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丹娜
“九一八”事变后,中国面临异族入侵的现实,陈寅恪诗中已多时局哀感。“七七”事变后,陈寅恪接连遭遇了父殁目盲的双重打击,后随诸教授南下,任教于西南联合大学,辗转于长沙、蒙自、香港、桂林、成都等地。战乱流离、疾病困穷、漂泊西南,这种情境与杜甫何其相似。抗战时期的陈寅恪在诗中多次自拟杜甫,化用杜诗。
关于陈寅恪对杜诗的继承,之前已有学者注意到这一点,如程千帆指出陈寅恪诗:“今体则取法少陵及玉溪、冬郎之所则效少陵者”,惜少系统阐发。其中,阮堂明对陈寅恪化用杜诗的情况进行细致的梳理,并指出陈诗对杜诗继承的基本特征,认为陈寅恪对杜甫诗史的看重是其诗史互证研究法的体现。孔令环从思想与创作两个角度探究杜甫对陈寅恪的影响,认为陈寅恪继承杜甫忧国忧民和悲天悯人精神,在创作上尤其受到杜甫时空意识的影响,铸就其诗歌深邃阔大的品格。但其中仍有不少值得关注的问题,首先,程千帆指出的陈寅恪所“取法少陵”者为何?现有研究已从字句、体裁与诗风诸方面对此作了精细的解读,而对杜甫“推理之明,料事之确”的理解及其对陈寅恪诗的影响,则少有述及。
本文欲借陈寅恪的“诗史互证”法,将陈寅恪诗中用杜典、谒杜祠诸作,与其论著、诗文以及前人同题材诗作相对照,从而进一步将陈寅恪对杜甫的接受问题放在更广的诗学脉络上,多层次探究其对杜诗的“取法”;同时基于陈寅恪与杜甫在战争时期的相似境遇,从“古今合流”角度梳理抗战时期陈寅恪与杜甫的关联;并结合陈寅恪的历史观念,以陈诗与杜诗古今观念的比较为中心,探究陈寅恪抗战时期的特殊心曲。本文所探讨的“抗战时期”为1931年至1945年之间,故本文主要探究的诗作将以陈寅恪“九一八”事变后至抗战胜利期间的题咏为主,旁及陈寅恪早期诗作及其对战后隐患的思考。
陈寅恪在1953年发表的《书杜少陵〈哀王孙〉诗后》中云:“其文理连贯,逻辑明晰,非仅善于咏事,亦更善于说理也。少陵为中国第一诗人,其被困长安时所作之诗,如《哀江头》《哀王孙》诸篇,古今称其文词之美,忠义之忱,或取与王右丞‘凝碧池头’之句连类为说。殊不知摩诘艺术禅学,固有过于少陵之处,然少陵推理之明,料事之确,则远非右丞所能几及。”相较于杜诗之文辞与忠义,陈寅恪分析杜甫《哀王孙》诗,则强调其对史事的深刻认知,特意拈出“说理”之长,推杜甫为“中国第一诗人”。其中固有阐发个人创见的用意,而从陈寅恪对王维的评价来看,相比于“艺术禅学”,陈寅恪更看重史事“推理”,即史识。据俞大维回忆,陈寅恪对所谓玄学兴趣淡薄,“甚恶抽象空洞的理论”,故对佛理也不甚感兴趣,这里的“理”自与此有别。文中指出杜甫《哀王孙》“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花门剺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文理连贯,对当时的民族关系有深刻的识见,在“安史之乱”尚未结束前,已预见朝廷能平定战乱,且抓住了关键因素,即作为“朔方健儿”的同罗部落与其他军队的关系变化,陈寅恪由此推扬杜甫“逻辑之推理”与“料事之明确”。虽然陈寅恪以善于运用史料考据闻名,但他的目的并不止于史事考索,而是主张“在史中求史识”,而杜诗中的“推理”正出于对战乱下史事的深刻认知。
陈寅恪有三篇专文论及杜诗,分别为《庾信〈哀江南赋〉与杜甫〈咏怀古迹〉诗》(1937)、《以杜诗证唐史所谓杂种胡之义》(1944)和《书杜少陵〈哀王孙〉诗后》(1953)。这些文章皆擅用“诗史互证”的研究方法,而杜诗正因其逻辑之严密、“推理”之深刻能发挥很大的作用。阮堂明已就此点指出陈寅恪对杜诗的推重,正是他“诗史互证”观念的表现,但未提及文章背后的现实和文化关怀。这三篇文章有一个共同点,即皆讨论杜甫“安史之乱”后诗作,且与现实政治密切相关。《书杜少陵〈哀王孙〉诗后》谈及兵制,《庾信〈哀江南赋〉与杜甫〈咏怀古迹〉诗》关涉战乱,《以杜诗证唐史所谓杂种胡之义》注重种族,这些都是与抗战以来的中国息息相关的问题。相对于考据本身,其中的文化关怀才是他推崇杜甫的核心因素。陈寅恪虽言不愿研究近代史,为避免动感情。但他的历史研究并不是安于书斋的学问,而是在求真的同时,暗含对现实的思考,并试图在历史中探寻解决现实困境的策略。因此在抗战时期异族侵略、国家将亡的背景下,陈寅恪1939年至1940年著《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1944年出版),居香港时作《唐代政治史述论稿》(1943年出版),思考政治制度的问题。同样在成都开始写作的《元白诗笺证稿》以中唐诗歌透视“安史之乱”以来的社会道德问题。陈寅恪抗战时期的研究可与其诗作相参,如陈寅恪1944年所作《以杜诗证唐史所谓杂种胡之义》一文论及杜甫《留花门》,以杜诗“杂种”一词探讨当时的种族关系。陈寅恪1945年所作《乙酉七七日,听人说〈水浒新传〉,适有客述近事感赋》中“花门久已留胡马”句,透露出对异族问题的关注。
