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代成都草堂管窥元人对杜甫的理解

2021-11-12 00:24刘晓凤
杜甫研究学刊 2021年3期

刘晓凤

成都杜甫草堂,是杜甫人生中的一个重要驿站。在杜甫精神的感召下,历代地方官员维护、修葺草堂,延续了浣花溪畔的一脉斯文。其中,元代是成都杜甫草堂发展史上的重要时期。

在元代,成都杜甫草堂得到从朝廷到文人阶层的广泛关注,文人推崇杜甫及其诗歌,格外关注杜甫寓居成都草堂时期的诗作,通过文学艺术创作表达对杜甫及其诗歌的理解,并围绕成都杜甫草堂进行了异彩纷呈的再创作。朝廷方面,蒙古人达可大监以私财于成都草堂创立草堂书院,并得到朝廷封赐,草堂书院从此进入历史。惜目前学界对元代草堂关注不多,笔者试图勾勒元代成都杜甫草堂面貌及其与元代文人的互动,并就有限资料,对草堂书院的几个具体问题做一简略梳理。

一、元代文人对杜甫及成都草堂的关注

元代统治者实行民族歧视政策,一度废除科举,使得普通文人处境艰难。元代文人读书修身,以杜诗涵养自己的品格,具有担当精神和高洁理想,可他们缺少实现理想抱负的途径,大都选择退隐避世;即使是身在官场的文人也因残酷的政治现实而多具有隐逸思想。同时,他们对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与情感能感同身受,创造了反映社会、生动鲜活、元气淋漓的元曲。他们推重品行高洁、关心底层民众生活的杜甫,推重他臻入化境的诗艺,通过文学艺术创作表达对杜甫及其诗歌的理解,围绕成都杜甫草堂展开了丰富的文学艺术创作活动。

(一)元代文人对成都草堂的题咏

元代,成都草堂保存完好,环境清幽,不断有文人寻访、题咏。这些题咏作品寄托了题咏者对杜甫的理解,也可以大致反映出当时草堂的状况。

如黄玠(1285-1364)《浣花馆题句》:“锦官城外浣花溪,万里东风无尽时。出郭水清鱼可数,缘溪路曲马难骑。春星一夕草堂饮,夜雨几年茅屋诗。阿段前扶阿稽后,少陵野老鬓如丝。”写诗人到草堂瞻拜所见及触发的感慨。王沂(1287-1363)《草堂》诗云:“浣花老翁不可见,浣花草堂何处寻。鸬鹚晒翅锦江岸,鹦鹉将雏桤树阴。数亩林塘谁是主,千年韶濩有遗音。”写出了不见先贤、幸留草堂的复杂情绪。又有《寄四川支文举三首》其一云:“昔年我作成都客,酒酿郫筒日日携。惆怅浣花溪上路,乱山无主子规啼。”提到自己昔年在成都寻访浣花草堂、瞻拜杜甫的经历和感受。释大圭(生卒不详)《草堂》诗云:“杜老高风六百年,茅茨那得尚依然。侧身西望人多少,万里桥头不尽天。”表达自己对杜甫高洁品性的推崇,“万里桥头不尽天”描写了后人到草堂寻访瞻拜的壮观场面,应是作者的想象。倪瓒(1301-1374)《醉歌行次韵酬李徵君春日过草堂赋赠》云:“杜陵昔年有茅屋,浣花溪边锦江曲。古人不见春风来,桃李无言自山麓。”友人李徵君春日过草堂有作,倪瓒次韵,描写杜甫草堂客观环境,表达对杜甫的敬仰推重,生出对历史的感慨和自己的归隐之意。

在元代,成都杜甫草堂已成为蜀中的代表性遗迹,人们提到蜀地,必然想到成都杜甫草堂。如方回(1227-1305)《送程桂轩子方还蜀治先墓》诗云“夔州十歌刘宾客,百花潭北子美宅。二老遗迹可访寻。”赵孟頫(1254-1322)《送杜伯玉四川行省都事》:“浣花溪上草堂存,今见能诗几代孙。”诗人送人到成都,首先想到草堂,言浣花溪畔草堂尚存,杜甫仍有子孙生活于此。这与杨载(1296-1370)“余年少从叔父杨文圭游西蜀间,抵成都,过浣花溪,求工部先生之祠而观焉,有主祠者曰工部九世孙杜举也”的记载可以互看。李源道(生卒不详)《次韵送虞伯生使蜀降香》:“浣花溪上看秧马,芳草渡头闻竹鸡。见说草堂遗构在,公馀须到锦城西。”也提及到成都浣花溪畔寻访草堂所见所感。虞集(1272-1348)《怀故园》诗云:“浣花溪头花匼匝,孔明庙里柏阑珊。”怀念浣花溪头的繁花与孔明庙里的古柏。

因元代留存的资料有限,这些题咏作品就成为了解元代成都草堂的珍贵文献。这些题咏作品中的草堂多为传闻与想象的草堂,但大体可以反映草堂面貌:保存较好,环境清幽。而入蜀大都提到成都草堂,可见当时成都草堂的影响。

(二)元代文人对杜甫及成都草堂的解读

元代文人在散曲创作中引用、化用杜诗自然贴切,对杜甫描写宴赏、田园尤其是寓居草堂时期的作品格外关注,他们通过创作重塑杜甫形象,表达对杜甫的理解。

1.元代文人散曲创作对杜诗的吸收运用

元代散曲生动活泼,特色鲜明。在散曲创作中,元代文人用杜甫诗句处颇多,大体有化用杜诗、用杜诗原句和借杜诗遣兴等情况。

(1)化用杜诗

如王元鼎[大石调]《雁传书》:“春归后,柳丝难挽别离情,一片飞花减却春,对东风无语销魂。”用杜甫《曲江二首》其一“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句。任昱[双调]《水仙子·友人席上》:“尽疏狂席上风生,红锦缠头罢,金钗竹前明,有酒如渑。”用杜甫成都时期《即事》“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句。汪元亨[双调]《折桂令·归隐》:“桑绕宅供山妻织纴,水投竿遣稚子敲针。”化用杜甫《江村》“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句等。

