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友

杨武平

英雄虽已逝去，我却无时不刻在思念他，想念他。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情感愈发强烈！每年清明节，我都要抽出时间，来到班长的坟前，怀着对英雄无比的敬仰之情，献上鲜花，寄托深思！

我与班长的三年高中，是最快乐，最开心，最难以忘怀的一段美好时光，我们亲如兄弟！一起努力奋发，废寝忘食，寒窗苦读，对于明天，我们信心十足！对于未来，我们充满希望！

可惜，我俩都没有考上心中理想的大学，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那段时间，我们失望，迷茫，落魄，甚至，一蹶不振……

与大学失之交臂，我们两个都在想，从此将会各奔前程！在人生的道路上，一东一西。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我们有一种分不开的缘分。我们俩，同时接到入伍通知书，同一时刻穿上了威严的军装，去往了同一个地方，肩负起了保家卫国的使命！

班长家与邻县交界，我们两家相距60多公里。上学的时候，只要是放假，我家便是他家，他家便是我家。接到入伍通知书的那天，他兴高采烈地来到我家里，还拿了瓶酒，说今天不同往日，这是我们人生当中的一大幸事，兄弟俩必须喝点。他在我妈跟前，快乐的像个小学生，又是唱又是跳，还管我妈叫起妈来，并跟我妈说：“我与武佗注定是分不开的两兄弟了！我也是你的儿子，将来一定要来孝敬你们两位老人家。”我妈乐呵呵地拉着他的手，爽朗的答应了，并把她教育我的那番话也一字不漏的说给了他。“你们都是好孩子，到了部队，不要老是想着家里，一定要听领导的安排，听党的话，学好本领，报效祖国，为国家多做贡献。”这是妈妈给儿子们临行前的嘱咐！我暗暗发誓，在军营里一定要用实际行动来回报她的殷切期望！望着妈妈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我们兄弟俩同时给老人家行了一个，自认为最标准的军礼！到了部队，三个月集训后，我们有幸被分到了一个班，从兄弟成为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战友！从学校到部队，环境改变了，生活的内容也改变了，可，他依然保持学校里的那份刻苦、拼搏的精神。部队里的操练，他一刻也没放松。文化学习，他依然如痴如醉。他的远大志向，我心里最清楚。部队考核，他必争第一。学好知识，考取军校，报效祖国，一直是他的理想！

训练场上，我们是铁打的战友，挥洒着汗水，增强着友情！有时训练下来，觉得太累了，只想躺下好好休息休息，可他却跑到我跟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就把我拉起来，继续超额的训练，一直到汗流浃背，疲惫不堪。他却微笑着对我说：“做为军人，现在累点，苦点没关，我们要做到平时多留汗，战时少留血。”生活中，我们是最亲密的兄弟，不管是谁，头疼脑热，都会关心入微，训练中，不论是谁擦破点皮，或是摔一跤，都会一直挂在心头。

由于他的勤奋和努力，各方面考核都是出类拔萃，很快就成为了一名预备党员，也成了我的直接领导——班长。

他当了“官”之后，对自己要求更加严格，工作方面总是一丝不苟，学习也一刻都没耽误，对战友的身体、心情和工作特别关心，在战友们的眼里，他是好班长，好领导！在我心里，他是最好的兄弟！

我们纯洁无瑕的兄弟感情，亲密无间的战友情怀，在师部举行的大比武(搏击、枪法、野外急行军)之后，开始走向了冰点，迎来了我们“分道扬镳”的结局。

大比武的前一个月，连长找到他，安排班长物色一个在野外急行军方面，有特长的战士，参加师部举行的大比武。班里的战友都知道，这个大比武，几年才有一次的，连里要我们班参加野外急行军这个项目，这可是我们班的特长，因为我们班经常被抽调出去搞野外拉练，我们班除了班长最出色，我与刘文章无论谁去，再加把劲，苦练苦练，捧个奖杯回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连长走后，班长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说本人不参加，想把这个展现自我的机会留给其它战友。

我心里在暗喜，这回肯定是我了，这么好的机会，他不让我去，能说得过去吗？可，三天后，名字一出来，我傻眼了，是刘文章。从那一刻起，我就对这位“领导”由热转冷了，慢慢地，开始疏远了。

大比武结束，我们班的刘文章在野外急行军项目中，夺得冠军。表彰大会上，由师长亲自给各个项目的冠军颁奖，并可以拿着奖杯与师长肩并肩，在主席台上留下了历史的瞬间，留下人生值得骄傲、自豪的那一刻！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风光！人生，能有几回？

