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浅政明动画作品心理空间具象化呈现——以动画电影《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为例

□ 丁文慧

心理空间是指抽象不可见的心理状态、心理活动的空间化展现。电影《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以下简称“《春宵苦短》”）是由汤浅政明执导的动画电影，改编自日本著名作家森见登美彦的同名小说，讲述了男主“前辈”追随暗恋的女主“黑发少女”的足迹在京都城的夜晚经历了一次奇妙的旅行，最终和心爱的黑发少女在一起的浪漫故事。汤浅政明作为知名日本动画导演，在电影语言的运用上独具特色与辨识度，意识流的场景设计和台词安排更是让整体故事感蒙上了一层神秘色调，高度变形的作画、夸张反常规的色彩与分镜设计，突出了人物心理活动并将其直接外化，分为映射、组合、完善三个层次将心理空间具象化地呈现在观众面前。

映射：日常经验下的拼贴与变形

动画电影中角色形象是设计之初必不可少的要素之一，人物形象的设计决定了该作品所传播的受众人群。汤浅政明在人物设计上背离了主流使用仿真方式制作动画，在造型上则返回到了漫画造型的使用。在该部电影创作上突破常规惯用看待事物的固有方式，采用区别于主流动画的形式风格，更侧重于关乎人们的精神现实而非物质现实，但是其形象的设计与变形是在观众结合日常生活经验的基础上进行加工，有利于观众的理解与移情的发生。

首先，映射是建立在片面的、粗浅的、碎片的日常经验之上，只有存在映射不同心理空间才能产生呼应、建立联系，才有通过拼贴重新组合成为整体的可能，映射的过程正是将心理空间中不同的信息关系，如事物的内涵与外显、具体与抽象等元素相互整合而成。而“映射”由于与大多数人的日常生活经验相类似，所形成的感官刺激也具有相似之处，当电影中呈现的信息从内部呼唤起日常生活经验，激发对相关经历的联想。日常生活不仅在表层形式上给人们带来感官上愉悦的情绪，还可以激发人们的兴趣和想象力，创造审美意象，被储存在经历中的情绪力量无需过多的剧情以及戏剧性的调动便可释放。

变形是导演执行场景调度的中介，正是对这种技法的灵活运用调动着观众的注意力，更好地表达其美感和魅力。影片中人物造型使用单线平涂的技法，导演没有在人物身上添加阴影，这一作画手法使人物看起来缺少一般立体感，让造型的变形幅度具有更大的限度。汤浅政明有意脱离现在主流的仿真动画范畴，以漫画造型的方式在某些部位与“直接所指”产生偏差，夸大对象的某些外部特征，通过艳丽的色彩、随性的线条、新颖的结构等因素来表现人物的神态，人物的性格和情愫微妙的变化也就显得真实而透彻。在影片中一段场景，少女在狂风中行走，导演为了表现前进道路的困阻将她身体与风接触的地方发生了较大的变形。同时男主角等人吃超辣火锅，嘴巴占据了面部的二分之一，强化了香肠嘴的存在感，嘴巴、脖子等部位也进行了夸张的变形，对手因为承受不住辣度吐出了烟雾。在日常生活中常常会有“辣到喷火”戏谑的说法，基于变形与不变之间将视觉转变为内心的触觉

此外，导演还采取意象与人物的拼贴方式，将情感意义转换为具象，它传达了角色的情绪并营造童话般生动的气氛。少女在品尝美酒时人物形象变为具有透视般效果，绝妙的滋味顺着喉管转化为一丛鲜花涌入胃中，随后轻盈的蝴蝶错落飞起，片刻之后又转变为鲜花与百鸟。通过具象化的图像简洁明了地表现了少女品酒后绚烂的内心世界，它们唤醒了受众沉浸于鸟语花香中的生活经历。由此人们可以得知，映射并不是对客观事物的写实复制，而是引起了观众的审美感知对事物形式产生更多的惊奇体验，正如贝尔所言：“好的复制品从不是试图进行精确的模仿”，而是超越了复制本身的对话与共鸣。

