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信仰的文学
——序文一札

2021-11-13 02:00
雨花 2021年4期
关键词:小芹陈涛雀儿

宁肯心灵还乡时——序宁肯的短篇小说集《城与年》

宁肯长在北京,就是北京人。但宁肯的小说一直没有写北京;宁肯的另一个特点是只写长篇,不写中短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宁肯的《城与年》系列,都是写北京城的,而且都是短篇小说。这个变化显然是宁肯有意为之。在我看来,北京城肯定是越来越难写了。这不止是说老舍、林海音、刘绍棠、陈建功、史铁生、刘恒、王朔、石一枫等文坛长幼名宿有各式各样写北京的方式方法,而且也将北京生活的各个方面、各种人物、各种灵魂写得琳琅满目、活色生香。在一个无缝插针的地方重建一个新的小说王国,其艰难可想而知。但是,宁肯还是带着他的小芹、五一子、黑雀儿、大眼儿灯、四儿、大鼻净、小永、大烟儿、文庆等一干人马,走向了北京,当然也是走向中国的历史纵深处。

宁肯写的是北京城南。那里的场景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起林海音的《城南旧事》。不同的是,小英子的天真、善良,被一群懵懂、无知和混乱的少年所取代。这是70年代的北京。在时间的维度上,这是一个“皱褶”里的北京。它极少被提及,更遑论书写了。如果亲历过的作家不去书写,以后就不会有人以亲历的方式去书写。宁肯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于是,他将心灵重返故里的创作内容,果断地推后了四十多年。

四十多年前的历史和生活,今天作家会有怎样的记忆?他将为我们提炼出什么样的“硬核”知识?他记忆中的那些细节会本质地反映那个时代吗?他会复活我们共同的记忆吗?这是我们对作家的期待和追问,当然也隐含了我们的自我拷问。在我看来,宁肯笔下的历史生活和人物,向我们展示了这样几个与文化政治相关的问题——

首先是人性的荒寒。《防空洞》,开始写孩子们在院子里挖防空洞的戏仿,本来是孩子时代性的游戏,但是,黑雀儿从学习班出来后不一样了。他要大干一场,要挖真正的地道。于是,院子当中被挖开一条黑色的口子,这时,时代的荒诞性便如期而至。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伴随着老戏匣子里电影《地道战》的录音剪辑,一个时代的生活剪影就这样塑造出来了。小说主要写张占楼和黑雀儿“杠上了”。张占楼有历史污点,曾在傅作义的铁路局工作过,是留用人员。黑雀儿一吓唬张占楼,张占楼一家全都筛了糠。但黑雀儿只和张占楼一个人过不去,当张占楼老婆独眼祈氏、女儿张晨书在众目睽睽下跪下时,黑雀儿说:“三奶奶,我是胡说八道,吓唬三爷爷呢,起来,您快起来,我是真的胡说八道。”黑雀儿用力挽起三奶奶,眼圈儿都红了,“您把我三爷爷拉回去吧,别让他管这事儿了,苏修老要突然袭击咱们,不光是扔炸弹,主要是扔原子弹,还有氢弹,原子弹冲击波一来房子就全倒了,没地躲没地藏,真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扔下来,您拉他回去,我真是吓唬他,突然袭击就几分钟的事,家门口有个洞还是好,真的,我们‘学习班儿’都放过片子。”黑雀儿对三奶奶好,是因为他爹头几年吊打他,满院子没一家吱声,只有瞎了一只眼的“三奶奶”劝过。张占楼毕竟因历史污点心虚,他被拽走时缓过气来甩了一句:“黑雀儿,你早晚遭报应。”黑雀儿笑:“我操,我还怕报应,我就是报应。”黑雀儿的混不吝只这一句话便形象全出。在《火车》中,善良的小芹因为有零花钱,“每次出门远行小芹都会给我们买冰棍,去时一根回来一根,还买过汽水呢。汽水一毛五分钱一瓶,当然不是每人一瓶,五六个人一瓶,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喝,喝着喝着我们就打起来”。回家后姥姥骂小芹,小芹没有反抗的办法,只好又跑到大街上。“我们毫无同情心,没有一次到街上看看小芹。”不可理喻的姥姥以及家长、孩子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莫名其妙。这种关系就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但是,到了火车上,这些孩子又是另外一种状况,尽管他们生活贫困又贫乏,但他们谈论的都是天大的话题——

随便上到一辆尾车上,像以往一

样,像一种固定的仪式,所有人的头习惯地凑到一起。

“海外来人了。”

“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打起来了。”

“联合国军已经登陆。”

对孩子来说,这种大而无当的话题是没有任何营养的,以至于小芹被火车拉走的事情,他们都没有告诉小芹的姥姥,姥姥三个月之后死去了。没有同情心,缺乏人性,在孩子相处的过程中被表达得格外触目惊心。一年多以后,小芹回北京时,他们已是满口脏话,传统文明就这样在孩子的口语中被彻底颠覆。更令人震惊的是小芹因抄了一整本《少女之心》,被警察带走了。小说让人感动的还是四十年之后——