陈寅恪对杜甫的情结由来已久,早在1919年《影潭先生避暑居威尔士雷湖上,戏作小诗,借博一粲》“少回词客哀时意”已提及杜甫,《王观堂先生挽词并序》中也有几处化用杜诗,如“千秋怅望悲遗志”化用杜甫“怅望千秋一洒泪”(《咏怀古迹五首》其二),“犹是开元全盛年”由杜甫“忆昔开元全盛日”(《忆昔二首》其二)而出。但是这一时期陈寅恪诗中所化用的杜诗往往用以言他人之事,或是作为一种盛世追忆的泛言。
而至抗战时期,国家的深重灾难令世人更加关注杜甫,陈寅恪的吟咏中出现了更多有关杜诗的内容,对其继承也进入了更深的层次。首先在数量上,据阮堂明统计,陈寅恪诗集中涉及杜诗者共40首,其中泰半出自抗战时期。而且抗战时期的陈寅恪与杜甫在现实处境上更为贴近。两人因战乱漂泊西南,皆曾挈家带口经历乱离,加上鬓斑目病的身体情况,南下时期的陈寅恪常以杜甫自比,如在给朋友刘永济的和诗中有感春回世变时言“野老惊回柳眼青”,正是化自少陵酬和友人所作《奉酬李都督表丈早春作》中的“青归柳叶新”,见其用典之切。尤其是在陈寅恪居停成都时期,更是多次以杜甫自比,借杜诗中疾病书写比于自身病况,“少陵久负看花眼”便是以杜诗“老去看花如雾里”言目疾事;又“锦江衰病独哀吟”由杜甫“衰年肺病唯高枕”脱化。概写时局时,言“莫道京华似弈棋”。当抗战胜利消息传来,陈寅恪用《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忽闻涕泪满衣裳”二句诗意,自拟杜甫,言“闻讯杜陵欢至泣”(《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闻日本乞降喜赋》)。
由上可见,陈寅恪抗战前诗中运用杜典,大部分情况是疏离的,而在乱离时期,化用杜诗或使用杜典,更能融化无痕。同样是在抗战时期,1939年陈寅恪在西南联大所作《读〈哀江南赋〉》一文中提出“古典”和“今典”的概念,论用典时曾有言:“古事今情,虽不同物,若于异中求同,同中见异,融会异同,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斯实文章之绝诣,而作者之能事也。”陈寅恪在《庾信〈哀江南赋〉与杜甫〈咏怀古迹〉诗》中曾用杜诗典故反证《哀江南赋》中的用典,正是出于这种“今古合流”的意识。而陈寅恪在诗中化用杜诗,无不是在现实相似性的基础上,在诗歌文本中创设出“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感。
陈寅恪对杜诗的化用也伴随着西南联大学人群中的唱酬活动,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抗战时期学人由杜诗触发的共同心境。在抗战时期陈寅恪化用杜甫“万里乾坤”“百年身世”之语,直接与1939年预备入蜀的刘永济所寄示的《奉酬天闵乐山见怀长句》一诗有关,诗云:“一落天南事事休,矮窗暝坐等诗囚。暗惊入郢谣成谶,岂定亡曹鬼预谋。万里乾坤流转尽,百年身世涕洟稠。遥怜西蜀山川美,杜老吟多易白头。”陈寅恪、吴宓皆有和作。值得注意的是,刘永济诗中“万里乾坤流转尽,百年身世涕洟稠”二句中包含的“万里乾坤”“百年身世”语,令陈寅恪印象深刻,并在抗战时期反复化用,融入多层次的内涵。陈寅恪手稿有《己卯春日弘度寄示新诗,有“万里乾坤、百年身世”之句,感赋》,诗云:“得读新诗已泪零,不须藉卉对新亭。路人苦信乌头白,野老惊回柳眼青。万里乾坤孤注尽,百年身世短炊醒。入山浮海俱非计,悔恨平生识一丁。”颈联即受刘永济诗影响。吴宓同题和作亦用“万里乾坤”“百年身世”语云:“万里乾坤余几角,百年身世等微尘。”1940年暮春,陈寅恪所作《庚辰暮春重庆夜宴归作》一诗中“千年故垒英雄尽,万里长江日夜流”,便化用杜甫《登高》“不尽长江滚滚来”,其意实檃栝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而以“千年”“万里”相对,犹有杜甫“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之面目。这些时间与地理上的对仗词,也使抗战时期陈寅恪诗在风格上与杜诗相近。
