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的于阗琵琶（上）

周菁葆

佛教自公元前1世纪传入西域的于阗后，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到东汉时期，佛教在西域得到了普遍传播和信仰。目前所知西域最早的伎乐供养人图像见于新疆米兰佛寺壁画。其中有一位怀抱四弦琵琶的女性伎乐供养形象，与阿富汗查克里巩迪佛塔阶梯上的最右侧的弦乐演奏者形象如出一辙。尼雅遗址曾出土一把琵琶只有三个轴子，非常珍贵。此外，我们还看见于阗拉斯奎遗址出土的一个演奏五弦琵琶的陶片，五弦直项很明显。非常有趣的是，琵琶上有三个项品位，这是其他琵琶图像中看不见的。达玛沟三弦琵琶的断代应与托普鲁克敦佛寺遗址时间大致一致，为公元5～8世纪。

于阗名称，最早出现于《史记》。司马迁记载了中国上自上古传说中的黄帝时代，下至汉武帝太史元年间共3000 多年的历史。但对古于阗居民的来源和建国的情况却无明确记载。

大约在战国时代，于阗的先民已开始进入由游移迁徙性向定居农耕性经济转变阶段。山前地带的采集、狩猎和原始农耕、畜牧已不能满足生存的需要，而流入沙漠腹地的河流尾处形成的片片绿洲充满生机，于阗先民又把目光投向这些绿洲，一种适合生存的绿洲农耕经济产生，于阗的文化也进入了绿洲文化阶段。意想不到的是，这种脆弱的绿洲经济竟将绿洲文化延续至今。

早期于阗人的祖先应该来自东方。而东土来人与西土来人之融合，既反映于阗受中原王朝强大影响，也反映这个区域西来的文化影响。从历史上看，这种影响应该开始得很早。而于阗很早就通过昆仑山北麓塔克拉玛干沙漠绿洲地方沟通南亚古代印度和东亚古代中国核心文化区域的强势交流。这种强势交流的一个直观结果就是大量物质财富的流通与获取。

至迟在齐家文化（殷商王朝）时期，和田玉就输入到甘青地区黄河上游一带地方和内地。说明早期采玉、运输玉料的人很可能来自内地的西部地区，已经生活在那里的人数量不多、力量有限，故而会有“虚旷无人”之说。总的来说，根据上述推论于阗建国年代应该远早于公元前3 世纪。居民来源与和田玉东传和齐家文化的影响关系较大。

丝绸之路南缘的文化交流还表现在语言文字方面。两汉以后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于阗绿洲通行用婆罗米字母直体书写的文字，所用语言为印欧语系东伊朗语支，称为于阗塞语。东汉中期于阗等地还使用佉卢文。饶有意味的是在尼雅遗址同时出土有汉文木简、佉卢文木牍。汉文木简主要是官方文书，而佉盧文木牍除官方文书外还有籍帐、信函等。这至少证明在东汉至魏晋时期，于阗绿洲的上层是同时使用汉、佉两种文字的。这是两种文化在于阗绿洲妥协的产物，也只有在丝绸之路东西文化的交汇处会有这种现象。

佛教自公元前1世纪传入于阗后，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到东汉时期，佛教在西域得到了普遍传播和信仰。开始出现了佛教图像和寺庙、石窟寺等佛教建筑。到魏晋南北朝时期，西域佛教则发展到鼎盛时期。

关于于阗的佛教流行情况，《魏书·西域传》中说：“于阗国……俗重佛法，寺塔僧尼甚众。王尤信尚，每设斋日，必亲自洒扫馈食焉。《梁书·诸夷传》中载：“于阗国……尤敬佛法。”此外，《隋书·西域传》中亦说：“于阗国……俗奉佛，大多僧尼，王每持斋戒。”《旧唐书》与《新唐书》中均载：“于阗……崇佛教。”

一﹑米兰佛寺壁画与出土的琵琶

在米兰佛塔和佛寺周围曾出土过一批珍贵文物。1906年英国探险家斯坦因在此处盗去许多精美的佛头像、婆罗米文残纸等珍贵文物，尤其是他在一处佛塔（斯坦因编号M3）的回廊外壁盗走的“有翼飞天像”壁画尤为珍贵。