我们院早已不存在。我为了联系小芹费尽了周折。有一天终于打通小芹父亲的电话。小芹的父亲不知道我是谁,我具体描述了当年的自己,然后我听到了小芹母亲的声音。小芹母亲接过了电话,给了我小芹的电话。

这天晚上,我拨通了小芹的电话

人性通过时间漫长的隧道重临人间,但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探照灯》中,四儿夜间和小朋友玩耍时划破了脸。回家时,“大眼睛的父亲披衣出了被窝,拿着镜子上上下下给四儿照,四儿看见了自己,变得紧张起来,母亲慢慢给四儿上紫药水、红药水,像化妆一样。翻砂工父亲照完镜子一掌掸过来,四儿应声倒下,一声都没吭,好像睡着了。母亲继续上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更像化妆”。父亲的凶狠在掸过来的一掌中表现得淋漓尽致。人性的荒寒,不止是说大人、孩子对具体人与事的情感态度,同时也包括社会对“身份”的态度。《黑雀儿》中黑雀爹,似乎就是一个“身份不明”的人——

黑雀儿厚嘴唇的爹的工资不会因拉氧气瓶多一分,这和职业板爷计件不同,虽然他是临时工——工资本可不固定——却像正式工一样是固定的。所谓正式工即国家的人,理论上还是国家的主人,主人怎么能计较工资?是固定的。但有一点是清楚的,可以随时被辞退,主人是铁饭碗没有辞退一说,因为理论上行不通。但临时工不同,上午说了下午就得离开。

但是,黑雀爹到哪里去讲理呢?同是在北京厂甸一带生活,《城南旧事》中小英子眼中的人与事,无论大人还是孩子,以及心理层面的善与爱,与《防空洞》《火车》和《探照灯》中的大人、孩子们,竟是如此的不同。

其次是物质生活的贫困和精神生活的贫乏。这在《火车》的日常生活中呈现出来。小说的讲述者是一个四十年后满头银发,身体短小如藕节的侏儒。他不是生活的主角,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参与者和旁观者。我们看到孩子们为了几分钱,几乎费尽心机。小芹的父母在新疆,每月给她五元零花钱,由姥姥掌控。去铁道边游玩她请大家坐车,先是五一子不上车,跟在公交车后面跑,几站路后所有孩子都下了车,就是为了省下几分钱;小芹姥姥——一个不知是有文化还是没有文化的老太太,和自己的外孙女算计一两粮票。小芹的零花钱包括早点钱,每天一个油饼,八分钱,另外的七分钱才是零花钱。粮票可以兑钱,或者也是钱,油饼要是交一两粮票可以省两分钱。为了这一两粮票,小芹跟姥姥打了好长时间。《探照灯》中四儿和大个子两个人吃饭,“基米饭,馒头,窝头,这些都和大家差不多。不同的是四儿有菜,白菜帮子或萝卜条,偶尔里面有几根粉条。大个子就是腌萝卜老咸菜,哪怕吃最难吃的基米饭也如此。四儿有时拨一点白菜帮子粉条给大个子,大个子有时也会干笑有时不。大个子屋里的火炉子上永远烧着水,滋滋响。茶和烟——大个子主要就是活在这两样里,牙都完全黑了”。这是这些人物基本的物质生活条件。贫困的物质生活让人没有尊严可言。《黑雀儿》中的黑雀爹,“每天下班见谁都点头哈腰又躲躲闪闪,以至他的目光看上去和他的厚嘴唇完全不同,阴晴不定,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多年来竟也没人发现他的古怪行为。哪怕这些天拉氧气瓶最后也是这个麻烦又多此一举的回家程序,他趴在牛头把上,同样眼直勾勾的,别人是空车他还拉着破烂儿”。他之所以如此,就是因为他还是一个兼职拾破烂的,是生活的重压让他卑微得直不起腰身。黑雀儿一家物质生活的贫困境况,是小说中最具典型性的。

日常生活的乏味和无聊很难书写。这种乏味和无聊,与西方现代派小说和后现代小说完全不同。西方现代小说有一个隐含的对话关系,它们或是反抗,或是解构,都有一个面对的对象,有一个具体的文化指向。但宁肯的小说不是,他要正面书写那个年代的贫乏空虚,并通过一个具体的场景或物件形象地表达——

