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寻生存的意义
——刘震云小说的异化主题解读

2021-11-12 18:34龙丽萍
名家名作 2021年2期
关键词:人生道路刘震云小林

龙丽萍

新写实小说兴起于20 世纪80 年代,新写实小说力求回到现实生活,表现生活本相,描写生活原生态,展现平凡人物艰辛、尴尬、困窘的生活。刘震云作为新写实主义作家中的干将,“异化”是他小说创作中的重要主题。在作家笔下,许多人物在欲望的驱使下变得猥琐、丑陋和异化,处于极度的失重状态,都想极力地谋求利益,但最后却在欲望的驱使下人性沉沦、精神病态,进而丧失主体性。

一、欲望驱使下的人性沉沦

刘震云并不是存在主义作家,但从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存在主义的人生哲学。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处于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都有选择自己人生道路的权利,于是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想要的道路拼搏着、奔跑着。但我们也发现人生道路并非一帆风顺,会受到许多因素的阻挠,生存会陷入困窘和无奈,人们常常试图挣脱和改变生存境遇,却在这些困苦和磨难中反复挣扎着。著名学者摩罗在一篇文章中说:“刘震云是一位鲁迅式的作家,一位鲁迅式的痛苦者与批判者。”在刘震云的笔下,我们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尤其是小人物在欲望的驱使下不断地挣扎着,进而走上异化的人生道路。

刘震云的成名作品《塔铺》,讲述的是高考恢复后,在学校那片知识的乐园里,一群来自农村的学生带着铺盖卷、馍袋,来到为大龄青年考大学而开办的复习班学习,他们吃着自家带的冷窝窝头,住着四处透风的寝室和教室。他们都来自并不富裕的农家,王全是已婚人士,家里有老婆和两个饿得嗷嗷叫的孩子;“磨桌”饿得只剩皮包骨,晚上偷偷去烧蝉吃;李爱莲家里有个生病的父亲,靠自己割草卖钱,维持学费;“我”也是拿着复员费来复习班的。他们的家庭大多都很贫寒,可是他们并不是怀着什么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来读书,往往会在权利笼子里选择异化的人生道路。 “《塔铺》是‘人们听到的一支沉重而悠长的乡村道德的颂歌’。”是的,在这么艰苦的环境中来学习,可他们并不是有什么远大的抱负和理想,而是充满着各种欲望和目的,本来是很轻松愉悦的校园生活却变了味,让人感觉很沉重。

《一地鸡毛》中,小林的老婆结婚之前是一个眉清目秀,散发着淡淡诗意,有着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的女孩。结婚之后,她变得自私自利、斤斤计较、唠唠叨叨、不修边幅,她听见同事说,水龙头不拧紧就可以得到免费的水,于是便效仿了;她和小林本来不打算买大白菜过冬了,因为根据以前的经验大多都是浪费,但是听说是单位报销的、免费的,便去买了500 斤,堆满了一屋子;家里来了客人,她非常的嫌弃和不高兴,但看到客人带来了两桶油,便赶紧做好吃的饭菜热情接待。就这样,从偷水,到买可报销的白菜,到收受别人送的礼……人性便在欲望的驱使下慢慢地变得扭曲。

洪子诚在谈到刘震云的小说时说:“在他的作品里不仅有对乡土的依恋,还有对城市的惦念,不仅有粗糙甚至略带粗俗的生存本相,还有对‘哲理深度’更明显的追求,这指的是他对发生于日常生活中的,无处不在的‘荒诞’和人的异化的持续的揭发。”所以,无论是在校园塔铺还是在军营新兵连里,也无论是在乡村申村还是在城市,在欲望的驱使下人性沉沦,最后走上异化的人生道路。

二、压抑而扭曲的病态人际关系

陈晓明在谈到新写实小说时说:“新写实小说无疑是有一种意愿,有意反拨那些与生活拉开距离的浪漫化的人生小说,强调文学回归生活的‘原色’,而且审视生存状态是具有认识与启迪意义的。”刘震云笔下人们的生存状态,是在欲望的牢笼里渗透着的人与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人与人之间缺乏必要的信任,进而互相之间变得冷漠、隔膜,没有任何的人情味可言。

洪子诚在评刘震云的小说时说:“无法把握的欲望,人性的弱点和严密的社会权力机制,在刘震云所创造的普通人生活世界中,构成难以挣脱的网。”在小说《塔铺》中,我们或许还可以看到一丝温情,因为:暮色苍茫,西边还有最后一抹血红的晚霞。然而,就是在这么一部还有温情的作品中,我们也看到了在权力和利益的牢笼里,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人性的自私,人际关系的异化。在宿舍里,大家会为争夺墙角的床位而争吵;家庭条件富裕些的“耗子”,常会打些好的饭菜,但只是请他的女朋友吃,从来不让同学沾边;在找地理资料时,“磨桌”找得了地理资料,却没有与大家一起分享,而是一个人悄悄地乱背;年过花甲的父亲走了一百八十里的路为我找来了《世界地理资料》时说:“你们看吧,要是十天不够,咱不给他送,就说爹不小心弄丢了。”淳朴憨厚的农民都是如此自私和自利。是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利益的驱使下,各人自扫门前雪,谁也不会为谁考虑,每一个人都生活在一片孤岛中,生活在自己为自己织的牢笼里,别人不可以越雷池一步。