“南渡”后的陈寅恪与杜甫同有遥望京华之意,又融合了新的时局遭际下的具体情境与个人情感。杜甫在“安史之乱”后流寓夔州时期,于《秋兴八首》中由“每依北斗望京华”展开对京华盛景的怀想,并与眼前的西南景物相对,凸显故国之思、盛衰之感。初至蒙自,陈寅恪亦不免思念“旧京”。与杜甫不同的是,陈寅恪注重“旧京”与西南风物的联系,在《蒙自南湖(戊寅夏作)》中写道:“风物居然似旧京,荷花海子忆升平。”据吴宓回忆,“堤西更为巨湖,有荷花(红白),极广且盛”“寅恪以南湖颇似什刹海,故有‘风物居然似旧京,荷花海子忆升平’之诗”。《昆明翠湖书所见》中也说:“照影桥边驻小车,新妆依约想京华。”这是由于南迁师生的到来,给以往被视为落后地区的西南带来了不同的景象,眼前的师生以及与什刹海相似的湖泊,令陈寅恪恍然觉得与“旧京”无异。与杜甫相似的是,陈寅恪遥望旧京的深层原因也包含了衰世下对“升平”之时的怀想。而且出于陈寅恪自身的性情,面临衰世,他的情感是对旧京承平的怀念,而非对未来北归的期待。因此在陈寅恪诗中,频频能见今日纷乱之世与旧京升平之世的对比,如《蒙自杂诗》其二中说:“定庵当日感蹉跎,青山青史入梦多。犹是北都全盛日,倘逢今日定如何。”《庚辰元夕作时旅居昆明》中看到春节灯火也想及承平之时:“鱼龙灯火闹春风,仿佛承平旧梦同……念昔伤时无可说,剩将诗句记飘蓬”。旧京承平之日,也是家人团聚之时,因此在元夕陈寅恪总是想起“承平旧梦”。回到旧京,还意味着能在清华园中继续为学,背后也是陈寅恪念兹在兹的文化赓续,《乙酉春病目,不能出户,室中案头有瓶供海棠折枝,忽忆旧居燕郊清华园寓庐手植海棠感赋》一诗云:“今年病榻已无春,独对繁枝一怆神。世上欲枯流泪眼,天涯宁有惜花人。雨过锦里愁泥重,酒酲黄州讶雪新。万里旧京何处所,青阳如海隔兵尘。”在新旧秩序更迭的“过渡时代”之下,陈寅恪对旧京的怀想,也透露出陈寅恪的“惜花”心事。
至于陈寅恪1943年12月至成都拜谒杜甫草堂后所作《甲申春日谒杜工部祠》,正是穿越古今的相照。诗云:“少陵祠宇未全倾,流落能来奠此觥。一树枯楠吹欲倒,千竿恶竹斩还生。人心渐已忘离乱,天意真难见太平。归倚小车心似醉,晚烟哀角满江城。”其中“一树枯楠吹欲倒,千竿恶竹斩还生”一联,点化杜诗“古典”,又与“今典”相合,涵括了时局、身世之感。在前述以杜陵自比或化用杜陵句中,写作主体陈寅恪与杜甫浑融合一。而在这一题咏诗中,作者与杜甫虽有所相应,但杜甫在诗中更是作为一种观照对象和象征,寄托着陈寅恪对历史和现世的深刻识见。由此可见,抗战时期杜诗于陈寅恪而言,不啻为诗歌的学习对象,更为一种寄寓。
对于抗战时期陈寅恪对杜诗的“取法”,之前论者已从字句化用与诗歌风格方面作了细致的梳理,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一是字面的直接袭用,如“国破花开溅泪流”化自杜甫《春望》。二是借用杜诗属对或句式,如“万里乾坤空莽荡,百年身世苦蹉跎”来自《登高》“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三是以杜甫为典或作为题材,如《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闻日本乞降喜赋》“闻讯杜陵欢至泣”句及《甲申春日谒杜工部祠》一诗。
这些字句上的承袭、化用与檃栝,使部分陈诗在面目上与杜诗相近,而在陈寅恪的一些未直接出现与杜诗相关的字句的诗作,亦在诗歌的整体风格上贴近杜诗风格。从文体上看,陈寅恪在七律寄托此种沉郁之意时,常以一种语意浑整、章法精严的面目呈现。从风格上看,陈寅恪对杜甫诗作的“取法”,尤其着眼于其遭乱后所写的“沉郁顿挫”、涵容古今的七律。杜甫晚年流寓夔州期间,面对历史的剧变,在诗中观照天地,思考古今之际。复于夔州奇险河山的触发下,写下众多雄浑高阔之作,如“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一类。抗战时期陈寅恪对此饱满酣畅之什,尤多效仿。孔令环也列举了数例陈寅恪诗中对杜诗时地对仗的继承,指出陈寅恪诗中对杜甫时空意识的接受,铸就其诗深沉阔大的风格。