我们一有清晰记忆就赶上了破四旧,脑袋像归零一样,当插队的哥哥姐姐带回扑克牌,我们无比惊讶,世界竟有这种新鲜玩艺儿,神奇极了。我们当然玩不上,一向被世界忽略。但并不妨碍我们创造自己的世界。我们撕了作业本,裁成五十四张同样大的纸,写上红桃黑桃方块梅花和数字,大猫写上“大猫”,小猫写上“小猫”,也是一副牌。我们玩大百、小百、升级、争上游、憋七,甚至带到火车上玩。我们坐在两边铁椅子上,像开会一样,非常神秘,一点也不觉得那些破纸可笑。发现真正的扑克牌那堆烂纸立刻被我们扔到窗外,随风飘散。五一子和小芹一头,大烟儿和文庆一头玩起对家,小永和大鼻净围观,替补。五一子让我把门关上。

精神生活的贫乏,可能是宁肯少年时代最深的创伤记忆。在《探照灯》里有这样一段描写:“每年一进九月就有探照灯。四儿数过有三十六根,我们谁也没核实,数不过来,数它干吗?探照灯明明暗暗,有的很淡,一会儿合起来,一会儿散开,一会儿分组交叉,一会儿整体成一个几何图形,又简单,又不解,还数它真是撑的。一般在九月十五号左右出现,但我们早早就开始仰望星空。真是仰望,个个都很肃穆。我们不知道康德,不知道李白,不知道牛郎织女。就是干看,有时你捅我一下我捅你一下,捅急了打起来,打完再看。”对“探照灯”——星空的好奇,不是知识性的讨论,也不是与想象力有关的思考。下面这个场景从一个方面写出了孩子脑子里空空如也的生动性:

我们站在当院的小板凳上,小桌上,台阶上,窗台上,高高低低,有着几乎自然界的层次,我不能说是猴山,但和人也真有点区别。有人还上了房站在了高高的两头翘起的屋脊上。对于星星我们一无所知,月亮稍好一点,知道嫦娥,猪八戒调戏嫦娥,仅此而已,不甚了了。我们有着极大的耐心面对浩淼的星辰,说赤子之心真的不为过,真是赤子,赤得什么也没有。我们等,直到屋脊上的人突然大喊:“探照灯出来了!”“我看到了!”“就在那边!”

《黑雀儿》中有一场黑雀儿追咬蝈蝈的场景——

蝈蝈跑,黑雀儿追,喊声响彻后青厂,一前一后,穿过顺德馆,双折回穿到前青厂,永光寺西街,后面刮风似的追踪着“观众”。蝈蝈原本怂货,外强中干,又肥,跑不快,几次被尖嘴猴腮的黑雀儿追上,无论屁股肩头咬上一口。黑雀儿几次被打倒,被使劲踢,踩,踹,鼻子,眼睛,嘴都给踩烂了。蝈蝈跑,黑雀儿爬起来追,扑,尖叫……蝈蝈总算跑回了他们院,插上街门。黑雀儿窜,跳,砸。

没有人劝阻,没有人难过。大家像节日一样欢快无比。一如当年看菜市口杀人一样。地点和情景惟妙惟肖。

第三点,是《城与年》对直接经验的书写。当下的写作,直接经验越来越少,身体不必挪移,许多事情都迎刃而解,于是间接经验越来越多。因为传播间接经验的方式和手段越来越多。也正因为如此,书写直接经验的作品也越来越弥足珍贵。小说中的生活,特别是少年时代的生活以及精神状况,同样是我亲历的。宁肯本质地写出了那个时代的生活。敢于走进历史深处,是一种“逆向”的写作。现在的情况是,普遍信奉一种“当下主义”的时间观,在这种时间观里,我们失去了很多经验。经验主义要不得,但经验非常重要。过去的时间观是“厚古薄今”,现在是“厚今薄古”。如果坚持今天的时间观,历史将会毫无意义,历史和传统正是通过经验的不断重演形成的,一如本雅明所说,那是一些实践上有用的“传世忠告”。但是,当下经验主义的匮乏,失去的是经验的连续性。在宁肯的小说中,那些忠告不止是文化的,比如《地道战》《铁道卫士》、安东尼奥的《中国》《曼娜回忆录》(也叫《少女之心》)《基督山恩仇记》《第三帝国的兴亡》《梅花党》《绿色尸体》《李宗仁归来》《长江大桥》等文化符号;同时也是文化政治。文化政治是宁肯小说最重要的元素。对中国来说,历史和现代的文学,文化政治一直没有缺席,而且是最重要的表达部分。宁肯深受这一文化传统的影响,他的小说——过去的长篇、今天的短篇,都有鲜明的文化政治色彩。宁肯在创作上的“还乡”,就是心灵的还乡。过去,他人在北京是“生活在别处”,现在,心灵的游子归来,一头扎进了北京南城的历史,那是他过去的情感和经验,也是与老舍、林海音、刘绍棠、陈建功、刘恒、王朔、石一枫等人的潜在对话。

