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家与牧羊人(外一篇)

2021-11-12 01:13吴连广
湛江文学 2021年4期

吴连广

金色的胡杨林招来很多摄影爱好者,这些天,胡杨林里来了很多人,稀里哗啦地拍一阵子就走了。他觉得现在的人日子都过好了,闲着没事就旅游。来的人中也有不搞摄影的,他们纯属出来玩,没见过秋天的胡杨林,出来看稀奇。画家这阵子没有创作的感觉,在微信群里看到有人要去胡杨林玩,画家也跟着来了。当他看到牧羊人买买提装束和金色胡杨林,一下子就来了创作的欲望,特别对买买提造型很满意。花白的胡须,深深的眼窝子,黑黝黝的皮肤,头戴皮帽子,身上披着那件居瓦,都是画家想要的素材。就对牧羊人买买提说:来,放羊的老头儿,给我当模特,我要画一幅能获奖的作品。

买买提知道做模特是干什么,这些日子他经常成为那些摄影爱好者当模特,站在那里不动,让他们拍就是了。其实,当模特也不白当,拍一次要十元钱。要不然他早就赶着羊群回家了。他知道一到这个季节,跑到胡杨林搞摄影的人多,挣十块是十块,回到家里也是闲着,逛巴扎没钱等于白逛。老婆是不会给他钱逛巴扎的,钱到了老婆的手里,就别想要出来。趁着这个季节来胡杨林的人多,能挣几个逛巴扎吃小吃的钱也是很不错的。胡杨林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再过几天就得回家了。他就问画家:给钱吗?

画家愣了,上下打量着他,心里却在想,这个放羊的老头儿,当模特还知道要钱,真是想钱想疯了。可又一想人家要钱也没错,这也是人家应得的。就说:一百行吗?

买买提说行就伸过手。画家也没有犹豫,掏出一百就给了他。

买买提接过钱说:我得换套衣服,这套衣服太破了。他揪着身上居瓦(没吊面老羊皮大衣)说:你看看,到处都是窟窿眼,太破了。

画家笑着说: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你要是穿得西装革履就没啥意思了。

买买提说:我可不能穿成这个样子让你画,你的画得奖了,我就没有形象了。

你一个放羊的要什么形象!再说了,谁认识你是谁?画家冷笑着说:钱都给你了,你也答应了,怎么?你要耍赖吗?

买买提把手里的钱递给画家说:要不然就不画了或者加钱。

画家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那就加钱,你说,加多少合适?

买买提直勾勾地看着画家说:一百行吗?

你太贪了,不过对于我来说还是值的。画家说:不准再提无理的要求。

买买提说:那当然,站着尿尿的人,说话算话。

画家边画边和买买提聊着天说:天气都这么冷了,你怎么还不回去?

买买提说:我在等你。

画家觉得很奇怪,细细打量着买买提,并不认识,他很疑惑地问:等我?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这不,我把你等来了。买买提说:准确地说,我不是等你,而是等你的钱。

这话怎么讲?画家瞟了他一眼问。

买买提说:这些年,一到这个季节,胡杨林就回来很多人,搞摄影的最多,还有作家、诗人、画家和电视台拍纪录片的,我就给他们当模特,拍一张照片收十元钱,一个冬天也挣个几百块钱,逛巴扎我就钱花了。

画家笑着插嘴说:你这是在藏私房钱。

买买提也笑着说:不藏不行,不藏我就没有钱花。我老婆是个只进不出的人,把钱拿回去,她笑得就像花儿似的,要想从她的手里要出来一分钱,比登天都难。

画家边画边说:还有这么抠门的人。

买买提叹息地说:唉!也不能怨她抠,还是我没本事,要是我像别人家的男人,也就不用受这份罪了,谁愿意一个人在胡杨林里呆十来个月,像傻子一样自己和自己说话,像你们画家多好,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画架子一支就可以画画了,一幅画就能卖几万,比我放一年羊还要多得多,获了奖还可以多卖多钱。

画家听了买买提的话,停下手里的画笔说:老哥哥,你说得太轻松了,我们也很不容易,我一年也画不了几幅满意的作品,没有好的素材,没有创作的欲望,即便画了也都是垃圾。

哎呀!我一直觉得你们画家好,拿起笔就可以画。买买提说:我听说,一幅画能卖几百万,我要是这本事多好,画一幅就够我活一辈子的了。

老哥哥,那是大名人大画家的作品。我这辈子算是做不到了,画家说:卖几百万有啥用,你看到哪个画家花到自己卖画的钱?

买买提说: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的。

画家画完了,收起画架子说:我该走了,和你聊天我很高兴。

买买提把揣在兜里的钱掏出来还给画家说:我们现在是朋友了,是朋友就不能收钱。

画家推开买买提的手说:这是你应得,以后我再来就不付费了。画家拿出一张纸,写上电话号码递给他说:回家以后,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喝酒。

买买提说:这幅画要是获奖了,我请你。

画家笑着说:你老婆给你钱吗?

买买提抬起手晃晃手里钱说:这不是有吗?