然而抗战时期陈寅恪诗在题材方面与杜诗的关联却未得到进一步阐释。陈寅恪抗战时期诗作几乎每一首都关涉政治时局,其中书写具体时事的就有19首,且绝大多数都是七律体裁。程千帆评陈寅恪七律诗所云:“今体则取法少陵及玉溪、冬郎之所则效少陵者。”阮堂明从字词化用的角度梳理了陈寅恪对杜诗的“取法”。孔令环则进一步指出陈寅恪对杜甫精神和文化内涵上的“取法”。但是尚未注意到的是,这条由杜甫至李商隐、韩偓的七律传承脉络,正是程千帆、张宏生《七言律诗中的政治内涵——从杜甫到李商隐、韩偓》一文揭示的:“由于这些七言律诗既是诗史,又具史识,这就使得由杜甫开其端,并得到李商隐、韩偓继承的这一传统,在反映生活的深度和广度上都达到了前此所无的很高的成就,并启发后代一些诗人踏上了他们所开辟的广阔道路。”程千帆所指出的以七律反映政治的诗歌脉络,由杜甫开创传统,并由晚唐李商隐、韩偓继承与变化,元好问、钱谦益、吴伟业等后代诗人也对杜甫的咏史组诗有所继承。这一评论,不仅从艺术风格上指出陈寅恪“七言今体诗之渊源”,也注意到陈寅恪七律中反映政治时事的内容。
程千帆、张宏生此文指出,杜甫的七言政治诗反映了整个唐王朝由盛转衰的过程,主要有三方面内容:直接描写现实,如《登楼》《诸将》;书写政局背景中的身世之感,如《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以咏叹史事表现政治内涵,如《咏怀古迹五首》《秋兴八首》。李商隐的七言政治诗主要反映藩镇割据、宦官持政、皇帝荒淫、朋党争斗,韩偓诗集中再现唐亡的一段历史。陈寅恪则以其史家之眼记录了抗战时期的重大事件,以及个人在抗战时期的经历。更重要的是,陈寅恪的这些诗中不仅是对政治事件的客观记录,而是体现陈寅恪的史识和预感,这也是陈寅恪所赞同杜甫的“诗史”品质所在。
抗战时期陈寅恪的时事诗继承了杜甫七律政治诗中的上述三方面内容。首先,陈寅恪“临老三回值乱离”,“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徐州失陷、香港太平洋战争等战事以及日本投降,在陈寅恪诗中皆有直接反映,如《残春》其二写徐州失陷事,《夏日听读报》一诗写太平洋海战。其次,义宁陈氏一家与中国近代政局关系密切,陈寅恪本人在抗战时期更是历经漂泊,诗中记录了个人在战事中的遭际与心事,兼及对时局的判断。如1939年《乙卯秋发香港重返昆明有作》、1942年《予挈家由香港抵桂林,已逾两月,尚困居旅舍,感而赋此》等诗,记录了陈寅恪在战局中的艰难行旅。
而在以咏叹史事表现政治内涵方面,陈寅恪尤其继承了杜甫与李商隐的咏史诗风。陈寅恪乙酉年(1945)接连赋写的几首七言律诗主题与诗风一致,皆借宋金辽史事言中国抗战时事。此数诗即《乙酉七七日,听人说〈水浒新传〉,适有客述近事感赋》《玄菟》《余昔寓北平清华园,尝取唐代突厥、回纥、土蕃石刻补正史事,今闻时议,感赋一诗》《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闻日本乞降喜赋》《漫夸》诸篇,与杜甫《诸将五首》反映“安史之乱”平定后边患主题相似。陈寅恪接连赋写的这几篇题材、诗风相近的诗作,对少陵之作意有所模仿,以寄古今深愁。
陈寅恪《乙酉七七日,听人说〈水浒新传〉,适有客述近事感赋》一诗化用杜甫《留花门》和《诸将五首》“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韩公本意筑三城,拟绝天骄拔汉旌”。在此诗写作的前一年,1944年陈寅恪在成都作《以杜诗证唐史所谓杂种胡之义》,其中论及杜甫《留花门》,以杜诗“杂种”一词探讨当时的种族关系。陈寅恪所深赏的杜甫史识,前代注家也有提及。杜甫《留花门》题注云:“甘州东北千余里,有居延海。又北三百里,有花门山堡。又东北千里,至回纥牙帐。肃宗还西京,叶护辞归,奏曰:‘回纥战兵留在沙苑,今归灵夏取马,更为陛下收范阳馀孽。’”唐肃宗在平定安史之乱时请回纥兵收复两京之后,其少主叶护留并沙苑,再为肃宗收复范阳。杜甫对唐肃宗一味依赖回纥深感忧虑,因作此诗。明代钟惺、谭元春《唐诗归》中,钟于“千骑”句下云:“说尽客兵之害,千古永戒,然此外还有隐忧。”又在“杂种”句下云:“隐忧尤在此句。”谭在“田家”二句下云:“写细民些小心事,妙!妙!然大患隐忧在此。”正由于杜甫诗中的“史识”给陈寅恪带来的启发,即使日本终于投降,抗战宣布胜利,陈寅恪仍感“喜心题句又成悲”(《乙酉八月十一日晨起闻日本乞降喜赋》),“大乱机先伏”(《乙酉八月二十七日阅报作》)。