回到连里，连里也举行了隆重的庆祝大会，刘文章在连里，很快就成了名人，成了大家羡慕的“英雄”。名人效应，或许，会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或许，也会影响人生前进的方向与进程！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每天，我与“英雄”虽是咫尺之遥，可彼此心情的反差，可以说是云泥之别！虽然每天与“英雄”朝夕相处，光环始终是带在别人头上，而我，只是陪衬，黯淡无光！为此，我与班长有过好几次的争吵，“这么好的机会，你自己不去也就算了，更气人的，连我都没沾上边，你还把我当兄弟吗？”我气汹汹指着班长的鼻子！然而，班长没有回答我，却还一个劲的对着我微笑。我继续说：“你别小看这个奖杯，也许跟以后考军校有某种优势也说不定，或许，给你直接加分，也不一定哦。这么好的机遇，却让给别人，有你这么傻的吗？”这时，班长发话了：“没有依据的事，可不要信口开河，得个奖杯，给以后考军校加分，这种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可以，希望你以后跟别人讲话时，要注意说话的对象和场合。”班长撂给我这句话就走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心中的滋味，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我真想离开他，离开他这个不讲感情，不懂兄弟情怀的人，也想离开这个带有冠军光环的班！不想因别人的功劳，给自己加分。我去找了连长好几次，申请调离，可连长却反问我，说我在一个连师部都有名气的班里，还不好么，我却支支吾吾的，始终没有给出说服连长的理由。

在部队里，入党，积极的向党组织靠拢，成为一名共产党员，是我们每个热血战士梦寐以求的，也是人生军旅生涯中，最光荣，最开心的大喜事，我与班长同一天递交的入党申请书，令我羡慕的是，他，已经是一名正式党员了，而我，却还是个普通群众。令我心情更糟的事，却一件又一件的接踵而来。班上的冠军刘文章被宣布，他已经成了预备党员。没过几天，班长，刘文章两人考取军校的考试通知单也随之而来。然而，我却什么也不是，什么单，也没有等来，一切希望与期待都化为泡影……

晴空万里无云，而，绚丽的阳光，却总是灿烂在属于别人的那片天空，娇艳的鲜花依然绽放，可，芬芳始终在别人的世界里。心情，十分沉重，压抑无比。我在徘徊、沉思……与班长的距离，已经是越拉越远了，兄弟之间，好像已经有了一块穿不透的隔板。班长鼓励我，感觉是在讽刺我的无能。班长帮助我，感觉是在嘲笑我的无用。

我变了，变得猜忌，多疑，沉默，懒惰，不求上进……我与班长，不再形影不离，也不想与他并肩前行，而是，总想躲着他，越远越好。班长分配的任务，也不想好好的去完成，他每次拉我去超额训练，对他也总是不理不睬！可班长在我面前，看不到有丝毫的变化。有开心的事，还是第一个告诉我，遇到什么困难，还是来找我想办法解决。我躲不开班长，就时不时讽刺他几句：“你马上都是军官学校的人了，还来找我这个普通老百姓干嘛？我既不是党员，也不是冠军，连军官学校的门从哪开都不清楚。”班长还是那个样，天生一副好脾气，走到哪，笑到哪。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像吃了酸梅似一样，心里酸酸的，难道，我错了？不止一次，在问自己。

又是一次半夜紧急集合，听到集合令，战友们个个身手敏捷，起床、穿衣、扎鞋、背上装备、整理、动作娴熟，一气呵成！茫茫夜色，寒风凌冽，磅礴大雨，战友们表情严峻，矫捷的身姿在风雨中前行。这将又是一次“残酷”的夜间急行军训练！山林中，雨滴打在树叶上“嗦…嗦…”声一片，风，竭力地摇动着树枝，像海浪拍打着海岸，“哗……哗……”此起彼伏。脚下的路，泥泞不堪，坑坑洼洼，战友们一个个奋起直追，唯恐自己落后。我脚步迈得太快，路又太滑，一个趔趄，身体失去平衡，“噗通”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想飞快地爬起来，感觉脚生疼的厉害，心想，坏了，脚扭了。迫使自己迅速地站起来，可，脚却使不上劲。“怎么办？肯定要掉队，如何是好？”我急切地问自己。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只见一个敏捷的身影，飞速闪到我跟前，以最快的速度把我扶起，把我的手，搭在他肩上，搀着我，继续前行。我知道，是你——我的班长。

