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中“雨”的意象解读——以林水文写雨的诗歌为例

杨心怡

林水文的诗歌意境开阔，情感平静而又沉郁。他的诗大多采用托物寓志的表现方式，意象丰富。其中“雨”的意象出现次数最多，含义较为丰富。

《湛江诗群诗选》中收录了林水文诗歌10篇，他所使用频率最高的意象是雨、黄昏、火车，其次便是风铃、松林、老鼠、星辰等。而在其高频意象中，又以“雨”为最，具有探索和分析的意义。

雨是古今文学的常用景象。“巴山夜雨”“春夜喜雨”“沾衣欲湿杏花雨”等等，现代诗有著名的诗歌《雨巷》，有舒婷的《雨别》等。许多文学作品中的雨，大多营造出凄迷、哀婉的氛围，孤独和忧愁的情绪，是作为气氛烘托的作用而存在的。而林水文的诗歌中，“雨”成了意象。意象与景象的区别在于，它是诗人通过想象创造出来，是饱含诗人感情与诗人的思想相互交融的。以下将从林水文诗歌中选取包含“雨”的篇目对“雨”的意象进行解读。

一、《暮雨》

本诗所写的是黄昏时下的一场雨所引发的思绪。但他的思绪并非如我们所想的忧愁。原因在于他所处的地方——湛江，这里所下的雨多为中雨，大雨乃至暴雨，而不同于江南地区绵绵无期的梅雨。轻飘软绵的梅雨天，容易触动人内心的柔软，而湛江的大雨更为喧嚣与磅礴。但同时，当周围的声音都被这雨声盖过，仿佛世界只剩下一种声音时，人反而奇迹地安静了下来。《暮雨》就是诗人在一个人静静地聆听着雨声，身在屋中，心灵却展开了想象的翅膀，飞向了整个小城：

雨是公平，平均落在九十六平方公里的小城//落在富贵人家的闲情逸致里//也落在骑三轮车赶路白发丛生的中年人

他想到雨是“公平”的，无论贫穷和富贵，都躲不过这场大雨。他又写道：

雨不停在寻找落脚的地方//而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人在雨中寻找落脚点

读到这里，也读出了些许意味，诗人笔下的“雨”已经不是雨了。这雨更多是在暗含着“命运”，又或者说是人生中许多人力不可抗拒的因素，例如生老病死。我们又将“命运”代入诗中，用较为直接的言语来解释便是：命运是公平的，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都躲不过。而那些命中注定的困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降临在不知是谁的头上，人们又在不停地寻找出路，也就是“落脚点”所暗含之意。

“走着走着，许多人也成了前仆后继的雨点”

这一句颇有哲学意味。如果说“雨”指代命运，那么人变成“雨点”，是否人成为“命运”的意思？某地上空一只小小的蝴蝶扇动翅膀而扰动了空气，长时间后可能导致遥远的彼地发生一场暴风雨，此乃蝴蝶效应。而这世间千千万万的人所付出的每一个行动，都会推动某一件事的发展。这世间无论什么事情，它的发生必有缘故，必有因果。所以其实人的命运是一张大网，由无数人的行动所编织，他们所遇到的每一件事情，看似偶然，但其实有必然的因素在其中。“许多人也变成了雨点”，就是说他们在为摆脱自己的困局而努力，殊不知自己的行动会成为别人命运中的一个十分细微的推动因素，所有人都在不经意间影响他人。这样看来，人也会“成为”命运大网中的一分子。

《暮雨》是诗人对命运的感悟，对人生的感慨。这场黄昏的雨，写的不是忧愁，是对世事在某种程度上的参悟和勘破。

二、《午夜的雨》

本诗写的不再是黄昏的雨，而是午夜时的雨。这场雨在夜晚里显得极其喧嚣，又极其静谧。这一场雨，带来的是“悲”。

午夜的雨下得急匆匆//像要奔赴一场盛宴//兴高采烈逛街的萤火虫们//雨的撞打下//丧失了飞翔的方向//惊慌失措，撞上//我记忆中童年的柴油灯//风雨里飘摇……//像汹涌的人事涌上来

