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艾丽丝·沃克《紫色》中的妇女主义

2021-11-13 03:24朱文丽
名家名作 2021年5期
关键词:父权制利特女权主义

朱文丽

一、妇女主义与女权主义的联系与区别

“妇女主义”是黑人女权主义的代名词,充分展示了黑人女性反抗种族压迫和性别压迫的愿望,具有双重功能和目的,其意义和影响较女权主义更加复杂深广。但两者有其共同的基础,即反抗男权中心,两者都把争取女性的合法地位和精神解放作为自己的奋斗目标。其明显的区别在于女权主义在反对性别歧视时将男性视为对立面。而沃克的“妇女主义”并未盲目排斥男性,而是致力于维护两性个体生命的完整,强调两性和谐发展。在《紫色》中充分体现了这一点。

女权主义有着强烈的反叛意识,试图揭露女性所遭受的重重压抑,颠覆父权制力量对女性的束缚。女权主义写作也参与其中,在文化语境下展开对两性关系、历史的思考。20世纪60年代的黑人解放运动和70年代的妇女解放运动都为之做出了努力。但是以白人为主的女权运动并没有过多关注黑人女性的生存状况,基于此,艾丽丝·沃克在女权主义的基础上针对黑人女性的特殊境况提出了“妇女主义”。她的“妇女主义”丰富了女权主义的内涵,让我们看到不同民族、不同文化下的女性有不同的境况,也让我们看到女权主义具有多元性。

同为美国作家的激进女权主义代表凯特·米利特曾在《性政治》中提出,“个人的即政治的”。这一理论虽略显激进,却让我们看到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之间的紧密联系。尤其是对家庭这一私人领域的关注。沃克虽为美国黑人女性代表,但受其影响,在《紫色》中选择通过黑人家庭、黑人女性来呈现女性问题、种族问题、人类和谐发展问题。两者都围绕“家庭”“父权制”进行了生动展现和深刻阐释。

总之,沃克提出的“妇女主义”(womanism)与女权主义既有区别也有联系,两者共同丰富了女权主义的内涵。其也让我们看到女权主义的发展方向:女性在追求自由和平等的同时也需注重两性和谐的发展。社会是由男女两性组成,因此社会的和谐取决于两性的和谐。

二、妇女主义思想在《紫色》中的具体呈现

(一)两性关系的政治审视

米利特在《性政治》中提道:人们通常把料理一个国家的手段和方法看作是政治,而且也表现在对人们的一种现行体制的态度上,父权制就是一种社会体制,而两性关系则是对这种父权制社会体制的一种支撑。她对“性政治”所下的定义简而言之就是:“占统治地位的性别借以求得维护自身权威并将其权威扩展到从属地位的性别之上的过程。”并且认为现实社会是以男性为主体,女性作为男性权力的实施对象,在家庭、政治、社会等领域都屈从于男性。在长期社会化的过程中,女性因受占支配地位的父权制意识形态的影响,逐渐将其内化为自我意识的一部分,最终接受屈尊于男性的现实。对于“父权制”,米利特认为它在“家庭”中得到最集中的体现。

这样的关系在沃克的《紫色》中得以显示,沃克清醒地认识到黑人男子既痛恨白人对自身的迫害,又崇拜白人所拥有的权利,并且还继承了白人的父权制思想,对黑人女性实施控制。对此,佐拉·尼尔·赫斯顿曾这样描述:“白人扔下担子叫黑人男人去挑,他挑了起来,因为不挑不行,可他挑不走,把担子交给身后的女人……黑女人在这世界上是头骡子。”男性的价值标准要求女性绝对顺从,这种要求起初是父权制社会强加在女性身上的,但妇女们长期处于这种环境中,她们逐渐将这种标准内化于心、于行。不仅将其作为自己要恪守的标准,还以此来衡量其他女性,在不知不觉中成为父权制得以巩固的帮凶。

《紫色》中的主人公茜莉一开始也接受了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思想,她认为自己并不具有和男性一样完整、平等的人格,所以她很难接受索菲亚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反叛精神,当继子哈泼问她如何让索菲亚听话时,茜莉的回答竟与经常打骂她的丈夫X先生一样:“打她。”当妹妹聂蒂告诉她:“你应该斗争!你应该斗争呀!”她回答说:“可我不懂怎么个斗法,我只懂得要活下去。”此时的茜莉完全被父权制的重压所驯服,毫无反抗意识。茜莉的苦难经历无疑是众多黑人妇女生活处境的投射,女性作为一种私人物品存在,麻木地重复着养儿持家的任务,始终被要求服从男性个体的权力意志,确保男性力量的持续和超越,生于家庭且永远属于家庭。

