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毛佳琪
窗是索菲娅·科波拉影片中最为直观且重要的表现手段。耀眼迷幻,陨落后的现实;欢欣雀跃,沉寂后的清晨,都映在每部作品各种各样的窗上。“窗”拥有连接内界与外界的作用,也是电影展现时空、传递情感的魅力所在。“窗”象征着隔绝,也预示着无限延伸的现实世界。在索菲娅·科波拉的电影世界中,窗外是勃勃的生机,窗内是沉沉的死气;窗外是纷乱的世界,窗内是压抑的人性;窗外是破碎的过往,窗内是未知的前程;窗外是纯真的爱情,窗内是失控的亲情;窗外是浮华的都市,窗内是孤独的身影。
窗同样表达出索菲娅·科波拉的电影人物所处于的困境,他们常常困于好奇、孤独、名利、曝光,这样的设计与她自己身处电影世家,生活在人们的关注之下,经历过演员时期的诋毁,品味过人生的大起大落息息相关,这些经历使她能以自己独特的女性视角,细腻温柔且客观理智的感受这个世界。本文从困于好奇、困于孤独、困于名利、困于曝光这四个方面来分析索菲娅·科波拉镜头下的电影人物情感。
索菲娅·科波拉的电影中青年角色总会处于无尽的好奇之中,对生活、异性、爱情充满着丰富的想象。
《处女之死》中里斯本一家的女儿集体选择自杀,并非她们已经看透了世间无奈,失去活下去的勇气,只是因为她们受困于自己未得满足的好奇心。里斯本的女孩渴望交际,渴望与男孩恋爱,但是严厉的父母把她们拘在家中,她们只能通过音乐传递自己的心事,夜里私会男人以表达自己对于家庭的反抗,最后以集体自杀的方式来表达她们在生活中的窒息感。父母的过分管教让她们无法享受少女时光的乐趣,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心容易使得人迷失在对家庭、社会、世俗的反叛中。镇上的男孩对于里斯本姐妹的亦不是爱情,更多的是对于足不出户、神秘的里斯本姐妹的好奇幻想。他们会通过偷拿女孩的唇膏来幻想女孩的使用这些私密物的样子,也会偷偷捡走姐妹的日记,在脑海中勾勒出里斯本五姐妹的生活日常。好奇也体现在年少的男孩对于异性无限的憧憬与想象,在心中期待、幻想与之发生亲密关系的画面。同时他们在意的、爱着的仅仅是他们臆想出的里斯本女孩,所以面对自杀的里斯本姐妹,他们也无法明白女孩所谓压抑、充满窒息的情绪,而这份情感也止步于对异性最原始的好奇心了。
《牡丹花下》作为索菲娅·科波拉少见的偏商业性质的电影,故事讲述了美国南北战争时期,北方士兵误打误撞的进入一所南方女子寄宿学校,他的到来也令学校中的师生纷纷春心萌动。然而真正令她们萌动的并不是爱情,而是对于异性的好奇心。生活在女校的老师与学生基本无法接触到成年的男性,一个英俊强壮的北方士兵的出现无疑为女孩的欲望开了一扇门。北方士兵有意无意的撩拨,引着女孩们为他争风吃醋,看似是士兵挑起的争端,但更多的只是女孩们长期以来压抑的欲望得以爆发的导火索。因此,一旦意识到北方士兵对于自身的威胁,相互吸引变成了单方强迫,女学生可以干净利落地出卖男主角,“是他强迫我”;而妮可基德曼饰演的女主人则果断下定决心将他交给死敌南方士兵;甚至十岁左右的小女孩也能提出利用毒蘑菇杀人的方法。因为她们需求的从不是爱情,而是被重视、被认可,让自己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欲望得到纾解。
索菲娅·科波拉电影中的人总是感受着无处不在的孤独。他们时常被置于一个荒无人烟的贫瘠空旷之地,或者处于一种狭小逼仄的凄凉孤寂环境。
孤独体现在失眠的人物上。《迷失东京》中的夏洛特跟随丈夫来到一个陌生的国度,语言不通,习惯不同,丈夫的忽视使她迷茫难受整夜睡不着觉,而影片男主角过气男明星鲍勃则是来东京拍摄广告,妻子对于孩子的重视超过一切本就令他失去归属感,坐电梯、洗澡的小细节诙谐地提出身高问题的同时,也展现了高个子的他在整个城市格格不入的排斥感,孤独的他同样失眠。在东京的夜晚,酒吧、迪厅的灯红酒绿为两个人提供了排遣孤单的方式,但也以所谓的热闹非凡反衬二人内心的无奈与寂寞。
孤独体现在重复的风格上。《在某处》的开篇,男主角一人开着车在一段路上来回驶过,这种简单重复使得迷茫寂寞的基调在开头就被奠定了。《绝代艳后》的吃饭情节,皇妃与皇子长桌前索然无味的用餐镜头在片中出现多次,大多是丰盛的宴席,后面站满了伺候二人用餐的仆人、乐队甚至贵族,但皇妃无奈地注视着皇子,皇子漠然用餐,对这个世界丝毫没有兴趣,二人少有交流也不见任何默契。一次次的重复出现这样的镜头,即便是满满当当的场景也体现出一种乏味寂寞的情绪。