为了信仰的文学——序李云雷文学评论集《新时代文学与中国故事》

十余年前的2009年,《南方文坛》的“今日批评家”栏目要推出青年批评家李云雷,云雷让我写一篇关于他的评论。那时和云雷已经很熟了,于是便写了一篇《新时代的新青年——李云雷和他的文学批评》。后来和云雷、一枫等青年朋友走得很近,经常一起参加活动,也一起喝酒聊天,聊的内容也多与文学有关。云雷是一个不大喜欢说话的人,所谓“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说的就是云雷这样的人吧。十多年过去之后,云雷已经是一位著名的文学评论家了。我们经常在各种文学、学术刊物和其他媒体上看到云雷的文章及言论。面对当下各种纷繁复杂的文学现象、作家作品以及理论问题,都可以听到云雷的声音,或者说,很多刊物和媒体希望听到云雷的声音。这样,云雷自然就站到了文学批评的前沿,他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又个性鲜明的一线青年批评家。

我们评价一个批评家的水准,总会与他是否具有很好的艺术感受力,是否有准确、专业、生动的批评语言,是否有宽阔的文学视野和历史感,是否有能力进入时代核心的文学话题等有关。李云雷就是一位具备以上诸种能力和素养的文学批评家。这本题为“新时代文学与中国故事”的批评文集,凡四辑,分别命名为:“新时代文学”“中国故事”“细读”和“重读经典”。

对核心文学话题的参与,是云雷文学评论的一大特点。前些年,他对“底层写作”的持久关注和所表达的观点,是评论这一文学现象重要的参照。近年来,他对“新时代文学”和“讲述中国故事”连续发表看法,是正面论述这一现象的重要评论家。他的《新时代的文学“新”在哪里》,显然隐含着潜在的对话对象。或者说,如何评价这个时代的文学,各家看法并不一致。关于“当代文学价值评估”的争论,持续了十余年,至今仍然莫衷一是。云雷显然是站在肯定的立场。他说:“相对于‘新中国前三十年文学’,‘新时代文学’之新在于尊重文学的相对独立性,在于‘创作是自己的中心任务,作品是自己的立身之本’的提出。新中国前三十年的文学,有的称之为‘十七年文学’‘文革文学’,有的称之为‘共和国文学’,笔者将之称为‘新中国文学’。‘新中国文学’在延安文艺的基础上,建成了一种‘人民文学’的体制,这一体制的长处在于以工农兵等最广大的人民群众为服务对象,形成了独特的美学风格,涌现出了柳青、赵树理等人民作家,并发展出了一套较为完善的评价体系与一套较为完整的生产—传播—接受体系。但其弊端也较为明显:一是在文学与政治的关系上,过于强调政治的决定性作用,而忽略了文学的相对独立性;二是以批判、运动的方式管理文艺,将艺术问题上升为思想问题、政治问题,造成了文艺界较为肃杀的氛围。新时期之后,研究者对‘新中国文学’有着深刻的反思,尤其是对其弊端有着深入的认识,但对‘人民文学’的价值取向、美学风格与评价体系等正面价值却认识不够。”这一评价是基于文学史的经验,如果没有文学史的视野,只能就事论事意义不大。这本文集中,只要我们看看云雷使用的关键词,诸如“新时代文学”“人民文学”“现实主义”“中国故事”等,就知道云雷一直站在文学批评的最前沿,他关注的是这个时代核心的文学话题。

云雷是一个有鲜明立场的批评家。他毫不掩饰个人的文学立场。他对柳青、贺敬之、陈映真、路遥、萧红等人赞赏有加。实事求是地说,肯定一个作家、一种倾向或一种现象,远比否定要困难得多。他在《柳青精神:当代中国文学的一种传统》中说:“在《创业史》刚刚出版时,敏锐的评论家就注意到了其整体感与创造性,同样是写合作化题材,但是柳青的《创业史》与赵树理的《三里湾》、周立波的《山乡巨变》不同。如果说《山乡巨变》更注重地方性特色,《三里湾》更注重碎片式的复杂经验,那么《创业史》则提供了一种整体性,这种整体性来自于作家对时代的理解,也来自于其世界观与创作方法。作者以现实主义精神观察与描摹生活,但又不拘泥于现实,而是将对过去、将来的理解融入到当下的现实之中,让我们在当前现实的脉动中,可以感受到历史的脉络和未来的趋向。在这个意义上,柳青《创业史》所讲述的中国故事,既是现实主义的典范,又充满着理想的光辉。”这种毫不犹豫的肯定判断,在当下大概也没有几人能做出。无论我们是否同意他的全部看法,他鲜明的立场是值得同行尊敬的。

