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跃国
中国共产党是因使命而诞生的政党,党的历史身份建基于历史使命之上。正是对历史使命的清醒认知与自觉担当,铸就了中国共产党在中华民族发展史和人类社会发展史上的历史地位与伟大形象,从而为破解党的“历史身份之谜”提供了经验事实,也奠定了科学建构党的历史身份的实践基础。
在表征意义上,明确中国共产党是马克思主义使命型政党,包括对所谓“革命党”“执政党”乃至“领导党”概念和内涵的辨析及界定,对于全面立体地认识中国共产党这个百年大党、世界上最大的政党是必要的。但是,沿着划分政党类型的逻辑理路,并不能真正揭示中国共产党的本质,也就是解决不了“我是谁”的身份问题。
对党的历史身份的认识和界定,不能停留在政党类型这类问题的考察和辨析上,必须进一步探究党的本质,在本体意义上建构起党“永远在路上”的历史身份。这不仅攸关党的生死存亡,也维系着中国人民的命运和社会主义的前途。
马克思、恩格斯运用社会基本矛盾推动社会发展的规律,对未来社会发展作出了科学预见,提出了“两个必然”的人类社会发展趋势。“代替那存在着阶级和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马克思主义描绘的这种理想愿景,反映了人类社会的共同发展需求和美好生活追求,坚定站在了人类自由解放的道义制高点,赢得了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和经久不衰的感召力。最关键的是,它没有乞灵于上帝、人性、绝对精神等虚无缥缈的力量,没有停留在空想社会主义者悲天悯人而又不知所措的困境,也没有重复中国传统上带有复古情调的“大同”不再的喟叹,而是“满腔热情、坚韧不拔和卓有成效地进行斗争”,在参加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中创建和形成了唯物史观。马克思主义并没有什么神秘性可言,它从未装神弄鬼,也不强加于人,而是立足历史规律和现实斗争,指明了人间正道。
因此,从理论上说,任何人只要认清并相信马克思主义真理,都会选择站在历史正确的一边,自觉担负起推动人类进步事业的伟大使命。不管原本身份如何,他们的思想感情也一定会转移到工人阶级和劳动群众这方面来,自觉成为人民的一分子。这是我们认识党的身份的一个基本前提。从历史事实看,中国共产党的成立绝不是偶然的。在根本前提下,它显然是自觉选择马克思主义的结果,“没有马克思主义信仰、共产主义理想,就没有中国共产党”。正因为信仰马克思主义,洞悉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和历史前进方向,成为已经“觉悟”了的人,他们必定自觉地站在历史前端,成为社会的先进分子和先导力量。作为直接生成于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共产党,从一开始就是当时中国最先进分子的集合,唯其如此,中国共产党才自然而然地把自己定位为“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同时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上士闻道,勤而行之”是先进分子的自我觉悟,也是作为先进分子的本质要求。
但是,历史唯物主义强调,“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是真正的英雄;人民群众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是历史活动的主体”,“如何认识人民群众在历史上的作用,是社会历史观的重大问题。同历史唯心主义英雄史观相对立,历史唯物主义群众史观第一次彻底解决了这个重大问题,提出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按照唯物史观的理论逻辑,党的身份定位只能是在人民主体地位的基础上进行,否则就是自相矛盾。因此,尽管党自我定位高远,但这不是自命不凡,不能外在于人民本位,而要以人民主体地位为前提,正确审视自己的历史位置。如果忽视甚至漠视这一点,过分突出“是其所是”和自我高位,就很容易偏离历史唯物主义群众史观,而蹈入变相的英雄史观。个人英雄主义、本位主义、机会主义非但一事无成,还会使党遭受严重损失、遭遇重大挫折乃至面临生死存亡,这些教训早已为党成立以来的历史事实所充分证明。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曾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遵循这样的逻辑理路,对于历史主体身份的本质,也应该在“社会关系”中去认识和把握,决不能从固有的抽象物出发去界定。
从起源来说,党来自人民,党同人民的关系是它一切社会关系中最具本质意义的关系。因此,弄清党同人民关系的本质,才能认清党的本质,明确党的历史身份。无论是从理论逻辑、实践逻辑还是历史逻辑去分析,这种内在规定性都指向两个明显结论:一是代表观,二是工具论。
