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朵拉
01
昨晚没有安排叫早的电话,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在窗外呼唤我醒来。张开眼睛的刹那,看见有一隙光,从临睡前没拉拢的窗帘穿进来,正是那一线光,叫我起来听雨落的声音。索性起床拉开窗帘,虽然下着细雨,天却是明亮的。
校园里绿树成荫,石头成群,植满大树的大学校园看得多,遍摆石头的校园倒比较稀罕。邀请我们来演讲的黄院长特别介绍,这些石头来自九龙江华安、南靖、漳平等地,称华安玉石,属八闽玉石之一,是漳州“市石”。早在唐宋年间华安玉就是进贡朝廷的珍宝,至今北京故宫博物院仍在珍藏。2000年更被宝玉石专业委员会等共同研究定名为“华安玉”,与岫岩玉、和田玉、独山玉一起被称为中国四大名玉。
闽南师大江边、树下、花旁、草地,处处皆是,仿佛原来生长在那儿,而非外头搬迁过来。可能时间长了,玉石早就和校园融为一体。这样的气派不叫堂皇,亦非暴发户式的突然有钱起来,反倒有一种富裕了很久,习惯成自然的从容、低调姿态。这让玉石和校园都生出相衬的优雅气质。
住宿的逸夫楼门口也有几根石柱。半月形的水池这会儿没有喷水,充满岁月风霜的15根长短不一的石头柱子,其中有三根立于水中央的,周边竟有雕龙攀附着,据说这里当年原为文庙旧址,现在仅剩几根石柱作为纪念。水池前边一排黄色小花,在若有似无的小雨中绽放得灿烂亮丽。
下楼来到酒店大厅,雨尚未停,等待车子的时候,听到柜台的一男一女在说话。不懂闽南语的朋友开玩笑说,他们在说“鸟语”。其实,闽南话来自中原河洛地区,又称“河洛语”,堪称古代中国的普通话,是泉、漳、厦、台等地闽南族群的母语,研究学者甚至视为“语言的活化石”。这回到漳州,安排行程的向老师和文学院黄院长正好都不是漳州人,也不会说闽南话,我们也就没机会听“鸟语”了。昨晚来了漳州作家青禾老师,他的口音和我南来的祖父极为相似,听着感觉亲切。“呵呵!你是惠安人呀!惠安话和漳州话,差不多。”他说。
02
今早目的地是漳州芗城区天宝镇五里沙村林语堂纪念馆,上车时太阳终于露出笑脸。车行不过十几分钟,便踅进一条小路,尚未修好的路面稍嫌不平,车子颠簸向前,两旁绿油油的是一片蕉林。
这里就是天宝,以香蕉出名。带路的朋友说我们到了。
难道是漳州天宝香蕉的故乡?20年前我在厦门首次吃到美味的香蕉,没有人告诉我漳州天宝是林语堂的故乡。后来我在文章里读到:“20年前,连林语堂的老家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这个文化大师。但现在他是漳州的城市名片。”
陪同的漳州大学生解释,这里亦非林语堂诞生的地方,只能说是原籍地或祖居地。但却是林语堂父母的永居地,他们就葬在纪念馆后边的香蕉林中。
1895年10月,林语堂出生于福建龙溪(今漳州平和坂仔)一个基督教家庭。林牧师和牧师太太一定没有想到,兄弟六人中排第五的儿子林语堂的未来是作家、学者、翻译家、语言学家;曾留学美国哈佛大学获文学硕士,德国莱比锡大学语言学博士。后任教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厦门大学。亦曾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美术与文学主任,国际笔会副会长等职位,1940年和1950年先后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1976年在香港逝世。
眼前81级花岗岩台阶,暗喻林语堂81年的生命。我们登上去,站在平台上,大片墙面是沈鹏题写的“林语堂纪念馆”。由雕塑家李维祀教授设计制作的林语堂先生塑像就坐在馆前,让前来参观的仰慕者,可以和他一起合影。依山而建的二层环型建筑,门口的对联是“两脚踏东西文化,一心评宇宙文章”。
走进馆内,幸好有“昨晚特别临时再抱佛脚,重新阅读林语堂”的大学生来当摄影和导览。林语堂的一生浓缩在这个于2001年10月开幕的纪念馆内。里面布局简洁地展示各种版本的200多部林语堂著作,包括简体和繁体,还有其他语文翻译本;不同时期的林语堂照片100多幅;林语堂使用过的实物等等。看着林语堂从儿童到老年的纪录,墙上悬挂着林语堂手迹和照片,原来他会写书法,会画水墨画,会弹钢琴,还会发明中文打字机。
03
记得有一回读到林太乙问父亲:“人生如此短暂,活在这世上有什么意思?”林语堂回答:“我向来认为生命的目的是要真正享受人生。我们知道终必一死,终于会像烛光一样熄灭是非常好的事。这使我们冷静,而又有点忧郁,不少人并因之使生命富于诗意。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虽然知道生命有限,仍能决心明知地诚实地生活。”
他说了,他做到,认真去享受每一天。生命有限,时间绝对不白费,生命也就不白过。喜爱艺术的他,把艺术看成是“一种讽刺文学,对我们麻木了的情感、死气沉沉的思想,和不自然的生活下的一种警告。它教我们在矫饰的世界里保持着朴实真挚。”
一个真实的人,过着真实的人生。朴实真挚的他什么都会,是个通才,虽然有一些嗜好他并不算精专,但他主要是充满乐趣地享受着享受的乐趣。
在《说乡情》一文里,林语堂说起自己最大的享受——“我来台湾……听到乡音,自是快活。”他在电影院,在路上,都听到闽南话,“这又是何世修来的福分”。到小饭店吃猪脚,老板用闽南话跟他对话,让他合不拢嘴。
一回在香港,上街回来买了一大堆用不着的铁线、铁钉,只因为那老板讲闽南话,他担心和老板说话,影响他做生意,只好隔一会就用闽南话买一点东西……
真是一个有趣的灵魂呀!
一边观看展品,一边听导游说林语堂的故事,脚步突然停下,墙上的五言诗每个字好象都懂,乍一看却根本不知诗中所言为何?
乡情宰样好,让我说给你。民风还淳厚,原来是按尼。汉唐语如此,有的尚迷离。莫问东西晋,桃源人不知。父老皆伯叔,村妪尽姑姨。地上香瓜熟,枝上红荔枝。新笋园中剥,早起食谙糜。胪脍莼羹好,呒值水鸡低。查母真正水,郎郎都秀媚。今天戴草笠,明日装入时。脱去白花袍,后天又把锄。黄昏倒的困,击壤可吟诗。
这首回忆家乡民情风俗的五言诗,是他在晚年,以闽南语写成的。
几个人对着闽南诗揣测,这个字说的是?那句子是说?都不敢确定,只能用猜想,但觉得有趣。心里赞叹的是,林语堂曾经留学美国、德国,会翻译他国文字,也曾在联合国任职,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但在他心里,只有漳州才是家乡,只有闽南话,才是他永恒的语言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