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力与小兰（外一篇）

马学全

赵小兰坐车来的那个下午，王大力正在村外的树林里干活。接到赵小兰的电话，王大力放下工具，跑回家洗了把脸，换了件干净衬衣，骑上电动三轮车，匆匆忙忙赶去镇上。

王大力到了镇上，赵小兰乘坐的班车也刚好停下。在熙攘的下车人群中，王大力一眼就认出了赵小兰。赵小兰也认出了王大力。虽然之前他们在微信里多次见面，但见到真人还是有些不自然，两个人他看着你，你看着他，一时找不到话题。

正是六月天，骄阳似火，赵小兰上车时买的水早已喝完，嗓子干的仿佛要冒烟。路边恰巧有个冷饮摊，王大力转身买了一瓶冰镇饮料，拧开瓶盖递给赵小兰。赵小兰没有推辞，接过饮料咕嘟咕嘟喝了起来，一口气喝掉了大半瓶。王大力看着天上的太阳说，这天真热。赵小兰脸红扑扑的，也说，天好热。

他俩总算有了话题。

赵小兰是个城里姑娘。王大力是个种树的农民。小兰青春靓丽，如出水芙蓉一般，她出现在大力身边，人们都觉得不真实。有人甚至断言，小兰不过是一时冲动，等过了那股热乎劲儿，肯定是要离开的。

大力小时候得过耳病，父母带着他四处求医，花光了家里的积蓄，还是留下了后遗症。大力因为一只耳朵完全听不见，一只耳朵听力微弱，生活便有了诸多不便。

大力二十岁那年，父母相继离世了。两个姐姐早已出嫁，家里就剩下大力一个人，他学会了做饭，也学会了做针线活。

由于种地收入不高，村里的年轻人纷纷进城打工去了，许多人过起了候鸟式的生活。一年里，多数时间在城里，只有农忙和过年过节才回村里待几天。村里剩下的多数是老年人，大片的耕地无人耕种，渐渐被撂荒了。

大力也进城打过一段时间工，后来便留在了村里。几年前，大力突然迷上了种树，村子周边的旮旯拐角，荒坡野地，都被他种下了胡杨苗。

大力所有的积蓄，都被他陆续买了树苗。

进城务工的年轻人回村后，看到大力忙前忙后，一个人在村子周边种树，都觉得他的举动荒唐。村里都快没人了，还种什么树呢？也有人劝大力，别再浪费时间了，风沙这么大，哪能种活树。你也去城里打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力笑了笑，继续扛起铁锨种他的树。

大力告诉村里人，他要种好多树，把村子周边变成森林，让村庄变得跟花园一样美丽。大家都认为他的想法不合实际，大力啊大力，你脑子有毛病吧？都啥年龄了的人了，还这么天真，你当自己在童话世界呢？

大力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他每天围着那些树苗转，弄得灰头土脸，就跟出土文物似的。胡杨耐旱，只要浇几回水，就能扎下根，长出嫩绿的叶子。

大力用心呵护着他的树苗。树苗们仿佛一个个懂事的孩子，竞赛似的努着劲往高里蹿，往壮里长。一天天长起来的树木，不光覆盖了裸露的土地，让村庄有了绿色，还招来了鸟儿和各种小动物，在树林里安家。再次回村的年轻人，走进大力的树林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听着鸟儿们叽叽喳喳的叫声，无不发出由衷地感慨：大力，真有你的！

春天来了，大力的几万棵树木披上了绿装，给村庄增添了无限生机。

大力种树绿化家园的事迹，受到了政府的表彰。镇上奖励了他几万元，大力全都买了树苗。市报的记者听说后，专门前来采访大力。报道刊发后，人们带着好奇心，前来参观大力的树林。原本清静的村庄，一时间成了热闹的集市。

看到大力家四壁空空，几个城里老板大发感慨。他们也是农村人，因为嫌农村条件差，才去城里创业。现在，他们的口袋富裕了，生活安逸了，住着城里的高楼大厦，内心却时时向往农村的清静。看到大力的树林，他们说，这正是他们想要的农村。他们还说，大力是一个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人，他的梦想承载着他们的乡愁。他们一致表示，大力给别人创造了优美环境，自己的生活条件却这样差，真是一件让人伤感的事。

