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海敏
(温州大学 音乐学院,浙江 温州 325216)
戏曲曲谱涉及宫调、板式等多种乐学要素,以及戏曲创作技巧、戏曲美学理论等各方面内容。戏曲曲谱传达出来的是一个时期的文化,并且注重文献的原始性、准确性和认可度,是研究南戏和传奇最坚实和可靠的文献基础,得到众多学者的青睐,这方面的研究成果也颇多。
此次搜集与统计的研究“曲谱”的文献,包括著作与论文共156 种。与本文有关的有32 种,其中专著有4 本,硕博、期刊论文有28 篇。这些文献主要以元明清曲谱为研究对象。
现存的元明清曲谱较多,如周德清的《中原音韵》、朱权的《太和正音谱》、李玉的《北词广正谱》、蒋孝的《旧编南九宫词谱》、沈璟的《南九宫十三调曲谱》、钮少雅的《九宫正始》、吕士雄的《南词定律》、周祥钰的《九宫大成》、叶堂的《纳书楹曲谱》、王锡纯的《遏云阁曲谱》,以及近人吴梅的《南北词简谱》、王季烈的《集成曲谱》、郑骞的《北词新谱》等。二十一世纪以来,众多学者对戏曲曲谱表现出浓厚的研究兴趣,他们以各种方式对曲谱的曲体、乐体、源流等进行了多侧面、多角度的深入分析,如周维培的《曲谱研究》、吴志武的《〈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研究》等。现将该类成果归纳为三个方面,即有关戏曲曲谱乐体的研究、有关戏曲曲谱文体的研究、有关戏曲曲谱源流的研究,然后依次对其进行梳理与分析,并作出客观的评价。
戏曲曲谱中有最基本的乐体元素,即宫调、板式等,它们构成了曲牌乐学理论的基础。对戏曲曲谱乐体的研究,为建构曲谱及其曲牌的乐学体系提供了借鉴与参考。
宫调理论是中国传统音乐理论的重要部分,概括了中国古代音乐实践中的音、律、声、调之间的逻辑关系,用于表明调高与调性的不同范畴。关于曲谱宫调的研究作品有六篇,其成果解决了当下仍然存在的一些“宫调”问题,具有一定的学术价值。
如郑祖襄在《南九宫之疑——兼述与南曲谱相关的诸问题》一文中,证实了“十三调”中的宫调没有实际意义,只是元代文人对南戏文本宫调名和曲牌名的归纳。从中可知,宫调有其严格的含义,不能将“南九宫”作为宫调之一。王志毅对“南九宫”也产生疑惑,他在《戏曲曲谱“宫调”刍议三题》一文中论述了以“九宫”命名的戏曲曲谱、曲谱中“仙吕入双角”之“宫调”说法,以及工尺调“下不过上,上不过乙”的含义这三个关于宫调的异议问题。该文通过分析产生异议的原因,引导读者深入思考和正确理解戏曲曲谱中的“宫调”。陈明《论工尺谱“借字”手法的现代乐理意义》一文,运用西方乐理知识,表明在工尺谱的“借字”过程中,必须注意音程范围,因为它们在旋宫犯调中有着实际意义。当代大部分人更熟悉西方乐理,该文用现代乐理来解释工尺谱的“借字”手法,让读者更容易去理解“借字”的用法。
此外,吴志武《〈九宫大成〉宫调与燕乐二十八调之关系》从乐律学的角度对“燕乐二十八调”、工尺七调调高、宫调声情和用韵之间的联系展开讨论,得出《九宫大成》与“燕乐二十八调”无关,但与工尺七调调高、宫调声情二者之间的关联甚密。张孝进《〈唱论〉“宫调声请说”新探》一文,考证《唱论》一书中所论述的宫调是否为元曲宫调以及宫调有无情感。石艺《沈璟〈增定南九宫曲谱〉对南曲宫调、曲牌的规范化》一文,列举了沈璟对《增定南九宫曲谱》中宫调的规范化方式,如合并《十三调谱》《旧谱》中的宫调,删减旧调等。
总之,自乾嘉学人凌廷堪氏刊行《燕乐考原》以来,“宫调学”已成为中国古代音乐理论研究中的一门显学。宫调理论是中国传统音乐中极为重要,也极为困难的课题,学术界中研究戏曲曲谱宫调的论文较少,研究对象主要集中在唐宋燕乐二十八调、南曲宫调调名与分类等领域内,对戏曲曲牌名与宫调之间的联系、戏曲曲谱宫调的真正指意,以及宫调有无“声情”等内容还未涉及或未深入研究。
