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佳琪
《二十二》是一部由郭柯指导的关于日军侵华战争中幸存慰安妇的长篇纪录电影,不同于一般的历史纪录片,没有解说词、没有影像资料的《二十二》在历史的还原性上有些弱化,却最大限度地保留了记录的真实性。它将纪录片语言元素运用得炉火纯青,泼墨留白,皴擦点染,如传统中国画的技法,从深刻的角度探寻了沉重历史,以纯熟的笔法架构了精简访谈,用独特的解说重现了悲惨遭际,用细致的字幕体现了人文关怀。
《二十二》截取了一段沉重的历史,选取了一个深刻的角度,泼洒淋漓、浓墨重彩地表达了创作者的思想。
“二十二”代表着2014年拍摄项目开始时,中国幸存慰安妇仅有的数量。日本侵华战争长达十四年,中国被日军诱拐、强迫并沦为日军肆意践踏发泄兽欲的女性多达20万。她们遭受过难以想象、难以置信、难以启齿的折磨虐待,成为她们无法忍受、无法忘怀、无法原谅的痛苦。多数女性或被折磨致死,或是被迫轻生,少数幸存者死里逃生,却带着一身无法治愈的伤痛、一颗支离破碎的心,期待着重见天日、重返故乡。
然而传统的文化告诉她们家丑不得外扬,因为恐惧旁人的侮辱、排斥、谴责会如影随形地陪伴她们的后半生,导致多数幸存者不愿提及过去自揭伤疤,只得期盼来自侵略者的道歉与补偿。但长久的缄默换来了日本政府的歪曲事实和篡改历史,六十余年的等待让曾经的幸存者如今已经寥寥无几,2014年开拍时的二十二人,2017年上映时仅存八人,摄制组在与时间赛跑。
慰安妇的选材较为敏感,在摄制方面首先会遭到当事人的排斥,大部分老人生活稳定,不愿意让别人再了解到残酷的过去,并且每一次的回忆、叙述都像是重新经历那一场纯黑的噩梦,对她们而言无疑是一种全身心的折磨,所以说服老人及其家人的参与便是一项难题。一个注定不会有太多市场的纪录类影片,还面临着资金短缺,制作费用、发行费用不足,致使项目无法进行的绝望,慰安妇数量锐减也让拍摄、上映成为难题,但这所有的困难也让《二十二》的出现显得弥足珍贵。举国上下勠力同心,共同协助解决资金问题;摄制组全体不畏困难将前期筹备工作做到最好,这都使得导演及工作人员力排众议、辗转五省的决断充满意义,选取这样的选材、这样的策划为无数受到战争迫害的人民发声。
“泼”是果断与坚毅,是制作组对艺术的执着;“墨”是悲悯与厚重,是国人对历史的尊重。泼墨挥毫,用拍摄前期的深刻立意和充实规划,为人们展现一副悲歌未彻的泼墨画卷。
《二十二》隐去了伤痛的露骨展示,留下了言语的意味深长,无声胜有声地形神具备地表现了人文关怀。
因为题材的缘故,采访的对象都是曾经受过伤害的老人,所以在内容的叙述上纪录片《二十二》斟酌再三。不愿意让老人们苦苦挣扎,也不愿让编导步步紧逼,片中删去了采访者的声音来增强沉浸感,对老人语言的记录也点到为止,说到难过处、提到伤心事就及时停止,留下的就是观众想象的余地。比如在毛银梅老人提到“又记得一点,又不记得一点,又晓得,但是又忘记了一点”“我说完了,我不说了,不说了”时便间断了采访,既给了老人空间与尊重也让观众陷入沉思。结合之前采访毛银梅老人养女的记录,老太太没有子女只能抱养了一个,便能联想到战争年代她们遭遇了怎样的凌辱与虐待。对话采访中的大量留白将纪录片的语言元素委婉地表现出来,也达到了给予观众时间和空间对于历史进行思考的效果。
画面上也极尽留白之意,配合压抑的访谈内容,摄像机并没有一直对准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老人,而是划过她生活的痕迹。仰拍高楼时透出的沉重感,反而让观众更好地理解她们被压迫的绝望和内心压抑的痛苦;雨水、树叶、树影这些意象化的视听符号也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作为语言元素的补充,雨水的惆怅、树叶的飘零、树影的阴沉,都以极简的画面与语言中内容和情感相呼应,在意境、艺术的分寸感上做出了大胆而又准确的尝试。
虽然没有采用历史影像、资料的形式来进行复原叙事,却通过采访对象的对比、采访语言中的暗示、采访内容的删减等手法,实现了电影隐喻等修辞手法的美学表达,引发观众对于历史的想象,起到历史再现的效果。
