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映勤
楼是岳阳楼,阁是滕王阁,它们的名气之大在中国的古建筑中无出其右。江南四大名楼,说法不一,但名列其中的岳阳楼、滕王阁是毫无争议的,它们悠久的历史和厚重的文化底蕴早已闻名遐迩,天下尽知。两篇名文无疑就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和王勃的《滕王阁序》,千百年来,无数文人墨客登览楼阁,凭栏抒怀,记之于文,咏之于诗,留下了难以计数的诗文,但名扬天下、影响深远的没有超过这两篇文章的。江山胜景,以文传名,一楼一阁是经典的代表。
先说岳阳楼,人们知道它大多是因为范仲淹写的《岳阳楼记》,中学课本总少不了这篇名文,40多年过去了,我基本上还能倒背如流:“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这篇脍炙人口的《岳阳楼记》至少让两人一楼一名言流传于世。两人就是范仲淹与滕子京,一楼自然就是岳阳楼了。至于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早已成了千古名句了。
作为闻名全国的四大名楼之一,岳阳楼论气势规模,似乎与我们的想象、与它的名气都有一定距离。不是有“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之盛誉吗?想象中的岳阳楼必是气势雄伟,巍峨壮观,让人惊叹的庞然高楼,然而走到近前,站在它的脚下向上眺望,我实在感觉不出它就是所谓的天下第一楼。楼就是那座楼,如果不是临水而建,根本显不出它的高大气势。全楼高3层,沿石阶而上,主楼仅高15米,楼体平面呈长方形,宽17.2米,进深14.6米,占地250多平方米。此等规模,在见惯了高楼大厦的现代人眼中,实在算不上雄奇宏伟。
大凡名胜传播天下,有关它们的传说牵强附会者众矣。但是关于岳阳楼最早的遗迹我想是大致不错的。相传,它的前身为三国时期的“鲁肃阅军楼”,你想,离岳阳不远既有吴国操练水军的黄盖湖,又有中外闻名的赤壁古战场。岳阳(三国时称巴丘)地处战略要地,瞭望敌情,重兵把守,吴主孙权派鲁肃率万名军卒驻扎此地,临湖水修筑高楼以检阅水军,似在情理之中,吴蜀联军大败曹操,胜在水师,阅军楼练兵起到了一定的军事作用,这是岳阳楼响誉中华的初始。后人在此基础上屡加修建,骚客游人不绝如缕,使之成为登高望远观景抒怀的好去处。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岳阳楼似乎是建在北宋滕子京手中,这实在是一种误读。我们稍加留意就会发现,这位被贬的州官只是“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也就是说,在滕子京之前,具有一定规模的岳阳楼屡废屡建,在他之后,亦复如此。滕子京不过是众多修建者之一,他的功劳与其说是修楼,不如说是他独具慧眼超前发现了“名人效应”,请当时的政治文化大名人范仲淹写下了那篇流传千古的《岳阳楼记》。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楼还是那座楼,却因为一篇不朽之奇文而名声大噪。
不客气地讲,滕子京是因沾了岳阳楼的光而名留史册的,岳阳楼则是借了范仲淹的名而名扬天下,范老先生也因文而名闻天下,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没有《岳阳楼记》,滕子京恐怕至今默默无闻,范仲淹即使小有作为,但像他这样的人物车载斗量,数不胜数,在漫长的中国文学史上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二三流文人,范仲淹也许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文章会带来如此深远的影响,他为岳阳楼做了最好的广告,使之成为天下楼阁之名作,历朝历代的官宦墨客在这种名牌效应的带动下,竞相吟咏,锦上添花,推波助澜,短歌长文不计其数,但传诵千秋,名贯至今者唯有范仲淹的《岳阳楼记》,这才打造出岳阳楼今天如此显赫的声威,如果按时下明星广告的费用,那篇只有369字的《岳阳楼记》,价值何止千万。
站在岳阳楼上,举目远望,洞庭湖水尽收眼底,确有“衔远山,吞长江”之感,只是那远山远且远矣,却并不高大雄伟,它只是几十里外孤悬湖中高不过百米的君山,而湖水江水烟波不惊,平静如常,并非浩浩荡荡,汹涌澎湃,也许是洞庭湖的面积在日益缩小,早已没有了原先那种辽阔壮观的气势了。眼前的岳阳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而《岳阳楼记》却永远闪烁着不朽的光芒。
看看墙壁上范老先生的那幅金光灿灿的楼记,真是让人不能不为之叹服。文章字字玑珠,句句生辉,堪称千古之绝唱,盖世之奇文。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范仲淹并没有到过洞庭湖,更没有登过岳阳楼,只是受朋友滕子京之托“嘱予作文以记之”,那些匠心独具的绝妙文字竟然是凭空想象出来的,或者说只是按照滕子京寄送的一本《洞庭秋晚图》而作。范老先生既未深入生活,也未实地考察,却能以如椽之笔,将岳阳楼气势磅礴、巍峨耸立的姿态尽现眼前,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如是雄文,如是佳作,竟完全是出自想象,岂不怪哉?这至少给我这样一个启示:一代文豪,思接千里,想象骋驰,关键还在于观察提炼的功力,天天生活其中而缺少发现,只能是熟视无睹浑然无知,“泯然众人矣”。而《岳阳楼记》的闻名天下,流传千古,又不仅仅在于它写景的逼真,而在于其精深的理性思索,博大的胸怀,超迈的意识,没有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之乐而乐”的经典名言,对岳阳楼的赞誉、描绘只能是虚有外表而不见精神,范仲淹也只能如过江之鲫的文人墨客被时间所遗忘。可见千古文章,确如魏文帝曹丕所言,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宜当慎之慎之!
