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歌厅(外四篇)

2021-11-12 01:13邢庆杰
湛江文学 2021年4期

邢庆杰

乡友刘君,某小镇居民,喜好文艺。

一日,刘君忽发奇想,在镇上开办了一家卡拉OK歌舞厅,歌厅不设单间,只有一个二百平方米的大厅,进场不收费,每唱一首歌收费一元。由于镇子地处偏僻,历来无文娱活动,刘君的歌厅遂填补了小镇上的文化空白,每晚来唱歌的人挤满了歌厅,生意非常兴隆。

刘君惊喜之余,发现来唱歌的虽多,但能唱准调的却是凤毛麟角,嗓音更是难听至极,有的像北方的狼,有的像逃命的羊,有的像敲破的锣,有的甚至惨不忍听。但即使这样,人们仍然兴致勃勃,乐此不疲。尤其是镇上的单身汉陈爱歌,每晚不唱个三五首不算完。

一日,刘君又忽发奇想:找一个专业歌手来抬抬场子,一则扩大知名度,使生意锦上添花,二则对当地的歌迷们也是个促进,提高提高歌厅的档次。

于是,刘君通过在市里当歌舞团长的同学,借到了一位专业歌手。

当晚,专业歌手一曲《乌苏里船歌》博得了满堂喝彩声。人们一边鼓掌一边大喊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歌手只好一首又一首地唱下去,整个歌厅里掌声不绝。

歌手唱了十几首后,要求休息一下,任人们再怎么邀请也不上台了。

歌手下台后,主持人等了十几分钟也不见有人上场,只好用甜润的嗓音鼓动人们上来演唱,但整个歌厅上百人却无一人应声。半个小时过去后,主持人沉不住气了,提出谁唱头三首免费的优惠条件,但仍无人应战。刘君怕冷了场,只得给那位专业歌手塞了个红包,请那位专业歌手继续唱了几首。这一晚,就成了专业歌手的个人演唱会。这一晚,成了这个歌厅开业以来歌唱水平最高的一晚,也成了开业以来唯一没有收入的一晚。

第二天晚上,歌厅按时营业,但一直没有顾客上门。到了晚上九点,在门口徘徊的刘君见平时最爱唱歌的忠实顾客陈爱歌从门口经过,就过去抓住他的手说,老陈,进去弄几首,今晚给你免费。

老陈不但没承他的情,反而一甩手说,别拿咱开心了,咱这水平,跟人家一比就像驴叫狗叫一般,想起以前唱了那么多,丢死个人了,直想上吊哩!

言毕,掩面而去。

眼 睛

明感觉到不妙的时候已经晚了。

“吱——”明刹住了车,迅速打开左侧的车门,探身往后一看,头“嗡”地大了一圈。

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在车后十几米的地方。

怎么办?前后无人,跑吧?不行!肇事逃跑,罪加一等。

明决定不逃跑的时候,发现那人动了动。没死?明心里一动。明想起了很多司机对他说过的同一句话:“轧残了不如轧死,轧死赔钱有数,轧残了一辈子赔不完。”对!把车倒回去,轧死他,来个一锅清,轻心。

明挂上倒挡,缓缓松开离合器,车慢慢向后倒去。五米、四米、三米……猛然,明打了一个寒战!

明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张血淋淋的脸上,一双饱含泪水的绝望的眼睛、求生的眼睛,正惊恐地望着他。

明想起了不久前被车撞死的弟弟,弟弟死后一直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令他伤心欲碎。

明的手颤抖了,心颤抖了,双脚同时踩住了离合器和刹车板。

明将被撞者送进了医院。

检查结果大出明的意料。被撞者其实并未真的被撞上,只是被车挂住衣服重重摔倒了,造成了局部的皮肉外伤。

在观察室里,明紧紧盯着“被撞者”那两只黑黑的眼睛,长长松了口气:多亏了这双眼睛啊,否则……

邂 逅

狂风呼啸,大雨瓢泼。

路边有一间低矮的土屋。没有门,他连人带车走了进去。

屋子里四处进风,他全身湿透,站在角落里发抖。

一阵拖泥带水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又跑进一人一车。

他愕然一呆。进来的是位妙龄少女,湿透的白马裤和天蓝色蝙蝠衫紧贴在身上,雪白的皮肤清晰可见,胸前高耸的乳峰微微颤动,一张俏丽的脸蛋上挂满水珠。他赶紧低下头,心“怦怦”直跳。

她也发现了他。慌乱地看了下自己的全身,转身想往外走,可一看外面密集的雨点,咬了咬红红的下唇,站在了门口。

冷风夹着雨水从门口扑入,他和她都冻得瑟瑟发抖。

他脱下上衣,拧了拧雨水。忽然,他若有所思地从口袋内掏出防风打火机。

屋子角上有一堆麦秸,他抓过一把,一按打火机的“按键”,蓝蓝的火苗“忽”地蹿了起来。

屋子里暖和起来。她仍旧在门口发抖。

他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她警惕的目光阻止了。下意识地往火里添了把柴。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她已嘴唇发紫,脸色苍白了。

“你……过来暖和一下吧!”他硬着头皮开了口。

她下意识地往里挪了半步,随即又退了回去,眼望着外面的雨,不吭声。

他往门口走来。

她惊恐地望着他,做好了往外跑的准备。这一带一直不太平,经常有妇女被坏人欺辱。

他的表情极不自然,面对着她又不敢看她,但语气却十分坚定:“到里面暖和一下吧!天太冷了。”

