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来时

2021-11-12 11:18梁文昆
长江丛刊 2021年7期
关键词:晚霞骨头我会

■梁文昆

为什么要活下去

我还有忠诚,它在结婚证里

我还有爱,隔壁睡着我的儿子

我还有未了的心愿——写一首很棒的诗

我还有没见到的人,他住在另一个城市

的一间旧房子里

我会活下去,我爱吃卷心菜

还有酸牛奶,我还想穿更多的棉质裙子

我会活下去,我对自己说:

我能保持身体的清洁也能保持灵魂的自由

我能忍受住孤独,像世上

只有一个人一样

我会活下去。

在山上

那阵风,一下子就越过山顶

去另一个地方了。这无限宽广的自由

因为夜晚的到来突然

呈现出黑色。我瞬间泪涌

不为那自由

而是为那颗决意奔赴黑暗的心

病床上的奶奶

奶奶又瘦了。躺在床上

像具干尸

它的小,增大了房间的空

像没有人,我们只听到她

带有口气的呼吸声

已经一年了,她的病

消耗着儿女们的孝心

最初的悲伤越来越薄

她是多余的,也是松懈的。

儿女们惧怕她死

又盼望着她死

奶奶,要么你就起来看看我们

要么你就从死的漏洞里穿过去

平衡艺术

如果你是一张白纸

我就是白纸角上的卷边。

如果你是新鲜空气

我就是靠在青砖墙上的木质梯子。

如果你是下午两点的甜味酒或咖啡

我就是晚上冒热气的咸味酱或一柄汤匙。

如果你是之前

我就是后来。

如果你是笑声

我绝不是哭泣。

如果你是“致命的孤独”而不是“偶尔发呆一会儿”

我就是被台风吹过的变形桉树。

就是碎木板和它

在海水里一点一点肿胀的身子。

如果你是沉默,持续沉默

我就是深渊,一千米以下的深渊。如果你是绝望的离开

或背过身,我就是枯叶就是错误就是石头粉末就是活着的人

但她似乎死去。

就是坚硬的矛与盾

终日对峙,却拿对方和自己

毫无办法。即使夜晚,你在我眼里

也泛着奇异的光,可你不是我的。连缺点

也不是。如果我不是

勇气连着羞耻

向你倾吐,将你推进

这首诗。你是真的,我便是虚假的。

你是纯粹的,丰沛的,我便是空荡的,地狱的。

不配爱你,也不会被你爱。

局面

9岁时我以为我会在放学后

一直帮母亲摘棉花。我那么矮,棉花那么多

我干得很不情愿。现在想来那段岁月是那么短。

我以为我会在一个制衣车间

虚度掉冒着鲜草气的青春。那里狭小又闷热

我很不喜欢

可现在想来那段岁月是那么短。

我以为我会搂着孩子

亲昵,劳累,在挣扎中度过一个又一个难捱的夜

现在想来,那是幸福

可它们也是那么短。

我以为我会长久有劲头儿地活下去

苍老很远,死亡很远

我没有一点担心。可是你看

我眼角的皱纹,深了。白发开始占有头皮

时间打磨我的过程,那么短。

晚霞来时

晚霞来时,屋子里很亮。

霞光照耀下,你的脸

也很亮。

一层光晕,有点淡紫,还有那么一点点嫣红

说来就来了。

我看见你,眯着眼,在霞光的覆盖下

轻轻呼吸,起伏,嘴角上挂着的

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也在慢慢变红

这画面让我恍惚

——以至于,开始怀疑这冬日

究竟是不是冬日,黑夜是否真的

要马上降临

不然,我怎能见到如此

腼腆的花朵,正好开在我发疼的心口上

雨悄悄下着

淋着我们共同的夜

在广阔的华北平原

雨淋湿了秋天也在悄悄

淋湿我

风不大

夜里有光,有声音

温暖就会划开——

在隐秘的梦境,你多纹的掌心

有我稳固快乐的灵台和楼塔

雨在悄悄下,打湿了

我看不见的平原,和远处三两隐约的

呼喊声

我生活的城市上空,夜

骤然亮了。雨在下,我的小名

立了起来

聚集

韩文戈兄说,多年后,我们的骨头

会被某些食草动物从草根下叼出。

呵,多么完美的结局

不感觉恐惧,也不觉得凄凉

多么奇异的事件,灵魂到天上去了

肉体让青草更茂盛

多年后,我们的故乡走进了别人的诗篇

众生合唱,有爱情的日子

生命要比想象中更长久

依然有争夺,杀戮,践踏,谎言

在世界的大街上,它们不多也不少

依然摆脱不了时间的追赶

身体要和影子分离

我们走的是同一条下坡路

呵,多么迅速的聚集,骨头等到了骨头

个人偏好

喜欢一切实实在在的事物,不因它美好

也不因它太丑或太坏。我喜欢事物真实的流露

自然的发生和消亡。

它在那里,只是在那里,呆立,收受

吹风,无知无觉中接受贫贱

和匮乏。喜欢它不因它只是进入了

我的眼睛。它铁一般的沉默

最接近自由的真身

所以我观察,并爱上它。

所以我爱上它,愿意为它流泪。不退后

不犹豫,看着它的正面

想着它的反面

牵引器

电钻,钉子,钢板,秤砣

这些姓铁的家伙,我第一次见到不是在家具店

建筑工地和交易市场,而是眼前

一个年轻的外科医生手里,他正熟练地

向一条断骨的腿穿洞,固定,牵引

做完美的支架,给一条腿而不是嘴

装上矫正器而不是封条

让它代替药物尝试或

阻击,就像肉体爱抚着思想中叫喊的沙子

就像黑夜的碰伤偶遇

白天的吻,它只需小心切割

不发出嘶嘶声,唤醒魔鬼,又不熄灭灯

……这是挽救,不是撕裂

这是亲爱的利器,在寒风中

为身体披件秋天的衣裳,不要说太疼了

太重了,把眼睛闭起来——

大与小

小时候,

我总想写大字,干大事

做大人

去一些大的地方

现在我不会了。

我渴望小,变小

看小蚂蚁

听小情歌

过小日子

我再也看不惯大的排场

和事物,也做不了

大的梦

悲痛时,也发不出大大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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