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薇
影片《过昭关》是由青年创作者霍猛自编自导的一部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展现了爷孙两人跨越千里寻找友人的温情之旅。这部耗时仅仅38天的低成本电影,斩获了第32届中国电影金鸡奖、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和第9届北京国际电影节等多个奖项,为近年来中国青年电影的创作提供了范本。影片《过昭关》对“说书人”叙述机制的重拾,对乡土情结、农村问题、人生真谛、生命哲思等的思考。在以公路为叙事空间的线性叙事结构中,导演站在了个人、群体、社会、生命的高度表达一种自我价值观,也使得电影附上了强现实意义的色彩。
“说书人”最早来源于中国古典小说,该叙事传统同样也潜移默化地影响了中国电影的叙事。“中国电影与说书人传统的分道扬镳则始于更年轻一代电影人,特别体现在具有纪录倾向的叙事影片中,这种类型的影片将故事片‘纪录化’,最大限度地隐藏‘我在讲述’的叙述机制里。”而新生代青年导演霍猛则剑走偏锋,在具有纪录性和生活性的电影《过昭关》中,再次拾起传统“说书人”叙述者的在场机制。
从历史角度来说,“说书”一词有文字记载最早出现于春秋时期的《墨子·耕柱》中,而“说书”艺术的真正成型大致是在宋代。无声电影时期由于电影没有声音,中国电影仍然沿袭“说书人”传统,出现了电影现场讲解员,他们时而化身旁白,时而成为电影中的人物,为观众绘声绘色地解说电影。但在有声电影出现之后,现场讲解员也不复存在,而是隐藏在电影的叙事之中。“在电影中所谓的说书人叙事,就是影片有一个明确、‘自称’的故事讲述者,在影片开始或贯穿影片始终虚拟一个说话的场所、一种叙事情景,预设观众为听故事的人,就像《罗生门》中有了听讲的打杂儿的,樵夫和行脚僧的叙述才有了继续的动力。”电影在讲述“伍子胥过昭关”的历史典故时,导演并没有流于表面的“第三人称视角”进行叙述,而是在该典故的叙述方式上有意识的使用了“说书人”的叙述机制,例如李福长在给宁宁讲述故事的时候便主动担任起了“说书人”的角色,“从前啊,有个楚国……”故事世界内的李福长时而担任旁白讲述该典故,时而化身成为典故中的人物“我”来进行对话。而对于故事画面的叙述,导演则采用内聚焦、外视点的手法,在讲述伍子胥过昭关的典故时以黑白色调划分银幕时空和人物讲述的故事时空,画面是李福长内心镜像的外化呈现,辅之“暗隐叙述者”的外视点角度进行叙述。该方式让观众和人物站在同等视角来了解该典故,进一步建立了观众认同。
导演在该部分的叙述上有意识的再现了“说书人”传统,给本具有历史反思感的民间传说赋予电影浓厚的文化意象和现世的教育价值。“说书人”叙述机制的重拾,同时也给中国电影人留有再次思考的空间——是否中国传统的叙事方式仍有被开发和焕发新机的可能。
在现代电影的视域中,人们常常把电影看作是一系列符码组成的符号系统。“包括电影在内的任何传播媒介都需借助某种符号或意象将艺术信息传达给受众,并通过受众的读解而产生意义与价值。”电影中的符号类型有很多,如图像、声音、色彩、语言、物品等都可归属于语言符号。影片《过昭关》除了独特的视听语言符号展现之外,在对于其他语言符号的细节安排上,传达了浓浓的乡土情结,看似是对宗族观念的重建,实则却为对乡土文化的寻根。
首先在人物语言符号的表达上,有这样一个细节,李福长刚带宁宁出发时因电动车遭遇故障去修理,宁宁与招待他们吃西瓜的中年男人之间有一段对话。“叔叔。”“咦,你可不能叫我叔,我应该叫你叔的,别看你年纪小,这辈分不能乱。”在现今的社会之中,人们对于辈分的概念逐渐模糊化,除至亲之外大多以年龄来区分,而对于农村社会来说并不是这样。辈分是中国传统宗族关系和血缘观念的延伸,象征着亲属血缘关系之间密不可分的牵连。但大部分的现代人看待传统辈分的严格区分往往带有批判性的眼光,认为这是一种陈腐落后的思想,其实并不然,导演正是想通过影片想更多传达的是农村社会的淳朴与善良。在传统社会中,对辈分的严格区分是尊重他人的体现,而在现今城市遍布的时代,这也是霍猛对于农村中人与人之间交往相敬如宾、简单真诚的乡土情结的追忆和重现。
