昝莹姝
将动物作为审美对象的小说往往深受读者的喜爱。美国小说家杰克·伦敦的《野性的呼唤》将一条狗作为主角,讲述了小狗巴克被卖到美国北部寒冷偏远、盛产黄金的阿拉斯加,成为一条雪橇犬的故事,引导读者从自然主义美学的角度思考人与动物的关系。中国当代作家迟子建也常常将笔触伸向动物,展现它们身上的美好品质,激发人们对动物的喜爱之情。莫言在创作小说的过程中则以敏锐的洞察力、丰富的想象力以及超强的感知能力描写了大量的飞禽走兽,激发读者对原始生命力和真善美的向往之情,给我们带来了独特的审美体验。下面,笔者就谈谈动物形象在莫言小说中的作用。
一、动物形象能丰富读者的生命体验
在小说中表现生命张扬和原始力量,一直是莫言的艺术追求。仔细观察现实生活中的人,我们会发现,一些人一味追求物质上的享受,缺少正常、健康的生命活动,其生命力在不断地衰退。对此,莫言感到非常的忧虑,于是,他希望借助文学创作来积极补救,丰富读者的生命体验,唤醒人们追求原始生命力的意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莫言往往会选择富有灵气和生命活力的动物,将其作为描写的对象,展现生命之美。
在《狗道》中,莫言写道:“那些绿眼睛的狗又向尸体聚拢过来,起初还畏畏惧惧,绿眼睛里跳着惊惧的火花……”当那些温顺乖巧的家狗成为无“家”可归的野狗后,就立即变得嗜血好斗。它们精神抖擞、目露凶光,疯狂地啃食地上的尸体,还主动攻击活人,狗的狼性被激发出来了。在《爆炸》中,几十个人带着一群狗拼命撵一只狐狸。后来,毛色火红的野狐狸挣脱了牢笼,一改平时的懒散、愚蠢,变得非常有生命力。它在绿青的草地上兴奋地奔走,就“像一幅生气蓬勃的宣言书”。在《金发婴儿》中,漂亮的大公鸡有着蓬松而火红的羽毛,“眼神闪亮而深邃”,充满了生机。在《红蝗》中,只有蚂蚁大小的暗红色的蝗虫有着相当惊人的繁殖能力,转瞬间就有成千上万只蝗虫破土而出。它们“四散飞溅”,很快就覆盖了整个乡村,还战胜鳝鱼,创造了集体渡河的神话。《生死疲劳》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建国以来中国农民饱经磨难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品质。在《生死疲劳》中,驴、牛、猪、狗、猴等都是动物中的精灵。素来软弱憨愚的驴能够踢死狡诈的恶狼,懒惰贪吃的猪能与前来侵占它们领土的人类进行顽强的抗争……其实,人和动植物都是富有生命力的。在小说中,莫言擅长运用动态的描写,使动物具备人的能力。它们有生动的语言、丰富的表情、夸张的行为以及复杂的心理活动,它们的天性得到了极大的释放,获得了生命层面的自由。莫言这样写,是希望那些软弱的“我”辈、虚伪自私的丈夫,像紫荆、九老爷、四老爷、蓝脸、金龙、洪泰跃等一样的人都能释放天性,像动物一样尽情地展现生命之美。在小说中,他还刻画了剽悍而桀骜不驯的余占鳌式的英雄形象,还有风流俊俏、敢作敢当的戴凤莲式的新女性等人物形象。学者张志忠曾提到:“对于动物个性的张扬,当然寓有希求人能在社会生活的规范和制约之下解脱出来,能实现个性解放,能像庄子所讲的依乎天理、顺乎自然的生活欲望。”
二、动物形象能丰富读者的审美体验
莫言說过:“在我们中国这个独特的社会里,我们一味地歌颂真善美,能不能准确地展现出我们社会的面貌来?……要真实地再现社会、反映社会,源于生活、高于生活,实际上还是要把社会客观地展现出来,如果一味地歌颂真善美,恰好变成了一辆独轮车。”为了表现原生态的社会及生活在其中的人,莫言通过描写动物反衬出人的丑陋、肮脏和邪恶,能丰富读者的审美意识,引发他们的思考,使其在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地审视自我。这不仅体现了他独特的审美气质,而且展现了一名作家的责任和担当。
