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眺望

2021-11-14 01:29崔汝坤
云南教育·视界(综合) 2021年9期
关键词:老哥教书山路

崔汝坤

每次回到老家,一看到桌上摆放的那本“优秀乡村教师”荣誉证书,我便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这本见证父亲扎根乡村教育几十年的证书,是父亲献身乡村教育事业一生的真实写照,也一直深深地影响着我的从教生涯。

父亲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乡村教师,在我记忆中,父亲身躯伟岸,脸上既有笑容又不失刚毅,但因多年的劳累,现在疾病缠身,特别一到冬天,昭通寒冷的天气使父亲的肺心病经常复发。为便于照顾,我多次恳求父母亲到昆明生活,但父亲执意以人生地不熟为由婉言拒绝。

我知道父亲是不愿离开故乡的那片土地,更多的是不愿离开他为之奋斗一生的那片乡村热土。

为了照顾父亲的那份情感,每逢节假日,我都会抽空回到老家陪父母小住几日。

父亲高小毕业(相当于现在的初中毕业),19岁时就到了离家二十余公里的一个叫二道岩村的单小教书,一教就是十年。

每次回到老家,与父亲坐在一起闲聊,特别是冬天围在炉边烤火时,父亲一讲起往事,脸上总有一种莫名的表情,有兴奋也有愁苦。

他最不能忘记的是在贫困山区二道岩教书时,当地为他提供住宿的彝族老乡陈兴富。父亲每次提到此人都会深情地称一声“陈大哥”,他称“陈大哥”时语气中透出的那份深情常常使我深受感染。

父亲告诉我说:他才分到二道岩单小时,只有一个复式班,有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学生。1964年他初到校时,当时只有十几个学生,学校就是一间用牛圈改成的教室,名曰“学校”,其实就只有一房一师一教室。父亲刚到学校时,吃住都在陈大哥家,陈大哥的父亲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对待,父亲也亲切地称陈大哥父亲为陈大爹。陈大爹把父亲的床铺设在火塘上方的楼上。二道岩海拔在3 000米左右,冬天特别寒冷,床铺摆在火塘上方,冬天就暖和了。山区的火塘是明火,就地挖出的煤品质不好,含硫重。父亲一讲到这里,总会说:“回想起来,我现在的肺心病就是睡在陈大爹家的十年患上的。”说到此处,父亲又一阵感慨:“虽然落下了这个病,但是看到娃娃们学到了知识、脱了贫,也值了!”

父亲刚到学校的时候,学生虽然有十几人,但真正到班上上课的只有几个,多数学生由于家里农活多,时来时不来。父亲看在眼里、急在心头,他请了陈大哥带着他挨家挨户去做工作,请学生到班上来上课。一年下来,原来的十几个学生增加到了四十几个,但一到冬天,由于山区村落大多是单户,每一户之间都离几里之遥,多数学生怕冷、怕孤单,就不愿来上学,加之家长送孩子上学的意识又不强,父亲常常为此犯难。

后来,父亲想出了一个办法,利用春夏季节,提前去学生家进行家访,做好家长工作。就这样,父亲一边教学生、一边教家长。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学生又慢慢回到了学校。如今,很多学生在县里、乡里、村里当了干部、当了老师。每说到此处,父亲脸上都会露出欣慰的笑容。

父亲还告诉我在冬天是怎样让学生来上学的:在春夏季,提前找一些干松樹枝,砍一些灌木枝等晒干堆起,冬天一来就烧起柴火,让学生烤火取暖,父亲就围在火塘边给学生们上课。因为不冷了,所以学生们都愿意回到学校上学了。

现在,每次回到老家,只要碰到天气好,父亲都会让我们开车送他去二道岩小学(二道岩小学拆并到了青岗岭小学)旧址看一下,小学教室早已垮塌,只剩下一些断墙残壁的痕迹。父亲每次都会看得津津有味,久久不愿离开。

每次坐车去二道岩,父亲总会感慨地说:“现在有车,路又好,只要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我原来在这里教书时,都是走路。早上七点多出发,要到下午四五点钟才能到校,有时走晚一点,要到晚上八九点才能走到学校。路上也不平静,常会遇到狼……”