组合：心理活动与背景的交融

组合是指心理空间中信息的逻辑关系初步组合，搭建出新空间的基本结构。该动画电影抛弃了对自然时空的模拟，摆脱了“写实”的束缚，探寻一种新的精神自由的时空世界的渠道，此时的背景不再是单一交代故事所处时空的元素，而是与人物组合形成新的时空整体，共同表现人物内在的精神世界。导演不追求叙事空间的物理真实性，而是经过巧妙构思后将所要表达理念进行组合，将浓缩人生百态、映射人生哲理通过空间设定表达出来，是符号化的解构现实的空间。

首先，电影的场景画面减少了纵深感和写实度。例如在学长吃火锅的场景，画面背景呈现绚丽的色彩条，从物质现实判断此类色彩条并非现实中真实存在，随后人物解说到“如果看到彩色的幡就危险了哦”，此时彩色的幡是两个人物的心理幻象，此时的背景除去了复杂的装饰，成为心理活动的展示舞台。由于动画制作高度自由的特性，导演选取反常规的角度与视点来描绘动画中的空间与透视关系，结合色彩形成趣味十足具有流动性的形式美感，并把人物的心理活动以及导演对生活的感受寓于画面之中。

而在作品中大部分情况是背景，仅仅起到交代大致时空的作用，减少了写实风格下的纵深感，甚至加入了漫画中所使用的背景技法。例如，学长暗恋少女已经一年了，在此之间不停提高在少女身边出现的频率，以巧合为托辞让少女有一种冥冥之中牵起红线的感觉，他管这种方法叫做尽可能地进入她眼帘作战，简称“尽她眼作战”。这一段回忆在画面呈现上，人物直接转变为色块构成，墙面的线条汇聚在中心一点，让人物的表情在线条的汇聚线上聚焦了观众的视点，同时角色面容的高饱和黄色与周围的粉色墙体的对比格外吸睛，弱化了对背景的关注，生动且直接地刻画出了学长因与少女碰面内心流露出的狂喜与兴奋，为将人物此时的内心感受与粉色青春感十足的背景进行互动。

此外，导演还采取去中心化的场景调度表现心理空间与场景的互动。场面调度是以围绕画面主体展开的，而变形动画打破了图像的主体性在那些依赖于动画变形使主角和背景这两种不同性质的画面主体互相转换，因此不存在占据绝对中心的图像主体，将内在的情绪延伸至故事空间中。少女在盯着一盘蜗牛之后突然冒出了想要喝酒的欲望，随后镜头快速后拉，少女与环境融为一体。随着镜头的不断移动，向观众展示了宽阔的婚宴大厅全景，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学长直勾勾盯着学妹的双眼，通过镜头的移动和场景的变形实现了视角的无缝转换，无形之间搭建起学长与少女的关联，学长的爱也正如这镜头一样跨越重重障碍抵达少女的身边。

在这个过程中，情绪作为主要驱动力，画面自由地从一个空间进入另一个空间时，视角和焦点随着叙事时空间的改变而变换。《春宵苦短》是融合了多种视角模式的第一人称有限视角的叙事文本，构成对人物事件活动的一种“限知”，同时多视点的“限知视角”动态融合，促使观众更近距离地体会少女与学长暧昧有烂漫的恋爱心理历程。作品用想象空间来建构与故事相符合的心理空间。少女首先来到名叫月球漫步的酒吧，这里的鸡尾酒一律二百元，出于对鸡尾酒的喜爱她连续喝了一杯又一杯，她巴不得太平洋的海水都是朗姆酒。正当她品尝美酒时却被酒吧一角的陌生男子搭讪，此人名叫东唐，是一个经营锦鲤中心的色老头。而后，学长追随少女的脚步来到四条木屋町，不料被夜店小哥搭讪又被人偷走了内裤，走投无路的学长被东唐救下，从学长的视角得知东唐经营了一场失败的锦鲤生意，锦鲤店里的锦鲤因为一场龙卷风全部吸走了，一夜之间钱财化为乌有。故事的双重叙事视角本身割裂了叙事过程，观众需要借助不同的切入点构建事件的全景并生产自己对文本的阐释。因此，不断切换视角的跳跃行为，也是辅佐观众建立起心理空间网络的过程。

