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NP”结构文化意义分析

杨天娅

四川大学锦江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笔者通过搜索CCL检索语料系统中带有“很”这一副词的语料，共搜出292127条语料，并从这292127条语料中逐一筛选“很+NP（NP指名词性结构）”结构，进行归纳总结，在现实语料的基础上提出更为可靠的研究，以把握“很+NP”结构的特点。

一、“很+NP”的名词分析

1.你就是现在这种打扮，很中国，很东方。

2.卖花老人很用心地给我配上那种很乡土的绿叶，看上去像是从田野里随手摘来一般。

3.我知道那儿的工作人员很垃圾。

4.脸色不好时，就化一点淡妆，让人看上去很阳光。（中央电视台《东方时空》栏目，2002.3.12）

5.我网上的一哥们，我们两个，一个“暴雨”，一个“狂风”，关系很铁。

中国作为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东方国家，在人们心中往往留下的是充满韵味、悠长风韵的印象，因此（1）中的“很中国”“很东方”指打扮韵味悠长、优雅古典，富有东方气息、中国气息。（2）中说“很乡土的绿叶”意味着绿叶的新鲜、生机勃勃。而（3）中的“很垃圾”也就是用垃圾的肮脏、破烂比喻工作人员的素质或能力低下。同理，（4）（5）的“很阳光”“很铁”同样是用阳光的明亮灿烂和铁的坚固来形容被修饰成分。

“很+NP”是现代汉语后起的用法，并不是所有的名词都可以进入这种结构。根据语料库检索调查，能进入这个结构的名词有以下几类：

A类（抽象名词）：很纯情、很低调、很热门、很热情、很现代派、很理性、很感性、很诗意、很土气、很威风、很朝气、很女人味儿、很母性、很女性、很男性、很内行、很经典、很权威、很精华、很现实、很文艺、很个人主义、现实主义、很专业等等。

B类（一般名词）：很牛、很流氓、很贵族、很男人、很女人、很绅士、很淑女、很英雄、很传奇、很乡土等等。

C类（专有名词）：很阿Q、很法西太、

D类（处所词）：很中国、很法国、很北京等等。

E类（时间名词）：很现代

F类（方位名词）：很东方

名词往往指称人或事物，一般来说，而人或事物都具有一定的属性，比如人的外貌、性格、经历等等，或物的质量、材质、功效、形状等等。不同于词的本质意义是人类认识主观或客观事物的结果，属性意义大多是在人们心中普遍接受的对事物本身所含特点的主观认识。可以看到“很+NP”结构中基本对应的是有属性意义的名词，同时，进入本结构的名词表达的意义与词的理性意义不尽相同，但却有一定的联系，是附着在词理性意义上的拓展或引申。例如“很绅士”“很山东”则表示“有礼貌、有风度、举止优雅、尊重女性”等“绅士”所具备的特质，以及山东人民所特有的粗犷有力，描绘的是山东人所特有的气质和特征。

可见，进入“很+NP”这个结构的名词不仅自身带有广受人们接受的属性意义，同时进入本结构以后表示的是附着在其核心意义上引申或延展出来的属性特质。

二、“很+NP”结构的作用

（一）增强语言的修饰性

有的学者认为，“很+NP”结构是一种修辞手段。但“讲究修辞要以合乎语法为基础”，“话语说得或写得合乎语法，才有调整加工的可能，合乎语法是讲究修辞的先决条件”，而“很+NP”这一结构不符合副词不能修饰名词这一语法规律，所以笔者认为这一结构是一种语法现象，而非修辞手段，但也因此可以瞥见“很+NP”这个语法构式对语言的修饰性。例如：

6.他很雷锋。

7.他很乐于助人，乐于奉献。

通过对比分析，“很雷锋”在人们印象中更深刻更生动，它不仅表明了乐于助人、乐于奉献的意思，而且能把这一优秀品质与“雷锋”这个具体的人物形象结合起来，化抽象的“奉献”为形象的“奉献”，表达生动活泼，富有吸引力，大大增强了语言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甚至在听到或看到这句话的同时，脑海里还会浮现雷锋的音容笑貌，起到了很好的表达效果，表明了说话人的态度。

在“很+NP”结构中，具有化抽象为形象作用的通常是“很+具体名词”（如：很男人、很娘、很学生）和“很+专有名词”（如：很阿Q、很祥林嫂、很中国）两种类型，而在“很+抽象名词”结构中，由于名词的抽象性，不易让人以某个具象为核心进行联想，修饰作用大大降低，如“很低调”。

（二）增强语言的容纳力

根据“很+NP”这一结构的使用情况，其中在此结构中，名词类型的使用频率分别是：抽象名词>一般名词>处所名词或专有名词>时间词或方位词。之所以人们无意识地这样使用，笔者认为原因在于人们在筛选词语进行表达时，找不到特定的形容词对被修饰成分进行精确修饰，故运用“很+NP”结构，运用这样的结构可以增强语言的容纳力。例如在“他很葛朗台”中“葛朗台”不仅容纳了“吝啬、小气”的意思，还涵盖了葛朗台自私、冷漠等丑陋品质。