在小说《单位》中,无论什么事,大家没有通过自身努力保持个性、提升自我,而是遇事就交头接耳互相通气,可以通过自己的喜好来评价一个人,可以为了个人的私欲对别人落井下石,一件简单的事情在单位这个环境中变得复杂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为互相猜疑、互不信任。单位里的老张被提为副局长,按照他的说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是机会,是运气”,而当他和女老乔事出来后,组织处来调查时,大家都积极踊跃地发言,积极揭发。单位里面搞民意测评,大家也是互相通气,全是根据自己的利益相关来进行测评,所谓的“民意”也只是走走形式。单位里的事无论是对职工的处罚,还是民意测评,都让人触目惊心、匪夷所思,这是扭曲而压抑的人际关系。单位的司机,因为对分房的事情不满意,于是故意让车坏在半路,让大家分到一车烂梨。

李继伟对刘震云权力场上的人性进行分析时说:“官本位对民而言,是官为重、民为轻,官场内部也等级森严,高官为贵、低官为轻,高官为主、低官为仆,因此为官者往往把谋求更高的官位和更大的权力作为自己的事业。官场也就成了官者争官的战场,成了人类理性之光永远难以照到的人性最为阴暗的一隅。”是的,官场最能看到人的最阴暗面,可是除了单位,就连在学校和军营这样的地方,每一个人都为自己的利益绞尽脑汁、钩心斗角、阿谀奉承,纯洁的同窗关系、战友关系及同事关系已变得不纯洁,变得异化、扭曲和病态。

三、丧失主体性的存在

生活中充满着各种诱惑,它渗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人们在各种欲望的驱使下难以洒脱和自由,常常违背初衷,负重前行,进而丧失自己原本纯真的东西。

在小说《塔铺》中,李爱莲原本是一个善良、单纯、敢于追求自己爱情的姑娘,她割草卖钱,凑自己的学费,就连学校里的一碗肉菜,她也舍不得吃,而是拿回家去给生病的父亲吃,为了不影响“我”的高考,她骗我说她也在另一个地方新乡参加考试。可就是这么一个有着美好品质的姑娘,最后违背自己的初心,嫁给了暴发户吕奇。在《一地鸡毛》中,小林的老婆没结婚之前是一个文静、爱干净、充满淡淡诗意的姑娘,结婚之后她变成脾气火爆、自私自利、不修边幅的妇人,是一个在生活的挤压和侵蚀下变形了的女性。在她眼里,她期望并苦苦地追求权力,她想换单位,小林不能解决时,她觉得是小林没有本事,没有权力;而当小林可以帮查水表老头做一点举手之劳的事时,她又疯狂地使用权力,最后消解了那个诗性的个体。

小说《单位》中的小林,刚毕业时充满朝气,有自己的个性,在单位中可以说是一个另类和例外。进入单位和生活后,原本纯真、有自己个性的小林,也在这样的环境中一点一点地被腐蚀,他已由另类和例外变成了常人。例如,在小说《一地鸡毛》中,小林主动地去逢迎同事和领导,收受了查水表老头送来的微波炉,放下面子帮同学小李白卖板鸭挣额外的收入。他甚至对曾经救过他命的小学老师的死很冷漠和无情,“死的已经死了,再想也没有用,活着还是考虑大白菜为好”。在小说的结尾处,小林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面盖了一堆鸡毛,下面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日如年”。这么一个如此肮脏的梦,小林却做得很舒服。人们在权力面前不断地顺从和逢迎,即便是有远大抱负的小林也会在这样的环境中被抹去棱角,被环境腐蚀,变得极其冷酷和麻木,进而丧失主体性。

“当瓦解了诗性,瓦解了英雄,人的主体性光晕全部消失之后,小写的人实际上并不轻松。他们一无所有,赤身裸体地被抛入世俗的大地上,他们不仅要承担‘上帝之死’所蜂拥而至的虚无的围困,而且必须承担‘人之死’所带来的更加荒谬的现实。”在生活的重压下,在不断地摸爬滚打中,在这一系列鸡毛蒜皮的琐事和凡尘俗事中,在欲望的驱使下,个体的个性逐渐走向异化,理想逐渐破灭,尊严丧失,最后由人变为非人。

四、结束语

刘震云的新写实小说是对人的生存状态、生存困境以及在追求理想的过程中丧失自我的深切关照和还原,展现了在欲望的驱使下人们人生道路的扭曲、人际关系的冷漠和个人自我的异化;呈现了在欲望的驱使下人生理想的迷失、人际关系的冷漠、人性的自私、人生的悲剧。但是,人生悲剧和人性悲歌不是作者的目的,他同情在欲望的重压下难以潇洒、违心逢迎的人们,对他们异化的生存状态的还原,是为了引起疗救的注意,让我们正视生活中的困境和不幸,进而反思人类该何以解异化以实现有意义的生存,从而不断改进各种体制、机制,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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