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个屋檐下

小 采

人生如同旅行，而最美的下雨天是我与你同在一屋檐下。雨停了，风歇了，各自散开，又匆忙上路，因为它是一次美丽的邂逅。

可是，从什么时候起，屋檐早已成为相处的桎梏？

日前，我的一个向来个性独立的朋友在微信上问候我：“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拼命三娘？不过真的羡慕你还不要二娃，可以比较关注自我。”我回答：“心在哪，哪里有成就。你好好经营家庭，你看，家里其乐融融的多好！”她回复：“你有所不知，我每一刻都想离婚，我嫁了个隐形人，同一个屋檐下而已。” 我翻开了一下她的微信个性签名：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我内心真不是个滋味。她的婚姻那可是门当户对，而且是轰动一时的婚礼现场。也许，诗人舒婷说得对，无论多豪华的婚礼都不代表幸福，婚姻两个人终生相处，和睦与否和筵席几桌和多少首饰全无关联。我怔住了：他们以前手牵手散步的相处状态一直是我仰慕的模样啊。我赶紧安慰道：“和他促膝而谈吧！”她说：“你不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比离婚还痛苦的悲哀，莫过于没得谈，无话说，死一般的冷暴力，我就当自己嫁给了个舍友……”

这……我突然想起我的另一个同学说她和她丈夫都是内向型的，所以以前生活的交流只有饭桌上碗盘调羹碰撞声以及嚼菜声。无独有偶，平时在饭桌上，我叽叽喳喳兴奋地告诉家里人我的趣闻和学生的幽默，他还不是一声不吭？然后喷一句：“我给你20元，你出去吃饭，不要吵我。”每当这时，我就确信我嫁了一颗花岗岩大石头。我的高中老师日前说起，去年她和我去提的新车回来又开了一年多了，她先生还没见过她的车。我在想，这还不是一样？我家那个“粗糙男”每次在阳台晾衣服都指着我经常穿的衣裙，问我：“这究竟是谁的衣服？是不是楼上飞下来的？”我都懒得回答了。看来，融洽的婚姻都是千姿百态的，不幸的冷色调生活都是高度相似的。

诚然，围在城里的人想逃出来，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对婚姻也罢，职业也罢，（游戏也罢），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但是从那起,“同一个屋檐下”，这个词组让我重视起来了，它可不是什么“同一片蓝天下”那么豁达。

对于我这个早婚早育的人，从小沐浴在祖母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教诲声却不真正懂什么叫做婚姻的契约和精神的人，一直拒绝领悟婚姻的真谛，只知道最好的婚姻状态大概是：各自人格自由又同时互相镇住对方，能搀扶前行，也能相互取暖，还能各自精彩，朝晖相映。

婚姻可以维持各自心理秩序，没必要都一一汇报和解释，也不应该到干涉对方和标榜隶属关系，但是也许需要一些不按常规的趣味。前晚，我骑着个小毛驴准备飞奔到奥体桥头公园打太极，因为老师和闺蜜早就在那候着我了。可是想着没带开水不行，就先到灯塔路附近的“古么臣”士多店里，拿了个景田矿泉水，结果里面货架旁冒出了个家伙，吼我一声：“哼，你来干嘛！？”天哪，这不是我长期的死对头吗？原来我丈夫送小孩在附近打球，他也过来买水和零食。我回答一句：“你管我！”然后他就排队在收银台后了，我也就站在他的后面。这时收银台一个女服务员说：“先生，让后面那个小姑娘先买单吧！因为她只买一瓶水……”小姑娘？这……我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儿子10岁了。”服务员继续加台词：“天哪，我真的以为你是高中生。”此时，作为青中年妇女的我，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心里却油然升起一种骄傲的感觉，而我前面杵在原地的丈夫，他的耳根和古铜色的大脸马上泛起红晕——那个尴尬，仿佛捉襟见肘时狭路相逢混得风生水起的前女友。毕竟，在生活中他可不少踩我：“你以为你真很年轻，人家赞你是说你幼稚欠成熟的扑朔迷离的眼神，潜台词是说你不淡定处事的姿态……你贵庚了?都奔四了，还在这天真？”如是云云。我哈哈大笑：“不用了，让他先买单，这，F哥，你请我一瓶矿泉水吧！多谢了。”就甩一甩衣袖，摇摆着我飘逸的太极服坐上了小毛驴上，随着浪漫的晚风继续赶路，我的身体犹如口风琴，风掠过吹出了“嘚瑟之曲”，想象着我的丈夫平时的立场和观点不攻自破。