过了几天，大力家门前停了几辆货车，老板们给他送来了沙发、茶几、电视机等家具电器。几个搞装修的人，拉来了满满一卡车装饰材料，把大力家的房子装修了一番。

省城报纸和电视台的记者，也先后报道了大力种树的事情。大力成了人们眼里的名人。前来村里参观的人越来越多，人们被大力的精神感动着，有人发感慨，有人发议论，有人提出要给大力投资，让他种更多的树，大力笑着点了点头。也有人不声不响地给大力寄来钱，希望他替自己多种几棵树，赵小兰就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赵小兰还在城里上班，看到大力种树美化家园的报道后，特别欣赏大力，她认为他是一个超有爱心的人。赵小兰找到报社的记者，要了大力的联系方式，当天就把刚领的工资寄给了大力，还说有时间会来看他。大力手里拿着赵小兰寄来的钱，心里暖暖的，他告诉别人，绝不会辜负小兰的这份心意。许多人以为赵小兰是富二代，其实她只是个超市营业员。

小兰跟大力联系上后，他们经常在手机里聊天。大力的手机上存着一张小兰的照片，干活累的时候，他就翻出小兰的照片看，脸上便有了轻松的笑容。

那天，小兰在电话里告诉大力，要来村里看他。大力激动得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他逢人就说，小兰要来村里。听到的人，只是无声地笑笑，他们都觉得大力高兴得太早了，人家一个城里姑娘，怎么可能看上你？

小兰见到大力的第一眼，觉得这个黑不溜秋的小伙子，像是刚从土里挖出来的，但大力一脸真诚的笑容，让她改变了对他的第一印象。尤其大力给她买了一瓶冰镇饮料，还拧开了瓶盖，让她觉得特别温暖。小兰当时的确渴了，就想有一瓶冰镇饮料降降温。她觉得大力是个有心人，懂得体贴人。大力见到小兰时的反应，是快要惊掉下巴了，眼前的小兰，长得白白净净，好似出水芙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小兰没有走。她不光留在了村里，还心甘情愿当起了农民。

小兰上高中的时候，父母遭遇了一场意外，双双去世了。小兰来到村里，就好像一株长在温室里的花，被移栽到了大田里。小兰水嫩的肌肤，哪经得住日光的暴晒？没几天，白皙的脸上就留下了太阳晒过的痕迹，连村里人看了都为她感到心疼。大力也心疼她，他不让小兰在大太阳底下跑，但小兰并不在乎这些，她每天跟着大力在田野里跑来跑去，脸上始终带着甜美的笑容。

秋天来了，大片的胡杨树由绿变黄，金色的胡杨树叶，宛如一只只金色的蝴蝶，把村子周边装扮得分外美丽。走进胡杨林，就仿佛走进了童话世界。住在城里的人们，纷纷开车来看胡杨，小轿车把村里的道路都停满了，晚来的车没地方停，只好停在地埂上。人们在胡杨林里拍照，嬉戏，还有的在树下铺了被单，摆上吃的喝的，大快朵颐。

大力的胡杨林，成了人们休闲散心的乐园。

有个城里的老板，来过两次后，提出要给大力一笔钱，把他的树林子买下来，把这里开发成旅游景点。大力不要钱，他只要树林子。老板说，不卖也行，他愿意跟大力合作，一起开发旅游业，让大力也挣好多钱，有了钱，他就可以种更多的树了。

大力最终还是答应了。

大力之所以不卖树林子，因为他担心老板会把树林子给毁了。后来又答应跟他合作，是因为觉得老板人好，树林子建成旅游景点后，也能给村里带来好处。

老板跟大力合作后，在胡杨林里修了几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还盖起了好多造型别致的房子，建起了一个度假村。每到周末，城里人就纷纷开车来这里游玩。

在大力他们的影响带动下，村里的好多人也在家门口开起了餐馆，卖起了农家饭。村里还出钱，硬化了村道，整治了村容村貌，村子成了远近闻名的美丽村庄。

好多在城里打工的年轻人陆续回村，有的在大力他们的度假村上班，有的在自家院里开起了农家旅社。城里人来村里休闲，吃饱喝足，吹着习习凉风，在树林里玩到天黑，晚上就住在农家旅社，看满天星斗。第二天清晨，再听着林子里的鸟叫声醒来。他们都羡慕村里人，说他们生活在世外桃源。

村里人靠着大力的胡杨林挣到了钱，出门都开上了小轿车。人们说起大力来，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大力当初要把村子变成世外桃源的愿望实现了，只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种下的这些树，能够给村里的人们带来这么多的好处。

大力跟小兰生了两个孩子。

现在，大力依然热衷于种树，他每年都会种好多树。小兰除了在家带孩子，也会跟着大力去种树。在他们的影响下，村里人也爱上了种树。春暖花开时节，村子里到处可见种树的身影。人们种下的一棵棵树苗，就像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在村子周边的土地上扎下根，欢快地成长，长成了一道道美丽的风景。

