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龙
井冈山小井革命烈士墓周,树木苍翠,荫盖山头;毛竹摇曳,似在鞠头。一百三十多位重伤病员长眠在此,纪念碑上刻着鎏金大字“死难烈士万岁”,是毛泽东亲自手书。国民党军第三次围剿,在小井养病的红军伤员不幸被抓,国军放出话来:只要说出红军主力所在,便可以保命。一百三十多位红军,没有一人开口。一十三个人中 ,出现一个犹大;一百三十人中,没出现一个叛徒,这不仅诠释了什么叫坚贞不屈,更诠释了什么叫众志成城,什么叫万众一心。最悲壮的是,一百三十多位忠烈全部殉难,家国悲歌歌一曲,狂飙为民从天落。
我们一行几十人,肃然排队,缓然而行,我却没想到,领队的没直接带我们去烈士墓前鞠躬,而是去了烈士墓边的一个小山头,踏着小石阶,去了旁边一座小墓,小墓非常小,小到不过三两尺见方,隐在灌木丛中,若不蹲下身来看墓碑,你感觉这是一座“无主坟”。坟,虽寂寞却有主,上面刻印的红色字迹都有些漫漶,其字三行,分别是:魂归井冈。红军老战士。曾志之墓。
曾志?在曾志墓前脱帽三鞠躬,我心里失忆。曾志是谁?我在脑海里搜索这个名字,我隐约熟悉,一时间,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事后,我找到带队的井冈山同志,他告诉我,她是陶铸同志的爱人,也是著名作家陶斯亮的母亲。这么大的人物,其墓竟如此小,竟如此不显眼。
曾志逝世,她有个遗书,读后让人无限动容:
“死后不开追悼会;不举行遗体告别仪式;不在家设灵堂;在京外的,如志修、曼华、春华,井冈山的来发、金龙都不要来奔丧,北京的任何战友都不要通知打搅,遗体送医院解剖,有用的留下,没用的火化,但千万不要声张,不让其他人知道,我想这样做才真正做到了节约不铺张,人死了,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战友亲属来道别对后人的安慰也不大,骨灰埋在井冈山一棵树下当肥料,另一部分埋在白云山有手印的那块大石头下,埋下去静悄悄的,绝不要搞什么仪式……”
曾志逝世后,她的部分骨灰,安葬在井冈山小井,没举行什么仪式,就是她女儿陶斯亮捧着她,魂归井冈。她在井冈有个儿子,一生都在井冈拿着锄头当,一个革命家的后代,一直当农民,过着平常甚至很是穷苦的生活。一个高居要职的红一代,要解决自己孩子工作,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也只要说一句话,或者不用说话,只要“不干涉”,便可以了。然则,曾志拒绝任何人给她儿子安排工作,这样的革命人,实在叫我肃然起敬。我随队伍走了小半里地,我又回转身来,再次来到曾志老人墓前,虔诚三鞠躬。
在井冈山,这样的故事,多如井冈翠竹。老红军甘祖昌,放弃大城市工作,带着妻儿,回井冈山当农民,他的一位孙女,曾经下岗,去深圳等地打了很多年工;在大井,我听说了何长工的故事。何长工曾率部打长沙,敌人捉了他家三十多个亲人,放出话来:只要何长工退兵,亲人全放。何长工拒绝了,他家三十多口人,全部被杀,杀戮手段残忍不可视,这里,我都不忍复述。
我来过井冈山。之前,有杂文同道约去山西太原,那里有我想见面的文朋诗友,可以衡文量艺,可以高谈阔论,太原也还没去过,我真的想去。但,我没去太原,我来了井冈山。在机关二三十年了,尤其是最近几年,我心里积累了太多的负面情绪。有不平,有郁闷,有愁苦,有牢骚,甚至有愤懑,有沮丧,有消沉。我觉得我需要一次心灵拂拭了。所以,我不去太原搞什么文学活动,我来到井冈山来搞心灵洗礼。听到井冈山那么多的故事,我特别惭愧:房子车子,补助补贴,有那么重要吗?副科正科,副处正处,放诸心中,不再有重量。
井冈山,一座红色的山。那是鲜血染红的,在这里,有四万五千多烈士悲壮牺牲。岭上开满映山红,映山红为什么那么红?那是先辈的鲜血染红。井冈山的映山红是红艳艳的,井冈山的旗帜是红灿灿的,井冈山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是红彤彤的。