雨，一直在倾泻，风，也毫无倦意。战友们身上，汗水和着雨水，再加上泥水，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大家都在一路飞奔，可我的脚越来越很疼，真的，好想停下来，靠在树上休憩休憩，如果继续前行，脚肯定会越来越严重。然而，却不敢放慢速度，“不能落后，不能掉队。不能因为自己，影响到我们班的成绩。”心里一直在为自己打气。我半靠在班长身上，时不时，班长转头看看我，虽然都看不太清对方，我知道，他的眼神肯定是在鼓励我！激励我！我们彼此保持默契，并肩向前……

我一路，在心里默默地为自己加油，“坚持！坚持！一定要坚持！”可，脚仍然不那么听使唤。这时，班长也察觉到，我的速度放慢了，跟不上了。急忙把装备卸下来，让我先拿着，然后背向着我，半蹲下来，把我用力一拉，背上我，继续前行。你每移动一步，都异常艰辛。稍不注意，就可能一起滑倒。我伏在班长背上，却让他如此负重，心里面涩涩的，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我好几次请求他将放下我，固执的他，始终没有答应！

因为班长的固执、刚毅与坚强！他背着我竟然没有掉队，安全抵达了目的地。当然，比其它战友晚到了些。但是，迎来的却是战友们最欢呼的掌声。训练总结大会如期召开，大会上，营长、连长都提到了我们俩，不是因为我们俩在这次训练中，没按时完成任务受到批评，受到责罚，而是号召战友们向我的班长学习！学习他那种团结精神，学习他的坚强、刚毅。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受伤的脚，翻来覆去，想着我与班长的过去，现在，以及他这次对我的“舍己相救”。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中……

我们驻地连续多天大雨，河水猛涨，电视里面循环播放着主要公路部分桥梁，被肆掠的洪水冲跨，好几个地方山体滑坡，老百姓的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上级紧急命令我们支援地方政府，奔赴一线为老百姓抗洪救灾！

我们去的地方是一个离城市较远的村落，由于村子临近河边，地理位置又低，等我们赶到时，村里的房子都已半淹在洪水中，好多村民站在屋顶。看见我们，都着急的向我们挥手求救！

我们的冲锋舟在洪水里穿梭，先把处在危险中的乡亲们一个个送达安全地带。突然，一个小姑娘的哭喊声从人群中传来，“解放军叔叔，快去救救我的爸爸妈妈，他们还是早晨去沙洲的，这时候都还没见他们回来，求求你们了，快去救救他们吧！”一个小姑娘从人群中走出来。哭着、喊着扑倒在我们跟前！我们赶忙把小姑娘扶起来。再听乡亲们一解释，原来他们村子后面的山边，河的中央，有个小岛叫作沙洲。乡亲们都在岛上耕种。看着当时的情形，真是火急火燎！我们火速沿着山腰走过去，离沙洲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的，就看见两个人影，站在齐腰深的河水中，向我们大声呼救！听到他们的呼救声，战友们更加急切地往前赶！可等我们走近时，傻眼了，只见河水湍急，波涛汹涌！游泳过去，显然不可能，水流太急，根本游不到他们跟前。驾驶冲锋舟过去，也不现实，冲锋舟还没驶到他们跟前，就有可能被急流冲得不见踪影。千钧一发之际，“怎么营救？”班长在与大家商量。

眨眼间，水位上涨迅猛，水流更急。“抛绳子过去，把他们拉过来。”班长说。可河面太宽，绳子无法扔到位。“把绳子捆我身上，我把绳子带过去，然后再一个一个拉回来？”我向班长请示。“不行，这水流如此之急，这样太冒险。”“把绳子系在冲锋舟上，我们可以驾驶冲锋舟加速冲过去，万一冲锋舟有情况，我们人多，也可以把冲锋舟拉回来。”战友们各抒己见。时间紧迫，可短时间内又没有稳妥可靠的办法。“我与阿平驾驶冲锋舟过去救人，你们在这边不要掉以轻心，要做好准备，以防不测。”做为班长的你，向战友们下达了命令。

把绳子牢牢地系在冲锋舟上，由班长驾驶，我作为协助，也上了冲锋舟。班长屏住呼吸，沉着冷静，加足油门向河心驶去。只可惜，好几次，都是徒劳，被急流给冲了回来。时间不等人，暴涨的河水不等人，“还有什么办法呢？”班长又在与战友们商量。我再一次认真观察着水流，距离，及周边的环境。向班长提议到：“班长，我认为以河水中的他们两个人为基点，目前，我们与他们的位置是在水平线上，假如我们往上游方向一百五十米，然后，再驾驶冲锋舟往下游方向，应该到达他们两个的那个位置，就没那么艰难了。”“可以采纳！”班长果断答复。

