兄策。以□饭之仪,祭我亡女,四姐之柩。曰:呜呼吾女!乃至是耶?果天命耶?抑人事耶?岂予不德而累尔耶?殆造物者戏耶?何不使尔少延,而我先逝耶?骨肉咸在,送尔入土,仰天长号,裂我肝腑。尚飨。
先以叹词表达自己的悲恸,然后用一系列借助助词的疑问句形成强烈的诘问语气,表示自己对上天无情的不满与自己却无可奈何的悲凉,以“仰天长号”的动作、“裂我肝肺”的感受表现了女儿去世、阴阳两隔的悲痛欲绝。此文虽寥寥数语,却寄予着作者无尽的哀思。
除此文外,《赴浙祭先考妣墓》《赴召祭先考妣墓》等亦能表现这种情感。
(二)无成之叹
自古以来,中国文学与仕宦生活便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诚如郭术兵所言:“就单个作家而言他们又大都陷入了‘壮志凌云——出仕为官——官场失路——愤世嫉俗’的怪圈。”方鹏在祭文对他人经历、功绩的书写,无疑使得他因相似的不得志经历唤起共鸣,对自己身世飘零、事业无成的感慨穿插于为他人写作的祭文之中。有明一代科举参加人数不断膨胀,皇权的不断增加又压缩了知识分子在文化领域的地位,方鹏历任礼部主事、南京太仆卿、南京刑部员外郎中、南京太常寺,可惜其体弱多病,又在官场上被排挤,悒悒不得志,无法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只能落得以病归隐的下场。其仕途的起起落落,在高压政治和价值观念单一化的背景下成为知识分子命运的常态。为官初期,刘瑾当道,折辱进士,方鹏被人随意呵斥却不敢反驳;刘瑾伏诛后,接连调转历任南京祠部主事、山西提学副使、翰林院编修等;嘉靖年间,为人所嫉恨,不能自洽,且身体孱弱,遂移病归去。他在《赴浙祭先考妣墓》中书写自己在官场不得志,再以“鹏为善不力,立志不坚。动违先训,行以多愆”之语,自感事业无成,未实现人生抱负,愧对父母教诲;《自祭文》中以“如此而生,生亦奚为?如此而死,死又奚悲”句表现自己一事无成、人生价值没有得到实现,看透了生死。
(三)生死之辩
“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自古以来,生和死就为人们所探讨。方鹏在儒家传统观念的影响下,“死而不朽”的观念在其祭文中有所体现。死而不朽最早见于《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个人生命虽然短暂,但个体生命的消逝不代表着其人的彻底的死亡,而是将自己的生命转化为了另外一种形式——化死为生。主要体现在家族血脉子孙后代的绵延,通过子孙后代的德才兼备、超拔卓绝,表示逝者精神被后人发扬光大。如《祭刘文简公》中以“公形已化,公神不死”,意谓刘文简虽形灭但神尤存,足以影响后世,为后人传道,极尽赞美其精神品格影响深远。在《祭座主太宰王公》亦有类似的表述,“公形归土,公神在天”,其虽肉体归为尘土,可其精神依然补会朽灭,表示对其个人品质高洁之称道。在《祭叶衡州》之中赞美叶衡州之子“令子之书香,又济美而不绝”,并以此宽缅“则君之目可明”通过子孙后代之行径,表现叶衡州虽逝世,但其品格有人继承,即死可瞑目的条件之一就是自己之子有德有才。又如《祭马松石》,方鹏作文赞美马松石“悦亲有道,天鉴孝诚”,可惜松石已逝,但“不于其躬,必于其子。有子象贤,是谓不死”更是这种思想的直接体现。(四)进退之难