其次,影片中西瓜作为一种饮食符号,象征着农村人情社会中最诚挚的一种交往方式。在影片中,中年男子先后给李福长和宁宁递上了西瓜,“来,老爷吃瓜。”“来,小叔吃瓜。”“长幼有序”是中国儒家礼教思想中的家庭美德,影片所体现出的对长辈尊敬、对幼小爱护的思想在现代仍有其借鉴意义。但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尊老爱幼思想作为一种中华传统美德却在现代人的思想观念中不断淡化,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对于辈分区分的模糊化。导演在对传统文化和民族情感的寻根旅途中追溯淳朴善良的乡土话语,将这种伦理情感通过人物语言符号和饮食符号进行传达,表现了导演对乡土文化在现代社会中逐渐边缘化的深厚忧思。
辈分称呼这一符号化表现的背后不仅是宗族血缘关系的重建,更是对农村人善良淳朴的赞美,对乡土文化的追忆,对乡村文化中优秀价值观的传达。电影对于饮食符号以及人物语言细节的编排,进一步揭示导演内心深处的乡土情结,这也对人们探索现今农村文明的异变有着深刻的意义。
从影片类型上讲,《过昭关》带有典型的公路片特征。本片以旅途为线索,“三轮车”为工具,主人公在公路上完成了善行的传播,个体的成长,自我的回归。电影《过昭关》中导演创造性的将“乡土”这一元素融入公路片,形成了带有中国乡村特色的公路电影,利用一条乡土公路串联起了整个电影的叙事,同时用“在路上”的这种旅途状态完成了电影各种主题的表达。
当下,农村与快速发展、高度现代化的社会逐渐脱节,这使得农村中的留守群体不断边缘化。在新农村的建设过程中,《过昭关》难得地把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作为主要的关照对象,霍猛以敏锐的触觉和高度的社会责任感再次唤醒群体记忆。纵观影片,在展现袁马村环境的镜头中,人们能看到许多白发老人或坐在泥泞的小路边摇着蒲扇,或聚在一起聊聊家常,还有一些孩子在农村里玩耍打闹,这些看似十分生活化的场景,却透露出导演的群体性关照。导演通过非职业演员以及河南本土方言使用,建构最真实的农村图景,促进观众认同,并通过不断重复人物的出现来加深观众的印象和感触以呼吁社会再次关注这个边缘性群体,这条路是导演为农村留守群体铺设的关照之路。
生与死是人类永恒的话题,在《过昭关》这样一部温暖的电影中,“死亡”作为一种隐性结构从始至终贯穿全片。从电影一开始,李福长与宁宁在西瓜地里谈到生与死话题,到半路遇到哭丧的女人,哑巴叔的离开、韩玉堂的去世以及李福长父母双亡,“死亡”从未停止。经历过人生的种种苦难和离别,对待死亡,李福长更像一位饱含哲理的智者。影片开头宁宁掉了一颗牙齿,李福长把它压在了房檐上,这颗牙齿象征着新生;在影片接近结束时,李福长嚼口香糖掉了一颗牙,他只是笑了笑,把牙齿丢在了路边,这颗牙代表着死亡。人生就是这样,新与旧、幼与老、新生和死亡不断循环,长久不衰。而李福长对待生死的态度就是以笑面对,坦然受之。“死亡”这一主题静静潜于影片基调之中并与其和谐共生,这条路反映了李福长上善若水的人生哲思态度,透露着导演对死亡的深刻解读。
导演通过一条乡土公路的时空叙事,用“上帝”般哲人的视角,将现存的农村问题以及对死亡的自我解读,以人物的旅途及个人的人生经历为载体表达出来,呼吁社会关注当今农村留守人群这一边缘化群体,同时也向社会传达着自己的人生哲学和处世价值观。
《过昭关》借助伍子胥一夜白头的历史故事,辅之以“说书人”叙述机制进行叙事,赋予电影浓厚的文化意象,展现电影对待人生的哲思之感,传达导演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公路电影类型的发展创作中,中国公路电影也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特色。导演通过走公路电影这一类型化的道路,以乡土加公路的全新形式,完成了电影的叙事艺术和主题的表达,用单一的线性叙事搭配写实主义风格,传达出自己的思考,创新了中国公路电影的类型,也为中国青年电影的创作开拓了新的思考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