板眼符号在明代才产生,第一次在乐谱中出现的板眼符号是由明代的音乐理论家沈璟标写的。板眼是度量乐音长度的标准,杜亚雄《中国民族基本乐理》一书写道:“板眼是工尺谱中表示每个工尺字所占时值,借以标示出乐曲中节奏的两种符号。”该类研究作品有三篇,其成果集中体现了板式在曲牌中的重要性。
如吴志武《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研究》一文,对《九宫大成》与《南词定律》二谱的谱式进行了比较,板式是比较的对象之一,主要对凡例中所记载的板式符号作了说明,同时总结出二谱在头板、腰板与底板三方面的异同。该文通过对板式的比较与分析,阐述了《九宫大成》在继承《南词定律》上的不足。
刘佳蕾《古代曲谱序跋研究》一文,将曲谱序跋进行分类归纳,其中部分内容涉及戏曲曲谱序跋中有关板眼的论述。该文主要从《南词定律》《九宫大成》《纳书楹曲谱》诸谱的凡例中梳理出了板眼理论逐步发展的过程。李健《〈长生殿〉曲谱研究》一文,以表格的方式展现了《长生殿》的板式变化,并指出了其变化主要体现在板眼的类别上。
从上述的研究中可以看出板式在曲谱中所起的重要作用。但上述文献仅局限于对板眼符号、板眼类别和板眼发展过程的研究,至于板眼与曲牌格律、唱腔之间的关系则研究较少,后一种研究才能发掘板眼的真正内涵及其存在的价值,该领域值得深入拓展。
“戏曲序跋,可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者,乃专指载于戏曲论著、选本和剧作前后,由作者自己或他人所写的‘序’和‘跋’。而广义者则包括序跋、引、说、规约、凡例、问答、总评、题词(含诗、词、曲、赋、散曲)等直接针对该书、该剧的创作所写的各种问题的文字。”所以,以广义上的序跋而论,相关研究作品有六篇,其成果涉及多个领域。
如孙立群《清人戏曲序跋研究》一文,以《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为主要资料来源,以对比的方法分析并总结了清人戏曲序跋的优缺点和文献价值,为中国戏曲理论的发展与研究找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刘佳蕾《古代曲谱序跋研究》一文,指出可以根据曲谱序跋推出曲谱的编撰时间、背景和目的,同时阐述了序跋中所包含的曲学与乐学问题。该文通过对序跋的研究,发掘出了序跋的三个特点,使后人对序跋有了新的认识。
王志毅《戏曲曲谱“凡例”的文献价值——以〈善本戏曲丛刊〉为例》一文,讲述了曲谱“凡例”在曲谱及其曲牌研究中所具有的多种文献价值,并指出可通过“凡例”解读曲牌词韵、曲牌句法、宫谱格范等关于曲学与乐学的诸多问题。
另外,罗丽蓉《清人戏曲序跋研究》、谢柏梁《中华戏曲文学·戏曲序跋学》、李志远《明清戏曲序跋研究》三本著作,对明清戏曲序跋的发展过程、阶段特征等分别作了深入的研究。
从以上成果中,我们可以看到学者们对序跋与凡例的不同认识及理解,进一步认识到戏曲序跋与凡例对于曲谱及其曲牌研究的重要性。但这类成果主要局限于序跋的历史发展与特征上,很少涉及对序跋与凡例内容的研究,更没有重视关于序跋撰写者与曲谱作者的创作思想的研究,这些可以作为序跋研究的新视角或新领域。
对曲牌格律的研究历来不衰。格律是曲牌的曲学主体,与曲牌的乐体与文体都有一定关系。表现在乐体上的格律,主要包括宫调、声腔与板眼;表现在文体上的格律,主要包括字声、句式与用韵。相关研究作品有五篇,它们从文体层面出发,阐述了曲牌的结构与创作章法。
俞为民《沈璟〈南九宫十三调曲谱〉对南曲曲律的规范》一文,讲述了沈璟在《南九宫十三调曲谱》中如何修改与完善南曲格律,归纳总结了沈璟对曲律术语与曲文的评注,并间举例子加以说明。