另外一点对评论家来说也许更重要,那就是评论家对作家作品的艺术感受力。一个评论家选择哪些作家作品为研究和批评对象,也大体隐含了这个批评家的个人趣味和美学原则。多年来,云雷一直坚定站在“底层写作”或文学的“人民性”一边。一般说来,散文评论是比较难的。特别是现代散文,没有既成的理论,作者要说的,基本都在文章里,留给批评家的空间不大。因此,散文评论主要靠评论家的修养和积累,所谓“高下立判”,大体在评论家的感觉判断里。李修文的散文《山河袈裟》《致江东父老》甫一出版,好评如潮,但如何好则见仁见智。云雷在评论李修文的《山河袈裟》时说:“《山河袈裟》让人想到鲁迅先生的《野草》和张承志的《荒芜英雄路》,除了它们都写于作者思想转型的时期之外,更重要的是它们都是对生命的激情燃烧,对内在矛盾的充分展示,以及对人生道路的重新选择。在《野草》中,我们可以感受到鲁迅内心的绝望与悲凉,但是他深刻认识到‘绝望之于虚妄,正与希望相同’,从而走上了‘反抗绝望’的艰难道路。”云雷将李修文的散文同鲁迅、张承志的散文做了比较,看到了他们的共同点。仅这一眼光,甚至不必具体分析,我们也能大体了解云雷的基本看法。当然也大体了解了李修文散文的思想和艺术价值。在比较中评价一个作家的成就,是云雷基本的批评方法。比如他评论石一枫、王祥夫等作家时,都是用这样的方法。有比较才有鉴别,作家的个性是在比较中被发现的;作家的分量也是在比较中被肯定的;能够构成比较关系,一个作家的地位也大体有了轮廓。

另一方面,云雷的文学研究和评论有很强的历史感。这得益于他严格的学术训练。我们说,一个批评家可以有自己鲜明的立场和倾向性。但是,面对文学史——特别是经过了历史检验之后,我们有可能看清楚某些人物和事件的时候,一定要尊重历史事实。这方面,在云雷的《重返历史的态度与方法——洪子诚〈材料与注释〉的启示》一文中有鲜明的体现。特别是对洪老师关于周扬某些材料的发掘,他也认为“让我们看到了周扬内在的不同层面,这些层面的充分展开,也展现出一个在历史之中丰富而复杂的周扬”。这样的思考和判断,对一个青年批评家来说,是非常可贵的。文集中的许多文章如《“新文学的终结”及相关问题》《“人民文学”的传统在当代——时代记忆文丛总序》《何谓“中国故事”》《如何开拓乡村叙述的新空间?——以世界视野考察当代中国文学》《少与多、小与大、简与繁、虚与实——徐怀中小说的艺术辩证法》《〈高山下的花环〉的辉煌与寂寞》《周克芹与当代中国文学的“转折”》《陈映真是一面精神旗帜》等,都是比较有分量的文章。之所以说有分量,是因为云雷说了别人没有说过的看法。

2020年12月9日,我和云雷等朋友一起到湖南常德参加“丁玲文学奖”的颁奖典礼。会议安排了参观丁玲故居和丁玲纪念馆,我们先是到临澧县黑胡子冲,那是丁玲的老家;然后参观丁玲纪念馆。云雷对丁玲尊崇的神情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丁玲是一位有信仰的作家,也是一位充满了传奇色彩的作家。对丁玲的尊崇,也从一个方面表达了云雷的信仰吧。

扎实的生活和坚韧的写作——李进祥小说集《生生不息》序

李进祥是一位著名小说家,也是一位非常成熟的小说家。他的小说《换水》曾获得第十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他人在宁夏,但影响是全国性的。因此,他入选“中国少数民族文学之星”丛书项目实至名归。现在,李进祥要出新的小说集,嘱我说几句话。我除了向他表示祝贺之外,对他的小说当然也有话要说。

郎伟在李进祥的小说集《换水》的序中说:“在名声渐起的宁夏青年作家群当中,李进祥不能算是最为引人注目的人物,但是,论及宁夏青年作家群,我们却难以忽略这位风格特异的作家。他的小说朴素、家常,像一个未施粉黛的乡村姑娘,然而,在朴素寻常的面貌之下,李进祥的作品却‘言近旨远’,有着让人不敢小觑的穿透人生的艺术力量。那种对乡土的痴恋与悲悯,对人性的洞察与理解,对人的命运的格外关注与不倦的追问,都表明:李进祥的小说天地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开阔与丰富得多。”郎伟教授常年在宁夏工作,对宁夏文学了如指掌,因此,我非常同意郎伟教授对李进祥小说的评价。我初识李进祥是2014年在昌吉《回族文学》首届评奖会上,他对入选作品的分析令我很受启发。后来陆续读了他的部分小说,我感到非常震动。特别是他的《讨白》,让我爱不释手先后读过多遍。小说缘起于类似寻仇的故事:“马亚瑟用了十二年时间,才在一个叫马家大山的村子找到了锁拉西。”如果按照正常的思路,那就是要看马亚瑟用什么样的方式结果锁拉西。但故事没有按照我们的想象发展,他先写了锁拉西回家时马亚瑟对他的观察,然后是见面:

