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冈田的《不-不仔》对族裔身份的观照

2021-11-12 07:15李金实
文学天地 2021年8期
关键词:日裔冈田美国梦

摘要:日裔美国作家约翰·冈田的《不-不仔》书写了两代日裔在美国的生活经历。第一代日裔移民非但没能实现心愿还最终梦殇于美国。第二代日裔在日本偷袭了美国的军事基地珍珠港后,他们被迫选择无条件地忠诚于美国当一名“是-是仔”,或者是选择日本成为“不-不仔”,但都免不了成为“半人”的尴尬境地。美国日裔的这种身份困境即来自日裔族群内部的矛盾也源自美国社会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思维。因此,解决族裔身份困境的途径就是不论是族群内部还是社会大环境要接纳种族多元共存的现实,并尊重差异。

关键词:约翰·冈田,日裔,美国梦,身份,差异

一、引言

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日本偷袭了美国驻太平洋的军事基地珍珠港,美国立即对日宣战。随后,日裔被美国白人及其他族裔仇视和排挤。1942年初美国总统罗斯福签署了第9066号行政令,授权羁押美国的日本人。12万余名在美国的日本人被强制安置在10座“安置中心”集中营和数座监狱中。这些集中营直到1946年才关闭。约翰·冈田(John Okada, 1923-1971)是日裔第二代,他的《不-不仔》(No-No boy, 1957)就是以此历史背景为题材的小说。

《不-不仔》以第三人称全知视角和主人公山田一郎(Ichiro Yamada)的视角交叉叙述了美国日裔在二战期间经历的集中营生活及战后族裔内外的矛盾。“《不-不仔》已经成为亚裔美国文学的‘经典’”(吴冰,145)。《不-不仔》中的山田一郎原本是华盛顿大学的学生,但是珍珠港突袭事件之后被迫在日裔集中营生活。美国国防部因为征兵的需要,决定从日裔第二代中招募军人。为了保证他们的立场,1943年政府当局设计了“忠诚度问卷”,[1]对其中最后两项都回答“不”的人被起诉、审判、定罪。一郎在母亲的要求下选择了否定回答,成为了“不-不仔”,他因此被定罪关押在西雅图附近的监狱两年。故事从他从监狱里释放回家开始,迎接他的是他与母亲之间更深刻的矛盾和冲突,还有同族的排斥(ostracism)。

国内学界对《不-不仔》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其中题为《从二元对立到多元文化并存:<不不仔>的新历史主义解读》的论文认为“作者采用了文本形式作为一种‘话语实践’,讲述了日裔社群自己的历史故事,冲破主流文化藩篱,打破沉默,争取权利,旨在重塑作为被边缘化的少数族裔的自我文化身份。”(张丽,66) 本论文通过分析日裔两代人在美国的生活经历和心路历程探究少数族裔的身份思考。

二、日裔一代移民的美国寻梦之殇

所谓的“美国梦”广义上是指以自由女神为象征的平等、自由、民主精神。而狭义上是指相信只要在美国不懈地奋斗就能过上富足生活的理想。很多亚裔就是为实现这样一个梦想而到美国的。然而,美国梦的理想和人们的亲身经历是断裂的。美国的很多少数族裔连最基本的生存需要也很难实现,更不用说是得到社会认可和尊重了。

《不-不仔》中,这种梦想的破灭与日裔的族裔背景息息相关。休姆(Hume)在《美国梦,美国噩梦》一书中指出“那些英语不好,干技术要求不高的工作的人一般很难在有生之年获得财富”(Hume, 267)。以一郎的父母为代表的日裔移民第一代到美国的目的就是“挣钱回去,到日本买一块地,然后过上安逸的生活的”。一郎的母亲外形娇小,为了节省区区35美分不惜步行26个街区去面包厂亲自去批发面包。尾田先生在酒店里干晚班,为了能够多挣几个小费钱每天对着有钱的白人点头哈腰。然而,这些人想要在美国通过劳动致富的梦想是非常难以实现的。即使是积攒了一些财富也是没有安全感的。一郎的父母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好不容易积攒下一定的资金,开起了商店。但是好景不长,美国政府突然发布通告,强迫日裔低价变卖家产集中到特定的區域生活,这使过去的努力化为泡影。