方鹏的祭文中流露出仕与隐之间矛盾,儒家思想来源于受社会影响形成的价值观念,出世的倾向则来源于社会主流价值取向的动摇与仕途经历的打击,两种不同的思想在其祭文中交替出现。由于从小接受的教育与置身的环境,方鹏的价值观中明显可见儒家思想的底色。虽然明代思想开始解放,传统儒家价值观念受到冲击,但社会思维惯性与政治指导思想的影响力依然不可撼动,自成化年间兴起的复古思潮推动文人对经学与古文的重视,进一步推动了知识分子对儒家经典的研读。作为典型的接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知识分子,他在祭文中的人物评价标准充斥着浓厚的儒家色彩,如在《祭邵母太淑人》中,开篇即提“事亲之道”,作者亦评价“淑德懿行”,明显受到儒家伦理观念的影响;又如《同舍弟祭张文仪邦伯》中的“人驰以逞,我退而安。物聚则争,我默而静”便是儒家中庸思想的体现;再如《祭廖太宰》中评价太宰“孤介清忠,有大臣之节;笃实厚重,尽有长者之风;考证圣经,有穷理之学”,大臣之节、长者之风、穷理之学正是儒家所倡导的核心价值理念;在《会中祭梁州守》更是开篇便以“惟公素行,笃于人伦至孝,本乎天性,家传仁让之风,郡播循良之政”定下基调,清晰明了地刻画了一位仁和良善、忠孝两全的官员形象,显现了儒家所倡导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
然而,明代社会思潮中的新鲜血液——对“情”的重视,对个人价值的追求,对传统礼教的质疑使普世价值开始走向多元,同时,在“况味愈恶”的高压生活环境中,方鹏儒家思想观念中的入世情怀受到冲击,对儒家价值体系的怀疑、对仕与隐、生与死的探讨随之出现。如《祭梁有松》:
这是在方鹏的十九篇祭文中情感态度较为独特的一篇,并未以“寓哀情”为主要的情感,反而是表现了对友人已远离尘世脱离苦海的感念。开篇未以祭文的传统格式起笔,而是以疑问口吻抒发自己的感受。他谈及世人庸俗不堪,大都好生恶死,发出了“忧劳坎坷,处世实难”的感慨。方鹏认为在这浊世生活不如梁有松“死之为安,离兹浊世,万虑俱息”,并发出了“安得羽化,从君而游”的叹息,这正是他感时伤怀,希望远离浊世,归隐生活的真实写照。
在方鹏仿作陶渊明的《自祭文》中,他也对“处世益难”有所慨叹,并阐发了“如此而生,生亦奚为?如此而死,死又奚悲”的议论,这与《祭梁有松》中“君死曷悲,吾生曷喜”句内涵相通。
方鹏祭文在写作上多直抒胸臆,极尽抒发自己的与至亲挚友生离死别的悲伤之情,尽管祭文属于应用文体的一类,但其祭文的文学性并没有被完全抹杀,方鹏借助多种修辞手法、表达方式、语言形式来达到哀悼亲友的目的和以情动人的效果。
(一)善用修辞,长于表现
方鹏的祭文运用了比喻、典故、叠词等修辞手法以求达到增添其祭文的表现力和艺术色彩的作用。多种修辞手法的混合使用为本来程式化的祭文添加了些许亮色。比喻是方鹏祭文常用的修辞手法,如:
呜呼!尚原其才恢恢,其行揭揭,其气如虹,其色如铁。其政令如风之行,其操履如玉之洁,其待物如春之和,其御吏如日之烈。守文庄之典刑,类筱庵之志节,真克振其家声,方疾验于宦軝,忽哀讣之远闻,动士林之悲咽。虽然先公之全稿,既入梓以永传。令子之书香,又济美而不绝,则君之目可瞑。顾我之心更切慨,故人之日稀郁,老怀之如结,兹薄奠以将诚,遂执绋而临穴。
先以“其气如虹”“其色如铁”的比喻表现叶衡州的气色明亮润泽,气质刚强。后连用四个比喻句形成排比:以疾风比喻叶衡州的政令,显示其迅速;以白玉比喻叶衡州的操守,显示其高洁;以暖春比喻叶衡州的待人,显示其温和;以烈日比喻叶衡州御下,显示其严厉。以排比手法进行铺陈,在音韵上读起来朗朗上口,在表达上使叶衡州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可以使后人了解到叶衡州的不同面。方鹏祭文运用的比喻多为原创,以有形喻无形,且比喻多以对偶、排比形式出现,增加了艺术表现力的同时,更显音韵和谐。
用典与化用亦为方鹏所长,如在《祭顾西严》中“钟期既逝,伯牙徒生。太白死别,子美吞声”。借用“伯牙绝弦”的典故表示知音不再的痛苦;化用杜甫《梦李白》中的“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以死别衬托生别,更显悲凉。又如《祭廖太宰》“蔼云树于江东”句。云树之思出自杜甫《春日忆李白》“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写出了与友人相隔甚远,借以表达对友人的怀念与追思。再如《会中祭周鹤村室封安人戴》的“琴瑟在御”便是对《诗经·郑风·女曰鸡鸣》的直接套用,意在表现夫妻二人和谐美满、幸福快乐。《同鹤村改亭祭丁验封室》亦有“曾参之义”“季路之心”之语。常以对熟典的概括与套用为主,增强美感兼而传达感情。