(2)用杜诗原句

如卢挚[双调]《沉醉东风·叹世》:“拂尘土麻绦布袍,助江山酒圣诗豪。乾坤水上萍,日月笼中鸟。”用杜甫《衡州送李大夫七丈勉赴广州》“日月笼中鸟,乾坤水上萍”句。张鸣善[中吕]《粉蝶儿·思情》:“他若是愁锁翠春山,笑时花近眼。玉娉婷慵整倦妆奁。”借用杜甫《即事》诗原句。吕止庵[后庭花]:“叹光阴一梦里,玩韶华如逝水,觑尘世无穷事,尽今生有限杯。”用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其四“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句,只略去“尽”字。这些作品,将杜诗巧妙融入,自然生动。

(3)借杜诗遣兴

如汪元亨[中吕]《朝天子·归隐》:“长歌咏楚词,细赓和杜诗。闲临写羲之字,乱云堆里结茅茨。无意居朝市。”曹德[双调]《庆东原·江头即事》:“长天落霞,方池睡鸭。老树昏鸦。几句杜陵诗,一幅王维画。”吴西逸[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叹世》:“床边,放一册冷淡渊明传。窗前,钞几联清新杜甫篇。”等。可见,元代文人以和杜诗、写杜诗的方式来遣兴,将杜甫诗与王维画一样作为他们闲居生活中遣兴闲观的内容。

当然,杜甫的《秋兴八首》等名篇佳作常出现在元散曲里。综合考量这些作品中所用杜诗,风格多样,题材丰富,体裁齐全,充分反映出元曲作家对杜甫及其诗歌的高度熟悉和认同。

总之,元代文人熟精杜诗,在自己的散曲创作中将杜甫名篇佳句运用自如,从中可以看出,他们侧重关注杜甫“隐居”生活及风格清新的诗篇,他们将杜诗看作闲居遣兴的重要载体。

2.元代文人对杜甫形象的塑造

元代文人推崇杜甫,熟悉杜诗,在散曲和绘画创作中有意选取杜甫描写闲居生活的诗歌为素材,在自己的创作中对杜甫形象进行塑造,他们笔下的杜甫,闲居草堂,潇洒度日,是散诞逍遥的隐逸高士。

(1)散曲中的杜甫

杜甫自号少陵野老、杜陵野客,但是他从未忘怀时局,真正隐居。而元人笔下的杜甫却是一位隐逸高士,诗人寓居的成都草堂也成了方外之地。

典型的如张可久[中吕]《朝天子·野景亭》:“瓜田邵平,草堂杜陵,五柳庄彭泽令,牵牛篱落掩柴荆。”鲜于必仁[双调]《折桂令·杜拾遗》:“草堂里闲中布韦,曲江边醉后珠玑。难受尘羁,黄四娘家,几度斜晖。”刘秉忠[双调]《蟾宫曲》:“乍衔泥燕子寻巢,宴赏东郊。杜甫游春,散诞逍遥。”王仲元[中吕]《普天乐·春日多雨》:“瞥见游春杜甫,只疑寻梅浩然,莫不是相访林逋。”将杜甫与邵平、陶渊明、孟浩然、林逋等历史上有名的隐士并提。

任昱[中吕]《普天乐·湖上》:“浣花溪,方壶地。呼猿领鹤,向柳寻梅,行厨白玉盘,进酒青楼妓,惊起沙头鸳鸯睡。”言湖上的生活状态直如杜甫的方外之地。张可久[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道情》:“浣花村,掩柴门,倒大无忧闷。共开樽,细论文,快活清闲道本。”则强调杜甫此时“无忧闷”“快活清闲”。其实,杜甫在寓居草堂期间,并没有忘怀世事,所谓逍遥自得,不过是元人的有意曲解。

另外,也有借前贤的生活状态来剖析自我的情况。如马致远[双调]《拨不断》云:“菊花开,正归来。伴虎溪僧鹤林友龙山客,似杜工部陶渊明李太白。”张可久[中吕]《迎仙客·感旧》:“鹦鹉洲,凤凰楼。十年故人怀旧游。杜陵花,陶令酒,酒病花愁,不觉的今春瘦。”薛昂夫[中吕]《朝天曲》:“杜甫,自苦,踏雪寻梅去。吟肩高耸冻来驴,迷却前村路。暖阁红炉,党家门户,玉纤捧绿醑。假如,便俗,也胜穷酸处。”

在这些散曲中,作者无一例外借杜甫等先贤表露自己的心迹:自己有着与先贤一般的品格、才华、不平的遭遇和失意后的生活状态。对他们来讲,杜甫是否真如他们描绘的那般洒脱,并不那么重要,不过是借杜甫酒杯,浇自己心中块垒。而他们对杜甫及其草堂的解读也并非全然凭空臆想,其所用诗句皆出自杜诗,他们顺手拿来剪裁并进行了演绎,这也正是元人的不拘与气度的体现。杜甫及成都草堂在岁月的流淌中与文人的生活与内心逐渐亲近。元代文人在新创的文学样式——散曲中进行了创造性的发挥,走得更远,乃至于杜甫的隐逸高士形象在元代成为主体形象。