井冈山是红色的,井冈山也是绿色的。正是初夏,井冈山树木,生机勃勃,苍翠欲滴,井冈山灌木,蒙络摇缀,参差披拂;井冈山翠竹,苍苍莽莽,郁郁葱葱;置身井冈山,如置身在绿色的汪洋大海里,山风是绿的,空气是甜的,行走在井冈山,吹面不寒井冈风。
当年,黄洋界是一座荒山,山上并无树木,现在走在黄洋界,依然是“过了黄洋界,险处不须看。”站在黄洋界上,看群山奔腾,万山叠翠,山,依然那么险要,然则,山,不再荒凉,乔木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端,翠竹亭亭叠叠,玉立在山坡。井冈山不仅是革命圣地,也是风景胜地。井冈山随处可洗心,井冈山随处可舒身。
来到龙潭,我给朋友发了一组照片,惹朋友惊呼:井冈山瀑布这么壮丽啊。是的,井冈山土地是壮烈的,井冈山的风景也是壮丽的。李白诱惑过我,我专程去看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李白若到井冈山看龙潭瀑布其山与水道德交响,下笔不是直下三千尺,是直下三万尺了吧。井冈山龙潭树林荫翳,鸟语花香,落九天的瀑布,水声震天价,回响山林,飞沫溅在额头脸上,凉飕飕,凉爽爽,赏心悦目,惬意乐耳。让我心生感慨:井冈山是心灵可以寄魂之地,井冈山也是生命可以寄身之所。
井冈山是“天下第一山”(朱德语),第一山上有天下难得兼备的两色:红色与绿色。而我,看到了井冈山另外一种亮色:金色。
来到了井冈山神山村,这是开国领袖毛泽东曾经来到过的地方,也是习近平总书记来过的地方。神山村在井冈山深山深处,山叠山,山连山,居在万山丛中,群山环抱,众木环绕。在这里,我看到村民摆了很多农产品,老木耳,鲜蜂蜜,干竹笋,新茶叶,还有很多井冈山独有的山珍,自然,还有很多红色纪念品。在一栋农民家的堂屋里,摆着很多毛泽东像章,我拍照给朋友,我想给他带一尊:问他,要什么色的。他说我要金色的。金灿灿的毛泽东像章,是那么夺目,是那么亮心。
我感觉更夺目更亮心的是,井冈山不再是贫穷叙事,而是大踏步走在致富的路上。农民不再柴刀砍树,不再锄头挖土,他们跟全国各地一样,也走在商品经济的大潮中。神山村,很多农民开设了“农家乐”,不仅卖土特产,还开小饭店。这,不值得大惊小怪,更应值得我们点赞高赞:革命先烈,舍身革命为的什么?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日月给谁换天,给老百姓换天。让人民富裕起来,让百姓生活好起来,是当年牺牲者的壮志。二十多年前,我来井冈山,很多农民住的竹篱茅舍,二十多年后,我看到神山村,看到井冈山很多地方,已是仓廪俱丰实,他们的住房谈不上高楼大厦,却不再是茅屋草棚。
且让我补叙一事。我落脚井冈山,在一家小饭馆吃饭,我的茶壶空了,去找一位表嫂(湖南人喊江西人,都叫老表)要开水,表嫂风快,给我提来热水瓶。这个不是事,到所有的饭馆吃饭,服务员态度都不会差,却让我心生感慨的是,未了,我说还放点茶叶吧。这位表嫂,给我提了两大包茶叶来,一包是绿茶,一包是红茶。表嫂说:这有两个塑料袋,给你两包茶叶吧。她一把一把,满满地给我抓了两大包。
这就是井冈山人民,这就是红色熏陶下的革命老区群众。商品经济大潮泥沙俱下,却不曾冲击老区人民纯朴本色。金灿灿的财富之心没有泯灭金灿灿的淳朴之心。
若说,红色是井冈山的初心色,不论走多远,不论走到何处,革命圣地初心不改;那么,绿色是井冈山的天然色,人类未生之前,绿色早在;人类消亡之后,绿色仍在,天生井冈山苍茫绿色,那是生命之色;而金色,幸福色,天下共同致富之色,是革命使命之色,更是人民群众灿烂好脸色。人民群众高兴了,江山就永固了。
永葆红色,永葆绿色,永葆金色,永葆井冈山三原色,共和国江山永不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