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野
(西安美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楚墓随葬中的鹿角漆器镇墓兽,是楚国专有的墓葬文化习俗,是映射出了楚国人当时对鬼神崇拜的心理特征和信仰理念的表现,本文试图以春秋末战国早期至战国末期的楚式鹿角漆器镇墓兽造型演变进行研究,来体会楚文化的精神内涵。
自战国以来镇墓兽逐渐兴起,其中最具代表的是楚墓中的带有鹿角形式的镇墓兽,鹿角镇墓兽造型带有着恐怖神秘的色彩,造型独特,这是区别于其他墓穴的象征物。从无角到有角,体现出了楚人的对于鹿角的特殊情感也表达出了当时长江流域对丧葬礼俗的文化内涵。楚墓中的鹿角多为真鹿角以麋鹿为主,据墨子《公输》中记载:“荆有云梦,犀兕麋鹿满之”,由此证明楚国在当时麋鹿的数量众多,在地里上楚国出于北温带又属于平原地区,地势低洼、降水丰富,适合麋鹿的生存,由于楚地盛产鹿,楚人对鹿的生活习性有着一定的了解。并且在《楚辞问天》中有故事描述,“鹿”本身所带有吉祥的寓意使得楚人有着崇尚鹿的情感。
据资料表明,镇墓兽出现的时间是春秋的中晚期到战国的晚期,期间它的造型变化颇大,以下我依据他们的造型特点分为了三个阶段,分别为:从春秋中晚期到战国早期,战国中期,战国晚期。由无角的简单模糊到有角的精美彩艳,最后到人面化的转变。笔者想通过对其造型的演变去体会当时楚文化的浪漫精神。
早期楚墓的镇墓兽是没有鹿角的,以祖型为主,造型简约,多为在方形座或梯形方座上立有圆头直颈,呈现直立状态,身上绘制云纹图案。以春秋中期的湖北当阳赵港出土的镇墓兽为例(图一),头圆身方刻有云纹,云纹以红漆绘制,形体简练,带有一种挺拔,向上的趋势,有着最原始的质朴感,对于面部细节的造型还处于一个模糊的阶段,并且头上未对其凿有安置鹿角的卯口,这是楚墓镇墓兽最初表现的一种样式。对此造型有学者认为是“祖”型,在甲骨文中“祖”最初的本意是“且”,有着对生殖崇拜的寓意,并且在这种原始的崇拜中往往会将祖先祭拜结合在一起,是带有一种先祖亡灵具有影响后代能力的力量崇拜。通过资料可以看出,当时的楚人的审美带有着原始图腾的意味,在笔者看来此镇墓兽是在造型上通过对现实物体引申为精神上的生殖崇拜。而这种简约的造型手法带有着原始的粗犷之美、拙朴之美,更多表现的是对精神之上的崇拜,这种概括的表现手法正是早期楚墓镇墓兽散发魅力之处,也为战国中期形质精美的镇墓兽作为样式上的铺垫。
战国中期是镇墓兽出现频率最多的时期,继承了之前的基础形式之上,一改前貌,又出现了单面或者双面的镇墓兽形象,由原来简单朴实的造型变为纹饰繁缛威严狰狞的气势,鹿角这种装饰也是这时期开始出现与镇墓兽之上。例如战国时期江陵雨台山的头插鹿角的镇墓兽(图二),其面圆,直身,立于梯形凹凸方块底之上,通身以黑漆为底,红黄漆绘制云纹。其鹿角外长,绘有色彩,与早期出土“祖”型镇墓兽的简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前者之上的拙朴之感的基础上丰富了造型中的变化,不仅是鹿角的添加使为灵动,在头身上、底座上的雕刻变化也丰富了狰狞神秘的巫术色彩,让它更具有形式上的张力,和自然中的灵动。在荆州天星台出土的双头鹿角镇墓兽(图三),两兽背对相连,腰身细长为“s”型有类似腰带系于身间,双目圆睁,有长舌垂下,立于梯形方座之上且底座上雕有凹凸的方块之形,这里的镇墓兽更加具有“龙”“蛇”之势。在雕刻的技法来看相比于早期的镇墓兽更为精美,难度上也更为复杂,从单头到双头双身,从直立到弯曲。颜色上也更为丰富,使人在观察它的时候有目不暇接的同时又保持着整体庄重。造型上也不再是简单的笔直而是有了灵动的曲线,在视觉上的观看也从单一角度到了多角度的变化,体现出了楚人当时审美中喜好“满”的特点,同时出现了腰带系于身上,也体现出了当时楚人好细腰的审美。是华丽的鹿角与似龙身造型的完美结合,“s”形的身躯在鹿角的装饰下显得更为灵动,木头本身带有的生命的意味结合鹿角伸展的造型,在侧面看犹如一个没有叶子的树,给笔者带有一种生命轮回不止且生生不息的感受。在色彩上多以黑为底红线金线描绘,给人带有一种巫术的神秘感,可以看出当时的楚人在精神上一直有着巫术文化的影响,体现出楚文化中对人死后最终归宿的一种神秘的向往。战国中期楚墓镇墓兽的造型上也达到了顶峰,在对文化继承上更近一步对造型有着一张一收的对比感。比前者“祖”形镇墓兽更带有着更多的装饰味和灵动感,也是楚式镇墓兽发展的巅峰时期。