(2)元代绘画中的杜甫

历史上无数推崇杜甫的文人曾为其画像,由宋入元的赵孟頫(1254-1322)是最有代表性的一位,他多次为杜甫绘像,表达心曲。赵孟頫的《杜甫画像》是今天可见最早的杜甫像,画中杜甫是头戴斗笠的隐逸高士形象。

元代绘画中以杜甫游春为主题的作品数量可观,佳作颇多,值得关注。游春之俗,渊源流长,《诗经》中有游春引发的浪漫故事,《论语》里有寄托在游春行为中的人生志向,隋代展子虔《游春图》、唐代张萱《虢国夫人游春图》皆为传世名作,到宋代有刘松年《浣花醉归图》、释绍昙《杜甫骑驴游春图》、叶茵《少陵骑驴图》等杜甫游春主题的题画诗作。至元代,此类绘画作品增多,虽未流传,但是留下的大量的相关题画诗作,给后世读者留下广阔的想象空间。

典型的如李庭(1199-1282)《李杜醉归图》:“青春锦里花边醉,白日长安市上眠。不意画图千载后,一时并识两神仙。”将杜甫与李白并举为神仙中人。刘敏中(1243-1318)《题少陵醉归图》:“宗武扶醉眠,宗文引羸蹇。花柳暗草堂,日落江桥边。”增加杜甫两子细节。程钜夫(1249-1318)《少陵春游图》:“杜陵野客正寻诗,花柳前头思欲迷。一样东风驴背稳,曲江怎似浣花溪。”杜甫沉醉浣花溪春色的形象跃然纸上。尹廷高(1253-1312后)《杜甫游春》:“矍哉驴上一吟翁,诗好平生不虑穷。梦冷草堂无史笔,浣溪千载自春风。”赞誉杜甫品格和深远影响。陆景龙(1309-1366后)《杜甫游春》:“杜陵野客兴萧骚,策蹇行春乐更饶”,郑允端(1327-1356)《杜少陵春游图》:“何处寻芳策蹇驴,典衣买酒出城西。玄都观里桃千树,黄四娘家花满蹊。”等均描写杜甫游春的生动场景。

同恕(1254-1331)《少陵醉归图》:“乌帽斜欹两鬓丝,相将骥子与熊儿。致君尧舜平生事,驴背谁知醉后思。”关照的是杜甫致君尧舜的政治理想。欧阳玄(1273-1357)《题子美寻芳图》:“吾年三岁声吾伊,慈亲膝下教杜诗。……茅屋西风五百年,虚度人间几春色。”表达对杜甫茅屋所代表的精神力量的关照。许有壬(1286-1364)《杜子美骑驴醉归图》:“田翁招饮不须沽,时事多忧一醉除。天子乘骡蜀山险,浣花溪上分骑驴。”周霆震(1292-1379)《赞少陵骑驴》:“泪坠中原天万里,蹇驴独过浣花桥。”等都提到杜甫从未忘怀时事。

赵孟頫(1254-1322)《题范蠡五湖杜陵浣花二首》云:“春色醺人苦不禁,蹇驴驮醉晚骎骎。江花江草诗千首,老尽平生用世心。”借杜甫及画作内容表达自己的归隐之意。

这些书画作品,表现的都是杜甫游春主题,主要活动场所大多在成都草堂。在元代文人画中,杜甫游春形象为其主体形象,而成都杜甫草堂成为绘画的重要素材。深入分析这些杜甫游春题画作品,可以看到元代文人侧重杜甫的洒脱一面。

3.成都杜甫草堂与元代文人画

除了上述主题作品外,成都杜甫草堂与元代文人生活及其文人画的创作的关系,也值得关注。成都草堂不仅是元人书画创作的素材,为他们书画创作带来灵感,还被当作“山林”的象征,成为评判画作的一个重要参照。

王蒙(1308-1385)有专门表现成都草堂的《西郊草堂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流传至今。这是王蒙难得有留白的作品,将成都西郊草堂作为理想的栖身之地,这是王蒙个人的认识,也大略能代表时人的看法。

从元代文人的书画品鉴作品反观,元代成都杜甫草堂经常出现在元人的画作中。刘诜(1268-13㊿)《题罗稚川小景》云:“谁家飞轩接水亭,沙边客至扶杖迎。江村颇类浣花里,人品兼似陶渊明。”罗稚川笔下的风光与成都杜甫草堂类似,居于此地的主人有陶渊明般高洁人品。虞集(1272-1348)《题东坡墨竹》:“扁舟忆上浣花溪,风雨横江万竹低。石室归来秋似水,峨眉相对醉如泥。”虞集题写故乡先贤苏轼的墨竹图,自然想到自己寻访浣花溪等蜀地名胜古迹的经历。杨维桢(1296-1370)《题赵仲穆临黄筌秋山图》“支机石在严真观,浣花水落少陵溪”表现的皆为成都代表性景色,“少陵溪”的提法表明了作者心目中杜甫之于浣花溪的影响。郭翼(1305-1364)《题倪云镇画》云:“不见草堂桤树西,早来云气忽相迷。”郭氏以杜诗“桤林碍日吟风叶”来评价倪瓒画作,可见杜诗成为其评判画作的标准之一。释泉澄《题陈履元画玉山草堂图》:“徵君家住玉山西,雅集诗成每自题。高爽只同崔氏宅,风流不减浣花溪。”则直接将玉山草堂与成都杜甫草堂作比。

郑洪(生卒不详)《题梅道人平林野水图》云:“浣花溪头车骑发,镜湖影里画图开。有客相寻草堂去,何人却櫂酒船回。”钱宰(1299-1394)《题画》(其一)云:“春雨青山漠漠,晚树白云悠悠。若非辋川庄口,定是浣花溪头。”许恕(1323-1374)《题乐耕子卷》云:“午背斜阳远村,沤边独树闲门。有莘野中耒耜,浣花溪上盘飱。”丁复(1312年前后在世)《题稚川山水》“又疑浣花溪上叟,索句未得掩两肘”等,都是将成都杜甫草堂作为衡量画作品格的标尺来。