我叫你舅舅

“舅舅——”课间，我正在跟同学玩耍，于一航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扯开喉咙喊了一声。

“什么事？”我几步跑到教室门口，望着这个锅盖头的小男孩。“你出来，给你看样东西。”于一航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了过道上，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新版的变形金刚。

我眼前一亮，问道：“哪里来的？”

“我爸昨天刚买的，给你先玩。”

叮铃铃……上课铃突然响了起来。于一航把变形金刚塞到我手里，撒腿跑回教室。

于一航的教室在我隔壁，他经常把自己的玩具拿来给我玩。于一航总是当着同学们的面叫我舅舅，但他并不是我的外甥。那么，他是谁？

此事说来话长。

妈妈四十五岁那年，爸爸四十九岁，他们的女儿，我的姐姐，大学都快毕业了。在一股社会风潮的带动下，爸爸妈妈想再生一个孩子。一年后，那个孩子顺利出生了，就是我。

鉴于两人都已到高龄，为了顺利怀孕，爸爸妈妈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光是检查身体就花了不少钱。这还不算，为了生个健康宝宝，爸爸戒了钟爱多年的烟和酒，还把家里的小轿车锁进车库，每天步行上下班。妈妈也强迫自己减肥，每晚坚持到健身房做有氧运动。总之，各种折腾，凡是想到的招都使上了，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时隔二十多年，妈妈二次成功怀孕，老两口好比买彩票中了大奖，可在喜悦的同时，却又无比忐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妈妈不管干什么都特别小心，连打个喷嚏都是小心翼翼的。爸爸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以往在家都是甩手掌柜，这时候却变得格外温柔体贴，他包揽了做饭洗衣服打扫房间等家务活，还变着花样给妈妈做好吃的。

爸爸本来不擅长厨艺，为了给妈妈补充营养，他专门买了一本菜谱，照着书本学会了做好多菜，一日三餐不重样，专门挑妈妈爱吃的做，妈妈吃着爸爸亲手炮制的饭菜，心里美滋滋的。尤其爸爸拿瓦罐在文火上煲的汤，味道鲜美无比，让妈妈赞不绝口。

在爸爸的美味滋养下，妈妈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若不是肚子一天天隆起来，谁也不会知道她是一个高龄孕妇。以至于多年以后，妈妈回忆起那段时光，满是皱纹的脸上还会溢满幸福的笑容。妈妈说，要是年轻个十岁二十岁，冲着爸爸对她的那份体贴，再生十个八个孩子她都愿意。

爸爸没事的时候，喜欢听妈妈的肚子，还对着妈妈的肚子说话，他说：“儿子，多吸收点营养，争取长成美男子。”他还说：“儿子，想吃啥，爸爸给你做。”民间的说法，孕妇想吃啥，其实都是肚子里的胎儿想吃。妈妈就问爸爸：“你怎么知道是儿子？”爸爸说：“我能感觉到。”这时候，妈妈的肚子动了一下。妈妈很兴奋，指着肚子让爸爸看。爸爸也很兴奋：“儿子，听到爸爸妈妈说话了吗？”妈妈的肚子又动了动。爸爸更兴奋了，他跟妈妈说：“看到没有，我儿子听到了。”一对中年男女，兴奋得就像是头一回当父母。

那段日子，爸爸妈妈每天都是开心的。这时候，姐姐大学毕业了。

那个夏日的午后，姐姐穿着肥大的衣服，满脸幸福地回到了家里，身后的拉杆箱里，塞满了各种婴儿用品。看到原本清秀苗条的姐姐，突然变得身材臃肿，爸爸妈妈着实吃了一惊，以为姐姐生病了。待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爸爸妈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姐姐爱上了她的大学同学。在姐姐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爱情的种子已在她的肚子里发芽生根了。爸爸妈妈说什么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劝姐姐尽快做掉肚子里的孩子。姐姐才二十二岁，在爸爸妈妈眼里，她还是个孩子，况且才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没有收入，生了孩子拿啥养活？

爸爸妈妈都是好面子的人，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未婚先育。更何况，孩子的爸爸长什么样？人品如何？家在哪里？经济条件怎么样？爸爸妈妈一概不知。看着姐姐一天天隆起的肚子，爸爸妈妈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白发就像春天的野草一样，迅速爬满了爸爸的头顶。