画家和一大群人走了,买买提感觉自己很失落。他赶着羊群走在金灿灿的胡杨林里,感觉就像走在金色的皇宫里。他希望画家把这一切都画出来。

驴的悲哀

驴对于麦麦提来说是朋友,是最亲密的朋友。他不管干啥都要把带着驴,干活儿时,把驴拴在地头吃草,晚上也和驴同居一室,他睡在火炕上,驴就站在火炕下边上。村里人说他上辈子一定驴托生的,离了驴就好像过不了日子,对驴比对他亲妈还好。

麦麦提不愿意搭理村里人,这有什么稀奇的?驴为大家吃了多少苦受过多少累,让你骑,还给你拉犁拉车,驴从来都没叫过一声累。对驴好点儿不是理所应当吗!这些人就是爱嚼舌根,把很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驴要是会说话,非得骂你八辈祖宗。在没有机器的时代,谁家不养一两匹驴,把家庭的重担让驴驮在背上拉在车上,替我们受苦受累。驴这东西特别皮实,吃得少,耐力好,干活从不偷懒,还很少得病,和其他牲口比起来驴好养活多了,给一捆青草就解决了。驴是没有马的力量大,可不给马加细草料试试,用不了多长时间马就扛不住了,毛长了,也没精神了,哪还有力气拉车拉犁。驴不需要特殊照顾,只要有青草甘草吃饱就行了,不挑拣不耍赖。别看驴的身体矮小,可干起活儿来有的是力气,这是马不能相比的。唉!有人就是这么没良心,受驴以惠却不知感恩。

时代变了,很多传统的东西都已走向消亡,赶巴扎(集市)的路上再也见不到赶着驴车和骑着驴的人了。取而代之的是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和电动车,带着漂亮的媳妇或者女朋友,“嗖”的一声就不见影子了。三轮摩托车上拉着一家老小,鸣着喇叭朝着诱人的巴扎飞奔而去。以前,赶巴扎的路上不是驴车就是骑驴的老头儿,那是让人很回味的风景。

麦麦提赶巴扎还是喜欢骑驴。村里人都笑话他,说他死脑筋,都什么年代了,还是那么老土,骑着驴赶巴扎,大好的时光都耽误在路上了。开三轮摩托多快呀,把一家人一拉眨巴眼睛的工夫就到了,只要兜里的钱允许,想吃什么巴扎上有的是,敞开来享受。骑驴赶巴扎两头不见日头不说还得紧赶,不然到了巴扎人就快散了。逛巴扎就是要人多,巴扎上没有人还逛个啥意思。养驴确实挺费劲儿,白天黑夜都要操心驴的吃喝,不像拖拉机不吃草料,干完活儿了,把火一息就没事了。可他就是舍不得把驴卖了,他觉得骑着驴去逛巴扎是别具风味的,是骑摩托车和开拖拉机不能相比的。

麦麦提掰着指头算,巴扎天才不急不慢地来了。麦麦提早早了起炕,给驴饮了水,又牵着驴在院子外的软土上打了几个滚,用小耙子把驴的皮毛收拾干净,才从屋里拿出一块旧毯子,往驴背上一搭,前后都用一根被绳子,把毯子固定住,全都收拾妥当了,有办过一个木头墩,左脚踩在木头墩上,右腿才跨过驴背,嘴里喊了一声“嘿”,用脚后跟轻轻地一磕驴的肚子,驴就啼嗒地出发了。骑着驴上了柏油马路,他的两条腿很有节奏地摆动着,驴的脚步伴着摆动而啼嗒着。路上还没有什么行人,偶尔驶过的小汽车,“嘀”的一声就过去了。看着路两边绿油油的庄稼,他的心情特别好,看样子又是一个丰收年。农民对别的不感兴趣,对丰收在望的庄稼却有着特殊的感情。

他回头看了一眼,前面和后面都没有赶巴扎的人,他有点奇怪,怎么没见到一个赶巴扎人呢?是不是自己记错了日期。他坐在驴背上,又认真地掰着手指头,确认没错之后,他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心想,现在的人逛巴扎都不积极,看来真是世道变了。还有一公里就到巴扎了,他甚至都闻到巴扎上各种美食的味道了。后面才传来摩托车的声音,一会就从的身边疾速驶过,之后,越来越多的两轮三轮摩托车驶过他的身旁。忽然,有一辆三轮摩托在他声旁放慢速度,和他肩并肩的时候,扭过一张熟悉的脸,他认识,是村里的斯迪克。斯迪克微笑着说:麦麦提大叔,你怎么还骑驴赶巴扎呢?多慢呀!以后赶巴扎我捎你来。

赶巴扎又不是去抢什么,那么着急干什么,巴扎在那里也跑不了。麦麦提没有一点笑脸地说:我谢谢你了,可是我就想骑驴赶巴扎,赶巴扎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嗖”的一下去了,又“嗖”的一下回来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斯迪克感觉自己热脸蹭了别人冷屁股,心情很不爽,讪笑了一下,一加油门就走了,他望着斯迪克渐渐远的背影摇了摇头,心想,现在的人都追求快节奏的生活,不管干什么事,都希望立竿见影。他希望生活慢下来,让人都有个思考的空间,不要那么急功近利,生活是让人享受的,不是为了生活得更好,而忘记了慢生活带给人们的快乐。

麦麦提觉得,机器大爆发的时代,减轻不少人的体力劳动,也替代了驴的工作。每个人好像都活得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其实也好像失去了很多。乡间的驴越来越少,表面看是驴的悲哀,又何尝不是人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