成都草堂环境清幽,主人品格高洁,这是元代文人的共识。元代文人将成都草堂作为绘画创作的重要灵感源泉,将其作为参照品评画作。元代文人亲近山林自然,对杜甫描写的成都草堂的环境和诗人此时的生活细节、苦闷矛盾情绪等有切身体会。他们深知环境类似成都杜甫草堂的地方很多,最稀缺的是成都杜甫草堂主人身上的人格力量。他们将杜甫作为“高山”看待,这是他们围绕成都杜甫草堂不断吟咏、再创作的心理动力。

当然,元代文人对杜甫忧国爱民的一面有清晰的认识,前文已有提及,这里仅从他们的绘画创作着手分析。如围绕杜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进行创作生发,郑思肖(1241-1318)《杜子美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图》、李祁《茅屋秋风图序》提到贺中立作《茅屋秋风图》,郑允端(1327-1356)也有《茅屋为秋风所破图》等。当然围绕杜甫忠贞品格的作品也有,如余恁(1228-1292)《庚寅六月再过耒江谒杜工部坟》、钱惟善(1297-1379)《麻鞋见天子图》、张昱(生卒不详)《杜甫上谒图》。对杜甫的忧国忧民品质,元代文人认识是充分的,但相比之下数量不多。显然杜甫这种在其他时代被高扬的品格特质是被有意忽视的。

整个元代,文人特别关注成都杜甫草堂,除了实地寻访,还在文学艺术作品中大量描写浣花草堂。他们创造性解读甚至曲解杜诗,创作了很多以杜甫游春为主题的书画及题画诗作,并将杜甫塑造成了隐逸高士,他在远离尘世的成都杜甫草堂骑驴游春,寻芳醉归,潇洒度日。

二、元代草堂书院的创建及其影响

在元代,成都杜甫草堂得到上层统治者的高度重视,其中重要的事件是达可大监在草堂建立书院,培养人才,发展蜀地文教事业。后元顺帝应达可大监之请,追谥杜甫“文贞”封号,草堂得到元代朝廷封赐。南宋末年,战乱不断,蜀地是宋元双方争夺的重点,这使得蜀地的经济文化遭到极大破坏。元世祖至元十六年(1279)南宋灭亡,次年元朝统辖蜀地全境。面对蜀中经济文化遭到严重破坏的现状,元朝政府一方面积极恢复发展生产,另一方面大力发展文化教育事业,以文治国,尊经崇儒,兴学立教,采取积极的书院政策。《元史·世祖本纪》卷十四记载:到至元二十三年(1286),元朝建立诸路学校凡二万一百六十所。至元二十八年(1291),元世祖诏令在“先儒过化之地,名贤经行之所,与好事之家出钱粟赡学者,并立为书院”。可以说草堂书院从一开始就具有官办背景。

蒙古人达可首倡建立草堂书院,他官至大监,以私财在杜甫草堂内建立草堂书院,同时建立的还有文翁石室书院、扬雄墨池书院,所以在现存的史料中—般是三座书院并提。在名贤过化之处建立书院,这既是积极响应皇帝诏令,又是表彰先贤,激励后人。

(一)草堂书院的创建

关于草堂书院的具体资料有限,较早且内容详细的是元人张雨(1283-13㊿)《赠纽怜大监》诗:

论卷聚书三十万,锦江江上数连艘。追还教授文翁学,重叹征求使者劳。石室谈经修俎豆,草堂迎诏树旂旄。也知后世扬雄在,献赋为郎愧尔曹。

原诗注云:请以蜀文翁之石室、扬雄之墨池、杜甫之草堂,皆列学宫。又为甫得谥曰“文贞”。以私财作三书院,遍行东南,收书三十万卷及铸礼器以归。虞奎章率记其事,邀予赋诗如上。

从诗歌及注文内容可知,这是蜀中文人虞集(1272-1348)邀张雨就纽怜大监为文翁石室、扬雄墨池、杜甫草堂列学宫等事所赋之诗。纽怜为杜甫请谥“文贞”,与《元史》卷三八《顺帝纪》“后至元三年”“夏四月……丁酉,谥杜甫为文贞”的记载一致。虞集官至奎章阁侍书学士,故以奎章称虞集。张雨所记纽怜大监创建草堂书院事是从虞集处得来,而虞集有《送秘书也速答儿大监载书归成都》一诗,也涉及此事:

连舸载书三十万,雪消春水上成都。列仙歌舞成烟雾,世将旌旗属画图。定有鸿儒堪设礼,岂无佳客供投壶。子云白首归无日,独抱遗编隔五湖。

虞集在诗题中提到“也速答儿”,其官职是“秘书”“大监”,从诗题和内容看,亦是为书院搜集图书事。不过增加了时间线索,在冰雪融化的春天里,大监率领载着三十万卷典籍的船舶,浩浩荡荡回到成都。《元史》有《也速答儿传》,记载:也速答儿是纽璘之子,“勇智类父,至元十一年(1274)入见世祖”,以战功授西川蒙古军马六翼新附军招讨使,迁四川西道宣慰使,加都元帅,后又“拜西川等处行中书省右丞,加赐金箔鞍辔”,武宗至大元年(1308)南征,“感瘴毒,还至成都卒”。《元史》记载的纽璘与也速答儿皆战功卓著,但《元史》内容过于简略,未提及建书院事。