此外,日裔第一代想要在美国享受平等自由的更高层次的需求更是无从谈起。这些根本没有政治背景的日裔,在二战时期被动地卷入政治历史语境中。因为美日两国成为敌对国,美国政府和社会认为日裔和在美日本人是美国潜在的威胁,所以对他们采取了隔离的政策。美国当局把日本人分为“纯日本人”(real Japanese-Japanese)和“日裔外国人”(Alien Japanese)两类。第一类包括外交官、商人和客座教授等,他们被立即强制送上船遣返回日本。像一郎的父母这样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的“日裔外国人”被集中到集中营里生活。在一个标榜自由、民主的国度,一个声称不论出身和背景机会均等的国家,单纯因为日裔的身份而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实在是对“美国梦”的极大的讽刺。

寻梦美国的日裔第一代处于进退两难的处境,他们既无法真正融入美国,也无法退回到日本。所以只能怀着无尽的乡愁和对美国的失望而终老梦碎之地。一郎的母亲在美国兢兢业业地打理生意,但是家庭的经济状况无法得到实质性的改善。并且由于美国政府对日裔无差别的歧视和排斥激化了她对日本狂热的忠诚。像一郎母亲这样的日裔第一代因为“美国梦”破碎而把未来寄托在“日本回国梦”上。可是,当得知日本在二战中失败后,这些人的梦已然被连根拔起,成为荡然无存的幻影。一郎母亲最终选择溺死在自家的浴缸里。

三、日裔第二代的“半人”身份

尽管人类学家认为移民第二代可以更好地融入其所在地的社会,但是美国日裔第二代因为其显在的肤色等种族特征的影响很难真正被接纳。休姆认为,“英语为母语,接受过美国正统教育的第二代、第三代少数族裔一般可以找到工作,工资收入也要高。这是普遍的看法”(Hume 266)。不过,日裔第二代虽然一出生从身份上成为了美国公民,可是他们本质上是边缘人。《不-不仔》中的一郎说“搞不懂一个人呼吸着美国的空气,他的脚从来没有离开过美国的土地人,为什么要被叫做日本人”(Okada,160)。他苦恼的是虽然他自认为是地道的美国人,可是他人和社会却并不接纳他。经历了“集中营”生活和作为“不-不仔”被审判入狱等不公平的待遇之后,他意识到日裔二代仍然处于同父辈一样的被排斥地位。一郎痛苦地承认自己只是一个 “半人”(a half man),一个不完全的人。

作为“半人”的“不-不仔”日裔既不被美国人信任,也不受其他日裔的欢迎。对于美国政府来说,即便是拥有美国国籍,日裔也不是美国人,所以被要求参加“忠诚问卷”调查。对于那些拒绝入伍,拒绝宣誓放弃日本人身份而完全效忠美国的日裔青年,日-美公民联盟(JACL)[2]认为他们不适合呆在“好人”居住的集中营,而是应该送到不可救药的敌人的专门居所圖利莱克(Tule Lake)监狱。像一郎这样的“不-不仔”因为讨厌战争,不愿意同日本军队进行同族相残的战斗而拒绝服兵役。这些日裔二代在白人和其他族裔看来就是放弃了做美国人的资格。两年后,一郎被释放回到家乡西雅图。当他走在杰克逊大街上时,一群黑人朝着他喊“日本佬,回到东京去!”(Okada, 7)战争结束了,可是对于日裔的歧视和偏见并没有消失。同为“底层人”的黑人对一郎的蔑视和驱逐使他感到伤心。

来自日裔家庭和伙伴的谴责更是让一郎寒心。一郎的母亲为儿子感到骄傲,她带着出狱回来的儿子四处拜访邻居,因为母亲认为儿子跟她一样愿意效忠日本,以日本为归属是日本人的骄傲。可是迎接一郎的是同族的责备。妈妈带着一郎到熊阪家,他家的儿子鲍勃(Bobbie)与一郎年龄相仿,但他是一名“是-是仔”,怀揣着大学毕业后要当一名医生的梦想参加美军并到了前线。不幸的是他在一次擦枪的时候不小心走火误伤而死。当一郎离开他家时,鲍勃的父亲熊阪先生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道:“我知道你很抱歉,我很为你难过。”(Okada, 29)他以间接的方式谴责了“不-不仔”。