采用叠词,如在《祭叶衡州》“其才恢恢,其行揭揭”,“恢恢”“揭揭”同义复用,二者都有高大、高远的意味,是方鹏对他朋友人格和品行的赞美;又如在《祭顾西严》“阴风凄凄,白日冥冥”,“凄凄”“冥冥”皆营造了昏暗、悲凉的氛围,借景抒情,兼用对句、偶句,朗朗上口。其文风在注重修饰的同时又受到明代流行的自然平淡文风的影响,虽修辞应用多种多样,但总体言之,其祭文辞藻较为浅易平实,通俗易懂。
(二)夹叙夹议,以情动人
方鹏文中有记叙、抒情、议论等表达方式,三种表达方式相结合,并非独立出现,使文章的表意效果进一步加强。如《自祭文》:维甲午之岁,夹钟之月,方子厥疾,弗廖死期,伊迩乃命,杀鸡为黍,举酒而自祭曰:人有恒情,爱生怖死。视死如归,惟予则尔。方自髫年,父师有诲。内肃外严,日存敬畏。长游乡校,谤言四兴。或缁其白,或败其成。屡踬文场,晚叨一第,禄养几何?失我怙恃。淹迹郎署,厕名藩臬。与俗寡谐,亟返故业。应召而起,据非所安。犹兮豫兮,处世益难。自谓归田,坐享诸乐。孰知大谬,况味愈恶。群小肆愠,骨肉继亡。岂不自遣,我心则伤。中夜呻吟,抱兹赢疾。历岁经时,不寐不食。如此而生,生亦奚为?如此而死,死又奚悲。今夕何夕,予将长往。气逐风霆,神游浪莽。嘉殽在爼,美醑盈卮。聊述平生,与家人辞。尚飨。
以四字短语将作者之生死哲学、人生经历、自我感怀杂糅在一起,书写自己起起落落的仕宦经历,表现了自己事业无成、处世艰辛的消极心境,面对骨肉继亡,疾病缠身的现状,显露出自己视死如归的生死哲学。使得通篇文章既有自己浓烈的真情实感,又有自己关于人生的深刻思考。再如《赴浙祭先考妣墓》:
哀哀考妣,起家迍邅。生我教我,辛苦万千。滥登科甲,叨缀官联。禄不逮养,抱痛终天。兹值外补,假便东旋。式增杯土,告祭墓前。鹏为善不力,立志不坚。动违先训,行巳多愆。自兹以往,勇改速迁。祗奉遗体,以毕余年。设移晚节,自负厥言。他日何面,敢见九泉。尚飨。
作者在行文之时融思亲之情、自我追忆、自我检讨为一体,记叙父母养育自己的辛苦,还有自己仕途的坎坷,抒发自己一事无成、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的郁闷之情,议论自己愧对父母教诲,未能继承他们的美好品质。记叙、抒情、议论三者以方鹏的情感为线索,在行文过程中有机结合,记叙为祭文主人公生平相关内容,抒情中包含作者对祭文主人公的情感、对自身的感慨,议论中体现作者的价值观念与价值追求。
(三)注重形式,灵活多样
“其辞有散文,有韵语,有俚语。而韵语之中,又有散文、四言、六言、杂言、骚体、俪体之不同”,方鹏在祭文的写作中继承了祭文该有的程式,常运用短句、整句,多有韵语、俪语,部分篇目以诗体入祭文。正如《祭梁有松》《祭马松石》《祭顾西严》《赴浙祭先考妣墓》通篇几乎纯以四字短句构成,其中都有换韵现象存在,如《祭马松石》:凡今之交,惟势与利,孰全始终,孰主道谊?吁嗟松石!视险若夷。我迹屡变,君心不移。□墓探梅,武丘看竹。联于并舟,奚止信宿。别几何时,□发于背。忽开告终,匍匐儿辈。时予在疚,伏枕而悲。□始凭棺,坐进一疤。吁嗟松石!悦亲有道。天鉴孝诚,尝食其报。不于其躬,必于其子。有子象贤,是谓不死。
“利”“谊”“夷”“移”转到“竹”“宿”,再换到“背”“辈”“悲”,最后又由“道”“报”换到“子”“死”,较好地达到了以声传情、借语动人的目的。
《祭廖太宰》一文中主要内容均由六字句构成;《祭刘文简公》《祭邵母太淑人》等文则为整散句相间,其中又加入韵语和俪语。方鹏祭文形式并不统一,而是依据内容和情感表达做出选择的结果。