于佳丽《〈董解元西厢记〉曲谱格律研究与曲乐文献辑录》一文,从相同曲牌入手,将句式、韵位、用韵与词调的关系作为切入点,对《董解元西厢记》曲谱的格律进行研究。周艳的《明清曲谱之衬字研究》主要以南曲衬字的名称考证、发展脉络、特征及作用三个部分作为研究对象,指出衬字与正字的变化展现了曲调、曲体文学的变化。洪楠《明清曲谱之集曲研究》一文,着眼于集曲的流变与特征,分析比对各曲谱所辑录的集曲情况,并归纳不同曲学家对集曲的看法。魏洪州《明清戏曲格律谱研究》一文,对首部格律谱《旧编南九宫谱》与《南曲全谱》,以及与格律谱起源有着密切关系的《骷髅格》和格律谱兴盛期的《南九宫谱大全》《北词广正谱》进行了研究,探讨了明清格律谱的发展状况。
以上成果主要从文学的视角来分析格律,着重于文体方面的研究,针对句式与句法、四声平仄、用韵与韵位等方面进行分析与论述。虽然对文体及其格律进行了详细的论述,但缺少与乐学理论相关的综合阐释。其实两者相互依存,彼此之间存在多方面的联系,主要表现在词乐关系、板韵之间的关系等,这些领域有待进一步发掘与深入研究,研究者不应单方面地关注文体或乐体。
“参天之木,必有其根。怀山之水,必有其源。”一切事物都有其源头,戏曲曲谱亦然。在古代,戏曲的发展为了适应当时社会环境与戏曲实践的需求,产生了戏曲曲谱。从第一部北曲谱或南曲谱诞生时起,文人与乐工们便在前人的基础之上对曲谱进行修订或改编,并用不同的体例或新的曲牌辑录形式编撰新的曲谱。明清时期,各种曲谱相继出现。戏曲曲谱的源流及其发展历程,也就成了历代曲家们首选的研究对象。对曲谱源流的研究能够使我们从中了解曲学与乐学的原始形态以及最初编创者的创作思维。相关研究作品有十二篇,它们虽然在一些问题上观点相异,但其研究成果对后学者的价值取向与理论研究具有参考价值。
关于单部曲谱源流的研究,是二十一世纪以来曲谱源流研究的主体。这类研究虽然在探讨曲谱源流的共性时,没有进行体例、曲牌体式和曲谱编辑理念上的比较,但可以廓清曲谱本身的裔脉关系,理清其来龙去脉。
如康保成《〈骷髅格〉的真伪与渊源新探》一文,辨析了《骷髅格》曲谱的真伪和来源。作者根据汪曾祺小说《受戒》中的一词“叹骷髅”以及《叹世无为宝卷》中一段以“叹骷髅”开头的文字,认为其与《骷髅格》有关并且是一种唱段的格范。
吴志武《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研究》一文,将《九宫大成》与《新编南词定律》、残本《曲谱大成》(“郑捐本”“总论本”和“零抄本”)、清唱谱北曲《太古传宗》诸谱进行比较,运用文献学的方法来探讨其源流,指出《九宫大成》吸纳了《新编南词定律》南曲部分的编撰理念。关于《九宫大成》与《曲谱大成》(三种残本)之间的联系,李晓芹在《〈曲谱大成〉残稿三种研究》一文中认为,《九宫大成》中所体现的《曲谱大成》可能是完本,而《曲谱大成》的三种残稿都是初稿本。该文较上述吴志武的文章更加全面地探讨了三种残稿本的系统问题。此外,对于它们三者是否为同一系统,李晓芹认为“郑藏本”与“傅藏本”“孔德本”二本非同一系统,这种观点还须学者继续研究。
另有谢凌云《叶堂与〈纳书楹曲谱〉探究》、李冠然《沈璟〈南曲全谱〉研究》、侯雪莉《昆曲〈琵琶记〉折子戏研究》,以及李健《〈长生殿〉曲谱研究》四篇文章从不同的角度对戏曲曲谱的源流进行了考辨,客观描述了曲谱的继承关系,为戏曲曲谱的进一步调查研究提供了文献依据。
上述文献体现了学者们对单本曲谱中宫调、曲牌、凡例、注释等进行了较为全面的分析,并从历史学、文献学等角度对曲牌的源流进行了探索,但是研究对象主要集中在明清时期的曲谱上,缺少对其他时期曲谱的历时性分析。此外,这些文献只是对单本曲谱源流的探索,缺少对整个戏曲曲谱发展脉络的梳理与评价。
对比分析,是学术研究中常用的一种方法,能够较好发现后世文献的脱漏或错讹,可为版本辨正本源,此类研究成果也较多。