可见，“很+NP”迎合了语言经济简明的特点，增强了语言的容纳力，使得一个结构中容纳了很多层面、方面的意义，使语言更有内涵、更有嚼头。

（三）增强语言的灵活性

由于个人身处的文化背景、社会背景、年龄阶段、社会阶层，经历的阅历，了解的知识面不同，导致对语言的理解也不尽相同。“很+NP”格式中名词属性义虽然是人们心中普遍接受的对事物本身所含特点的认识，但对这一结构的理解仍然因为不同的语境、话题、交际场合、人们的认知能力、知识水平、文化背景、阅历、心理因素、风俗习惯、宗教信仰等因素而不同，从而赋予了这个结构的表意灵活性。例如：

8.几年不见，她已经变得很现代了。

这里的“现代”在不同人眼中有不同的意义。它可以指现代人的世故、冷漠、自私的一面，可以指时髦、会享受生活、知识更新、心理调节能力强的一面，也可以指有眼光有品位有情调举止优雅的一面，还可以指生活节奏快、办事效率高的一面。

（四）增强语言的含蓄性

9.父亲和母亲拉着架子车很农民地从街道上走过去。——冯积歧《我的农民父亲和母亲》

这里的“很农民”形象地描述了父亲和母亲的走路姿态、表情神态，生动形象，人物形象跃于读者脑海，也为小说后面的情节作了有力的铺垫。但这里如果换成“像农民一样”则十分不妥，因为父亲和母亲本身就是农民。如果换成“辛苦”“老实”“质朴”“佝偻着身子”等表述又显得过于直白、浅露，所以“很农民”使用得很巧妙，增强了语言的韵味。

三、“很+NP”结构文化意义分析

（一）社会发展的结果

在改造自然、社会发展过程中，人们总是会根据自己的需要、认识对世界进行描述，而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更是社会生活的多棱镜，能够反映人们对自然的改造、反映社会的发展。随着社会的持续发展，人们的交际方式也在逐渐朝着多样化趋势发展。“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大陆文学作品中，很少有作家使用‘程度副词+名词’这种形式。80年代以来，随着人们更加开放的心态和现代意识的增强，……语言也出现了精彩纷呈的变化，‘程度副词+名词’就是其中之一。”

（二）求新求奇的心理

“很+NP”这一结构的广泛使用不仅向人们展示着语言语法的发展，同时也是揭示着人们的心理——求新求奇。

在信息时代，信息资源以高于从前几十倍、几千倍的速度进行传递，人们的信息量得到极大的丰富。为了凸显自身的魅力、语言表达能力，在年轻人的口语中相继出现了“很+NP”结构。它不仅突破了从前语法结构的限制，迎合了高速发展时代人们跳跃的思维、猎奇的心理，同时使得语言新鲜活泼，易于理解，从而展现出语言极大的魅力，散发出个人鲜明的个性特点。因此，这个结构虽然首先出现在追求新鲜感的年轻人口语和网络用语中，但并没有因为违背从前的语言使用习惯而被社会淘汰，反而却逐渐被人们扩散类推，蔓延至报刊、著作等书面语，反映了人们求新求异、追求语言交际便利的心理。

（三）语言的经济性

10.她很温柔，很善良，很贤惠，很勤快。

11.她很女人。

例（10）要描述一个女孩的优良品质，一连用了四个“程度副词+形容词”结构，若说话人想进一步描述其他特质，不仅使用的形容词太多造成语句的冗长，还可能找不到其他形容词来形容，因为在形容词词汇系统中一下子很难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或在该系统中他所想要的词本身就是缺失的，这样就会造成表意的不准确性。但是，如果用“很女人”来代替“很温柔，很善良，很贤惠，很勤快”，就可弥补上述的不足，使冗长的语句变得干净利落，而且还可以用“很女人”这个结构涵盖“优雅”、“漂亮”、“风韵”、“聪慧”、“伶俐”等等其他女性特质。因为“程度副词+名词”结构中名词的属性义是模糊并且开放的，它能使人意会到其他说话人想要表述的意思，从而提高表意的准确性。

四、总结

笔者通过“很+NP”结构共时的分析，认为它不能算是语法结构的临时变式修辞，而应该拿出来做专门的语法研究，以达到语法规则的与时俱进。使用和研究“很+NP”结构可以提高个人理解能力，促使个人更积极地获得社会信息，同时“很+NP”这样结构的使用和推广也有助于提高语言修养和语言美得水平，有助于社会信息更畅通地传递。

注释：

1.文中语料均来自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下[М].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6，163页.

3.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下[М].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6，163页.

4.关春芳，论“很淑女”结构的文化内涵及修辞效用[J].边疆经济与文化，2008年第10期“文化论坛”版，8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