并通过对偶、排比的手法进行对哀悼对象的生平、功绩进行铺陈渲染。如《祭邵母太淑人》先以“衣冠之表,文章之宗,可谓乡之大老,国之钜公”之词夸耀泉翁,既然泉翁如此优秀,那泉翁之母必不一般。尽管其母无从考见,但“仰千寻之木者,必究其所植之地;睹万钧之器者,必原其所冶之熔”,从泉翁之卓越管窥其母之风采。“千寻”,古以八尺为一寻,形容极高;“万钧”,古以三十斤为一钧,形容重量大,以“千寻之木”“万钧之器”借指泉翁的隽拔,以“所植之地”“所冶之熔”代指其母的培养。借子写母,极尽铺陈。
(四)喜用虚词,情真意切
方鹏祭文的传统程式——通过使用叹词抒发充沛的情感。在祭文中,叹词的出现频率很高,由于情绪的波动起伏很大需要借助这种呼号式的词语来感叹抒情。在方鹏现存祭文中,叹词的出现除了继承祭文程式之外,还兼有其他作用。以《祭顾西严》最为典型:吁嗟西严,有德有学,风神整严,志行卓荦,气肃而和,辞简而恪。今其已矣,邈不可作。呜呼哀哉!钟期既逝,伯牙徒生。太白死别,子美吞声。阴风凄凄,白日冥冥。一觞之酹,千古之情!
先以“吁嗟西严”领起全篇,表明所祭对象,奠定悲伤的感情基调,并引出下文对顾西严品行等的描述,后又以“呜呼哀哉”过渡,承接上文顾西严的美好得行今以不在,引出下文典故,表现自己因顾西严去世的悲伤。
再如《祭叶衡州》《祭廖太宰》二文,分别由叹词“呜呼”“吁嗟”开篇,直接抒发情感,宣泄哀恸;《祭刘文简公》《祭亡女》等文的叹词“吁嗟乎”“呜呼吾女”在文中出现。这种情况在《祭马松石》体现亦十分明显。在《祭马松石》中“吁嗟松石”字眼出现了两次;这些叹词除继承传统祭文的程式能充沛直接表达情感外,又有更好连接他悼与自悼、叙事与议论,使其过渡自然不显突兀的作用。
方鹏运用助词表达强烈的抒情色彩。面对女儿的离世,作者在《祭亡女》中模仿韩愈《祭十二郎文》中“呜呼!其信然邪?其梦邪?其传之非其真邪?”之写法,以助词“耶”抒发情感:“呜呼吾女!乃至是耶?果天命耶?抑人事耶?岂予不德而累尔耶?殆造物者戏耶?何不使尔少延,而我先逝耶?”多个虚词连续使用,协调音节、增强了语言节奏感的同时,也将方鹏面对女儿离世的无奈悲伤与难以置信的感情真挚而奔放地抒发出来,使读者能身临其境地感受到方鹏的哀恸欲绝。
方鹏的祭文带有这一文体的程式化特点,又兼具有突出的艺术特色,其中流露出作者的悲人亦悲己、欲仕又欲隐的思想内蕴以及价值追求。随着明代商品经济的发展,曾经身处底层的市民阶层的社会地位提高,市民文化对传统士大夫的价值观念形成冲击,但儒家思想的地位仍然坚不可摧,入仕为官是绝大部分知识分子实现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受明代腐败的官场环境和前所未有的高压政治的影响,以方鹏为代表的大多数文人难以真正实现自我价值,而逐渐活跃的社会思想氛围在对其产生影响的同时又难以动摇根深蒂固的儒家价值取向,方鹏在为他人作祭过程中流露出的郁郁不得志与矛盾纠结的心理,可以觇见有明一代部分文人群体的思想转变过程与无法实现自我价值、徘徊于仕隐之间的悲剧性命运。
①王立:《中国古代悼亡哀祭文学略论》,《鲁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2期,第54—56页。
②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55—156页。
③刘勰著,詹鍈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375—376页。
④ 郭术兵:《仕途与中国文学》,《临沂师专学报》1995年第2期,第72—76页。
⑤ 徐师曾:《文体明辨序说》,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年版,第155—15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