如周维培《曲谱研究》一书研究了《太和正音谱》《北词广正谱》《南词定律》《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等曲谱的体例、谱式、宫调等,并考查它们在曲学史上的地位与时代局限性。该书通过曲谱之间的比较对曲谱的源流、传承进行了较为全面的梳理与概述。
赵玉卿《工尺谱与俗字谱之历史源流考》一文,认为真正开始使用并存留的工尺谱以俗字谱的形式存在于姜夔的《白石道人歌曲》中。关于工尺谱的起源,该文只指出了在沈括《梦溪笔谈》之前,但具体追溯何时,仍未得出结论。
王志毅《永昆曲牌与明清曲谱——以〈琵琶记·吃糠〉为例》一文,将永昆曲牌与明代、清代工尺谱的曲牌、宫调、词句等进行了比较,得出永昆曲牌受当地环境、民俗文化的影响,虽与明清时期的曲谱在个别细微之处有所不同,但并不能撇清它与明清曲谱的源流关系。
另外,杨雷《〈牡丹亭〉曲谱文献辑录与版本研究》、王馨《〈粟庐曲谱〉之版本及流传新考》等文章,通过比较考证曲谱的版本来梳理版本的源流。
以上学者通过曲谱及其版本的比较,爬梳与辨正了曲谱的源流。但上述研究囿于工尺谱这一范围,缺少对格律谱及其与工尺谱之间关系的探讨;局限于曲谱的谱字及其演变,缺少对宫调、韵脚等方面的深入分析。
总之,上述文章通过对单本曲谱的研究和对不同曲谱的对比研究两种方式对曲谱源流作了分析并辨正了本源,使我们得以了解曲谱在不同时期发生的变化和发展脉络,这有助于后学者把握戏曲曲谱的历史,并为后续的戏曲研究提供文献参考。但以上成果局限于版本、源流和曲牌的格律等常识性领域,没有对学界尚有争议的一些问题进行探索,如曲谱宫调的真正指意、工尺调与燕乐调的关系、曲谱的分类与定义等诸多问题都尚未得到解决。
戏曲曲谱不仅有文学的表现形式,也有乐学方面的知识体系。戏曲曲谱中的曲牌具有宫调、韵位、板式等多方面的格律规范,曲谱中还有序跋、凡例等相关文体,涉及曲体文学、曲学、乐学等多学科的理论知识。戏曲曲谱将诸种理论知识完美融合,向我们展示了戏曲曲谱内容的丰富性、知识结构的规范性、版本裔脉的延续性。
二十一世纪以来,关于戏曲曲谱的研究成果累累,很多学者为古典戏曲的传承与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从以上对戏曲曲谱的文体、乐体和源流的研究中,我们可以了解不同时期的曲谱所表现出的曲学与乐学特征,以及曲谱编撰者的创作思想。这些研究成果对后续的曲谱研究,乃至古典戏曲的研究提供了宝贵的资料,但仍有一些新的研究领域没有得到重视,如戏曲宫调的指意与成因、曲谱的裔脉关系、曲谱宫调与工尺调的关系等,这些都有待于研究者深入探索。
注释:
①陈其射:《中国古代乐律学概论》,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11 年,第155 页。
②吴志武:《〈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研究》,上海音乐学院,2007 年,第7 页。
③杜亚雄:《中国民族基本乐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5 年,第33 页。
④蔡毅:《中国古典戏曲序跋汇编》,济南:齐鲁出版社,1989 年,第2 页。
⑤(清)张澍:《姓氏寻源》,岳麓书社,1992 年,第55 页。
⑥吴志武《新定九宫大成南北词宫谱》一文将国家图书馆藏《曲谱大成》简称为“郑捐本”、首都图书馆藏三种《曲谱大成》分别简称为“总论本”“北曲本”“零抄本”。
⑦李晓芹《〈曲谱大成〉残稿三种研究》一文将国家图书馆藏《曲谱大成》简称为“郑藏本”,首都图书馆藏《曲谱大成》简称为“孔德本”,中国艺术研究院藏《曲谱大成》简称为“傅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