再说南昌的赣江之滨的滕王阁。
韩愈曾言:“江南多临观之美,而滕王阁独为第一。”一千多年后的今天,韩老夫子的评价仍不为过。在我见过的几大名楼之中,论规模气势,滕王阁无愧于名楼之首。远远望去,它临江高峙,庄严雄伟,巍峨耸立,气象壮观;走到近前,滕王阁丹柱碧瓦,装饰华丽,雕梁画栋,回廊四绕。在象征着古城墙的12米高台座上,楼阁整体采用仿古宋式的“明三暗七”(外面看3层重檐,里面分设7层)建筑建成,净高57.5米,建筑面积1.3万平方米。如此规模的单体楼阁建筑在全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
但是,盘桓其中,我不禁心生疑惑,这就是闻名于世的千古名楼滕王阁吗?它离我的想象有着不小的距离。滕王阁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我说不具体,但至少应该有一种铅华尽洗的古朴凝重之感,而眼前的楼阁风格样式尽管古旧,内里却是全部采用了现代建筑材料,立柱、横梁、斗拱、檐椽均为水泥预制,地面、藻井、楼梯,甚至扶拦都是水泥制成,整个楼体已看不到任何砖木的痕迹。带有电梯的现代升级版的滕王阁,仿旧只是一种表象,让人感受到的却是如同置身于某座现代建筑之中。斯楼已非昨日景象,如今的滕王阁尽管高大雄伟,奇丽夺目,却似乎少了一些拙朴,一种韵味。
古人云:“江山之好,亦赖文章为助。”天下名胜,多以文字传名。滕王阁概莫能外,它的千载盛名,与初唐诗人王勃的名文《滕王阁序》紧密相关,“阁以文传,文以阁名”,一篇千古奇文,不仅让王勃名留青史,也让滕王阁名播天下。
滕王阁原系唐初太宗李世民的弟弟李元婴都督洪洲(现南昌)时所建。李元婴在贞观十三年(公元六三九年)被封于山东省滕州为滕王,在滕州时修筑一阁楼命名为“滕王阁”,其后他迁任苏州刺史,终日与歌舞乐伎盛宴为伴,调任洪州都督时,他将苏州的一班歌伎带在身边,选址赣江之滨,广聘能工巧匠,再建一座高插云天的楼阁为处所,最初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登临送目、吟诗作画、饮宴歌舞之用。这样的建筑,即使在当初也不足为奇,古时建筑有制,一个地方藩王构筑楼阁,岂敢超越京都皇城。如果不是若干年后王勃的序文,滕王阁早已被无情的岁月所湮没。
作为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字子安,出生于山西的书香世家,素有“神童”之誉。其父当时被贬至交趾(今越南北部)作官,王勃为探视父亲,千里迢迢途经南昌。九月九日重阳节,正赶上当时的洪都府阎都督在滕王阁宴请宾客。正像王勃在序中写道:“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王勃年少位轻,叨陪末座。酒席宴上,阎公对诸位文人雅士言道:“帝子旧阁,洪都绝景,在座诸公,欲求大才,作此《滕王阁记》,刻石为碑,以记后来。”众人闻听无人敢作,纷纷借口推辞,他们都知道阎公的请求不过是一种客套,原来他的女婿早已事先准备好了一篇序文,借此机会意欲大秀文采。众人知趣,彼此谦让,只有年轻的王勃胸无城府、不谙世事,当即欣然受命,他即席写下了千古名篇《滕王阁序》。
序文气势奔放,意境超拔,文字凝练,佳句迭现,其中不少文字成了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像“物宝天华,人杰地灵”“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晚唱,雁阵惊寒”“关山难越,萍水相逢”“老当益壮,不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东隅已失,桑榆非晚”“胜地不常,盛筵不再”等等。717个字的序文骈骊工整,辞采飞扬,写景如神来之笔,抒情有经世之志,让人想不到的是,如此绝妙的文章竟是出自一位14岁的少年王勃之手。
《滕王阁序》是王勃的即兴之作,事先既没作任何准备,更不可能有人捉刀代笔。少年天才文思泉涌,笔走龙蛇,抒情感怀,一气呵成,为文坛留下一段千古佳话。
王勃早慧亦早夭,26岁时溺水身亡。一世英名伴随着《滕王阁序》流传至今,也让滕王阁从此名噪天下。
王勃之后,滕王阁因为他的序文而声名鹊起,其后,唐代的王仲舒作有《滕王阁记》,王绪作有《滕王阁赋》,史称“三王记滕阁”,从此,历代的文人骚客竞相吟咏,短歌长篇不计其数,但传诵千秋,名贯古今者惟有王勃一序。
从滕王建阁至今的1300多年间,滕王阁可谓多灾多难,历朝历代毁毁建建多达29次,最后一次毁于1926年的兵灾。之所以屡毁屡建,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它的名气实在太大了,有王勃的序文传世,滕王阁世人皆知,屡次重建似在情理之中。我看到的新阁就是在1989年10月重建的。它尽管高大雄伟,瑰丽绝特,但凭栏远眺,只闻人声鼎沸,市井喧嚣,落霞孤鹜,渔舟雁阵早已了无踪迹,昔日滕王阁的景象和魅力只有在王勃的序文中寻觅。
一篇序文,传颂千古;一座名楼,天下闻名;序阁传世,全赖一位少年天才的妙笔生花。王勃,14岁的王勃让天下人称颂至今,感叹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