另一则材料是刘岳申(1260-1368)的《西蜀石室书院记》,其虽非直接记载草堂书院,却对书院创建者的相关信息记载得比较详细,也涉及其为草堂书院求赐额和增益田庐书籍事,其云:

秘书大监某建石室书院于蜀,祠汉文翁,因江西提学范君汇请记于庐陵。其词曰:“秘书蒙古人,生长蜀中,承恩入侍三朝,累官至大监,告老还乡,既以私财建书院,托不朽焉。敢助之请。”馀闻而韪之曰:贤哉!秘书。古之人不羁縻于君臣之恩,不推挽于妻子之计,能知止知足者,罕矣!不市便好田宅以遗子孙,能以赐金日燕饮自虞乐,又罕矣!不私宝剑,遗所爱子弟,能教以一经,遗之长安,佚殆绝未有闻者!贤哉!秘书。辞荣早退,不田宅于家而书院于其乡,不书籍于家而于书院,盖将以遗乡人子孙孙子于无穷。谓非贤者可乎?谓不贤而能之乎?贤者有不能者矣,故曰:贤哉!秘书。今又闻秘书能为墨池、草堂二书院求赐额,又为之增益其田庐、书籍,是何恢恢有馀裕也。然非范君,余何自知之。范君亦贤矣哉。故乐为之书。大监字达可,君字朝宗。

这是石室书院记文,根据文中所记,创建者为蒙古人,官至“秘书”“大监”,在蜀中生长,三朝为官,官至大监,告老还乡后,以私财建书院,又购古今书籍、备礼乐器,载回蜀中,托江西提学范汇请刘岳申撰写记文以记载他的所为,以托“不朽”的追求。根据“承恩入侍三朝”,与《元史》中也速答儿世祖、成宗、武宗三朝入侍的记载相符。文中刘岳申对大监的个人追求、文教功绩进行了品评。同时提到,秘书为墨池书院和草堂书院“求赐额”“增益其田庐、书籍”具体事件,朝廷赐额给墨池和草堂二书院,是说两书院得到朝廷认可,被纳入官学体系,增加田地、房屋、书籍,从物质上给予两书院认可和支持,保证其书院正常运转,并提到达可是大监的字。

元人李元珪(生卒不详)也有《赠也速秘书载书归文翁石室》诗,诗云:

一灯梦觉青藜杖,长揖芸台入四川。载书深藏石室里,卜居还近草堂边。蜀臣汉士明日月,文翁武侯相后先。江上载书归万里,幽花野草春年年。

从内容看,此诗与李祁铭文、张雨诗歌所记内容相似。“一灯梦觉青藜杖,长揖芸台入四川”,用刘向夜遇黄衣老人执清藜杖、传授知识的典故来赞誉“也速”“秘书”博学,芸台是藏书室的雅称,根据诗意,“也速秘书”离开了朝廷回到四川。载书回蜀,与虞集、张雨诗中内容吻合。藏于石室,既指石室书院,应也有草堂书院、墨池书院藏书室。“也速秘书”卜居草堂附近,其在蜀的千秋功业可媲美文翁、武侯。

关于草堂书院最直接的材料则是李祁(1299-1372)所撰的《草堂书院藏书铭》,蕴含了更加丰富的信息,铭文全文如下:

秘阁崔峣,丽于层霄,群公在天,远不可招。圣贤之书,有图有籍。如山如渊,浩不可觌。矧兹蜀都,阻于一隅,去之万里,孰云能徂。惟兹达可,有恻斯念,稽于版籍,询于文献。北燕南越,西陕东吴,有刻则售,有本则书。仆输肩赪,车递牛汗,厥数惟何,廿有七万。载之方舟,入于蜀江,江神护呵,翼其帆樯。爰至爰止,邦人悦喜,藏之石室,以永厥美。昔无者有,昔旧者新,畀此士子,怀君之仁。朝承于公,夕副于室,家有其传,维君之德。在昔文翁,肇兹成功,建学立师,惠于蜀邦。惟兹达可,宜室作配。惠兹蜀邦,罔有内外。嗟嗟士子,尚其勉旃。毋负于君,惟千万年。

这是李祁专为草堂书院藏书而作的铭文,铭文描绘了书院藏书阁建筑的壮丽巍峨,阁内藏有浩如烟海的圣贤之书,并详细记述了主持者达可搜集图书典籍的过程。草堂书院建立后,达可大监就开始着手藏书的搜集工作,足迹遍布了“北燕南越,西陕东吴”,最终共收集图书典籍达二十七万册。诗中赞誉“达可”可以媲美文翁的功绩,对达可为蜀中文化教育发展的功德给予高度评价,勉励蜀中士子要永远感念。

李祁(1299-1372),字一初,号希蘧,元统元年(1333)进士,他是书法名家,曾为名画《清明上河图》题跋。他尊崇杜甫,关注草堂。有《题杜甫游春图》诗:“草屋容欹枕,茅亭可振衣。如何驴背客,日宴尚望归。”这是李祁为杜甫游春图题的诗,内容表现的正是杜甫草堂时期的生活。这篇铭文所记内容与虞集《送秘书也速答儿大监载书归成都》、张雨《赠纽怜大监》和李元珪《赠也速秘书载书归文翁石室》诗中内容可互相印证补充。铭文中两次提到“达可”是大监的字,这与刘岳申《西蜀石室书院记》所记同。李祁铭文增加了草堂书院藏书阁建筑的描绘、图书收集过程、运输工具与场景、江神护佑、图书运回蜀都后蜀人的喜悦等丰富细节。