1906年12月，英国探险家斯坦因考察米兰古城时，在一座土坯佛塔的回廊内壁无意中发现的一组保存相当完好的东西合璧的有翼天使壁画像，轰动了欧洲文化界，有翼天使从此名扬天下。作为丝绸之路东西文化交流的佐证，米兰古城也从此享誉世界。意大利米兰市市长拉列德·威谦1979年致若羌县米兰镇的信中称，据他们的调查，全世界共有33座米兰城，其中4个在欧洲，23个在南北美洲，5个在亚洲，1个在非洲。他们想和世界上所有的米兰取得联系，出版一部名为《世界米兰》的巨著。而西域的米兰古城在世界所有的米兰城中独领风骚，因为她已有2000多年的悠久历史。

在若羌县米兰佛寺出土的米兰壁画，为4世纪鄯善国时期的佛教遗迹，保存较好的壁画有释迦牟尼与六弟子像，具有浓郁的希腊艺术风格。尤其是“有翼天使”画，共出土7幅，画面上呈现的是长有双翼的青少年男子形象。据研究，他们都是佛教中的香神，也就是音乐之神。在印度本土，他们身上没有翅膀。米兰有翼天使的形象显然是从希腊罗马艺术中的天使嫁接而来，可以说就是希腊神话中爱神的翻版。

目前所知西域最早的伎乐供养人图像见于米兰佛寺壁画。米兰遗址是一处佛教建筑群，以“有翼天使”希腊神话故事壁画等及其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希腊古典艺术风格而闻名于世，年代约在公元2世纪末到3世纪上半叶。其中，米兰佛寺是一座外方内圆的小佛寺，佛寺外墙约12米见方，内殿为圆形，中心是一座圆形佛塔，佛塔四周为环形礼拜道。内殿内壁满绘壁画，供信徒绕塔礼拜之时瞻仰。壁画推测分为三层，仅中层和下层残存，用黑色粗栏隔开，中层描绘有须大拏太子逾城出家本生故事画，下层为花岗装饰，以波浪形条带串联起一系列人物（图1）①。

米兰佛寺的花纲装饰串联起多位不同相貌特征﹑穿着打扮的男女供养人形象，其中许多手持酒器与乐器，与犍陀罗艺术中佛塔阶梯浮雕上的供养人群体大体类同。特别是，二者都将多种不同民族特征的人物形象混杂在同一个画面中，表现手法和艺术旨趣都极其相似。尤其是其中一位怀抱四弦琵琶的女性伎乐供养形象，与阿富汗查克里巩迪佛塔阶梯上的最右侧的弦乐演奏者形象如出一辙②。

值得注意的是，米兰壁画中的伎乐人所持为四弦琵琶。据研究，四弦琵琶起源于伊朗，经犍陀罗传入于阗。和田约特干遗址出土了一些猴子弹奏四弦琵琶的陶俑。同属西域南道的鄯善，无疑也流行经于阗传来的四弦琵琶。鄯善和于阗佛教艺术中多见四弦琵琶③。

犍陀罗艺术中诸多伎乐供养图像透露出的世俗化倾向与此完全一致。语言学的研究已经表明，西域佛教的直接源头是中亚地区，早期的译经人大多并非来自印度而是来自中亚。因而，西域佛教仪式很可能也是来自中亚。当然，这只能是一种推测。

二﹑尼雅遗址出土的琵琶

尼雅被认为是古精绝国的都城。因此出土反映上层社会生活的文物颇多。从服饰文化看，王族、贵族等上层人物一直对中原的丝织品乐此不疲，这也成为上层社会的一种时尚。1959年新疆博物馆发掘尼雅遗址，发现一座东汉初期的贵族夫妇合葬墓。男着“万世如意”锦袍，底襟补缀有“延年益寿大宜子孙”纹锦，脚穿“延年益寿大宜子孙”纹锦袜，头戴黄绢单帽，手戴锦制手套。女内穿小袖口绮纹长锦袄，外穿绢制短袖长罩，贴身处穿粉红色绸衬衣，长夹裤为绮制鸟兽纹暗花图案，纹饰有中原流行的龙凤图案，女帽单层白绢，女尸通身覆盖着“裁足盖形”的黄色绢被。到了1995年，新疆文物考古所在参加中日共同考察尼雅遗址活动时，又发现了一批锦、绢等服饰制品。作为服饰“镶绲”装饰的有“延年益寿长葆子孙”锦、“安乐绣”“文大”锦等，“五星出东方利中国”锦织品被认为是“引弓者护臂之物”，其它还有锦帽、锦袋等，一如汉制。同样在这些墓葬中还出土有毛织品、棉布织品，多为衣服残片。从《法显传》的记载看，“俗人衣服粗与汉地同，但以毡褐为异”，普通百姓也只有“衣毡褐”的份，而上层服饰效仿中原款式已成一种时尚，且以锦、绢等昂贵面料为主。当然锦、绢不仅仅用于制作衣物，还用于生活的其它方面，如制作枕、香囊、粉袋、镜袋等，尼雅出土的“安乐如意长寿无极”枕就是锦枕。中原的铜镜、漆器、铁器也是尼雅绿洲上层社会的流行之物（图2）。