此时,父亲的话题又会转到他的教书生涯,当时没有教材,父亲自己因地制宜编制教材,取得了很好的教学成绩。当时乡里每年都会进行统一考试评比,父亲虽然在全乡最偏远的山区教书,但他的教学成绩在全乡总是名列前茅,控辍保学和适龄儿童入学等工作都做得很扎实,常常受到上级表彰。

二道岩自然条件不好,居住的老百姓生活艰苦,喝水要下到半山腰的菁口去挑。父亲说,每挑一次水要一早上,有时挑一担水,只够学生喝一天。父亲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得到了当地群众的认可,他们会帮父亲挑水,或者会给父亲送来一些洋芋和荞面。如今,父亲一到二道岩,与他年龄差不多的70多岁的老伙伴都会不自觉地来与他唠家常,并自豪地讲起自己孩子在城里的某个单位工作,还不忘替孩子感谢父亲。

去二道岩的次数多了,每一次都会让我有新的感触,可印象最深的还是在我七岁第一次去时,那是1976年,父亲已调到了北闸镇中心校工作。 一天,二道岩的陈三爷去世,陈三爷的儿子到我家报丧,父亲由于工作繁忙就让我与姑爹一起去烧纸、哀悼。上午10点左右,我们沿着父亲当年走的路,从平路到山路,再从山路往上爬,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姑爹指着对面的山顶告诉我说:“可以看到对面山顶的二道岩村了!”我很高兴,因为可以看到那边山顶的人在走动,我猜测也就半小时便可到达。我们往下一路小跑,可没跑多远我就跑不动了,只能慢慢顺着山路往下走,到了山底再往上爬时,才感到异常艰难,有些地方必须手抓住茅草,用脚使劲往上蹬才能爬上去。我从未走过这么长的山路,边走边哭,叫嚷着要回家,在姑爹的多次劝导下,才坚持爬到了山顶陈三爷家,到达时已是晚上10点多钟,记忆中我是又饿又冷,哭了一夜。

后来,每去一次都是开车,只觉得山大、路窄、弯道多,开车得小心。

每次去二道岩回来,我总想父亲走这样的山路走了十年非常不易,要不是对教育事业的那份真挚情怀,一定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父亲说,十年里,每次从家里到学校,他都在眺望着二道岩的大山。我想,这应该是父亲用教育来改变山区贫困面貌的一种眺望,更是一种对山村教育的情怀。

每当学习张桂梅老师的先进事迹时,我就会想起父亲对山区教育的那份朴实情怀,他们对教育的那份无私奉献精神,深深地感染着我,激励着我在教育之路上奋勇前行。

如今父亲年纪大了,时常会沉思,有时又唠叨着他在二道岩的学生和他的老哥们。每年二道岩的老哥们都会有几位到老家找父亲聊天,他们会告诉父亲二道岩的变化,还会带一些苦荞面和燕麦面送给父亲,父亲也会回敬一些书和苹果给他的老哥们。

父亲一生从事教育工作,十年在二道岩的工作经历,使他磨炼了坚强的意志,更坚定了他再苦再难也要从事教育事业的信念,他的这一信念也深深影响着我们兄妹。因工作成绩突出,父亲被教育局任命为北闸中心校校长,后任教办主任,直至退休,北闸教育在他任领导期间成绩斐然,多次受到表彰。

转眼间,父亲已78岁了,他最想提及、也最想让别人听他倾诉的就是他那十年的山村教育经历。毕竟,他把一生中最宝贵的青春都献给了二道岩那片热土。

他常说,我已到暮年,在世的时间不长了。有一天,他突然跟我们兄妹说:“我想在去世后把骨灰埋在二道岩,离我教书时的教室有五百米左右的小山腰上。”一次假期,我顺着父亲的意愿开车送他到他所说的地方,我往前一看,前面就是他原来教书的教室旧址和他的陈大哥家。我终于知道了他的用意,他是一直挂念着二道岩老哥们的生活和当地的教育,就是去世后,他也要看着老哥们的后代,看着他们过上红红火火的日子。

后来,我们和父亲有了约定,每年的节假日都会开车与父亲去二道岩,站在他指定的墓地上,眺望他教书十年的教室和他相伴十年的老哥们及老哥们的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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