这次由我驾驶冲锋舟，班长协助。我全神贯注，虽然是顺水行舟，在急流中，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谢天谢地，还算好，平安到达他们俩身旁，看得出来，他们可能是站在沙洲的最高位置，但河水也已经快淹到他们胸口，他俩紧紧地抱成一团，脸色苍白，在河水中瑟瑟发抖。我告诉他们不要紧张。班长一个纵身跳入水中，用最快的速度把他们扶上了冲锋舟。我依然顺水行舟，往下游方向驾驶冲锋舟。小姑娘的母亲突然呕吐不止，一副很难受的样子，可能是由于极度恐惧，又有点晕船，班长尽可能的安慰着他们。不一会，小姑娘的母亲呕吐加剧，她想探出身子去吐呕吐物，探出身子时，她没有考虑到冲锋舟的船舷太低，整个人差点扑进河里，我们班长眼疾手快，用双手一把给她拉住了。可是由于用力过猛，导致冲锋舟倾斜，班长又担心会把小姑娘的母亲带入河里，急忙用力一推，而自己却一头栽入了滚滚的河水中！可我不能丢下冲锋舟去救班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位英勇的人民解放军战士，被无情的急流卷走，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岸边几位战友不顾一切要跳河来营救班长，被其它几位战友死死给拉住！耳边传来尖锐的哭喊声：“河水那么急，你们不要再去做无畏的牺牲了！不要再去做无畏的牺牲了……”

我强忍着悲痛，把他们夫妻安全的送到了岸边，此时，岸边已经站满了人，连长、指导员他们正在商量。我没有请示，正准备驾驶冲锋舟返回河中寻找班长，只听见连长的命令：“杨武平同志，我命令你从冲锋舟上给我下来，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要去救我的班长，他是从我眼皮底下被河水冲走的，我没能及时救他，是我的责任啊……是我的过错啊……我不能没有班长，他还年轻，我要去救他……去救他……他、他离我不远啊……”我满脸都是泪水，向连长他们哭着、喊着……

回到连里，我一个人，在曾经与班长经常谈心，聊天的那棵小树旁，只觉得冷飕飕的风，从四面八方朝我“呼呼”地扑来，肆无忌惮地在身旁任性的疯狂。好像要把我整个人吞噬掉！身体，像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早已麻木，想让自己竭力的冷静下来，可，全身却在颤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全是空白。思绪，全然凝固。周围，出奇的安静，就连平时，喜欢跳到脚跟前怪叫几声的蟋蟀，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把自己置身于这漆黑之中，好想放开喉咙，狠狠吼它几声！好想再嚎啕痛哭一回！我的兄弟，我最亲密的战友，再也回不来了，他被肆掠的洪水卷走了，抛下我，抛下所有的战友，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永远的离开了我，再也不能与我一起并肩“战斗”了。我的兄弟，我最亲密的战友，却永远定格在了22岁，这个人生中最灿烂的年华。

在清理班长的遗物时，看到了他的日记，明白了那次他为什么不举荐自己最好的兄弟去参加师部比武。原来，刘文章的爷爷是抗美援朝的英雄，我们师的师长都曾去慰问过这位战功卓著的老英雄。举荐谁去？班长当时肯定也是遵照了上级的意思！

班长的老父亲那双捧着儿子遗像的手，一直在颤抖，那布满皱纹黝黑的脸庞，紧紧地贴着班长这张满是笑容的脸，紧紧地贴着，紧紧地贴着……强忍着失去儿子的悲痛，泪水在他眼眶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他深深地懂得，不能把泪水落下来，自己的儿子是为人民牺牲的，是“英雄”，自己要坚强，不能给“英雄”的儿子丢脸。师长把西北军事学院的录取通知单递给班长的父亲，老父亲接过单子，把它搂在胸口，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好孩子，师长给你送录取单来了，可你，却匆匆忙忙地走了，走了，你看不到了啊，再也看不到了哦……你考上了军校，光宗耀祖了，老爹……为你高兴……是老爹命不好，享不到你的福哦……享不到你的福哦……”

现在，你的侄儿像你一样，穿上了威武的军装。你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中国军人！

也有着共同的使命——保家卫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