在党的历史上,首次比较明确地提出“代表观”的是毛泽东同志。1943年8月,他在中共中央党校第二部开学典礼上指出,“我们自己就是人民的一部分,我们的党是人民的代表”。在《论联合政府》中,他再次强调,“中国共产党是中国人民的最忠实的代言人”。这里能够清晰地判断出两个确定性意思:第一,党和人民是一体同构的,党是人民的一部分;第二,党是人民的代表,党的言行是人民言行最忠实的反映。这就表明,认识和理解党的身份,首先必须坚持“代表观”,这是大本大源问题。中国共产党首先是中国人民的代表,它不可能是外在于人民的独立力量,更不能是站在人民之上的异体力量,也不可能是上天恩赐给人民的神秘力量,它只能从人民中产生。而且,这种代表身份不是通过选举或者委托获得的,而是后天“自我觉悟”成就的,是人民中掌握了马克思主义、具有共产主义觉悟的那部分。
对照唯物史观的理论逻辑和中国共产党的实践性规定,代表观的内涵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来归纳。其一,在党的“代表”与人民“被代表”的关系上,强调二者在主体身份上的历史统一性和根本利益上的内在一致性。其二,党的“代表”选择是基于理论清醒和主体自觉,它的初心“不仅来自对人民的朴素感情、对真理的执着追求,更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之上” ,是主动代表历史前进方向和人间正道。其三,党代表人民不是要向“上天”请命,而是要为人民“立命”。“代表观”不能诠释先验意识的神秘感,而要呈现作为历史的“先知先觉”、人民的先进分子而自我超越的神圣感。党要抬头远望人类未来,充当人民的向导和领路人,又要低头负重前行,承担起改造现实世界的历史使命。它的价值体现为“始终代表整个运动的利益”,它的所作所为相对于理想愿景是工具性的,工具论是代表观的必然延伸。
在党的历史上,也是毛泽东首先明确提出并深刻阐述了“工具论”。他在《第七届中央委员会的选举方针》的讲话中,鲜明指出:“我们是马克思主义者,我们相信工具论。”“我们党要使人民胜利,就要当工具,自觉地当工具。”他特别强调,“这是唯物主义的历史观”。邓小平在党的八大上作关于修改党的章程的报告,指出党的工作中的群众路线具有极深刻的理论意义和实际意义,强调“同资产阶级的政党相反,工人阶级的政党不是把人民群众当作自己的工具,而是自觉地认定自己是人民群众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为完成特定的历史任务的一种工具”。这无疑是对党的本质和党的身份的正确反映。
统合“代表观”与“工具论”而言,党就是人民代表与领导工具的统一体。再进一步说,人民代表是党的本体身份,领导工具是党的价值体现,这种即体为用、体用合一,构成了党在社会主义历史阶段完整的、鲜明的、独特的身份。从更长远的历史发展来说,当实现共产主义的时候,“就消灭了阶级对立的存在条件,消灭了阶级本身存在的条件,从而消灭了它自己这个阶级的统治”。这是“向死而生”的伟大情怀,也是参透历史发展规律的理论清醒。在这个意义上说,党就是为共产主义而生的。习近平同志指出:“我们现在的努力以及将来多少代人的持续努力,都是朝着最终实现共产主义这个大目标前进的。”因此,界定党的历史身份,决不能离开这个根本前提。
对于人民代表身份的“自觉”,不能仅仅满足于情感共振、关系认同等感性因素,必须具有清醒的理论自觉和理性认知。习近平同志深刻指出:“理想信念的确立,是一种理性的选择,而不是一时的冲动,光有朴素的感情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有深厚的理论信仰作支撑,否则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发生动摇。”也就是说,要真正弄明白“代表什么”“怎样代表”,“必须建立在对马克思主义的深刻理解之上,建立在对历史规律的深刻把握之上”。从理论上说,调节人民群众的现实利益和满足当前诉求是重要的,“离开现实工作而空谈远大理想,也不是合格的共产党员”。同时,“共产党人为工人阶级的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斗争,但是他们在当前的运动中同时代表运动的未来”。如果没有理论上的清醒和历史性的自觉,放弃了共产主义远大理想和对人类美好前景的追求,党就会失去人类道义的制高点,失去与民共在谋大同的历史感召力,很可能沦落为功利主义、实用主义的“执政党”,甚至“上演霸王别姬的悲剧”。到那个时候,连历史主体资格都不复存在,更谈不上人民代表的历史身份。
党不仅要为人民群众最近的目的和利益而奋斗,更要牢牢占据共产主义真理和道义的制高点,代表全体人民对美好未来的追求和全人类解放的美好前景。同时,历史唯物主义对未来性的观照,是建基于历史性和现实性之上的,否则就变成空想社会主义。因此,“必须认识到,实现共产主义是一个非常漫长的历史过程,我们必须立足党在现阶段的奋斗目标,脚踏实地推进我们的事业”。在现阶段,我们建设的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它的基本纲领就是建立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也就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因此在现阶段,党首先要代表好这个整体利益和共同期盼,带领全体中华儿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