锁拉西进门向马亚瑟道过了“色俩目”,这才认出了马亚瑟,突然也怔住了,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有惊,有喜,有疑惑,也有恐惧。马亚瑟看着,感觉到自己的脸上也一定是同样的表情,脸也一定被那些复杂的表情弄得扭曲了。

就在两个男人不知如何开口,同时陷入了难堪或尴尬的时候,锁拉西的女人端一盘饭过来,化解了场面短暂的凝结。这是小说开篇的“蓄势”,它奠定了小说的气氛、人物的角色和心理状况。在人物关系不可化解处,另外一个在“关系之外”的女人进入了情节,她像缓释剂或润滑剂,两个男人的关系开始发生转变,小说陡然间峰回路转,有了新的可能。这个开头实在是太精彩了,它喻示了小说新的走向,使一个类似“寻仇”的故事从“紧绷”开始缓解。然后,小说像抽丝剥茧一样,通过女人、环境、孩子以及锁拉西的视死如归,使马亚瑟的“寻仇”逐渐化解。最后,他扔下刀子走了。小说的故事和叙事完美得几乎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在短短的几千字中,完成了小说的起承转合,完成了人物性格的塑造。其自然和流畅在当代小说中非常少见。小说写出了两个男人的磊落和正大,这首先得益于李进祥对回族文化的理解,对本民族性格的理解。当然,任何民族的文化无论用如何奇崛的方式表达,其动人之处,都一定与人性有关。马亚瑟是那样的信誓旦旦,一定要手刃锁拉西。但人和环境改变了他的初衷,共同的文化性格和曾经的误会的化解使他放弃了仇恨。那里的人性和神性一起放射着夺人眼目的光辉,我肃然起敬,读过之后经久不忘。

他的《立交桥》《带着男人去北京》都与火车有关。一种象征“现代”的交通工具,承载的却是不那么现代的故事。小说人物奔波在乡村与城市之间,没有诗意和远方,那是嘈杂混乱的底层生活,是艰难困苦度日中必须应对的各种难题。他们需要面对金钱的匮乏和病痛的折磨,亲人间的相互抚慰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最后依托。因此,李进祥这类“底层写作”的小说蕴含着他深切的悲悯目光;当然,即便是西北的乡村,也不是苦难的集中营,日常生活中终究还有令人欣然的一面。《奶奶活成孙女了》讲的是“陪伴才是最长情的告白”的故事。任何人都难以超越时间之流,奶奶终将老去,孙媳也终将为人之母。但在温润如水的日常生活中,他那抒情的笔致超越了时间之流。西北农村少数民族家庭的独特风情一览无余,古朴的生活,和睦的家庭,长寿的老人,孝敬的儿孙等,他将偏远乡村宁静、美好和温馨的生活,描绘为一幅令人如沐春风的风俗画。星移斗转,世风代变,但生活比观念、思想更顽强,它世世代代地传之久远;《三个女人》中无论是卖葫芦丝的、抱孩子的,还是开出租车的,都是“行走的女人”,她们的艰辛可想而知。在与“我”的不期而遇中,讲述者流露的悲悯和真情,令人感慨万千。我曾经说过,无论任何文艺作品,写恶是容易的,写善是难的,但善的才是美的。当情义成为这个时代文学的稀有之物时,李进祥用他最大的善意书写了人间的另一种关系,这是善和美的关系。这也是我欣赏他小说的一个方面,《生生不息》写太奶奶麦尔燕在苦难、灾难生活中的坚韧、善良,写出了她对“生生不息”的执着。这应该是李进祥某一时期小说构思的大体模式,即便如此,太奶奶麦尔燕还是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进祥生活在偏远的宁夏,他身处边缘,但却没有影响他的小说不屈不挠地向“中心”掘进。这个中心,指的是包括小说在内的文学究竟要关注什么。文学处理的是人的内心事务,是人性和人际关系,是要尽可能地呈现人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在李进祥的小说创作中,我看到了他的这种追求和能力。他有丰厚的生活积累,有驾驭小说独特的体会,更有坚韧的写作欲望。这就是李进祥会写出更好的小说的原因。

与青春有关的岁月——序陈涛的非虚构作品《山中岁月》

陈涛的《山中岁月》,用他自己的话说,是到甘南地区临潭县冶力关镇池沟村挂职“第一书记”时写的“所见、所思、所感,全书十六篇,十余万字。这里面我写到了一些在基层的感触,一些工作中对人性的反思,还有就是个人的情绪,写了家人、朋友等等”。陈涛说的是这本书的大体内容。如果从文体上说,《山中岁月》应属随笔、散文或非虚构一类。