完善：叙事文本锚定空间关系和内涵

为了避免多义性带来的理解偏差，导演结合大量幽默、诙谐的台本、台词并行构筑画外空间和心理空间，让观众进入到角色内容，实现观众与角色心理空间的统一认知，共同作用情绪表达以求达到情感共鸣。因此，观众可以通过自己的经验图式以及叙事的文本锚定判断空间关系和内涵。叙事文本锚点使得图形的阐释有了限定，揭示出来的意义会同叙事内容和表现形式一起服务于作品想要表达的主题。

汤浅政明善于通过作画将观众带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营构心理空间，用具象化的画面以及大量的比喻性文字将无法言说的心理活动表现出来，借此反映出人物的性格特点。主人公心理空间的复杂性，主要是通过内心独白与情绪感受彼此交织、梦境空间与现实空间的相互照应、外部活动与心理意识的双向互动等方面体现出来，推动着故事的发展并凸显主题蕴意。

《春宵苦短》中一个突出特点即是台词量巨大，而大多数对话也正是呼应了作品中“诡辩”的行为活动，同时台词也为观众理解画面意象起到了锚定的作用。当学长得知少女要前往他家为生病的他提供帮助时，矛盾的内心五味杂陈，导演借助一场辩论赛展现自我的心理空间，通过画面与文字的组合达到完满的认知美学效果。在这想象空间的辩论场中，画面变化主要由处于背景的色块画不断切换，伴随着文字的解说对男女交往的原因有了深层次的交代，或许正是凌驾于性以上彼此契合的纯爱悸动，即使失恋也应向前因为这正是青春中最美好的记忆。

约瑟夫·弗兰克认为作品中“并置”的运用虽打破叙事的时间顺序，但使得表现空间具有共时性，取代了时间的顺序性。原先故事叙事不断切换视点，学长与少女处于一先一后“追赶”局面，当两条叙事线相汇聚处于并置的状态时，观众在观看学长的心理空间时无意识地在内心建构了一个相同的感知空间，也让观众通过移情的认知机制，把自我想象成学长，达到主客、物我的统一。心理学家勒温认为:“心理现象也同产生物理空间的自然现象相似，是一种空间的事件，因此人的心理世界也可以认为是由若干领域或空间所组成的，这些领域表示个人及现实事物的各种不同的表现，体现着个人在一定时间空间上的关系，这些领域也就是人的心理空间。”

人物如同诡辩般天马行空的意识流动提供符合常规的时空坐标，而繁复、跳跃的心理空间被置于前景，延展、放大，推动事件空间的发展，构成了多层事件的立体空间。片尾处少女的影像空间不再是彰显事物物质性的，而是一个具体的辅佐心理空间的叙事存在。这不仅仅是一种叙述技巧，观众收获的趋于完善的审美认知过程。时空变换的交错叙事，将前辈内心挣扎与现实的艰难险阻交错，淋漓尽致地将这场青涩而又纠结的暗恋铺陈在观众眼前，多样的叙事视角、行云流水的场景调度、跌宕起伏的视觉节奏，强化了影片的叙事形式感，突破单一叙事视角和全知视角的单调。

结语

电影《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的导演创造性地运用了视听语言技巧，除了让观众充分感受到不一样的视觉享受和审美体验外，最重要的是心理空间的具象化对叙事起到了重要作用，让动画同时具有艺术感与创新性，具有一定的超前性的同时，也处于大众理解和接受范围之内，为动画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