“留”是记录与再现,是纪录片传情达意的方式;“白”是筛选与重构,是艺术化处理的措施。艺术留白用采访时期的适可而止和恰如其分,为人们展现一副寓意深远的留白画卷。
《二十二》摈弃了生硬的直接解说,采取了新颖的口述历史,生动灵活、层次丰富地重现了历史真相。
纪录片《二十二》采用了自叙式与同叙式相结合的叙事语态,是一种观照历史的个人叙事。它不但通过历史见证者“慰安妇”的自叙式直接讲述,而且加入亲朋好友、志愿者、国际友人等多方参与者的同叙式表述,进一步加强观众对于历史事件全方位、多侧面的了解。
口述历史是一种独特的表现手法,简单地说是“通过传统的笔录、录音、录影等现代技术手段,记录历史事件当事人或者目击者的回忆而保存的口述凭证。”作为传统方法在纪录电影中的创新使用,也让观众看到了不同类型的纪录片对于解说词的不同需求,充分体现了《二十二》对于语言元素应用之灵活。
口述历史具有史料价值和人文价值。由于慰安妇群体数量的减少,使这段历史的还原和传承变得至关重要,口述历史就成为思虑后最稳妥的形式,这一历史事件的记录不但是为现存的慰安妇发出控告,更是在为国家、民族乃至二战期间受到法西斯侵略压迫的受害者发出最严肃的诘问,从记录历史、丰富史料的角度将日本侵华战争的罪证留下,成为驳斥日本混淆视听、歪曲历史的有力证据。而口述历史的形式从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纪录片最容易出现的编导痕迹,用真诚、质朴的口头表述甚至夹杂着方言,就像普通的老人平淡的生活下是永远无法治愈的伤痛,这使得人们所记录的人与事充满了意义,体现出深厚的人文价值。
人们所熟悉的解说词例如《舌尖上的中国》虽然可以起到精准表述、全知全能的作用,但“上帝之声”对于体裁敏感和沉重的纪录片《二十二》来说并不适用。于是口述历史的方式成了最好的选择:老人的讲述是对于真相的再现,是最为直观的表达;亲友的叙述是对于老人这些年经历的总结,是最具情感的流露;以摄影师为代表的工作人员的访谈,更是对于纪录片文本所需要的内容的补充。这些口述成为另一种形式的解说,且并不显得突兀和生硬,而是通过点染勾勒完美地融进了纪录片的语言元素中,兼具灵活性。
“点”是新意与敬意,是开拓于旧技的思路;“染”是渲染与感染,是沉浸于史实的手段。笔墨点染,用口述历史的身临其境和全面感知,为人们展现一副灵活丰富的点染画卷。
《二十二》采用了精妙的细节设计,应用了独特的字幕巧思,无微不至、层层深入地呈现了影片文字。
字幕通篇是白色的,带有缅怀与祭奠之意。每当转移地点,就以类似于“中国山西省盂县2014年”的字幕交待时间空间,不仅有助于体现制作组辗转多地、创作艰险等诸多不易,体现与时间赛跑、拍摄期与上映期对比的观念,更加展示了各地慰安妇群体的生活的相同与不同。
每一个在上映时逝去的老人的名字上都被加上了白框,一个白框交代了无法改变的事实,代替了所有悲伤的情绪,既含蓄却又直击人心。每一个白框的出现是重复、是强调,以皴擦法晕染细节体现强烈的人文主义思想。
最后二十二个慰安妇的名字同时出现在银幕上,于2017年逝去的老人的名字被圈上了白框,慢慢变淡直至消失。这是直观的表述,令人痛心不已;也是无声的宣泄,让人陷入思考。《二十二》将字幕这一无声的语言元素运用至极致。
片尾字幕也体现出了摄制组的用心。制片工作中由于发行费用不足,32099人曾在公益平台上为《二十二》的成功上映尽了一份力,一共筹得100多万元,让院线播放特殊题材的纪录电影成为一种可能。而制作组也在电影片尾感恩了所有付出的有心人,将这32099个名字打在了字幕上,让他们成为了参与电影制作的一份子,成为了电影的一部分。这是一处动人的细节,更是一种善意的传承。
“皴”是质感与情感,是表露情怀的风格;“擦”是细致与细腻,是突出心意的法则。皴擦晕染,用特殊字幕的悲情色彩和厚重质感,为我们展现一副细致入微的皴擦画卷。
观赏《二十二》,听到的是战争下无数妇女的哀叹,看到的是创作者发人深省的理念,品到的是纪录电影制作的发展方向,悟到的是语言元素的精彩展现。泼墨留白,皴擦点染,勾勒出战时岁月,现实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