陈涛是2015年7月到甘南挂职的,那时他三十五岁左右。三十多岁,按现在的说法当然是青年。陈涛到乡下挂职,我自然想到我们这代人的下乡经历。同是到乡下去,但无论时代环境还是生活内容,都是不能比较的。我们下乡,是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是老老实实做农民的学生;陈涛下乡是做村里的“第一书记”,是要帮助贫困的乡亲们脱贫致富。我们下乡是所有的在校青年别无选择,我们这一代也因此被称为“知识青年”;陈涛下乡是经过组织挑选的青年精英。两代人虽然都是下乡,但对我们而言是宿命,对陈涛们来说是使命。于是,陈涛就这样怀着使命的激情和意识,踏上了他挂职“第一书记”的漫漫长途。包括陈涛在内,谁都知道这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除了工作目标的压力外,一个人从城市到乡村,一切都要从头适应:气候——“我们这个地方,说起来就两个季节,一个是冬季,一个是大约在冬季”;餐饮——除了牛羊肉,那里不产蔬菜,食堂的蔬菜就是“一盘凉拌黄瓜,几瓣大蒜”;还有那份孤单和寂寞,也足够一个年轻人承受了。陈涛写到了这一点,当同事们都离开之后,“我终究是要独自一人待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镇了,如同一个被塞入小镇的外来者,听不懂小镇的话,吃不惯小镇的食物,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还会适应不了小镇的天气以及当地人的思维。那个下午我无处可去,一个人沿着河道慢慢地走,漫无目的地走,天色慢慢暗下来了。”“待到晚上,顿觉长夜之漫漫。有时会约三两朋友去饭馆吃饭,镇上有发电机的饭馆就那么几家,挑一家人少的点几盘菜,在发电机的轰鸣声中坐至深夜再返回。更多时候是点一根蜡烛,在房中静静坐着,手机、电脑不可用,于是或闭目养神,或读书、抄诗,或是想村里的人与事,以及平日里接触到的年轻人。”这就是陈涛夜晚生活的常态。2019年8月,我曾到临潭县冶力关镇和池沟村采过风。实事求是地说,如果作为一个游客,冶力关镇和池沟村是个不错的去处。沿途是难得一见的甘南风光,有大片人迹罕至的草场,那草场和北方的草原大不相同,似乎亘古以来就一种颜色,牦牛和羊群悠然地低头踱步;如果是晴天,仿佛可以极目万里,远处的群山层层叠叠,村庄和田野就镶嵌在群山间。冶力关是著名的风景区,峡谷悠长,白云缠绕在山头,千古悠悠,寂寥从容。但是,陈涛不是旅人,不是来悠闲地看风景的。他要在冶力关镇和池沟村驻扎两年,他要和乡亲们一起改变池沟村的面貌。

所幸的是,陈涛的身份与他所处的时代环境和我们知青一代毕竟不同了。我们最初的热情在下乡不到一年后就彻底熄灭了,一种茫然无望之感,一如北方隆冬的朔风从头吹到脚。但是,陈涛说:“两年,看似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它在人生的旅程中,却是很短的瞬间。庆幸的是,我在挂职之初便意识到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虚度这段时间,因为它会让今后的人生具备更多丰富的可能。或许在很久以后,当我回望这段人生的时候,我才能清晰准确地看懂此时此刻的生活,以及深陷其中的自己最真实的内心。现在的我,终究无法确认什么,我唯一能确认的是,我不要对这段岁月说后悔。”两年的时间说起来很快就过去了,但陈涛必须一天一天地走过来。我们去池沟村的时候,见到了临潭县的县委书记。早餐时,书记眼睛通红,显然没有休息好。但谈起全县脱贫致富,全县还有多少贫困户,都分布在哪个村子里,他了然于胸。作为村里“第一书记”的陈涛们,工作在脱贫一线,他们的工作强度和困难,就不难想象了。在《困境的气息》中,我看到了陈涛的描述。

作为一个文学博士,陈涛有其他“第一书记”不具备的敏锐触须和文学表达能力。他所捕捉的那些细节和与情感相关的场景,不仅记录了陈涛在池沟村的心路历程,同时也记录了他的一段与青春有关的岁月。这些文字,有对个人内心的反省和观照,有对同代乡下青年的观察和体悟,有工作实绩,也有会心的感受。我更感兴趣的,是陈涛叙述语言的云淡风轻,他的文字几乎没有夸张的修饰,很少出现游离具体人与事的大段抒情。这从一个方面显示了陈涛经过两年挂职历练后的成熟和老到。我们采访团曾经在冶力关住过一夜,我亲眼目睹了当地青年们和陈涛的友谊。那份真挚又不善于表达的纯朴,感人至深。离开那里的时候,我们看见那些青年和陈涛一起,流下了惜别的泪水。