但是，话说回头，永葆童心的青中年女性也是在生活碰撞过头破血流的，我就不止一次因为观点不合发火而半途下车打的回家的；也不止一次设置我丈夫的微信和电话为黑名单；也不止一次发誓以后再理睬他我就改名换姓；也不止一次结婚证都放在了茶几上，等着去民政局排队……相爱相杀，冤家对头。我就常常在想，倘若不是我家直男惹我生气，我也许更加童真；当然，倘若不是他次次厚脸皮做好饭后，来一句：“你还吃不吃的？！”估计我可以冷战到永恒。但是生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尤其对孩子，让步是很有必要的，多点想想好女不和男斗的观点，我们就释然了。昨天中午，我丈夫觉得前面对不起我，午饭时突然特别客气说话，我说：少给我废话！我的儿子说：“妈妈，这是增进感情的好机会，别抹杀了。”我说，嗯，你别理大人的事情。后来中午，我闭门睡午觉，有些人觉得自己做错事了，不敢叫我，就使唤我儿子说：你去叫老妈吃饭，我得罪她了。”儿子回答：“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自己解决吧！小孩不方便插手……” 说完，他继续扒饭。所以，一个小孩都懂的主动沟通的道理，我们大人没理由拒绝谈判和妥协，因为在同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啊。《独身女人》里就说过， “我也想清楚了，婚姻根本就是那么一回事，在恋爱的轰动三到五年之后也就烟消云散，下班后大家扭开电视一起看长篇连续剧，人生是这样的。”

爱不应该一方过分卑微，在生活和学问上我们可以谦卑地低到尘埃，但是在际遇里也要永远保持高贵的灵魂。十年婚姻里，我经历过最激烈的一次矛盾。2011年冬月，我因为排话剧需要晚归，答应家里人六点准时回家吃饭，六点多他打电话我刚想接，结果没电。七点多回到家，才知道我一岁的儿子发烧了，我先生抱着他，而沙发上坐着横着脸的家公家婆……我刚想问候和解释，我丈夫就把我亲手做的话剧道具——天使的翅膀，扔出了门外。他咆哮道：“你以什么身份排节目？你不是领导，你有什么资格排？问是谁安排我的？是不是我抢来做的？”一连串的质问，我无从回答，可是我听到心碎成片儿掉到冰冷的地板的声音。

毁掉我的作品和挖苦我的资格，这已侵犯我的底线。于是，我尽量保持平静地说：“请您移步出去拿回我的道具放回原位，否则婚姻止步于今晚。”在家的父母觉得我不得理还不饶人，但是我丈夫愣着一下，默默出门捡回来，再继续批评我。我一把抱过儿子，出门并自己打的士带儿子去了医院看病。医生说，体温太高恐怕要吊点滴，那会我看到医生从哭啼着的儿子那粉嫩可爱的圆圆的头上找血管扎了一针，儿子人生的第一次感冒发烧和扎针，我的心就像被锥子用力戳了一下，眼泪如断了的珠链，砸在儿子的头顶扎针处一旁。医生说，“哇，你好能干哦，自己带娃。”嗯，我温和而谦逊地笑了。那会，我想起《真水无香》里的“生活中许多小事，看起来不足为道，所造成的痛苦折磨，旁人体会不到。好比在极隆重的场合里，穿着一双夹脚的高跟鞋，每走一步都是走在刀锋上，心里抽搐，脸上仍要敷着一层厚厚的笑容。”如今，想来，“本是女子，为母则刚”用在年轻母亲身上最贴切不过。这件事，我丈夫用了十年的默默弥补都觉得非常对不起我，他知道我这根难以拔掉的刺，但是我想若不是我保持体面的要求捡回我的道具，也许余生的婚姻我得戴着面具面对着另一半，毕竟尊严是不可以丢的。