综合上述几则材料分析,草堂书院的建立者是蒙古人达可,生长在蜀地,入仕三朝为官,官至秘书大监。他重文教,崇杜甫,告老还乡回到蜀地后,曾在成都草堂附近卜居。他以私财建立了草堂书院、石室书院和墨池书院,遍购古今图籍及礼乐器,通过方舟走水路运回蜀地,分别藏于三座书院的藏书阁。并且为杜甫向朝廷请赐“文贞”封号,后至元三年(1337)四月,元顺帝应达可大监之请追谥杜甫“文贞”。达可大监又为墨池书院和草堂书院“求赐额”“增益其田庐、书籍”,亦获准,两书院被纳入官学体系。

至于草堂书院创建的时间,据现有材料只能推测出一个时间上限。元代文礼恺《金华书院记》记载:

至正改元冬,监县柏延建言,请择地创建拾遗书院,又援墨池、草堂、眉山例,请建山长员,以职教祀。

可以明确在至正改元年即1341年冬天之前,草堂书院已经建立,金华书院才可能效仿草堂书院等三家书院体例。

草堂书院建立后的日常活动资料更少。大致勾勒如下:元代书院大都受政府控制,各路、州、县儒学及书院由礼部、行省或宣慰司任命儒师,称为学正、山长、学司或教谕。元朝政府将书院山长、直学等职列入官员铨选考核任免序列,草堂书院也不会例外。根据文礼恺的《金华书院记》监县柏延建议拾遗书院效仿墨池、草堂、眉山例,“建山长员,以职教祀”的记载可知草堂书院设有山长,负责教学活动,这样的模式为新建书院所效仿。直学则主要是管理书院钱粮,负责安排师生的生活。这与宋代书院的独立开放和自由大不同,当然也会融入蒙古族文化习俗。元代书院官学化特征比较突出,但是书院与官学仍是不同的教育体系。政府的参与,使得书院日常各项活动得到朝廷和地方政府重视。为保证学校书院有足够的经费,供给师生廪饩和其他开支,元朝廷规定各个学校都有学田,所收归学校支配,朝廷对书院的日常经费也给予保证。这与刘岳申《西蜀石室书院记》秘书为墨池、草堂二书院“增益其田庐、书籍”的记载可相互印证。关于草堂书院的祭祀没有直接材料。根据元朝朝廷明令崇孔重道、“条理学校,岁时致祭圣帝、明王、忠臣、烈士”和元代紫岩书院祭祀孔子及其弟子和张栻、达律杰所建石室书院专祀文翁、文贞书院祭祀魏徵、金华书院祭祀陈子昂等记载推测,草堂书院祭祀杜甫在情理之中。

(二)草堂书院的影响

草堂书院对成都杜甫草堂的保护、蜀地文教的发展产生较大影响,其影响到明清也一直存在。

首先,最直接的影响是对成都草堂本身。虽然相关资料有限,但是可以想见,因为草堂书院的建立、规模浩荡的图籍收集等一系列举措,成都杜甫草堂的占地扩大。兴建草堂书院,必然会连同草堂原有的纪念建筑修缮。杜甫初营草堂,自言“诛茅初一亩”(《寄题江外草堂》),到唐昭宗天复二年(902)韦庄于浣花溪草堂旧址寻得草堂柱砥,在其处重建茅屋,之后经过北宋吕大防修缮立碑建祠,绘杜甫像供人祭拜,使得草堂具有纪念祠宇性质,到南宋高宗绍兴九年(1139)张焘培修草堂,建亭植松柏,规模不断扩大。根据宋谢采伯《密斋笔记》卷四记载,南宋末理宗端平三年(1236)成都历经兵乱,杜甫草堂仍然得以保存。草堂书院会给草堂带来更多的土地,草堂规模进一步扩大。

其次,草堂书院是成都草堂创建书院的开端,之后明清两代,成都草堂一直有书院。明孝宗弘治十三年(1㊿0),四川巡抚都御史钟蕃、四川巡按御史姚祥倡议重新修葺草堂,这次重修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重修了书院。杨廷和《重修杜工部草堂记》:“盖翘然而起,临于官道者为门,门之后为祠三楹,遗像俨然。……祠后为书院,楹如祠之数,居其左右各称是,引水为流,横绝其后,桥其上以通往来,于其前门焉,榜曰浣花深处,进于是草堂也,堂故在院之前。”详细地记录了书院位置、布局。重修的书院是否为草堂书院,不得而知,这次重修之前的一段时间,此书院废止,重修后,书院应该是继续发挥作用的。但可见的资料不足。另,今成都杜甫草堂工部祠内陈列清代王邦镜“草堂唱和”碑,碑阴有明代卢雍(1474-1521)题写的“浣花书院”。

到清代,成都草堂内仍有书院存在。清王昶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或三十七年(1772)参加第二次大小金川之战途经成都,寻访草堂,作有《金川记事》诗,其三十六《草堂寺》云:“一曲花溪路,曾为杜老居。……清高遗像在,凭吊一唏嘘。”诗注中提到草堂寺旁有少陵书院,有石刻杜甫像。王昶《与顾晴沙观察书》引顾光旭之语云:“慰忠祠既建,复修少陵书院,当干戈俶攘时,乃能表彰名迹如此,足音空谷,真与俗吏不同。”提到顾晴沙建慰忠祠、复修少陵书院事。而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川学政吴省钦《重修少陵草堂后祠碑记》也记载:“成都少陵草堂,今榜曰少陵书院。院之门楹三,次堂、次亭、次祠,祠与堂皆置象。堂之创以康熙壬子(1672),祠则乾隆丙戌(1766)所建也。予自癸巳(1773)二月拜祠与象,祠既阸小,其华整巩固,远不逮前之堂,以为物力之赢诎类然。有好古者更而新之,事半而功可倍。顷予返,觐有期,臬使无锡杜公玉林乞预为修祠之文,以俟岁腊举役焉。”指出少陵草堂作为少陵书院。清林儁在《重修草堂寺记》中提到自己乾隆三十四年(1769)刚调任成都,有士绅请以工部草堂作为少陵书院,建议最后搁置事。从现有记载看,清代成都草堂有草堂书院、少陵书院。至于相互之间的关联因所见资料有限,难以明确。