妈妈也是愁眉苦脸的，爸爸担心她出状况，一边开导妈妈，一边设法给姐姐做工作。任凭爸爸说破嘴皮，道理讲了一箩筐，姐姐就是听不进去，那是她生命中的第一个孩子，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她当着爸爸妈妈的面，把那些婴儿用品拿出来，摆了满满一床。姐姐从小就任性，在爸爸妈妈眼里，她一直都是公主。现在，公主更任性了，谁也拿她没办法。

爸爸气得快要疯了，说姐姐要敢生下那个孩子，就不认她这个女儿。姐姐才不在乎呢，不认就不认，谁怕谁？姐姐甚至使出了杀手锏，她慢条斯理地说：“如果妈妈肯做掉肚子里的孩子，我就做掉自己的孩子。”

最终，爸爸妈妈向姐姐妥协了。姐姐大获全胜,不光心安理得跟妈妈一起准备迎接新生命，还堂而皇之跟妈妈交流起了怀孕心得。

在我出生两周后，姐姐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婴，她给孩子取名萱萱。那些天，可把爸爸给忙坏了，又要操心妈妈和姐姐的吃喝，又要照顾我和萱萱。这边刚安顿消停，那边又传来了啼哭声。爸爸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夜里还一次次爬起来给我和萱萱换尿布，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额头的皱纹也越来越深了。

姐姐在生下萱萱一个半月后，突然不辞而别，只留下了一张纸条，还有襁褓中小猫一样酣睡的萱萱。姐姐去了深圳，她的白马王子在深圳。

妈妈看一眼臂弯里的我，再看一眼萱萱，心里的那个恓惶，真是没法说。幸好妈妈的奶水足，于是儿子外孙女一起喂养。可是，我们的食量越来越大，妈妈的奶水已经喂不饱我和萱萱了。爸爸只好买来奶粉，在我们哭闹的时候，用奶瓶冲奶粉喂我们。

为了方便带我和萱萱出门，爸爸专门买了一辆双胞胎婴儿车。每次打算出门，爸爸就先把婴儿车搬到楼下，然后上楼，跟妈妈一人抱着一个婴儿下楼。幸好我家住的是二楼，否则爸爸一定会累瘫。妈妈每回出门前，都会冲两瓶奶粉，拿毛巾裹严实保温。

爸爸妈妈推着我和萱萱走在街上，经常招来围观的人。知道妈妈生了二胎的人，还以为妈妈生的是双胞胎。不认识的人，则认为我和萱萱是他们的两个孙子。面对陌生人的询问，爸爸妈妈才懒得解释呢。他们呵呵一笑，推着我们继续往前走。

在喂养我和萱萱的过程中，爸爸妈妈总结了若干条心得，其中最有价值的一条便是两个孩子比一个好养。他们甚至拿小猪小狗打比方，一只小猪吃独食，容易养成坏习惯，还爱闹病，两只小猪抢食吃，反而好养多了。我和萱萱，就好比爸爸妈妈养的两只小猪，我俩比谁吃饭快，抢着吃零食，甚至为了抢最后一块零食而掐架。

我稍稍懂点事的时候，爸爸妈妈就经常提醒我，彤彤，你是舅舅，要让着萱萱。于是，从记事起，萱萱就如阴影一般伴随着我。虽然我只比萱萱大半个月，可妈妈说，她是我的外甥女，是下一代。我只能事事让着萱萱，内心忍受着委屈。

在我的无休止忍让下，我和萱萱一天天长大了。可对于我的隐忍，萱萱却从来不领情，她不肯叫我舅舅，总是直呼我的大名。爸爸妈妈每次纠正她，她都会说，哼，他才比我大半个月。也许在萱萱的意识当中，舅舅就应该比她大好多岁才对。

就因为我是她的舅舅，萱萱不但在我面前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她还经常拿辈分牵制我。我正在午睡，萱萱突然跑过来把我弄醒。她会说：“彤彤，我们去堆积木。”我推开她，说：“我要睡觉。”萱萱就撒娇说：“走吧，陪我玩会儿嘛，你可是我的舅舅呢！”我正在堆积木，萱萱突然说：“彤彤，我们看动画片吧。”我不想去，萱萱就拉我：“走吧，走吧。”我还是不想去，她就说：“彤彤，你还是不是我的舅舅？”每一次，我都在萱萱相似的借口下被动妥协，唉，谁让我是她舅舅呢，哪有舅舅不让着外甥的？