池沟村的面貌变了,陈涛将一段青春岁月留在了那里,他用文学的方式记述了这段不寻常的青春岁月,应该说,陈涛因此拥有了不一样的青春。许多年过去之后,他会更加意识到这段经历的价值和意义。他会因池沟村了解一个真实的中国。我和陈涛认识多年,那时他在鲁迅文学院工作,我常去鲁院讲课。他北师大博士毕业时,我是他的答辩委员会主席。就这样,我和陈涛成了忘年交。现在,陈涛的《山中岁月》已经出版,在祝贺他的同时,就说了上面一些话。

怀赤子之心 看人间万象——高春阳散文集《左右之间》序

家乡敦化古敖东是历史文化名城。在当代也是人杰地灵文人荟萃,著名作家张笑天就是从这里走向文坛,成为吉林文学标志性的人物的。“张笑天文学馆”坐落在敦化城南六鼎山上。著名学者张福贵、李无未,诗人李广义、张洪波等,都是敦化当代文化的骄傲。敦化文脉不断,一批年轻作家即便在今天的文学环境中,仍满怀热情笔耕不辍,他们创作了一大批在国内有影响的文学作品。高春阳是敦化当下有代表性的青年作家,他曾出版过诗集《五月的芳菲》,散文集《转身已是天涯》,是鲁迅文学院第十七届高研班学员。

现在,春阳要出版另一本散文集《左右之间》,可见其勤奋和才情。春阳的散文,大多写个人的经历,一如《转身已是天涯》。在《左右之间》中,他延续了个人的写作风格,多是现实或精神情感经历。虽然仍是青年,毕竟已年届不惑。因此,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大多也经历过了。但是,读春阳的散文,总会看到他对生活的乐观。他不是那种哀怨、愁怨或抱怨的作家,无论经历了什么,他的文字总是阳光、积极和幽默的。这也正是我喜欢春阳散文的原因。他写在鲁院的生活,写敦化这座城的人与事,写日常生活的喝酒戒烟,也写域外的观感和生活情境。但他总会在不同的生活境遇中发现有趣或和解的片段,比如他写“戒烟”,这是生活中烟民时常遭遇又难以释怀的桥段。但春阳写的“戒烟”有所不同。他是在父亲生病住院期间,因无聊和弟弟吸烟解闷时提出戒烟的。父亲生病只是背景,他没有将病人的痛苦,医院的气氛作为书写对象,看护病人只是戒烟的契机。但戒烟也带来了不一样的态度——

有个上了年纪的婆婆警告她的孙女:“千万不要嫁给戒过烟的男人!”孙女问为什么,婆婆说:“这种男人连香烟都能戒得掉,还有什么狠心的事情做不出来?!”

是啊,难怪有个恋爱的女人,对她戒烟的男人哭诉:“你的爱有点冷!”

男人想说,戒烟为你,却止住了。想说,戒烟如你,还是止住了。

这就是生活情趣,调侃中不失理性。无论人生还是文章,达观风趣才是真正的幽默。春阳写域外见闻也别开生面。去了一趟迪拜,眼界大开,他写迪拜的海滩、音乐喷泉、世界上最大的室内滑雪场、宏伟的填海工程造出的美丽棕榈岛等,迪拜的奢华令世人瞠目结舌,当然也让他这个来自长白山的“山民”艳羡不已。他怀赤子之心,看人间万象。但是我也发现,春阳好像没有戒烟,他在迪拜还是吞云吐雾。迪拜再好那是人家的,中国城的朋友聚会更令人神清气爽、快意从容。春阳有很多写家乡的文字,从历史到当下。他写历史,“当时渤海国师从唐诗,文风鼎盛,涌现出大批诗人。我最喜欢的是杨泰师。他是渤海国早期文王大钦茂执政时的著名诗人,官至归德将军。公元759年初,远在日本出使的杨泰师,完成渤海国使团出使任务即将回国,日方朝臣举行送别宴会。”(《渤海文缘》)熟知家乡历史,是他热爱家乡的表征。家乡不仅是生养他的沃土,更有滋养他的精神源泉:“这一年里几乎翻遍渤海国的资料,敖东城里千年间的刀光剑影与爱恨情仇,夜夜使我魂牵梦绕。当我试图用笔或实或虚勾勒那些过眼烟云时,才发现一个‘情’字,才是令古今人们最终无法释怀的东西。”(《敖东1314》)他也写当下的人物,比如书法家、金石家张军,作家杨树等。春阳的文字真是情深意长,诚恳又真挚。他在《心域无疆》中说:“人最高级别的自在,是忠于自己的坦荡。世外桃源从来不存在于任何疆域之中,只存在于人的内心深处。人心才是爱的源泉,也是一切污秽之物的葬身之处,就看你受过什么样的教育,接触着什么样的朋友。想认识一个人,看看他身边的朋友就行。”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为家乡有这样一个年轻的朋友而高兴。以春阳的气质和情怀,他会写出更好的作品,这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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