她重新打量了他一下,仍旧没动。

他也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她又瞧了瞧他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和微微上翘的嘴唇,迟疑地走到火堆旁。

她暖和了一阵,停止了颤抖。

他仍旧站在门口,门外飘来的雨水重新将他的衣衫打湿。

“你……过来暖和一下吧!”她怯怯地说。

雨越下越小了。

他和她隔着火堆面对面站着,都不时地弯腰朝火里添柴。

她脸色逐渐红润起来,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口。

雨过天晴,明朗的太阳下,他和她默默地分手了。连“珍重”都没说一声。

走出了十几米后,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看到了一个结实的背影。

艳 遇

这天徐大永百无聊赖,驾车缓缓在马路上行驶着,他开着车窗,用眼睛的余光扫瞄着过往的美女们。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本市的一所大学门口,路边步行的美女明显多了起来。他咂了咂厚厚的嘴巴,咽了一口唾沫。似乎是转瞬之间,他忽然想起了有关这所大学的一个传说:只要开辆好车,停在门口,然后在后车窗玻璃上贴一个写有“请上车”的纸条,就会有女学生主动上车,然后……

徐大永开的是一辆新“迈腾”,在这个小城市,也算是好车了。他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然后用漂亮的行书写下了“请上车”三个字,把它贴在了靠人行道一面的后车窗玻璃上。

徐大永打开音乐,又点着了一支烟,美滋滋地听着音乐抽着烟,等着美女来上车。一支烟抽完后,他又续上了一支。就这样,他等了近一个小时,车外的美女如过江之鲫,可就是没人来上他的车。徐大永暗暗地笑自己了:这只是人们瞎传的一个笑话,自己怎么就当真了呢?要是让自己的那帮哥们知道了,还不笑死人!

徐大永发动引擎,想开车走。就在车被发动起来的同时,他感觉到后车门被拉开了,他从车内的后视镜里一看,天!上来一个长发飘飘的大眼睛美女。一刹那间,徐大永几乎晕过去,传说竟然是真的,真的有美女上车了,那他的艳遇就开始了。他强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像一个泡妞老手那样,用平静的口气问:咱们去哪里?

那女孩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去贵都。

徐大永暗自赞道,有档次,贵都是本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

在路上,徐大永一边暗暗从后视镜里欣赏着女孩子的美貌,一边和她搭讪:你家是哪里的?

青岛的。

学什么专业的?

音乐。

问什么,女孩都用最简短的语言回答了。徐大永越看越是喜欢,心想要是和这样有品位的美女发生一段故事,即使付出一定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贵都大酒店很快就到了。为了显示自己的绅士风度,徐大永把车开到了高高的台阶上,在自动旋转门前停下了车。立刻,就有服务生过来拉开了后门。

女孩却不急于下车,而是盯着车上的仪表盘问,你连个计价器都没有,肯定是黑出租了,给你十块钱不少吧!

然后,在徐大永惊愕的目光中,女孩子将一张十块的人民币丢到前排座上,优雅地下了车。

特殊身份

梁部长在这个城市里绝对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不但是部长,而且还是市委常委,可以说权倾一方。因为他这个身份,无论是他的下属还是基层各单位的领导干部,见了他都小心翼翼的,连大气也不敢喘。

一天上午,部里的几个中层干部正在梁部长的办公室里汇报工作。中层们在这个顶头上司面前都很拘谨,都在椅子上坐了半个屁股。梁部长在他的位子上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地听着下属们一个一个的汇报。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穿一身浅灰色休闲服的青年闯了进来。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这个不知深浅的家伙竟然不敲门就闯进来了,这一下梁部长要大发雷霆之威了吧?那青年对屋里的人都不屑一顾,径直走到梁部长面前,然后大剌剌地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来。梁部长站起来,堆了满脸的笑容问,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来?我也好让车去接你。那青年气哼哼地说,我不想跟你废话,你说吧,那件事给我办了没有?

一言出口,满座皆惊。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出了一头的冷汗,心说:这是哪来的一个家伙,竟然敢对梁部长出言不逊。

只见梁部长脸上仍挂着讨好的笑容,柔声细气地说,别慌,这件事很麻烦的,得慢慢来。

众人心下释然:梁部长对他这么客气,这个年轻人肯定大有来头。

那青年仍然不“开脸”,带着一脸的不高兴说,要办就快点办,别这么婆婆妈妈的,烦人!说完,“腾”地一声站了起来,然后大踏步往门外走去,对屋里的人仍旧视若无睹。

梁部长赶紧跟了出去。

梁部长的脚步声远去后,屋里的人就那个青年的身份展开了讨论。

年轻有为、上进心极强的刘科长说,别看这小子年龄不大,可能是上头要害部门的头头,这年头提倡提拔重用年轻干部。

工于心计、擅长编织关系网的张科长说,看他的年龄,也就二十多岁,不会有太高的级别,很可能是上头某个大领导的公子。

富于幻想且爱看推理小说的赵科长说,你们说得都太玄了,要我说,也可能梁部长有什么短处在这个家伙手里握着。

正议论着,梁部长垂头丧气地进了门。一进门就叹了口气说,唉!这小子,放着好好的机关不坐,非要去歌舞团唱歌,不答应他吧,他就以离家出走威胁。

众人面面相觑,哑口无言了。

那青年是梁部长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