楚国灭亡后,战国晚期的镇墓兽数量急剧减少,在造型上又回归于简约的风格,双头镇墓兽的造型样式也随之不见,出现了拟人化的面部,有长舌吐出,身颈长直,身上有云纹装饰(图四),但仍有鹿角样式的保留,之前腰间系腰带的造型样式也随之少见,底座也从繁盛时期凹凸方块组成的底座回归于梯形底座,细节之上的塑造相比之前有所减少,得以保留的就只有垂长舌这一个特点。由简到繁,再由繁到简,甚至消亡,这也见证了楚国历史的兴盛衰败,同时也可以从这些变化看出楚国人对文化喜好的转变。通过对镇墓兽的造型演变的了解,楚墓中的镇墓兽依旧保持有鹿角、头身、底座这基本的造型样式,唯独不改变的就是这文化历史背后的浪漫且神秘的精神色彩,即便是造型又重回简练,这层神秘的色彩依旧带有楚式的浪漫,甚至对后世镇墓兽的造型有着一定影响。
楚国位于长江流域,多河流山地丘陵,有着充裕的降水,常有洪水、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相伴,当时人们的生产水平不高,对事物的认识有限,在面对未知的自然常常抱有敬畏与恐惧。使得楚国成为一个信奉巫术,崇拜鬼神的国家。而因于此,在楚人的观念里,人死之后魂魄由龙或凤凰将魂魄引升入天界。然而麋鹿在楚地数量众多,而鹿角的生长长度与周期成正比,脱落的鹿角又会随之长出,这一生物上的变化放在楚文化中有了轮回再生的色彩,在楚文化的神秘巫术的背景加持下使得鹿角作为镇墓兽的装饰有了更加神秘且浪漫的色彩。在《楚辞》《诗经》等古籍文献中都有记载着对鹿的描述,且都为吉祥的象征,使得鹿角在成为了楚文化中的一个符号,也成为了楚人崇尚鹿角的原因。
关于鹿角的象征,在《楚辞》中将鹿比做吉祥的象征。在彭德《虎座飞鸟与先秦图腾构成》中写到鹿角是雄性的象征,是生育力的象征,而鹿角插于镇墓兽身是阴阳结合的寓意,强化了生殖崇拜的符号特性,在黄莹《论麋鹿对楚文化的影响》中,鹿角是动物自卫的武器。①象征着抵御外敌入侵的武器。在战国帛画《人物御龙图》中鹿角作为龙的一部分,体现出了人们对心中神灵的敬畏。鹿角作为当时楚墓中盛行的一种装饰特征,包含了当时人们对世界认识的理想情感、生殖崇拜、力量象征、浪漫想象。使得神秘的楚文化中多了一种理性的浪漫。笔者认为这一种主观意识的浪漫便是鹿角造型的镇墓兽形成它在楚国流行信奉的原因。是一种对身后世界的美好向往的寓意,是对先祖祭拜的精神寄托,是对强大力量向往的期望,是对未知世界变化万千的敬畏,是生者对生活繁荣昌盛的期待。
在早期的楚墓中镇墓兽是没有安装鹿角,随着时间的发展,鹿角的功能意义逐渐使用到了镇墓兽的装饰之上,并且鹿角本身的文化意义与功能性在一定程度上与镇墓兽有统一,甚至鹿角的出现在镇墓兽上是再一次加强了对镇墓兽的所起到的功能性,同时也是体现楚人主观浪漫审美的特点。镇墓兽本身有着“引魂升天”这样的功能,是引导灵魂进入天界的法器。有学着认为,鹿角是具有锐利的特点,其鹿自身有着驱蛇的功能,鹿角用于墓中有着驱赶邪祟保护死者灵魂的功能。在屈原《离骚》中描绘的“飞廉”正是鹿与其他动物结合的化身,疾走于天地之间,有着沟通天地的功能。鹿角作为当时楚墓中盛行的一种装饰特征,包含了当时人们对世界认识的理想情感、生殖崇拜、力量象征、浪漫想象,使得神秘的楚文化中多了一种理性的浪漫。给人留下无限的遐想的同时也寄托出了人们对死后世界的幻想。这些功能都是楚人对自然的认识加以主观化的想象所形成的,在楚人的世界里带有着对原始神秘的崇拜和鬼神之说的信仰,也正是这些带有主观意思的造型丰富了楚人对于不可预知,不可探索的奇妙想象。
通过对于楚国镇墓兽的鹿角作为去了解楚式浪漫的出发点,从它的起源、意义、功能和演变的过程去了解,楚国的浪漫不仅仅是神秘的巫术和原始的崇拜。在笔者看来他们更多的是祭拜祖先的器物,他们所运用到造型的意义更是让其本身的功能更加具有饱满丰富的情感。镇墓兽的鹿角从无到有再到无,也看出了楚国当时社会的发展和审美的特点的变化,从原始的崇拜到华丽灵动的装饰,最后随着楚国的灭亡镇墓兽也回归最初的面貌,但是有保留少许特点,被后世的镇墓兽随之继承。笔者认为,按照最后的造型样式的特点随后发展成汉代的陪葬木俑,但木俑却没被楚国的消亡影响,并且还影响着后世的陶俑造型,一直持续到隋唐时期,镇墓兽不仅是折射出了楚国的自然社会同时还是信仰文化,也反应出了人类早期的意识思想和精神文化以及对后世的影响。
注释:
①刘延春:《楚地出土鹿角文物研究》 长沙 湖南大学 2017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