陈寅恪之所以关注杜甫的“推理”与“料事”,也与陈寅恪个人对“史识”的关注有关。对于抗战一事,陈寅恪本人在“朝野尚称苟安”之时,即“独怀辛有索靖之忧”。晚年陈寅恪于1964年在《赠蒋秉南序》中回顾:“清光绪之季年,寅恪家居白下,一日偶检架上旧书,见有易堂九子集,取而读之,不甚喜其文,唯深羡其事。以为魏丘诸子值明清嬗蜕之际,犹能兄弟戚友保聚一地,相与从容讲文论学于乾撼坤岌之际,不谓为天下之至乐大幸,不可也。当读是集时,朝野尚称苟安,寅恪独怀辛有索靖之忧,果未及十稔,神州沸腾,寰宇纷扰。寅恪亦以求学之故,奔走东西洋数万里,终无所成。凡历数十年,遭逢世界大战者二,内战更不胜计。其后失明膑足,栖身岭表,已奄奄垂死,将就木矣。”陈寅恪在“七七事变”前即有“隐忧”。“九一八”事变后,陈寅恪1932年《和陶然亭壁间女子题句(详见俞平伯和诗序)》诗中“不须更写丁香句,转怕流莺隔世听”不料成为后来苦难的“谶语”。陈寅恪后在颇有“夫子自道”意味的《论再生缘》中引录此诗云:“二十馀年前,九一八事变起,寅恪时寓燕郊清华园,曾和陶然亭壁间清光绪时女子所题咏丁香花绝句云:……诗成数年后,果有芦沟桥之变。”正因为陈寅恪自身常怀有对战事的隐忧,他才尤其重视杜甫在“安史之乱”中对战局的预判。陈寅恪的史家之诗与杜甫的诗家之史的共通点,正是一种深刻的“史识”。
另一方面,李商隐和韩偓咏史时的诗亦承袭杜甫雄浑精严的诗风。陈寅恪《玄菟》《漫夸》二诗取首句二字为题,继承李商隐无题诗体,而以李商隐所继承的杜甫咏史诗风格植其骨。陈寅恪这些诗作中所化用的李商隐诗句,无不是继承了杜甫夔州时期《诸将》一类的咏史怀古诗风。陈寅恪《玄菟》云:“前朝玄菟阵云深,兴废循环梦可循。秦月至今长夜照,汉关从此又秋阴。当年覆辙当年恨,一寸残山一寸金。留得宣和头白老,锦江衰病独哀吟。”首句用李商隐《随师东》“可怜前朝玄菟郡,积骸成莽阵云深”。此外,陈寅恪在《漫夸》一诗“漫夸”句下虽已注:“海藏楼诗有句云:‘欲回朔漠作神京’”,而“漫夸”二字当来自李商隐《井络》“漫夸天设剑为锋”。李诗写蜀地之险不足恃,蜀中局势反复无常,《玉溪生诗意》云此诗写:“山川之险、武侯之才、昭烈之主,尚不能一统天下,而况其他哉!所以深戒后来也。”陈寅恪此诗亦写“朔漠”之地、“曼殊”之名不可恃,伪满洲国不过是梁明一般的附庸政权,有如牵丝傀儡,不足以延祚。
可以说,陈寅恪围绕日本投降前后边境问题所接连赋写的这几篇题材、诗风相近的诗作,尤其是其中的七言律诗,同时对杜甫与李商隐咏史诗作意与词句进行模仿,以寄古今深愁与史家识见。陈寅格通过古典诗歌这一“微婉”的文体,寓托了抗战时期的学人“心史”。
抗战时期陈诗尤其继承了杜诗中的古今思考。杜甫处于唐王朝由盛转衰的时期,在其晚年时期的《秋兴八首》《咏怀古迹五首》中思及古今,并通过《诸将五首》等咏史怀古诗,观照历史上的异代之际,对现世进行反思。抗战以来陈诗中具有标志性的内容即对古今之间常与变的思索,如分别在《吴氏园海棠》和《残春》中重复两次的“读史早知今日事,看花犹是去年人”,《蒙自南湖》中的“南渡自应思往事,北归端恐待来生”,《庚辰元夕,时旅居昆明》中的“人事倍添今日感,园花犹发去年红”。后陈寅恪有感于黄濬“绝艳似怜前度意,繁枝犹待后来人”二句,就其《游旸台山看杏花》诗写道:“荒山久绝前游盛,断句犹牵后死哀。”陈寅恪的这些诗句与杜甫“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相较更转深一层,于古与今的单维上融入了佛家的常与变、今生与来生的哲思,其意愈拗折深刻。对这一句式的化用一直延续至陈寅恪晚年,形成一个花事与人事交织、无常而永在的世界。
在这些古、今、人、物相互交织的诗句中,陈寅恪一直思考的问题是过去、现在、未来三者之间的联系,其中大致透露出这样的语意:人事无常,未来不定,然而通过对历史的思鉴,又可料知今日之事,则世事又可置于有常中。而能够料知未来之人,自是具有深湛的“史识”。不仅是杜甫,能在大局中怀有“隐忧”者,在陈寅恪看来便是“湛思而通识之人”。1928年陈寅恪所作《俞曲园先生病中呓语跋》中已言:“天下之至赜者莫过于人事,疑若不可以前知。然人事有初中后三际(借用摩尼教语),犹物状有线面体诸形。其演嬗先后之间,即不为确定之因果,亦必生相互之关系。故以观空者而观时,天下人事之变,遂无一不为当然而非偶然。既为当然,则因有可以前知之理也。此诗之作,在旧朝德宗景皇帝庚子辛丑之岁,盖今日神州之世局,三十年前已成定而不可移易。当时中智之士莫不惴惴然睹大祸之将届,况先生为一代儒林宗硕,湛思而通识之人,值其气机触会,探演微隐以示来者,宜所言多中,复何奇之有焉!”陈寅恪重视事物之间的“相互之关系”,故深赏俞樾对未来大祸之预感,即其“湛思而通识”。
值得注意的是,1948年战事稍息,回到清华园的陈寅恪于海棠下作诗云:“寻梦难忘前度事,种花留与后来人”,再次使用前述句式,而其对未来已较有希望。他的安身立命所在正为“种花留与后来人”,即通过著述将思想传于后世,以赓续斯文。这种对古今与文化的思考亦见于陈寅恪拜谒杜祠的手稿,杜甫于陈寅恪而言更是一种“风骚”的寄托。在拜谒杜祠诗中,陈寅恪以杜甫为题咏对象,寓托了多层次的内涵。前引陈氏1943年拜谒杜甫草堂后所作《甲申春日谒杜工部祠》,陈寅恪初失明时手迹题为《甲戌人日谒杜工部祠》,诗云:
新祠故宅总伤情,沧海能来奠一觥。千古文章孤愤在,初春节物万愁生。风骚薄命呼真宰,离乱余年望太平。归倚小车心似醉,暮烟哀角满江城。
《诗集》将二诗视为不同的诗作进行收录,录者认为“甲戌”疑为“甲申”之误。二诗虽多异文,而笔法意脉颇为相似,在此一并对照析解。首联点明诗题,言谒杜祠事。颔联“一树枯楠吹欲倒,千竿恶竹斩还生”点化杜甫《枯楠》《楠树为风雨所拔叹》二诗,与《将赴成都草堂途中有作先寄严郑公五首》之“恶竹应须斩万竿”,借老杜之眼书杜甫祠堂前所见,哀善者不见容而零落,恶者却得其势而丛生,中见善恶之对立与杜甫之孤高,“枯楠”在这里也暗含着陈寅恪的个人寄托,象征着陈寅恪在抗战时期的悲剧境遇和孤高品质。另一稿中“千古文章孤愤在”句,化自杜甫“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而进一步言其“孤愤”,远源于《韩非子》,近取《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所云:“悲廉直不容于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这种“孤愤”既是从杜甫《枯楠》引申,也与陈诗中反复出现的“孤”意及其所“独怀”的隐忧相照应。
结合手写稿中的“风骚薄命呼真宰”句,更可知陈诗所感慨的,尤指中国传统文化之衰落。在历史上的异代之际,诗人在拜谒杜祠诗也会将杜甫视为“风骚”的象征,如王十朋《谒杜工部祠文》:“风雅颂息,嗣之者谁。后代风骚,先生主之。”而杜甫的文章与人格垂范也会使这一时期的诗人感慨其精神之不灭,如陆游《游锦屏山谒少陵祠堂》诗云:“古来磨灭知几人,此老至今元不死”“文章垂世自一事,忠义凛凛令人思”,皆可见在战乱时期拜谒杜祠行为中的文化意义。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陈寅恪的笔下,杜甫成为独立精神的象征,这也是延续“风骚”的一种途径。在陈寅恪“风骚薄命呼真宰”句,“真宰”见于杜甫《遣兴》“吞声勿复道,真宰意茫茫”。又陈寅恪《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言:“表哲人之奇节,诉真宰之茫茫。”可见陈寅恪一直在呼唤一种挽救文化颓势的力量,“真宰”或如“天意”一般不可寻得。但在这一文段后紧接着的内容又指示了文化延续的他途:“来世不可知者也,先生之著述,或有时而不章。先生之学说,或有时而可商。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正是“千古文章孤愤在”的注脚。即这种穿越千古的“孤愤”可慰“风骚”之薄命,承载这种精神者即诗人杜甫,或哲人王国维。因此1957年,陈寅恪再次纪念王国维,于《题王观堂人间词及人间词话新刊本》一诗中亦化用杜甫此句云:“世运如潮又一时,文章得失更能知。”同样是对这一诗意的延伸。可以说,陈寅恪对杜甫的形象进行了转化,以杜甫的“文章得失”映照近代知识分子著述之苦心。陈寅恪在杜甫的“孤愤”中投射了自己“独立”与“自由”的思想,此亦是陈寅恪看来真正能历千古而不灭的精神。
陈寅恪拜谒杜祠诗中还体现陈寅恪对时局的判断以及复杂深沉的家国之感。其“人心渐已忘离乱,天意真难见太平”二句言在避地西南的虚假安定下,人心似忘乱离之事实,而陈寅恪却仍怀有忧患,透露对太平之日的悲观,故有末联一片哀感和萧然的末世之象。醉者,即《黍离》之“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是为一种家国悲怀。尾联皆写拜谒杜祠后所见,并以景结。诗中末句化自乃父陈三立《人日》“断笳哀角满江城”,在手稿中“初春节物万愁生”句,复用陈三立《人日》诗意,即化自“寻常节物已心惊,渐乱春愁不可名”二句。