米利特在《性政治》中指出女性应该认识到家庭的特殊性,家庭是女性受压迫最普遍、最集中的场所,正是由于家庭的存在,父权制的力量从私人领域遍及公共领域,涵盖一切权力的统治。所以女性应该大胆走出家庭,积极争取参与社会事务的权利,实现自身的解放。在这里,沃克也希望这些黑人妇女能够明白,顺从和沉默无法改变自己受压迫的境地,而报复同性的方式更加剧了女性的悲剧色彩,唯有团结起来共同反抗二元对立的等级体系对女性的种种禁锢才是一条走向新生的道路。

(二)女性自我身份的确证

在米利特的性政治理论中,深刻展现出男权制社会对女性个体的形塑,使之彻底成为文化的产物,丧失了女性的自然性。女性在男性意识渗透下形成了固定的性格结构、行为模式和思维态势。要改变这种意识形态,女性首先要确立自我身份,形成女性身份的自我认同。要实现这一点就应该打破一直以来女性的失语状态,并且寻找属于女性的“一间自己的屋子”,以此来重建女性的主体意识。

1.打破“失语”,寻找女性话语

法国女权主义批评家埃莱娜·西苏曾指出,在象征语言体系中,女性通常被定义为“他者”。如果女性想要通过语言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就必须像男性一样讲话。这或许是一种策略,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女性在使用男性语言的时候,会把男性的价值取向内化为自己必须遵循的价值标准。如果丧失了话语权,女性往往被迫沦为被表现的“客体”“他者”“第二性”。男性理所应当地将男性本身置于象征性存在的地位,使女性处于边缘地带,成为空洞的能指。

《紫色》中,黑人男性用父权制文化力量对黑人女性实施身体压迫和声音压制,将茜莉的女性主体意识扼杀在萌芽状态。她的声音完全被外在的父权制力量所压制,对所发生的一切都选择默默承受,并且随着妹妹聂蒂的离开,她失去了交流的对象。妹妹写的信也被她的丈夫X先生藏了起来,他故意阻拦两个黑人姐妹之间的声音的传递,再一次造成了黑人女性之间的“失语”。

茜莉要想重建女性的主体性,首先应该找到自己的声音、自己的语言。在这个过程中黑人女歌手莎格·阿维里起了关键性的作用。她用自己的热情和爱唤醒了茜莉,让茜莉懂得一个人即使是黑人,即使是女性,依旧有自己的价值。在莎格的一次次鼓励和引导下,茜莉的女性意识和性意识都逐渐复苏。她用生动流畅的语言向莎格讲述了她在继父和X先生那里所遭受的种种虐待。讲完了这些一直令她不安和痛苦的经历后,她变得十分轻松。这样倾吐使她加深了对自己、对生活的洞察和理解,茜莉的女性主体意识也因此而逐步苏醒。

一直以来,女性在父权制下始终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来抗拒父权文化中心对自身的塑造。但女性想要夺回自己的身体,发出自己的声音,让自己的女性身份得到确证,就必须解构父权话语象征体系,从女性自我体验出发,建立一种具有女性自身特点的语言,这种语言更具流动性,并且会冲击男性话语的唯一性。

2.寻找属于女性的“一间自己的屋子”

女性自我身份的确证仅仅依靠女性话语权的确立还不够,还应该进一步在经济和情感上寻求独立。女权主义先驱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一间自己的屋子》里提道:“一个女人如果想要写小说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一间自己的屋子”从某种意义上说不仅是女性的生存空间,而且是女性应该拥有的精神空间,是女性安身立命的经济基础和物质保障,也是妇女自我身份确证的关键所在。在《紫色》中,茜莉、莎格还有聂蒂经过自己的努力奋斗,都拥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聂蒂的圆顶茅屋;莎格的粉红色房子;茜莉的紫色房间。她们每个人对自己的房间不同的装饰和布置,体现出她们丰富多彩的内心世界。但在本质上都象征着一种身体与灵魂的栖息之所。经济上的独立才能使女性真正拥有健全独立的人格,并有可能在更大程度上不受男权社会所制定的各种规范的约束。

在《紫色》里,我们看到了“娜拉出走”后的情况,可以说出走是妇女争取自我解放的第一个步骤,但迈出这一步后还需做更多的努力。像茜莉一样实现物质满足和精神充实,她终于能够穿上自己喜欢的“紫色”衣服,用“紫色”来装饰自己的房屋。这时的X先生也因为茜莉的转变发生了自我改变,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主动做出了改变。这让我们看到两性间关系的调和是可能的,但这主要基于男女间的平等,也基于两者之间的互相尊重与理解。当然这一切的实现需要最大限度的经济平等和两性心理的重塑。