例如,《红蝗》将历史和现实相结合,不仅有厚重的历史感,而且有强烈的现实感和时代感。“久旱无雨的高密县东北乡蝗虫泛滥,据大概估计,每平方米约有虫150~200只,笔者亲眼所见,像蚂蚁般大小的蝗虫在野草和庄稼上蠕蠕爬动,颜色土黄。有经验的老人说,这是红蝗幼蝻,生长极快,四十天后,就能飞行,到时这天盖地,为祸就不仅仅是高密东北乡了。据说,五十年前,此地闹过一场大蝗灾,连树皮都被蝗虫啃光了,蝗灾过后,饥民争吃死尸”。在五十年前的那场大蝗灾中,高密县的东北乡人在四老爷的带领下耗费巨资建造了一座蝗庙,希望通过拜蝗神的方式来保护地里的庄稼。可是,蝗虫们却“涌进村来,参加村民们为它们举行的盛典,白色的阳光照耀着蝗虫的皮肤,泛起短促浑浊的橙色光芒,街上晃动着无数的触须,敬蝗的人们不敢轻举妄动,惟恐伤害了那些爬在他们身上、脸上的皮肤娇嫩的神圣家族的成员。九老爷随着毛驴,走到八蜡庙前,祭蝗的人群跪断了街道,毛驴停步,站在祭坛一侧,看着眼前的情景。几百个人跪着,光头上流汗,脖子上流汗,蝗虫们伏在人们的头颈上吮吸汗水,难以忍受的搔痒从每一个人的脊梁沟里升起,但没人敢动一下”。祭蝗大典如一场人间闹剧,丑陋肥大的蝗虫被置于高堂庙宇之中,而孤立无助的人们却对它顶礼膜拜,人与虫的地位发生了改变。蝗神庙没有起到任何作用,那生命力、繁殖力极强的蝗虫吃光了所有的庄稼。于是,乡人们又在九老爷的带领下毁蝗庙,驱蝗神,用尽所有的方法来杀蝗虫。《红蝗》一书颠覆了人们传统的审美观。作者反其道而行之,刻画了许多丑的形象。“恶多于善,丑多于美”,反而激发了人们对真善美的向往之情。我们常说,美无处不在,人们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可是,莫言却提醒人们:丑也是无处不在的,我们应该更加珍惜“美”。
三、动物形象能丰富读者的阅读体验
在小说中,莫言将动物与民间传说联系起来,使动物游离于现实和虚幻之间,使小说具有亦真亦幻的艺术效果,丰富读者的阅读体验。在《红蝗》中,莫言写了千万只蝗虫出土、攒动的人间奇观和红蝗集体渡河的传奇故事;在《爆炸》中,他写了姑姑从大爷爷那里听到的“狐狸引路”“狐狸炼丹”的民间传说;在《罪过》中,鳖精们把酒论古今;在《一匹倒挂在杏树上的狼》中,狼因为曾经遭到了章古巴大叔的袭击,于是便耿耿于怀,伺机报仇,居然创造了历时十三年跋涉千万里寻找仇人的传奇;《生死疲劳》更是一部精彩的动物传奇,里面的动物个个“身怀绝技”“超凡脱俗”,令人惊叹。
另外,莫言的小说里还有动物变成人、人变成动物的奇异故事。比如,《马驹横穿沼泽》里的马驹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幽默与趣味》中的王三变成了一只猴子,《金鲤》中的金芝姑娘化为一条金色的鲤鱼,《翱翔》和《丰乳肥臀》里的女人变成了大鸟等。
在这些奇异诡谲的故事里,动物仍然是它们本来的样子,但是其生理特征、生活习性、行动能力则更趋同于人类,它们都与人们在日常生活中见到的动物有很大的区别,超出了人们惯常的生活经验,让人难辨真假、捉摸不透,因此产生了奇异的感觉。这些动物往往还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例如,《红树林》里骡子换班的景象象征着当年兴旺发达的卢家,反衬出如今卢家的萧条衰败和子孙后代的无能。“院子里荒草没膝”,大榕树下垂的树干上“还吊着一只烧漏了底的铝锅子”。卢家的长孙卢面团是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他拉帮结派,整日里和人斗蟋蟀,指望他复兴家业简直是天方夜谭。在《红蝗》里,作者将五十年前后的两场蝗灾进行了对比,以此强化了“种的退化”的这一主题。在小说中,高密东北乡的那片沼泽地里的红色淤泥便是历史的象征,历史如淤泥一般积淀下来。《奇死》中的黑嘴雄性黄鼠狼是无耻流氓的象征,隐喻罪行滔天的日本兵。《奇死》中的老耿面临死亡才幡然醒悟,“他知道人一旦背信弃义就连畜生都不如,即使被它咬死,他也无怨”。
总之,莫言的小说昭示了他执着而坚定地“站在人的立场”,“作为老百姓而写作”的观念。他的创作视野往往离不开与土地密切相关的动物和人,他把动物和人作为自己的创作源泉,既讴歌其强大的生命力,也揭露其丑恶的一面,在丰富了作品内容的同时,增强了作品的艺术张力。
(作者单位:江苏省通州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