陈寅恪为何会在拜谒杜祠的诗中如此明显地化用其父诗句?尤其是“晚烟哀角满江城”一句,几于镶嵌。诗中化自其父的诗句不是偶然,陈寅恪晚年所写《甲辰人日作》一诗,追忆这次拜访杜祠的经历时云:“昔年人日锦官城”,又手稿题云“人日谒杜工部祠”,说明此诗亦是人日所作,正与陈三立《人日》题材对应。陈三立《人日》写于1901年春,1900年“庚子之乱”,八国联军侵华,父亲陈宝箴又被慈禧秘密“赐死”。陈三立赴西山处理父亲后事,年末返江宁,次年初清政府签订《议和大纲》。故诗中以乡国之感为核心,哀意无尽:“寻常节物已心惊,渐乱春愁不可名。煮茗焚香数人日,断笳哀角满江城。江湖意绪兼衰病,墙壁公卿问死生。倦触屏风梦乡国,逢迎千里鹧鸪声。”1899年陈寅恪随父亲回南昌侍祖父,一年后祖父去世,他对诗中所写之事应有亲身体会。陈寅恪在抗战后的处境与经历“庚子之乱”的陈三立处境何其相似:七七事变,陈寅恪父亲陈三立“见大局如此,忧愤不食而死”。作诗时又同处于人日,而拜谒杜祠亦是一种对先人的祭奠和追忆。对杜祠的拜谒不仅激起陈寅恪在避地时期的时局忧患,而且回想起近代以来家族兴衰及“风骚薄命”,如此“一树枯楠吹欲倒,千竿恶竹斩还生”中的善恶对立或亦暗喻维新时期新旧党争下父辈的牺牲。杜甫面对的是唐代为异族入侵、生灵涂炭的现实,而至中国近代,事异世变,传统文化更是走向衰落而难以挽回的悲剧命运,“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而“孤愤”。
又陈寅恪认为他所处的时局,自庚子之时已然确立。他在《俞曲园先生病中呓语跋》中提到:“在旧朝德宗景皇帝庚子辛丑之岁,盖今日神州之世局,三十年前已成定而不可移易。”抗战胜利后,陈寅恪亦联系过去的中日关系史,对战事有所反思。其《乙酉九月三日,日本签订降约于江陵,感赋》中进一步提到:“梦里匆匆两乙年,竟看东海变桑田。燃萁煮豆萁先尽,纵火焚林火自延。来日更忧新世局,众生谁识旧因缘。石头城上降幡出,回首春帆一慨然。”首句自注:“乙未、乙酉”,1894年甲午战争中国战败,次年(乙未)签订《马关条约》,五十年后的1945年则为日本签订降约。这种过去与现在于时间与时局上的巧合使陈寅恪有“来日更忧新世局,众生谁识旧因缘”之感,末句自注“光绪乙未,中日订约于马关之春帆楼”,正是将日本马关条约时期投降事与抗日战争日本投降事对照。同年《春帆楼(并序)》写马关定约事:“取快恩仇诚太浅,指言果报亦茫然。当年仪叟伤心处,依旧风光海接天。”此诗由马关条约签订处春帆楼着笔,对甲午战争与抗日战争进行了反思。“当年仪叟伤心处,依旧风光海接天”二句正可为“众生谁识旧因缘”句的参照,提示甲午战争与马关条约的教训渐渐被遗忘,此时的众生虽对日本投降事记忆深刻,然而若干年后或许也会像春帆楼订约事一样,只剩下看似不会改变的海天风光,却少人记得伤心之事。据陈寅恪此种善于联系古今史事的思维,不难理解陈寅恪对陈三立同题材诗之化用。可以说,在陈寅恪的拜谒杜祠诗中,已不仅是陈寅恪与杜甫的今古对照,更是杜甫、陈三立与陈寅恪三人在面临沧桑世变时的“互文”。这种“混合古今,别造一同异俱冥,今古合流之幻觉”的笔法,正是陈寅恪所推崇的“文章之绝诣”。
前人在政治意涵、字句化用、时空意识等方面指出陈寅恪诗对杜诗的接受,而在论杜方面认为陈寅恪尊杜是出于“诗史互证”的观念。本文在发挥前说的基础上,认为陈寅恪的杜诗接受尤其体现于抗战时期。陈寅恪对杜甫诗歌的接受,不仅是字句上的化用和风格上的滥觞,而是出于境遇的相似,而对杜甫产生的“异代同悲”,以及对杜甫深刻史识的继承,这也体现陈寅恪“在史中求史识”的观念。另一方面,在陈寅恪对杜诗的引用、化用和仿写中,“今典”与“古典”相结合,共同创造“古今合流”之境,拓深了诗歌的语义世界,实际上也是对杜诗的再阐释。
杜诗中高阔宏亮的忧患声音为抗战时期诗坛继承,陈寅恪在其中尤其具有代表性。杜诗在抗战时期的不断题咏、化用、重提,也促进了杜甫文化意义的形塑和经典地位的确定。总之,对杜诗的接受已经超出了技法本身,成为古人和今人在面临历史极端情境下的情感慰藉、精神寄托,以及对民族命运和中国文化如何向未来延续的思考。
注释:
①卞僧慧:《陈寅恪先生年谱长编(初稿)》卷五,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183页。本文凡有关陈寅恪先生行实,均依此书,后文不一一出注。
②㉓程千帆、张宏生:《七言律诗中的政治内涵——从杜甫到李商隐、韩偓》,北京大学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心编:《纪念陈寅恪先生诞辰百年学术论文集》,北京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61页、第161页。
③⑫⑱㉔阮堂明:《陈寅恪的杜诗观述论》,《杜甫研究学刊》2005年第2期,第64-74页、第64-69页、第67-69页、第64-74页。
