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或夏日将尽(组诗)

2021-11-12 01:13周西西
湛江文学 2021年4期

周西西

在小剧场看戏

扯幕的人不会让你看见。无论灯光

照在哪里,他都在戏的背后

所有情节,都经过排练

每一句对白,都符合剧本预设的口气

当女演员咳出落日和桃花

迅速枯萎,她就不是自己。为了呼应

此刻应该有一场大风,在剧场外

搅碎满地大好月光

那个心不在焉的扯幕人,还被蒙在鼓里

听不懂弦外之音

那些锈

除了钢与铁,还有很多事物会生锈。

木头的锈是从里面往外长,

锈到无锈可锈时,一小块一大块松垮的皮

从木头身上脱落下来。

水也会生锈。水锈是肉眼可见的沧桑,

长在渔夫脸上;

他的双手,已经锈得迟滞,像那把

落在机舱外的扳手,牙口僵硬。

——这样的表述,也可以延伸理解为:

人,在不同的环境而生出不同的锈……

青苔爬上石埠,石头也会生锈。

水泥厂墙外的草木也会生锈。

在夜晚,如果你看到一颗不闪的星星,那是它

被锈迹蒙住了眼。

清明一场雨,是喷向人间的除锈剂,

仿佛世上万物都已生锈。

秋天深了,鸡鸣寺的鸡鸣黯淡,似乎被锈住了嗓子;

菩萨端坐在大殿里,身上长满灰尘和蛛网的锈迹。

秋天深了,那遍地落叶,秋天也生锈。

秋天深了,大雁从北方飞起,一路擦拭天空的锈。

秋天深了,她给我寄来过冬的衣物,

爱从来不会生锈。

秋夜高耸

秋夜高耸,秋夜的栾树高耸

风往更高处吹,它擦亮的月光落满枝叶

发出细微声音。栾花慢慢飘下来

售楼处的灯光雄辩而短促

他坐在树荫里。更黑暗处,一只

萤火虫提着小小灯笼来见

多大的树冠就遮蔽多大的天空

初秋夜有不合时令的薄凉

他抱紧瓦刀,像紧抱自己的命。所有的风

都像草绳,紧紧勒住生活的脖颈

栾花飘落下来,砸在提前老去的梦里给黑夜表面砸出孔洞

月亮被薄云遮住了脸,还能不能

看清人间

冬夜有雨,在笙塘镇

提前到来的夜晚,凛冽如一百个冬天齐聚

还有一场雨,细密、宽广,落在不同的地址上

与笙塘的冬天对赌,我输掉一块手表若干石头,和一截流水

手表尚有体温余热

石头早被磨平棱角

小酒馆少年篡改了西西的诗句:所有的房屋

都像贝壳。流水淹没了月亮

我松开内心的发条。一盏盏街灯

用湿漉漉的照耀,填满笙塘镇所有街巷

而西北风已生锈,像呜咽的合唱

他要历经多少这样的大风,才能长大成人

隐秘的湖水之歌

迎娶新娘的船队泊在五里之外

夜深了,谜一般的小兽也沉睡

流水停顿,湖面如白月光宁静

所有的风都往天上去了,雾凝结

像干净的白云。芦苇只有在夜间

才能抵住摇晃,积蓄星光和细雪

他爱着荡漾,也爱美人如水;他学会了

顺水推舟,因而时间的镜面永不生锈离开还是返回?涉世不深的水,一面湖水

从未澎湃,为野鸭子无限拉宽叫声

石头在岸上打坐,水在水里清洗自己

过湖之鲫溅起几朵零碎的月光

穿过他身体的湖水,带着三十八度温热

烛火般起伏,但不汹涌

铁匠铺,或夏日将尽

我临摹了七月初三的弯月

用来锻造一把镰刀

宽阔,厚重,像一截指向远方的铁轨

我握住它的把柄

用来收割野草、稻香、夜空高悬的深蓝

收割赞美及诅咒

夏日将尽,铁敲打着周铁匠的炉子

蘸着火磨刀。它铁了心地

要去收割那些,我够不着的东西

有一只蝉,从铁的影子里拖出越来越薄的鸣叫

我听见那声轻而又细的红。趁热打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