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詠
2021年,恰逢制琴大师——满瑞兴从艺70周年,一把由满师傅在1994年8月制作的小叶檀琵琶,到目前已经有27年的光景了。如今这把琴在我手中传承国乐文化,见证了我与恩师刘德海的师徒之情。
一把“老琴”
1997年,刚考入大学的我,第一次去刘德海老师家(定阜街)上专业课,老师拿出一把琴做示范,对我说:“这是满师傅专门给我做的小叶檀琵琶,头是玛瑙的,相上都是镶的象牙边条。不过因为是小叶檀,所以特别硬,比一般红木琴要吃劲得多,得需要指力大,多弹,才能弹开。我没事就拿它练手。”年少懵懂的时代,我们学生脑海中只知道红木琴就是最好的了,从没有听说过还有紫檀琵琶。听着老师的介绍,看着老师手里的琴,就像看珍宝一般。“你试试!”刘老师招呼我。
“天呢,我想也不敢想”。老师把琴递给我,再一次鼓励地说“没事,弹弹!”我试了一下,立刻发现老师的话应验了,好像自己用往常习惯的力度触弦,竟没有了平时的音量。
“哈哈,我说吧,这琴硬,得需要指力。来吧,开始基本功!”
从此,演奏这把玛瑙紫檀琴成为我们专业回课优秀时的一份“特殊奖励”。我也渐渐开始熟悉这把琴的品性,游刃有余起来。
1998年一天上课,在北屋琴房,老师用这把琴给我弹了他刚刚写好的《白马驮经》,紫檀硬朗干净的声音合着悲凉的旋律触动了我的心绪,眼泪竟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老师将乐谱给我,让我视奏,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这把“老琴”的声音魅力。
1999年,我大三专业考试,老师让我用这首《白马驮经》考试,也是这首乐曲的首次亮相,老师对此特别重视。他再次拿出这把琴让我弹,悲凉、肃穆的旋律配上小叶檀独特的韧性音质,音色的饱满度且具有极强的穿透力。考试结束后,当时的系主任安如励教授,出来就跟我和刘老师说“这琴声音真好,谁做的琴?曲子也好。”我兴奋的告诉安老师“这是满师傅做的琴,是老师的琴,借我用的!”安老师说“难怪呢,看来好曲子还得需要配把好琴。”刘老师非常高兴,跟我说:“你跟这把琴有缘,你拿走吧!”听到这句话,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追问老师“您确定不是开玩笑吧?”老师认真的说“当然不是!”幸福来得那么突然,我幸运的成为了这把琴的新主人。而这把“老琴”也陪伴着我从本科、硕士读到博士,見证了我的每一场音乐会。
“老琴”背后的深厚友谊
大家都知道,以前的优质琵琶大部分都是用红木制作的,而这把琴也是满师傅1994年8月亲手制作的第一把小叶紫檀琵琶(满师傅确认)。满师傅对我说过,用小叶檀制作的二胡及其他乐器音质都会好一大截,所以他相信在琵琶上肯定也是,但当时很难找到小叶檀的整料,有一次得到一块,还不够琵琶的整个背板面积,他就开始研究运用拼接技术制作紫檀琴的工艺。并决定把他人生中第一把拼接工艺的紫檀琴送给刘老师,因为他知道刘老师不仅配得,更重要的是刘老师还有一颗愿意接受挑战和尝试的心态。果然,刘老师收到琴后欣喜若狂,常用它练手,创作新的作品,也会给满师傅回馈新的想法,之后刘德海先生家里的琵琶多了紫檀琴的身影,再后来紫檀琵琶已成为了琵琶乐器大家族中最不可或缺的优质成员之一。相信,大多数琵琶老师手里肯定都有一把紫檀的琵琶。我常常在想,如果没有像满师傅这样的制琴师对琵琶的热爱和勇于探索的精神,没有他们对制琴工艺的执著追求、完善,没有像刘老师这一代的演奏家对制琴师的信任和接纳,琵琶就不可能发展到当今的高度。
2004年硕士毕业后我成为了中国音乐学院的一名青年教师,这让我有更多机会见证刘老师与满师傅,演奏家和制琴家两人之间的深厚情义。
满师傅经常到刘老师家畅聊,一次老师在与满师傅讨论琵琶音色的问题时,满师傅看见老师的每一个琴轴内都栓了一根线,就问老师这是为何?老师回答说,这样可以使得琵琶上弦时更加方便快捷,满师傅回去便试用了这种方法,之后满师傅的琴再出厂都会将琴轴内缠上线。还有一次,听刘老师说,为了找到保持琴轴不易松落的材料,满师傅尝试了很多种的材料,终于找到了大家谁都没有想到的一种材质——粉笔,现在我们常常使用粉笔涂抹在琴轴上防止琴轴打滑,而这些细节的改变也都在这把“老琴”中得以体现,这些方法与技术也在我与各位同仁们一代又一代的教学中传承下去。
刘先生任教期间,满师傅都会带着徒弟前来参与并认真聆听刘老师及其学生们的每一场音乐会。有一次时间有点晚,我担心满师傅的身体,特意跟满师傅说,您可以先走。但他却坚持听完,他说我们制琴的人,一定得多听好的音色,这样才能做出更好的琴来。
2020年,刘先生的突然离去,留给了所有人无限感伤。得知刘老师离去,满师傅悲痛不已,主动为老师的离去写了3000多字的回忆文章,并一再修改,逐字逐句推敲。
作为一位旁观者,看到两位长者在生活中、艺术中交流的点点滴滴,他们的虚心、好学、钻研、追求、热爱,他们之间的深厚情义,无时无刻不影响着、感染着和带动着我们成长的脚步。而这把“老琴”也连结着两位大师的故事,讲述了琵琶人薪火相传的故事,也见证了一代代弹琴人与制琴人不断创新,传承国乐文化的故事。
如今的这把“老琴”
在今年的“刘德海琵琶艺术周”和“满瑞兴制琴技艺70周年系列活动”中,相信大多数演奏者演奏的大都是满师傅制作的琵琶,我们从中感受到这些乐器身上凝结的创新精神、奋斗精神、探索精神,并在一代又一代人间传承与延续。
有一次,我在用“老琴”给学生上课时,我的学生对我说:老师,您知道吗?我们小时候只要弹的好一些了,都想换成满师傅的琴,因为这样就标志我弹琴水平比较优秀了。听着学生的话,我想起了刘先生“奖励”给我这把“老琴”时的欣喜,我深刻感受到了制琴师对演奏者的深远影响是点点滴滴,润物无声般的。
经常会想起刘老师在满师傅从艺50周年时送给满师傅的诗:“制琴人孕生木头孩子,弹琴人调养木头孩子,制琴弹琴鱼水情缘,琴声之美功百各半。”
感谢满师傅为我们弹琴人孕生了这么多优秀的木头孩子,感谢满师傅为琵琶界做出的杰出贡献。祝愿满师傅身体健康,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