同族间的相互指责和排斥让日裔族群处于瓦解的边缘。日裔一代还保持着含蓄内敛的日本文化传统,所以对于不同立场者的批判是间接的,委婉的,但是日裔第二代因为接受的是美国的教育,他们的表达更为直接和露骨。一郎出狱回家路上见到了昔日要好的女孩儿艾托(Eto),刚开始她还对他非常热情,邀请他去喝酒。当她得知一郎是“不-不仔”的时候,态度大变,并直接辱骂他。受到来自同族的伤害对一郎打击很大,在这种心境下,他眼中整个日裔社区“杰克逊街看起来就是肮脏的火车站的钟楼,街区更加污秽”(Okada, 6)。一郎在日裔社区里也失去了他的立足之地,在双重文化交织及外部政治环境的压力下一郎地身份产生了自我分裂。一郎因为畏惧来自同族的歧视而不自觉地规避自己的族裔身份。在咖啡馆里,一个日裔青年跟他搭讪,问他是否参过军,他为了避开这个让自己难堪的话题而称自己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

那些选择了与一郎不同的立场的日裔二代“是-是仔”也无法摆脱“半人”的身份。小说中更多的日裔二代选择了与一郎不同的立场。健次、鲍勃、大郎等人选择美国作为唯一的效忠对象,他们亲赴战场,为了美国出生入死,想以此证明自己是真正的美国人。但是他们的处境并没有根本的变化。大郎因为没有合适稳定的职业而整天在日裔社区闲逛。鲍勃在战场上死于一次意外事故,生命犹如尘埃毫无意义。健次在战斗中失去了一条腿,那条残腿还在一点点腐烂,最后死亡。他们没有成为美国的英雄,他们还是那个生活在美国社会边缘的“半人”。

一个没有确定的文化身份的人只能是一个“半人”(a half man),一个不完全的人。他既不是日本人,也不是美国人,更不是中国人。一郎意识到一个完整的自我是需要重新建构的,这既不依赖“母亲”日本文化,也不能依附于美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强权。小说以开放的结局悬置了对这个问题的解答。

四、结语

《不-不仔》记述了日裔两代人在美国的生活及其奋斗的历程,书写了他们经历歧视、失败、痛苦、斗争的族裔历史。小说记录了那段让美国主流不想提起的在二战期间对日裔集中隔离的历史。这段经历对日裔来说也是不愿意直面的历史。二战后,美国日裔大多数人都忙不迭地低头认罪、自我同化、努力成为“模范亚裔”。但是冈田的《不-不仔》发出了不同的声音,它触动人们的神经、揭开了伤疤。冈田的这部小说提醒人们不可忘记过去。

《不-不仔》在书写过去的同时,反思和展望了未来。第一,冈田在小说中以反思的视野来描写自己的同族。认为日裔同族间的排斥是内伤。第二,小说还探讨了人类在多元共存的环境中,应该尊重个体的选择,包容差异。美国日裔遭遇的身份困境既需要日裔自己来调适,也需要通过美国社会提升多元包容的族裔政策来解决。

参考文献:

[1]. Hume, Kathryn. American Dream, American Nightmare: Fiction Since 1960[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6

[2]. Kim, Elaine, Asian American Literature [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 Temple University Press, 2006

[3]. Okada, John, No-No Boy, Seattle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14

[4]. Ozeki, Ruth, Forward, Okada, John, No-No Boy, [Z] Seattle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2014, pp. vii-xviii

[5] 吴冰,《亚裔美国文学导读》[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

[6]. 张丽,张延宙,从二元对立到多元文化并存:《不-不仔》的新历史主义解读[J],《北京工业大学学报》2011(4),66-70

[7]“忠诚度问卷”(loyalty questionnaire) 共有二十八个问题,其中最后两项为“你是否愿意加入美国军队?”和“你是否愿意宣誓背弃日本、效忠美国?”

[8]日-美公民联盟(Japanese-American Citizens League)是1929年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和华盛顿设立的再美日本二世的组织,逐步发展成美国最大、最有影响力的日裔组织。早年为日裔美国人获得公民权利和合法地位、促进日裔二世积极参与政治活动作出了贡献。然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没有对美国政府监禁日裔的做法进行抵制,反而帮助美国政府鉴别“不忠诚”的日裔,强烈制裁日裔集中营里中拒绝服兵役的人而受到日裔的指责和批评。

作者简介:李金实,延边大学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比较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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