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寄生虫》的现实镜鉴与文化隐语

2021-11-14 15:54
戏剧之家 2021年21期
关键词:情结阶层底层

冀 铮

(安徽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文艺作品是一个民族精神气质的形象化体现。“恨”与“恨”文化作为韩民族挥之不去的民族情结和民族文化,一直是韩国电影着重表现的艺术主题。电影《寄生虫》作为奉俊昊导演的又一现实主义力作,延续其一贯反思现实和关怀底层的影像风格和镜像主题,以聚焦式的叙事机制揭露当代韩国社会中贫富不可调节的尖锐矛盾,并在阶层冲突中隐晦表达深植韩民众心中的“恨”情结。影片中所呈现出的“恨”,是一种“绝望中夹杂着希望的恨”,即“祈恨”。“祈”是祈祷、希望的意思,寄托着某种愿望、某种美好。由“祈”生“恨”,实则祈而不得,求而未偿,乃至愈演愈烈,伤己害世。这种“恨”的形态主要是由身处底层的民众在贫富悬殊、阶级歧视的社会背景下渴望摆脱穷苦、跻身上层衍生而来。本文所述即是从“祈恨”这一特殊形态切入,结合基宇一家的生活转变及心态起伏,将这种“恨”划分为三个不同层次,即恨之滋长、恨之积攒和恨之爆发。文章主要内容即围绕“恨”的三个层次详尽阐述影片中以基宇一家为象征的饱受痛苦与贫穷折磨的贫民人士的真实境遇,深思印刻在民众内心深处的“恨”的创伤和疤痕,正视遭受种种苦难日积月累在韩民族和社会乃至整个国家的“恨”文化及其影响。

一、隅“下”以活,生恨于心

罗杰·加洛蒂提出:“一切真正的艺术品都表现为人在世界上存在的一种形式。”电影作为当今最为重要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承载着民族情绪的表达、社会价值观的传递以及对现实状况的反思等重大意义。电影《寄生虫》以韩民族独有的“恨”作为文化旨归,通过镜像照射韩国社会阶层间根深蒂固的差异,讽刺现实生活中的贫富对立,隐晦传诉底层人士心中久弥不散的“恨”情结。彻底的绝望或者坚定的希望都不会生殖繁衍出心中的“恨”,反而是主体在面对残酷的现实,心中仍然保留着改变现实的幻想的状况下,才致“恨”生于心间。正如奉俊昊提到“寄生虫”概念时认为“不同阶级间难以平等共存,导致下位者不得不寄生于上位者之中。”作为电影塑形的底层人士,基宇及其一家如同蜉蝣生活在阴暗潮湿的半地下室内,窘迫的生活状态和压抑的居住环境,使他们逐渐丧失对未来的追求和光亮的渴望,虽然现实境遇没有完全泯灭一家人改变固有阶层属性和寄生上等社会的心理期许,但在此种心境下“恨”已然开始无声滋长。

生活环境的艰难引化出精神世界上的疲软无力,长此以往,必然会“恨”世嫉上,盘旋在隐忍与爆发的边缘。《寄生虫》起始即以镜代目,造成视觉上窗户内外环境光线的明暗对比,暗示生活在这里的一家人几乎终年不沐阳光,内心已近昏暗。诚然,个人命运无法与社会进程相抗争,无论情愿与否,都要参与社会进步,如此便注定底层群体是时代前进步伐下的牺牲品。影片间接交代,基宇参加过多次考试,但未能如愿考上大学;妹妹基婷有着卓越的修图技能;父亲基泽则曾经有过正式工作;而母亲更是获得过荣誉的链球运动员,这些细微情节都表明基宇一家并非生来就穷苦潦倒,而是在社会前进的浪潮中被现实戏弄至此。韩国学者金用淑指出,“‘恨’是人生连续失败导致的不断积累的悲哀。因为形成时间很长,因此这种感情中的‘毒素’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早就被岁月漂白了”。落位于社会底端的基宇一家,偏隅在肮脏狭小的半地下室内偷生度日,久而久之,对正在经历的残酷生活选择消极面对,并且已经适应痛苦绝望的情绪,把命运苦难视为难以抗争,致埋藏内心的“恨”情结恣意生长。

“恨”是一种复合型的情感,包含着自责、抱怨、希望、绝望等多种情感成分。深植基宇一家心中以绝望为主体的“恨”情结,随着“奇石”的到来,逐渐转化成夹杂着希望的“祈恨”。作为一种可以带来财运和考运的象征,“奇石”对一家人的心态产生了重大影响,一家人由此前的消极颓废之人迅速蜕变成渴望摆脱半地下室的有期之人,并为之进行积极筹划,从而达成完全“寄生”上位的目的。底层人士作为时代浪潮下的弃者,虽知结果已然无法更改,但在内心深处仍然希望可以挽回,且并未完全屈服于现实、绝望于遭遇。这是绝望中隐含着希望的“恨”情结,一旦出现某种可以助长希望的物品或事件,主体便会完成对生命不幸的领悟,最终超越现实,淡化痛感。