尼雅遗址曾出土一个琵琶，琴体已经脱落，但是琴头非常明显。虽然只有三个轴子，但是另一个显然是脱落了，非常珍贵。这是佛教徒使用的还是民间使用的，还不明确④。

三﹑约特干遗址出土的琵琶

约特干遗址位于和田地区，19世纪末以来各个国家的外交官或探险队在和田地区收集的陶制小品（Terracotta）基本上都从约特干出土。约特干遗址可能是古于阗的都城，也可能是古代墓地或其它废弃遗迹，这里出土的陶制小塑品的年代可能早的到1～4世纪，晚的到了唐代。陶制小塑品中，猴子的形象相当多，并且，猴子的拟人化（人格化）是非常显著的，猴子演奏乐器的形象就是其最典型的表现。

其中，最有分量并最有系统的就是彼得罗夫斯基（N.F.Petrovsky）收集的爱尔米塔什美术馆藏品，后来由贾科诺娃和索罗金整理出版。由彼得罗夫斯基收集品看，《大系》中收录的9件约特干出土陶制伎乐俑应该都是猴子⑤（图3）。

约特干的乐器泥塑，乐器和演奏者塑在一起。演奏者主要可以分为三类：猴子、乐师（艺人）和天人，三类各有独特的风格与形制，它们的含义、年代可能有所不同。约特干出土的小猴弹乐俑大同小异。

猴子弹琵琶的实物，彼得罗夫斯基收集了26件。其中有四弦的、三弦的，其他看不清楚，也许还有六弦的，2件还有共鸣孔。斯坦因第一次考察时收集的实物中，有3件是四弦的;一件是猴子坐在小枝上;另二件是小壶把手上的贴塑品。他第二、三次考察时也有一些同类收集品，其中有三弦的。此外，還有霍恩雷收集的2件（其中1件是三弦）。斯文赫定收集的4件;大谷收集的6件;特灵克勒收集的1件（三弦）。另外，还有禽头或猴头鸟身怪兽拿琵琶的作品。可见，琵琶这个弦乐器是在古代于阗普遍流行的（图4）。

彼得罗夫斯基收集的3件完品很有特点，猴子左手抓住调弦器部分的位置低些，右手弹弦的位置高些;它们都盘腿坐;似有雄性器勃起的形象等等⑥（图5）。

参考文献：

①陈晓露：《楼兰考古》，兰州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265-271页。

②③米兰花纲与查克里巩迪佛塔阶梯的伎乐供养人琵琶对比引自：M. A. Stein， Serindia： Detailed Report of Explorations in Central Asia and Westernmost China Carried out andDescribed under the Orders of H. M. India Government ，Vol. 1，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21， fig. 134; HamidNaweed， Art Through the Ages in Afghanistan ， Vol. 1，Bloominton： AuthorHouse， 2011， p. 200.

④尼雅出土四弦琵琶引自：M. A. Stein， Ancient Khotan： Detailed Report of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s inChinese Turkestan ， Vol. 2， Oxford： ClarendonPress， 1907， Pl. LXXIII; XLVI.

⑤Н.В. Дьяконова и С. С. Сорокин，Хотанские древности.Каталог хотанских древностей，хранящихся в ОтделеВостока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Эрмитажа，Ленинград1960，с.82-85，табл. 27.

⑥С.Кибирова，Музыкальная культура， ВосточныйТуркестан в древности и раннем средневековье[Т.4]，Под ред.Б.А.Литвинского，Москва 2000，с.394-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