如今平静回忆来，我的心里还是会响起最近火热的电视剧《三十而已》的主题曲《座位》的治愈系旋律——别气馁/是我最大的安慰/卑微还是高贵/都要带着懊悔继续飞/夜晚的碎梦将我包围/咽下的泪和声音斗嘴/我是我的堡垒/没人能摧毁/爱会是我最体面的捍卫。是啊，爱自己和爱自己的孩子，你就是自己的堡垒，无人能摧毁。

可是，婚姻里的爱究竟还剩余多少，有多少同床异梦，同一个屋檐下的？网络就不少公布空壳婚姻的数据以及不少夫妻约好等送孩子上大学时，回来路上就去了民政局分道扬镳，但是我宁愿相信婚姻里的爱护和爱情，毕竟相濡以沫，朝夕厮守，人非草木。上周我去妇幼保健院，挂号排队就诊时一边拨着手机屏幕，我察觉前面的病号坐在凳子有点不同，从她回答问题和肢体反应来看，一直耷拉着脑袋，似乎神志不是很清晰。这时，医生对着我说：“你，你帮个忙，你带她下去交款和取药。”我快速回答：“没问题。”结果这个病号站起来，手向空气试探着方向，想那会就诊的病历卡，原来她是失明的。我顾不上想太多，牵着她的手臂，一起出了门口，这会，有一个年轻的男子从门旁的铁凳上缓缓起来，说：“看完了？”咦，我才意识到他也是盲人，而他们正是夫妻，我的心脏绷得紧紧的，不敢放松，说：“这样，我们现在要从三楼下去一楼，您扶着您夫人的手臂，我带路并扶着您夫人，明白吗？到了楼梯转角我提醒你们。”也许是默契，不需要对视和眼神交流，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好。此时，我感觉自己突然变身女侠，我走路稳重，我不能玩手机，我得指令清晰告诉他们转角在哪里。我左手帮忙拿着这位30出头的女士的检查单，上面清晰写着：“已产4孩，半年前产双胞胎，深度宫颈炎症……”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如果一个女人，根本就不曾见过自己的男人的英俊面孔和血气方刚的体魄，自己的如玉容颜和优雅身段也不被对方看见，而她还愿意为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尽管自己的身体早就损坏或凋零，在所不惜，那么，这是不是真爱？爱情的本质是不是根本就和风花雪月或者沉鱼落雁没有任何关系，夫妻的感情是不是只需要两颗还能跳动的心脏和两具有灵犀的灵魂就够了？

今天在视频号上，我刷到了一个感触自己的视频。有一个毕业于加拿大皇家音乐学院，曾是该学校音乐表演学院的教授，26岁生下独女。其妻女于1998年死于安大略省102号公路，随后放弃工作，放弃毕生的学业，开始了流浪之路。视频中他在路边一个公用钢琴上弹下自创的思念乐曲，他投入地弹着破旧的钢琴，如同他满目沧桑的经历剩下的破败的心——吾爱已逝，从此漂泊半生，只愿天涯处处，都有汝影相随！看完，我潸然泪下，我敢肯定有一天我芳魂出窍，化作尘埃时，我的家人也会伤心欲绝。姑且这么想着，就觉得他值得继续作为男一号活在我的连续大剧了，直到剧终。

婚姻里的斗争也许就不曾被消灭过。我亲眼在公交上上目睹了两位头顶白雪的步履蹒跚的老人夫妇在公交上口角不断，吵的内容是在昌大昌下车还是鑫海下车？争执不下，老奶奶就提前一站下车了，隔着玻璃我看着她持着拐杖坚决地挪着步伐，而继续乘车的老爷爷就拿着贝雷帽，从鼻孔里发出一种司空见惯的胜利的无奈声：“哼，我看你走得多远！”车上的人挺有共鸣也无从安慰，事实上这就是爱到老斗到底，直到时间的深处，战争不曾泯灭。

作家柏杨说过：“为了爱情的继续，婚姻的美满，妻子固然要取悦丈夫，丈夫也要取悦妻子……”学会理解和取悦伴侣，就是给婚姻的银行充值储蓄，让婚姻有足够的实力，熬过人生的风暴，也挨得过生活的平淡。这样，也许遇上突发天气，我们就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躲风遮雨的浪漫男女主角，我们将外衣当伞，奔跑于大雨中，全身湿透而全然不顾，因为温暖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