④孔令环:《杜甫对陈寅恪诗歌创作的影响》,《赣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第67-70页;《吴宓、陈寅恪杜诗接受之比较》,《中州学刊》2012年第6期,第169-172页。
⑤⑨⑩⑪陈寅恪:《金明馆丛稿二编》,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64页、第300页、第57页、第60页。
⑥⑧俞大维:《怀念陈寅恪先生》,收入张杰、杨燕丽选编:《追忆陈寅格》,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4页、第4页。
⑦㉗(唐)杜甫撰,(清)仇兆鳌注:《杜诗详注》,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382页、第664页。下文凡引杜诗均出自此书,不再一一出注。
⑬石泉、李涵:《追忆先师寅恪先生》,收入张杰、陈燕丽选编:《追忆陈寅恪》,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9年版,第258页。
⑭⑮⑯㊺蒋天枢:《陈寅恪先生论著编年目录》,《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98页、第199页、第200页、第112页。
⑰㊲陈寅格:《诗集(附唐筼诗存)》,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10页、第37页。以下陈寅恪诗作皆转引此书,不一一注出。
⑲㊼陈寅恪:《读〈哀江南〉赋》,《金明馆丛稿初编》,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234页、第234页。
⑳陈平原:《岂止诗句记飘蓬——抗战中西南联大教授的旧体诗作》,《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期,第5-19页。
㉑吴宓:《吴宓诗集》,商务印书馆2017年版,第345页。
㉒吴学昭:《吴宓与陈寅恪》,清华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第93页。
㉕孔令环:《杜甫对陈寅恪诗歌创作的影响》,《赣州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4期,第67-70页。
㉖程千帆、莫砺锋、张宏生著:《被开拓的诗世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66-67页。
㉘钟惺、谭元春选定:《唐诗归》卷十七,《古唐诗归》,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藏明末刻清康熙修本,第6b页。
㉙㉚㉞㊱㊻陈寅恪:《寒柳堂集》,三联书店2015年版,第182页、第83-84页、第191页、第164-165页、第164-165页。
㉛㉜㉝(唐)李商隐著,刘学锴、余恕诚集解:《李商隐诗歌集解》,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32页、第1286页、第1291页。
㉟潘静如:《陈寅恪诗学中的两个世界和悲剧意识——以陈三立、陈寅恪父子诗学的渊源与比较为中心》,《文艺理论研究》2016年第3期,第209-216页。
㊳(汉)司马迁撰,(南朝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2147页。
㊴(宋)王十朋:《谒杜工部祠文》,《王十朋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89页。
㊵(宋)陆游:《陆游集》,中华书局1976年版,第1册,第78页。
㊶此处分析系胡文辉之意见。参胡文辉:《陈寅恪诗集》(增订本),广东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上册,第248页。
㊷程俊英、蒋见元:《诗经注析》,中华书局2015年版,第196页。
㊸㊹陈三立著,李开军校点:《散原精舍诗文集》(增订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上册,第1页、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