直到姐姐出现后，萱萱才第一次心服口服地叫了我一声舅舅。第一次见到姐姐，是我和萱萱三岁那年。姐姐带着她的白马王子从深圳回来了。姐姐的白马王子高大帅气，嘴巴也很甜，爸爸妈妈见他第一面，就喜欢得不得了。据说姐姐到深圳后，每月都给爸爸妈妈寄钱，刚开始几百元，后来一千元，最多时两三千元。

姐姐和姐夫如天兵天将突然降临我家时，我和萱萱正趴在地板上玩拼图。姐姐走过来后，一下子抱起了萱萱，还把脸紧紧贴在萱萱脸上，让萱萱叫她妈妈。萱萱从记事起，从未见过妈妈，她的世界里，最亲近的人除了我，再就是外公外婆。尽管爸爸和妈妈提前给萱萱做功课，每天都让她看姐姐的照片，并告诉萱萱，她的爸爸妈妈在遥远的深圳。但在萱萱的意识中，妈妈就跟深圳一样，只是一个概念，实在有些空洞。

萱萱被吓得大声叫唤，嘴里喊着舅舅，舅舅，快救我。一个陌生的女子突然闯进来抱起萱萱，我认定她是坏人，会把萱萱抢走，于是用脚踢她，拿手使劲推她。

姐姐泪流满面，说萱萱别怕，我是你的妈妈。妈妈看到萱萱这样，就在一旁安慰她，萱萱，别闹，她真是你的妈妈，妈妈从深圳回来看你来了。萱萱终于不闹了，但她还是不肯认妈妈。

萱萱从小跟外公外婆，还有我这个舅舅一起生活。在她的想象中，自己的爸爸妈妈也跟外公外婆一样的年纪，但她绝不会想到，自己的妈妈却那么年轻。

萱萱问我：“舅舅，为什么你的妈妈那么老，而我的妈妈那么年轻？”她还问我：“为什么我的妈妈叫你的妈妈是妈妈？”

萱萱的这些问题，我也无法回答。我们一起去问妈妈，妈妈担心解释不清楚，就说她生了萱萱的妈妈和我，萱萱的妈妈又生了萱萱，所以她是我和萱萱的妈妈的妈妈。妈妈的解释，让我和萱萱更糊涂了。

姐姐在家待了十几天就回深圳了。就在那年秋天，我和萱萱一起上了幼儿园。爸爸专门买了一辆电动三轮车，送我和萱萱上幼儿园。每天，我和萱萱欢呼雀跃，一起玩游戏，一起背儿歌，过得开心又快乐。后来，我们又一起上了小学。

几年后，姐姐又生了一个男孩，他们把萱萱的奶奶接到深圳，给他们带孩子。放暑假后，姐姐和姐夫带着小外甥回来了一趟，他们打算把萱萱也带去深圳。萱萱说什么也不肯去，她宁愿待在外婆家。因为外婆家有舅舅陪他玩，而在深圳她没有一个朋友。

萱萱悄悄跟我说：“我才不去呢！”我问她为什么不去，萱萱撇了撇小嘴：“我去了就得带弟弟，我才懒得管他呢。”萱萱每天跟我形影不离，我们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在外人看来，有时候，我们像一对兄妹，有时候，又像一对姐弟。很少有人觉得我们是舅甥。

于一航家离我家不远，从上幼儿园就跟我和萱萱是同学，彼此非常熟悉。上小学后，于一航和萱萱在一个班。于一航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独生子女，尽管爸爸和妈妈又给他生了个妹妹，但他却羡慕我有姐姐，也羡慕萱萱有舅舅。

一天，课间活动，于一航突然来找我，一本正经地让我当他的舅舅。给萱萱当舅舅已经够让我吃一壶的了，我可不想再多事。

“不行，舅舅哪有随便当的。”我断然决绝了于一航。

于一航不死心，他说：“这个舅舅只是形式上的，不当真，也不会影响你什么。”可我还是不想给他当舅舅。

于一航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他每天屁颠屁颠跟在我后头，死皮赖脸地喊我舅舅，还不时向我扔出糖衣炮弹，有了新玩具，先拿给我玩，有了好吃的，也要分给我一份。实在被他缠得没辙，我只好答应当他形式上的舅舅。

我安慰自己，就当是做好事，满足他的心理需求吧！于一航高兴得屁颠屁颠，在学校里，他总是不叫我的名字，直接喊我舅舅。一开始，不光我觉得别扭，同学们也觉得好笑。时间一长，大家都习惯了，好像舅舅只是我的一个绰号，要是一天听不到于一航喊我舅舅，心里还空得慌。

舅舅，舅舅……听着这个称呼，我的心里甜丝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