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天会好的》看“北漂”题材的叙事创新

2021-11-14 20:46黄任勇
电影文学 2021年17期
关键词:北漂受众

黄任勇

(西华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00)

《明天会好的》是由贾樟柯监制,袁媛导演并编剧,“Papi酱”(姜逸磊)、张超领衔主演的都市轻喜剧电影,讲述了一个年近30却一事无成的北漂“十八线”小编剧萧渝和失意音乐人季野在意外同居后互相陪伴与鼓励,逐渐走入了对方内心的爱情故事,影片于2021年4月2日在中国上映。作为短视频网红领域的领军人物,Papi酱首次触电大银幕,塑造了一个接地气的女性角色萧渝,在她的身上,有影片所刻意塑造的标签,为的是能够贴近大部分“北漂”的群体特征:27岁、背井离乡、生活拮据、追寻梦想……这些特征都是极具群体共性的,可以看出,导演希望借萧渝这个平凡的女性形象去讲述当下“北漂”的女性群像,而牺牲了萧渝的个人特色,这也是为何影片被不少观众诟病,人物塑造过于平凡,故事情节缺少波澜的原因——导演所希望呈现的,就是一个平凡女性的平凡人生。

“北漂”是自20世纪80年代起,在中国都市化进程中开始出现的社会现象,“北漂一族”中的大多数是中国社会中的青年群体。由于中国社会特殊的户籍制度,使得年轻人离开故乡、扎根大城市更加困难,正如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所言,“很多离开老家漂流到别地方去的并不能像种子落入土中一般长成新村落,他们只能在其他已经形成的社区中设法插进去”。对于北京来说,他们是异乡人,他们赤手空拳来到这里,满怀理想与抱负,努力获得这座城市的接纳与认同。“北漂”题材的文学与影视作品往往饱含着巨大的情感与精神力量,其受众广泛,代入感强。1990年由吴文光执导的纪录片《流浪北京》在中国内地上映,首次以“北漂”的视角记录了20世纪80年代五位自由艺术家在北京的生活;张国立主演的《混在北京》(1995)是“北漂”题材和电视剧集形式的初次碰撞;贾樟柯执导的电影《世界》向人们展现了2003年的北京,以及在这座城市里幻想、相爱、猜忌、和解的年轻人们。随着赵宝刚导演的《奋斗》(2007)大热,《我的青春谁做主》(2009)《北京爱情故事》(2012)《北京女子图鉴》(2018)等电视剧为我们展现了“北漂”题材的更多可能性。总体来说,这类题材的叙事模式与价值取向较为固定,大多融合了年轻人之间的爱情与友情,表达了作为“他者”的身份在北京奋斗的年轻人对自我身份认同的焦虑,以及价值观的迷失与重塑。《明天会好的》在此基础之上,努力贴近“北漂”群体的日常生活,去繁就简,形成了一种新的更符合当下语境的叙事风格。

一、“去个性化”人物形象塑造

在影片中,Papi酱塑造的女性萧渝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可以说,她最大的特点就是“没什么特点”,作为一名“北漂”,她的经历也乏善可陈。27岁,来北京的第九年,从事影视行业。先是作为场记被辞退,再到被男友分手,闺密也因为订婚搬出了与她一起合租的房子,影片一开场,生活的变故便接踵而来。影片迅速将人物放置在一种不稳定的、变动的生活状态中,企图去展现一种常态化的“北漂人物相”。由于影片采用的是年轻女性视角进行叙事,不可避免地要与近年来作为一种电影类型颇受市场欢迎“小妞电影”进行比较,虽从影片风格来看不必归入后者行列,但二者有不少相同之处可供探究。