孤独体现在冰冷的车窗上。无论是《处女之死》中里斯本家大姐勒克斯被特里普抛弃后一个人打车回家,看着窗外的哀伤;还是《绝代艳后》中女主角初入凡尔赛及离开法兰西时,期待与绝望并存的惆怅;抑或是《迷失东京》一场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心灵碰撞后,二人草草分别,从火车和汽车车窗里看到那个繁华的东京和自己心中的怅然若失,这些情绪都借由车窗来表达,窗外是繁华与喧闹,窗内是寂寞与彷徨。
因为出生于电影世家,索菲娅·科波拉从小就经历着上流社会的争权夺利、名利场的纸醉金迷,所以她的电影背景设定多为名利场,也只有她能拍出名利场的真实、繁华及腐坏。
《珠光宝气》中一群少男少女因追求上流社会的物欲生活,数次进入好莱坞著名影星的别墅抢劫。对于奢侈品的喜爱让他们迷失了自我,旁人得知他们入室抢劫后所表达的不可置信给予了他们无限快感,带来的明星效应让他们足以忍受法律的监禁。电影中对于好莱坞明星住所内衣物箱包饰品的镜头展示,强调了上流社会的奢华富足,以及青少年狂热的痴迷奢侈,极度的享受追捧是现代社会展现出的弊病,也是科波拉身处名利场的直观感受。
《绝代艳后》中的奥地利公主玛丽,嫁到法兰西后并没有意识到作为一国王后的责任,反而只是贪图享受。镜头语言极致夸张,以后现代的方式展现出玛丽奢靡淫乱的生活,华服铺排,歌舞升平,精致的点心琳琅满目、华丽的妆造、明艳的色调、特写快剪的风格都在为贵族社会的腐朽奢侈定调,名利一词的透彻诠释在这样一部影片中推向极致。
《在某处》中的约翰尼是一名好莱坞演员,放荡不羁的生活看似潇洒自由实则孤寂失意。只有脸上涂满石膏的妆造完成后仅仅留出鼻孔呼吸,那一刻他才真切感受到抛去一切外在的名利,他是真实地活着却也是无目的地活着。曾经无数女人向他伸出性爱的橄榄枝,他记不住她们的名字,当然她们也永远不会关心他受伤的手臂;其他女演员在镜头前默契微笑,呈现给观众的却是他虚假的身高与他们虚假的关系;以为得到了所有的名利,到头来他发觉给予家庭的东西太少,自己根本不了解女儿与前妻,这才是导致家庭与自己渐行渐远的原因,如果再不做出改变他将会在虚名之外一无所有,这就是名利场上人的现状。
索菲娅·科波拉电影中常常充满镜头、采访、媒体,或者把一些细枝末节的生活场景表现出来,使主角常常活在没有隐私的世界里。
《处女之死》的媒体一直在报道里斯本姐妹一家的生活,从最小的妹妹塞西莉娅去世后到门前榆树被砍,再到其余四姐妹一起自杀,媒体始终没有把目光离开这小小的家庭,不断加剧姐妹几人的窒息绝望,同时带给观众压迫感。
在《迷失东京》电视节目中,鲍勃为了自己的工作不得不坚持配合夸张烦人的主持人去做各种无聊恶心的动作,以适应节目受众群体的审美。由于职业的需求及媒体的迅速发展,使以鲍勃为例的演员不得不活在镜头的控制与观众的要求中,越来越丧失对于本我的认知和发掘。
《珠光宝气》则是通过好莱坞明星豪宅遭到抢劫,住址曝光表明了人们的隐私在不断受到侵犯。而影片中去豪宅偷窃的少年少女则是为了出名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他们为了博取眼球吸引关注度,大肆宣扬自己的行为,甚至在出庭的日子盛装出席,只为了引起他人的讨论成为社会的焦点。
索菲娅·科波拉影片中常常出现的一些元素,比如主角洗澡(《迷失东京》《在某处》),男生私下穿高跟鞋(《珠光宝气》),女性内衣(《在某处》《处女之死》),这些元素除去在一定程度上作为卖点吸引观众之外,更多的是展现生活隐私,表现导演的细腻手法,消除电影人物的距离感。细品之下,与吉姆贾木许、蔡明亮对于私密生活的细节拍摄特点有些相似。
作为知名导演,索菲娅·科波拉的影片除灵气之外也暴露一些不足,评论界习惯性地把矛头对准其作品总显得缺乏深度上,如镜头稍显单调较为平铺直叙,对于女性困境的表述仅仅停留表面却没有展开探讨以期解决,主题不够全面深入。作为作者导演,索菲娅·科波拉展现出非同凡响的天赋与勤恳踏实的努力,女性的柔和与独特的诙谐让她从不一样的视角审视这个世界,表达自己独立的思想与情感。作为女性导演,她在好莱坞的工业化生产中闯出一片独属于自己的天地,让世界影坛看到了女性导演的身影,听到女性群体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