再次,在文献中,关于草堂书院的记载也一直没有中断,明清两代文人对草堂书院及追谥杜甫“文贞”等具体文化事件进行讨论。明代陆深(1477-1544)《豫章漫抄》记载:“元至正初,史馆遣属官驰驿求书,东南异书颇出。时有蜀帅纽邻之孙尽出其家赀,遍游江南,四、五年间得书三十万卷,溯峡归蜀,可谓富矣。”

提到元至正初,蜀帅纽邻之孙,以私财遍游江南收购图籍,历时四五年。与之前元代相关材料相比,增加了两个时间,一个是收集图籍的起始时间是至正初,一是收集图籍所用时间四五年。蜀帅纽邻之孙的提法,也是根据《元史》卷一百二十九“弟八剌,袭为蒙古军万户。八剌卒,次子拜延袭,拜四川行省左丞;长子加南台,官至四川行省平章政事”的记载。但是蜀帅纽邻之孙“尽出其家赀,遍游江南,四、五年间得书三十万卷,溯峡归蜀”何据,不得而知。

明万历三年(1575)王世贞撰成《宛委馀编》,卷五记载:

偶阅张伯雨《赠纽怜大监》诗跋云,曾疏请以蜀文翁之石室、扬雄之墨池、杜甫之草堂皆列祀典,又为甫请得赐谥曰“文贞”。虞奎章集纪其事。按《元史》有《纽怜传》而不载此

事。又杜甫之谥文贞,亦出奇闻。

这是王世贞根据张雨诗记录的内容,不过认为追谥杜甫“文贞”是奇闻,字里行间似表明了不以为然的态度。

清代两部注杜作品的序中都提到追谥杜甫“文贞”事。刘献廷(1648-1695)《广阳杂记》记载:“李壮序《杜诗》,称元太监纽怜,请以草堂崇祀杜甫。得谥‘文贞’。”李壮作序的《杜诗》即清顾宸的《辟疆园杜诗注解》,于顺治十八年(1661)完成,第二年李壮刻印其中的五律注解。仇兆鳌也在《杜诗详注》“杜诗凡例”少陵谥法中提到“公负挺出之才,济时之志,拾遗半载,郎官遥受,宦途之偃蹇极矣。迨旷世以还,宋真宗读江上之诗而深加称赏,蜀献王至草堂之地而作文致吊,其风流儒雅,能感发后代之帝王。考元顺帝至正二年(1342),尝追谥文贞,此实褒贤盛事,增韵文坛”。提出追谥时间为元顺帝至正二年(1342)。

赵翼(1727-1814)《陔馀丛考》卷一八《宋元追褒古贤》云:“累朝有追崇前代名贤者,如唐初加号老子为玄元皇帝……至如追谥杜甫为文贞公、刘蕡为文节昌平侯,又前朝所未及者也。”则将追谥杜甫这一事件放在历史长河中去考量。

钱大昕(1728-1804)在《跋〈宛委馀编〉》中云:

杜子美之谥文贞也,在元文宗至顺元年,史不言何人陈奏,据张伯雨诗跋,知为纽怜大监所请。纽怜,《元史》无传。其见于史者有纽璘,璘、怜虽同声,然纽璘武臣,且仕于元初,不当文宗之世。王元美谓《元史·纽璘传》不载此事,则误以为一人矣。元有崇文大监、章佩大监,盖监官之长,别于少监而名,或认为宦官,尤误。

认为杜甫“文贞”谥号是在元文宗至顺元年(1330),对王世贞的观点进行辨析。并且增加了对官职大监的分析。

清代高引有诗《杜文贞公祠》,其诗题下注:元太监纽怜,请追谥唐杜甫为文贞。以文贞称杜甫祠,足见其对元代追谥的认同。

明清时期草堂书院的影响仍在,并围绕创建者有些讨论:有纽怜、也速答儿、纽璘、纽邻之孙几种说法。笔者以为元人用汉字记载蒙古语,憐、璘音形相近,有“璘”“憐”之异,极可能其实是一个人。建立草堂书院的是《元史》中记载的纽璘之子也速答儿,字达可,1308年去世。从时间上看,张雨的诗所赠之人也应是也速答儿,父子皆为大监即监官之长,纽怜可能就是如姓氏一样的称谓。而关于追谥杜甫“文贞”时间则也有《元史》“元顺帝后至元三年(1337)”、明王圻“元顺帝至正二年(1342)(清仇兆鳌采用)、清钱大昕“元文宗至顺元年(1330)”几种说法。笔者认为《元史》虽然成书仓促,但是关于重要事件的时间记载应该可信。

草堂书院是蒙古人达可大监以私财建立的重要书院,书院建筑壮丽,藏书丰富,聚徒讲学,管理有序,对后建书院有参考作用。可以说,草堂书院是元朝统治者以文治国、尊经崇儒、兴学立教国策的直接产物。元顺帝应达可大监之请,追谥杜甫“文贞”封号,当然这涉及当时权臣伯颜反儒等具体政治纷争的时代背景,但是朝廷追封已经离世六百多年的诗人,这本身表明了元朝廷的姿态。朝廷将扬雄墨池、杜甫草堂皆请列于学宫也是应他之请。这反映了达可大监的见识、元顺帝本人的文化修养、当时元朝廷对杜甫的认同,也是蒙古人受汉文化影响的结果。有元一代,成都浣花草堂的整体情况较好,与元朝廷和地方政府不遗馀力的维护密不可分。