小妞电影脱胎自“小鸡电影”(Chick Flick),在英美俚语中是对年轻女子的戏谑称呼。“小妞电影”的核心是表达女性的成长,无论是“职场风云”(如《杜拉拉升职记》),还是“恋爱得失”(如《失恋三十三天》),女主最后终能实现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平衡,实现个体的成长。《明天会好的》在情节的设置上一方面遵循了“小妞电影”中的困境呈现,将女主放置在一个不断失去的境地中,以完成其个体重塑;另一方面,淡化了强烈的情节冲突,对女主的形象进行“去个性化”处理,以实现萧渝这个形象的大众性。不难发现,成功的“小妞电影”中的女主大多是性格分明、让人印象深刻的。如,《失恋三十三天》中的黄小仙最大的性格特点是尖酸刻薄,男友也因为忍受不了她的得理不饶人而逐渐疏远;《北京遇上西雅图》中的文佳佳经历了由物质拜金到领悟平凡珍贵的转变,人物性格也十分鲜明。反观萧渝,在她身上没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特点,男友与她分手的理由也并无特殊,平淡渐远。萧渝是一个在“生活的夹缝”中成长的人物,她住着西晒的房间,生活空间不够通透;老家的父母说着“隔壁的谁已经出人头地”,亲人的期望不够宽容;北京的剧组给了她希望又将她辞退,生活的激情不够饱满。她就如每一个在大城市过着平凡生活的我们,真诚、善良,会因为一个可能的机会满怀希望,也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沮丧。这样的人物形象塑造或许稍显扁平,但却彰显了影片的“叙事野心”——通过对女性人物角色的“去个性化”处理,试图搭建“北漂”虚设的集体性,从而为受众提供集体性的精神归属。

但问题在于,萧渝一个人真的可以代表大龄北漂女青年群体吗?从豆瓣等电影评论网站对影片略低的综合评分来看,受众似乎对影片的叙事创新并不买账。个中缘由,依然需要从萧渝这个人物形象上入手探究。“我现在27岁了,我也不会开车,我也没有出过国,我也没有护照,用的还是九块九的唇膏……”从影片略让人感到不适的宣传语可以看出,影片所刻意营造的身份焦虑是在迎合物质意义上的成功学而言的。萧渝的工作是一名编剧,季野是一名歌手,他们都有着对艺术的理想与追求。在萧渝的“奋斗史”上,影片始终呈现出一种矫情与“拧巴”感,萧渝不断地通过否定对物质的追求来实现对自我价值的肯定。她一边背着闺密的名牌包去参加聚会,一边对闺密的“大款”男友充满鄙视;一边无法胜任上级交代的任务,一边对“土老板”的要求彰显自己的清高感。对“女性奋斗”这个议题的呈现,影片仅仅停留在人物的自我感动层面上,而没有真正从个人缺陷上进行修补。在“去个性化”的过程中没有把握好尺度,使得萧渝这个人物形象缺少基本的人物弧光,不仅不讨喜,而且极大地削弱了影片的情感力量与共鸣性,落入了在当今社会语境下较为敏感的“贩卖焦虑”的窠臼。

“传统与现代的颉颃、理想与现实的落差,城市与乡村的对峙,东方与西方的冲突,以及积极与消极的共存,都是中国体验的两极化的具体表现,也是中国人社会心理嬗变的鲜明特征。”萧渝正处于这种落差与对峙之中,但她的心理嬗变过程则较为单薄。我们没有看到她在对于工作、爱情与生活上的价值理念有何转变,人物角色更谈不上“蜕变”。反观《失恋三十三天》中的黄小仙,她从一个下了班就回家、从不参与同事聚会的“都市社交恐惧者”,变成了能和同事打成一片的人,能从不同的同事身上发掘闪光点,打破固有的刻板印象,从而丰富自己对他人的认知。在爱情观念上,经历了背叛的黄小仙不再满怀恨意,能从一段失败的情感中反思自己,终于实现了与自我的和解,开始勇敢地面对下一段更加成熟的亲密关系。萧渝这个角色缺少这样的转变与自我救赎。影片尝试在现实主义风格下,加入具有明显风格化特征的人物梦境去呈现萧渝“心中的那团火”,不仅让整体风格显得不够协调,也不够具有说服力。在影片的结尾,女主在监狱话剧导演的岗位上“重新找到了那团火”已经变成了一个虚弱的符号。在这种情况下,“明天会好的”也变成了一句无力的自我安慰。整体而言,影片导演试图从个体的过渡去解读并关照群体的创作理念,在并不成熟的叙事手法中表现出过于刻意的指涉性,从而影响了影片至关重要的情感表达。