沃克认识到女性独立不仅必须颠覆男性的“性秩序”,寻找自己的话语权,还要通过经济的独立使自己的女性身份进一步得到确立。“经济上对男性的依附,使女人的生存必须为了取悦男性,并因之将以男性为中心的父权制文化价值取向内化为自己的行为准则,安于男人指派给她们的地位,不去争取自由。”如果摆脱不了对男人经济上的依附,女性的解放就难以实现。所以沃克让茜莉在经济上取得独立。这也让我们看到沃克和伍尔夫极为相似的女性立场:物质和情感的独立是女性自我人格完善的重要前提,米利特提出的性革命,似乎在这里得到了初步的实现。

(三)男女两性的融合

米利特的“性革命”主张从根本来看,其目的是解决男权社会对女性的统治问题,即性政治现象的不合理,试图使失衡的两性关系从社会化步入自然化,使她所同情的受压迫的女性同胞能够享有平等的权利,其革命的最终指向最大可能仍然是建立一种温和而融洽的两性相处模式。在《紫色》里,最终实现了这一点,但值得我们注意的是,这不是女性单方面的成长与转变,男性也经历了一个成长与转变的过程。

沃克认为要提高黑人妇女在家庭中的从属地位,除了不断提高黑人妇女自身的素质,加强黑人女性的主体意识外,还要帮助黑人男性认识到他们一方面承受着种族压迫,一方面又在自己的种族中充当着施压者,而黑人女性便成了奴隶的奴隶,成为最大的受害者,以此来引起黑人男性的反思,促进黑人男性和黑人女性的共同成长。

《紫色》中X先生和哈泼在扮演施虐者的同时也是受虐者。早期的X先生是一位十分暴虐的男权主义者,性格暴躁、性情冷漠。毋庸置疑,其性格的形成有着很深的社会根源。在男权社会里,男性无论在社会上还是在家庭里都占有绝对的统治地位,这使他们具有大男子主义。而且长期在男权社会文化传统熏陶下,大多数女性将其作为自身的价值标准,并依附于此,性格发展也因此失去完整性,转变前的茜莉就是典型的代表。

但随着受压迫妇女们女性意识的逐渐觉醒,大男子主义思想就会逐渐受到女性的反抗。女性的反抗必然会使具有大男子主义思想的男性受到一定的惩罚。茜莉刚嫁给X先生时,由于深受男权思想的毒害,对X先生唯命是从。后来在莎格等姐妹的影响下,茜莉的女性主体意识逐渐复苏、觉醒到最后的反抗,她选择离开X先生!而且当X先生阻止茜莉离开时,茜莉竟将他痛骂一顿,X先生从震惊和愤怒中逐渐清醒过来,开始反思自己的性格和行为。当他经过痛苦的心灵忏悔和自我转变后,最终从父权文化的践行者成长为一个懂得倾听女性、尊重女性的新角色。

同时作品也塑造了一个正面的黑人男性形象——桑莫尔,他是沃克心目中理想的男性形象,他教聂蒂知识,主动到非洲去传教,言谈举止中都能感受到他对女性的尊重。这样的男性形象不仅给广大黑人男性树立了一个学习的榜样,也为我们点燃了两性和谐的希望之灯。

对于黑人男性身上所存在的种种问题,沃克并没有给予简单的指责,而是在给予他们理解和宽容的同时,还帮助他们认清问题的所在,使其不断成长,她认为这才是解决问题之策。《紫色》的成功之处也正是在于它成功向我们展示了妇女主义的独特内涵,即关注两性共同成长,致力于建立平等的两性关系,以期实现人类的完整与和谐。

三、结语

从上述分析中可以看到,激进女权主义者代表凯特·米利特在《性政治》中提出的研究方法与研究视角在《紫色》中的呈现,不仅看到女权主义理论作品与具体女性文学作品之间的联系,还了解到女权主义与妇女主义对一些问题的共同关注,如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之间的关系;父权制力量在家庭中的作用;种族问题与两性之间和谐发展的关系。而且沃克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注入了强烈的政治诉求,要求打破传统的性别结构、政治秩序,建立真正平等的社会。但区别在于沃克走出了激进女权主义的狭隘空间,认为男性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的施虐者,他们也是一定程度上的受害者。沃克探寻的不仅是女性生存和解放的问题,而且是全人类健康、持续、和谐发展的问题。

沃克的妇女主义在女权主义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和延伸,是女性主义乌托邦的别样呈现,提出了一些理想的解决方案来解决我们现实中难以解决的问题。乌托邦的意义不在于切实地解决现实问题,而在于其内在的批判性、目标性。可以说沃克不仅为黑人妇女的解放提供了方案,还对整个人类社会中两性问题的解决指明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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