中国共产党不能是狭隘的民族主义者,它必须关怀全人类的前途命运,自觉担当世界责任。从理论基础上说,马克思主义不只关心无产阶级自身的解放,它更关心人类社会的美好前景,以解放全人类为己任。《共产党宣言》“对资本主义生产跨越国界、不断开拓世界市场进行了深刻分析,科学预见了物质生产和精神文化生产的世界普遍性趋势,进而指出共产主义不是一种狭隘的地域的运动,无产阶级要获得彻底解放必须解放全人类,号召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内在逻辑,也就必然成为中国共产党的本质要求和精神图谱。正因如此,中国共产党不仅要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而且要为人类谋和平与发展,为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反映和代表世界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
基于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斗争、革命可以说是共产党人的先天基因。再进一步说,马克思主义选择的就是一种批判现实的社会革新运动,是一种新的社会建设运动。中国共产党坚持工具论,这个“工具”就是领导人民进行伟大社会革命的工具。如果丧失了革命意志、斗争精神,因迷惘迟疑而安于现状,因无所作为而半途而废,就失去了对“阅卷人”的说服力和选择性,作为工具的基础支撑就会摇摇欲坠。党要锻造成实现伟大复兴和世界大同的“利器”,必须保持斗争精神和革命本色,主动强化“能动的工具”色彩,同步推动“两个伟大革命”,在领导新的社会建设运动中充分彰显作为“工具”存在的价值和正当性。
从历史事实看,共产党人坚持斗争精神是推动社会进步、实现美好理想的逻辑必然。革命、斗争,对共产党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是内生性逻辑的必然展开,可以说没有选择、不可回转。同时,共产主义表现出来的冲决罗网式的宣言和行动,对于形形色色的现存势力和传统观念来说无异于洪水猛兽。共产主义的决绝态度超过了他们想象的极限,因此,不惜一切代价扑灭共产主义成为他们合法存在的救命稻草。共产主义运动在中国处于萌芽状态时,即被斥为“过激主义”,被视为“洪水猛兽”,遭到中外反动派的联合压迫。中国共产党面临的极端严酷环境与共产主义在欧洲的遭遇惊人地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时至今日,国内国际仍有种种不怀好意、或明或暗的势力,无视中国发展进步的鲜明事实和伟大成就,必欲颠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和社会主义制度而后快。事实胜于雄辩,一个为了人类进步事业而奋斗的政党,一个代表人民根本利益和人类美好未来的先进组织,不管是从道义制高点出发,还是应对复杂形势、敏感环境、艰巨任务的客观需要,都必须“继续进行具有许多新的历史特点的伟大斗争”。
从党的建设规律看,党内的理想要求与现实状况始终存在着巨大张力,推进自我革命既是理论逻辑的必然要求,更是历史逻辑和实践逻辑的现实观照。共产主义思想和理论不是先天生成的,接受共产主义、成为共产党人,都有一个从感性认识、理性思考到自觉追随的思想发展过程,都要经过严格的思想训练和实践养成。只有具备共产主义信仰才能成为共产党人,而在现实性上分析,人的思想动机隐藏于内心深处,甄别把关难以万无一失,持续不断地进行思想教育和行为规制是必然的逻辑。更要看到,即便有些人一开始思想上入了党,认识也会有反复,思想也会产生变化。自我革命是个历史性课题,是“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不断强化的历史过程。
从党的历史看,自我革命的现实合理性与历史必然性更为明显。尽管为了保证党的先进性,党对接受党员、申请入党作出严格规定,但党内从一开始就夹杂了不坚定分子、变节分子、异己分子。改革开放以后,“四大考验”“四种危险”异常尖锐地摆在了全党面前,特别是腐败问题滋生蔓延,大批党员干部倒在了改革开放的路上。此外,从建党之始就一直存在的宗派主义、山头主义、主观主义、官僚主义也始终没有根绝。历史事实一再证明,“强大的政党是在自我革命中锻造出来的”,这是必然的也是唯一的科学结论。
人类社会发展进步不会一帆风顺,社会主义道路也不是笔直的,而共产主义的美好前景则需要在社会主义社会充分发展和高度发达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在这个漫长的历史进程中,确保中国共产党不垮、中国社会主义制度不倒,始终保持清醒的身份意识和强烈的身份自觉是基本前提。因此,对党的历史身份作出彻底的理论说明就成为一个基本问题,理论说明不彻底,既难以令人信服,也难以认清自己。认清党的身份本质,这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的要求,也正是我们鲜明标注代表观与工具论的根本目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