在这一小节中，可以得知诗人夜半未眠，思绪凌乱，从“萤火虫在雨的撞打下丧失了方向”，到“汹涌的人事涌上来”，诗人在回忆童年往事。一般而言，人忽然忆及往事，必有触发点。那么他的触发点是什么？诗中又是否会有所体现？

经过大悲大喜的人，就坐在灯下//雨打芭蕉，雨落盆钵//雨拍柴门，阵阵报丧人的呼喊声//倾听——//路上已没有行人//街道，树木被夜雨洗白//雨在某种神秘力量指引下下着//触目所及的潮湿，仿佛故人来过//像姐姐来了又离去

从“大悲大喜”“报丧人”“姐姐来了又离去”中可大胆推测，他愁绪的触发点，与他姐姐有关，并且很有可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基于这个假设，再来探究午夜的“雨”的含义所在。

本诗中雨的特点是急匆匆，诗人给雨所赋予的是“撞”“打”“落”“拍”“洗”这一类十分激烈的动词，“大悲大喜”则反映了诗人情绪起伏之大。故而这场午夜的“雨”可被认为是“悲”——悲伤的事，和悲伤的情绪本身。悲伤的事引起了人的悲伤，而悲伤的情绪因无法排解又引起人难以抑制的痛苦。无论哪种，于人而言，都是无比大的冲击，与这场急匆匆的雨一样，“撞打”在人的心头。

三、《风铃》与《我的身体有一辆火车》

这两首诗虽不以“雨”为主题，但其中也包含了“雨”，可见“雨”是诗人极为喜欢用的意象之一。

《风铃》写的是寺庙的大殿前所挂的风铃，诗人将风铃喻为“警号”——“在来世和今生之间来回不停地摆动”，展现了多数人来求神拜佛只为心想事成，而非对内心的自我探寻，自我修炼和自我沉淀的现状。而在诗的后半段出现了“雨”：

大殿内外肃穆，雨打松林//一滴雨是一座庙宇//旧庙宇在夜色宽大的衣袍里//储存了雨水和佛号//屋檐下挂满了你//空旷，寂寥，山里山外的风声

这首诗中的“雨”蕴含的是佛殿前的百态人生。正如诗人所言：“佛前的祈祷者充满了欲念，有求于佛”，这所寺庙中承载着无数人的愿望，而这无数的愿望背后，是每个人所经历的独特的人生。人们的心声和祈愿送到佛前，又仿佛化为一阵风，融化在殿外的雨滴中，哗哗的雨声宛如无数人诉求的声音。“一滴雨是一座庙宇”，而庙宇又储存了雨水和佛号，而换句话说，“雨”中储存了雨水和佛号。这听起来颇为费解。而这“雨水是庙宇，庙宇储雨水”的表达方式，却隐隐契合了佛家哲学的一个思想——循环往复。这就显现出林水文诗歌的一个潜在特点——禅意。而所谓禅意却又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仿佛近在眼前，又远在天边；仿佛参悟了什么，又产生了新的困惑；虚虚实实，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这便是《风铃》的魅力所在。

《我的身体有一辆火车》只有一句涉及了雨：“总有不停的火车在跑，没有方向//没有终点，沿途的灯和雨一直相随”。那么又如何理解此处的雨？在上述诗句的后面诗人点明——“人生是一场远行的旅途”，人就像火车，一直在向前，沿途有光明，也有风风雨雨。所以这里的“雨”指代人生路上的不幸与挫折，与《暮雨》中“雨”的意义有异曲同工之妙。

在《湛江诗群诗选》中，林水文总共有四首诗歌写到了雨，其中有两首直接以“雨”为主题，贯穿全诗。在这些诗歌中，诗人融入了他的情感体验和人生体悟，“雨”被赋予了命运、挫折、苦难、悲伤的意义。在解读“雨”的意象的过程中，不难发现诗人所营造的氛围平静而悠远，颇具禅意。而《风铃》一诗则直接体现了诗人对佛学具有一定的感悟，直接或间接显现在诗歌中，呈现出哀而不伤又豁然大气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