三、结语

在元代,杜甫寓居的成都草堂得到从朝廷到地方政府的重视,整体保存完好。成都杜甫草堂与元代文人关系紧密,处境艰难的元代文人,寄身山林,潜心于文学艺术创作。他们推重杜甫高尚的道德情操和臻于化境的诗艺,将杜甫作为他们心中的“高山”看待,将杜甫的成都草堂视为其高尚人格的载体。所以他们在现实和精神上选择类似成都杜甫草堂的地方作为理想的栖身之所,并通过反复吟咏,不断生发演绎来纾解自己矛盾内心并寄托人生理想。他们有选择地接受杜甫,特别侧重杜甫诗作中清新自然风格的作品,尤为重视杜甫寓居草堂时期的作品;在散曲中创造性地解读杜甫及其诗歌;同时,他们创作了很多杜甫寻芳、游春、醉归主题的画作。在他们的作品中杜甫被塑造成了潇洒的隐逸高士,成都草堂被想象成远离尘世的世外桃源。杜甫草堂时期的生活与诗作成为他们生活和创作的标尺,也是他们纾解平衡矛盾内心的利器。可以说,成都杜甫草堂对元代文人的精神世界有一定的影响。

在元代,成都杜甫草堂始创书院,强化了成都杜甫草堂的教化功能,丰富了成都杜甫草堂的文化底蕴。历代成都地方官员对草堂的修缮,除了表达个人对杜甫的崇敬,更重要也更现实的作用则是教化百姓。书院的建立使得草堂对普通百姓教化作用之外,有了针对特定人群的教育实体。若将元代草堂书院及元朝廷的追谥之举放在整个杜甫接受的历史长河中看,更有耐人寻味的意义,可以说这是杜甫“诗圣”称号形成历程中的重要一环。

今天,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恢复重建草堂书院,是承续历史,恢复旧制,更重要的是借古开今,为观众提供一个可以亲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场所。

注释:

①(元)顾瑛辑,杨镰、叶爱欣编校:《玉山名胜集》,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6页。

②③④⑤⑥⑨㉚㉛㉜㉝㉟㊲㊳㊶㊷㊹㊺㊻㊼㊽53杨镰主编:《全元诗》,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33册第74页、第33册第126页、第41册第381页、第43册第72页、第6册第535页、第28册第146页、第11册第275页、第15册第249页、第14册第3页、第40册第407-408页、第16册第304页、第34册第441页、第37册第47页、第26册第124页、第39册第246页、第㊿册第151页、第53册第10页、第40册第219页、第62册第105页、第27册第383页、第26册第148页。

⑦㊴(清)顾嗣立编:《元诗选初集·丙集》,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573页、第580页。

⑧㉙张宏:《历代杜甫像考论》(唐宋金元卷),巴蜀书社2019年版,第279页、第249页。

⑩㉞76(清)仇兆鳌:《杜诗详注·附编》,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284页、第2287页、第2314页。

⑪⑫⑬⑭⑮⑯⑰⑱⑲⑳㉑㉒㉓㉔㉖㉗隋树森编:《全元散曲》,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775页、第1151页、第1587页、第126页、第1458页、第1277页、第1574页、第1222页、第1332页、第889页、第16页、第1238页、第1141页、第928页、第904页、第789页。

㉕隋树森编:《全元散曲》,中华书局1964年版,第252页。

㉘详见刘晓凤:《元代书画中的杜甫及其诗歌——以赵孟頫为代表》,《杜甫研究学刊》2017年第3期,第69-77页。

㊵㊸陈高华编:《元代画家史料增补本》,中国书店2015年版,第436页、第572页。

㊾(明)宋濂等撰:《元史·世祖本纪》卷十四,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294页。

㊿(明)陈邦瞻:《元史纪事本末》卷八,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56页。

[51]陈衍:《元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762页。

52(明)宋濂等:《元史·顺帝纪二》卷三十八,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839页。

5470(明)宋濂等撰:《元史·纽璘传》卷一百二十九,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3145页、第3145页。

562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六六七,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38页、第538页。

56(元)顾瑛:《草堂雅集》,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818页。

57(元)李祁著,王毅点校:《云阳集》,岳麓书社2009年版,第125-126页。

58冀勤编著:《金元明人论杜甫》,商务印书馆2014年版,第113页。

5961李修生主编:《全元文》卷一二四三,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541-542页、第541-542页。

6063见胡昭曦:《四川书院史》,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69-73页、第76页。

64(清)何明礼辑:《浣花草堂志》卷三,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藏。

65见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馆工部祠内列陈列的“清王邦镜草堂唱和碑”。

66张海清:《金川历史文化览略》,中央民族出版社2012年版,第411页。

67(清)王昶:《春融堂集与顾晴沙观察书》,《续修四库全书》,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438册,第15页。

68(清)吴省钦撰,孙大鹏、张青周点校:《吴省钦集》上册,复旦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73-174页。

69见马琛:《元代蜀地少数民族兴建学校考》,《第四届巴蜀文化与湖湘文化高端论坛论文集》,四川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67页。

77 17参见翟墨:《蒙元时代的杜甫记忆——以至元三年追谥杜甫为中心》,《中华文史论丛》2017年第2期,第226-227页、第242-243页。

72(清)刘献廷:《广阳杂记》卷一,中华书局2016年版,第17页。

73(清)仇兆鳌:《杜诗详注·杜诗凡例》,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26页。

74(清)赵翼:《陔馀丛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316页。

75(清)钱大昕:《潜研堂文集》卷三十,凤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49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