二、寄“上”求存,积恨于身

“恨”文化产生于韩历尽苦难与欺辱的民族命运,在约两千年的风雨飘摇中,无数次的周边列强入侵和统治者的残暴统治使其民族生存状况呈现为“恨”的状态。“恨”作为韩民族特有的集体无意识心理,深深地植根于民族文化中,影响着社会各个阶层人士的心志和生存。经济全球化促进了韩国现代社会的高度发达,同时也引发出一系列日益紧迫的现实问题,如不断拉大的贫富差距冲击着社会底层人士本就辛酸艰难的生活处境,处于底端的群体日复一日地向现实妥协,为生存让步,住进半地下室或更为艰苦的地下室内,残喘在冷血无情的社会中,掩藏于心的“恨”情结也会随之蔓延壮大。由于生“恨”者始终处于一种弱势而又无力反抗的状态,对于脱离眼前的生存困境无法凭一己之力来完成,于是便想方设法地“寄生”于上。

影片对基宇走进朴社长别墅的这一场景进行了细致的镜像呈现,别墅周围绿树成荫,阳光普照,与基宇一家蜗居在半地下室内苟延生活的情景形成强烈的空间对比,并且别墅门前的“坡”有意地抬高位置,暗示两个阶层的巨大差异,一面向上,尽是阳光;另一面则朝下,皆为阴暗。基宇成功通过社长夫人的面试后,开始暗中思虑如何把自己的家人拉进上等人士的生活中,“寄生”计划就此开始实施。虽然两个阶层的固有属性没有发生改变,但是贫富间的权利出现让渡甚至倒置,基宇一家成为朴社长一家在某些方面的实际控制方,尽管这种控制还略显脆弱易折。同时影片为了深化阶层矛盾,又展现出私下里基宇一家居住在半地下室内的生活场景,长久承受着阴暗潮湿,寓意底层人士生存真如蜉蝣一般,即使偶见天日,也不过如同幻象,终究还是要落回黑暗。

奉俊昊导演的影片多能体现出其对底层人物真切实意的关注,并且总能以独特的视角切入他们的生活,通过对真实境遇的挖掘,引发对现实的哲理性思考,重新塑造民众对时代创伤的集体性记忆,不断地追寻“我们遗失的东西”。影片恰时出现的暴雨象征着真正的“暴雨”将要到来,身处幻境中的一家人终要回归现实。真正击破幻象的是基宇一家对“上”的不舍不甘、注定回落底层的命运和早已蔓延在身体发肤间的“恨”。这种“恨”充满着希望,他们饱尝过作为下等人士的痛苦,对如今的生活弥足珍惜,所以绝不容忍轻易地被人破坏。等待基宇一家的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承受痛苦继续在歧视中隐忍,二是孤注一掷在隐忍中爆发。但无论何种选择,都表明底层人士的挣扎是为了寻找个体生命价值和反抗既定命运。

三、向死而“生”,发恨于世

弗洛伊德提出的“防御机制”概念,是指自身将要或已经受到来自外界某种威胁、伤害时,产生强烈的焦虑恐惧感,并且会无意识地激发防御机制,促使自我消除危害做出一系列失智行为。这一概念可以用来解释影片中基宇一家在“恨”的笼罩下,不断承受上层人士即朴社长、朴夫人愈加明显的歧视厌恶和“寄生”计划破碎的矛盾冲击,促使“恨”情绪爆发的最终缘由。

影片呈现社长和夫人对基宇一家尤其是对父亲基泽的蔑视厌烦,固化阶层歧视,引发双方冲突,展现出上层人士无视底层群体的人格尊严、无休止伤害下层民众脆弱内心的社会现状。《寄生虫》中,奉俊昊导演有意引入了对“气味”的描述,将“气味”作为新颖的影像符号反映阶层歧视,突出阶层隔阂。尽管可以说嗅觉是电影这一视听艺术的盲区,但全片还是多次提到基宇一家身上的“气味”,并以此暗含境遇的变化。如基婷所说:“这是半地下室房间的味道,要彻底离开这里才能摆脱那个味道。”气味虽然无形,但社长赤裸裸的反感生厌却是基泽一家不能忽略的心结,是压垮父亲基泽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映射社会现实的影像符号,是表明双方阶层和社会身份悬殊的隐性标签,是久处社会底层的人民心中难以抚慰的“恨”的创伤的意义能指。

空间变化的影像呈现隐含着现实境遇的巨大转折,在暴雨的肆虐下,基宇一家从象征着“上”的豪宅返回到自己象征着“下”的家中。影片最后留下了美好的遐想,“坠入”地下室的基泽以暗无天日的代价再次“寄生”于“上”,以求生存。个体命运是畸形社会的真实写照,弱势群体以一种必须参与的姿态被历史车轮卷入社会进程,而其中绝大多数人都被时代浪潮残酷地碾压抛弃,这就导致弱势群体在压迫中无声地积攒“恨”意,在“恨”情绪中卑微地选择隐忍,直到“恨”无法抑制,爆发于世。

四、结语

韩国学者金烈圭认为,在东亚三国中,“韩国人是真正的‘怨恨人’。他们比任何人更容易感受悲伤,更容易怀恨于心。虽然不能说这是固有的民族性,但肯定是我们生活其中的历史塑造的结果”。《寄生虫》以韩国社会阶层分化的矛盾为出发点,选取基宇一家和朴社长一家作为下、上阶层的鲜明代表,围绕韩民众特有的民族情结——“恨”奠定人物情感基调,客观写照阶层间的悬殊差距和愈发激烈的矛盾,重新审视与回应阶层歧视与冲突等现实问题,引发民众强烈的情感认同和深度关注。时代创伤为韩民众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历史记忆,不断累积的负面情绪导致“恨”的产生和爆发,这是韩民族沉重深刻的集体无意识心理特征指向,并且作为民族精神一代又一代传承,历久而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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