二、“去冲突化”的女性成长叙事模式

正如上文所说,《明天会好的》中的情节设置是“去冲突化”的,没有“剩女大翻身”“麻雀变凤凰”等能给受众带来明显“爽感”的情节。作为一部“北漂”题材的影视作品,你甚至很难说它是励志的。影片力图呈现平淡化、日常化的角色生活,以打造独特的女性成长叙事模式。

Papi酱饰演的编剧,从某种程度上说便是导演兼编剧的袁媛的自画像。她也以一名无名编剧的身份在北京奋斗,住在冬冷夏热的西晒房,直到其作品《滚蛋吧!肿瘤君》《后来的我们》接连受到了市场的关注与认可,袁媛才逐渐对作品的呈现拥有了话语权。当她首执导筒时并将这个又名为《西晒》的故事搬上银幕时,她所面对的是对自己真实人生的一次复刻,也是对主体生成的一次影视化建构。有学者将当代成长叙事深层的叙事语法分为理想型、反思型、屈服型与迷惘型。其中,主体在叙事的起始都处于社会边缘地位,并且一定会经历阻碍与挫折,在叙事的高潮阶段,主体或皈依理想,或反思批判,或屈服适应,或迷惘颓废,必定经历了一个挣扎的过程,影片则将此过程内化为主人公对自我的追寻——“当你找不到自己的时候,任何地方,你都不会有归属感”,从萧渝的自我剖析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正是由于这一点,使得影片忽略了作为一部有着特定地域性的“北漂”题材影片,主体人物不可避免的“任务”,即梳理自我与城市之间的关系,回答几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要坚持留在北京?北京对个体而言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都被萧渝一句简单的“我再挺一年吧”轻描淡写地略过了,也使得主体对城市的私人体验流于概念,平淡生活与“北漂”理想之间并没有产生逻辑上的联结。

对于传统的主体生成模式“(心有欠缺)—产生欲望—锻炼能力—实现(失败)目标—(得到奖赏/受到原谅)”中的第三步“锻炼能力”,影片并没有给出足够的叙事呈现。在影片的最后,季野实现了当歌手的梦想,在电视节目中光芒四射。萧渝在高楼电视上看到了这个曾经“愿意跟他去任何地方”的情人,继续着寻找自我的旅程。萧渝在认识、情感和意志等方面都没有得到显著的提升,和季野的露水情缘看似潇洒,也只是一个流动的生活碎片,并没有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为了表现北漂的辛苦,影片安排了各行各业的串场镜头,还有在晚高峰的地铁上流着泪啃面包的年轻职员,却没有给观者带来想象中的感动。究其原因,缺少情感的依托,影片完成的只是一场对苦难的拼凑。

《明天会好的》将叙事主体精准定位为“北漂大龄女青年”,可对于女性、对于“北漂”群体,都没有完成让人满意的呈现。年轻人来到大城市打拼已经成为中国社会都市化进程中的普遍现象,影片的初衷是对这些为了理想而背井离乡的人加油鼓劲,带着他们回忆心中曾经那团燃烧的火焰,给予他们能继续下去的力量。但呈现了萧渝的困境后,影片没有给出现实的解答,仅仅停留在呈现焦虑的阶段,无疑也就无法对目标受众起到治愈作用,不少受众认为甚至有些“致郁”。

以影片反观现实是创作者的美好初衷,理应给予鼓励。对于《明天会好的》这部片子,我们能够看到创作者平淡化叙事的创作理念,但却没有处理好人物形象与情感表达之间的关系,致使人物形象扁平化,叙事方向也不甚明朗。这场自传体的叙事创新,似乎并没有得到市场与受众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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