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的风格趋向和价值取向评析

2021-11-11 20:19彭文祥王万玲
中国文艺评论 2021年4期

彭文祥 王万玲

在艺术活动中,“接受者”(读者、听众、观众、欣赏者等)向来备受关注,具有重要的意义。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留下了一段千古佳话;古希腊时期,亚里士多德曾提醒创作者,要“透懂听众的性格和心理,以便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才能产生好的说服效果”。在《舆论》一书中,李普曼强调:“若想通过演讲、口号、戏剧、电影、漫画、小说、雕塑、绘画等手段将公共事务广而告之,就必须首先引起人们的兴趣。”在当今互联网时代的审美文化语境中,“接受者”的作用和地位极大彰显、提升,致使创作者必须高度关注其审美趣味、爱好、心理和习惯。尤其是基于庞大的数量、强劲的消费能力和巨大的影响力,“年轻受众”日益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其作用和影响已渗透到艺术创作、传播、接受和再生产等各个环节,以及题材选择、人物塑造、叙事方式、价值取向等各个层面,成为了艺术创作生产中举足轻重的要素,以至“年轻态”渐成一种风格基调和鲜明的发展趋向。惟其如此,就现实状况和未来前景而言,“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更需守正创新,以便更好促进和带动文艺事业、文艺产业的繁荣发展。

一、年轻态:一种风格基调或审美现代性剪影

在审美表意实践与艺术风格学相结合的意义上,所谓“年轻态”,意指以年轻受众为中心,并受其审美趣味、爱好等影响而在创作生产中呈现出来的综合性特点和风貌。作为一种总体特征的风格化描述,“年轻态”关联着“艺术世界”(Art world)、“艺术场”(Art field)等的深厚背景,并涉及一系列关系性概念,因而,其内涵和意义还有别于时下流行的“年轻向”。换言之,“年轻态”不仅意味着年轻受众的趣味牵引和爱好导引,还涉及艺术创作生产诸环节、要素、关系等的意义转换和结构塑型。在当前艺术创作生产的总体格局中,概括说来,“年轻态”作为一种风格基调有如下三方面的突出表现。

第一,在新兴网络文艺的创作生产中,“年轻态”是一种主导话语。近十年来,伴随互联网技术、新媒体等的迅猛发展,文艺形态、文艺观念和文艺实践都发生了深刻变化。网络文学、网络剧、网络综艺、网络音乐等网络文艺典型表现形态,以及数字艺术、新媒介艺术、文艺类短视频等的创作生产如火如荼、蓬勃发展,不仅作品数量巨大,而且质量逐年提升,并呈现出新兴文艺锐不可当的发展动能和独特风景。其中,作为审美接受和艺术消费的主体,年轻受众渐成内容生产的主导者,尤其是网生代或“Z世代”握有充分的话语权。他们乐于接受新事物,更喜欢新奇、新颖的内容,比如,言情、灵异、科幻、奇幻、都市、武侠等年轻向小说,竞技、冒险、魔幻、休闲、美少女等年轻向游戏。多年的网络媒介素养也使他们具有强劲的消费意愿与能力。特别是在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土豆、芒果TV、搜狐视频、哔哩哔哩等的网络视听文艺创作生产中,年轻化、时尚化、个性化是其共同特点,并涌现出一批“爆款”作品,像青春偶像、励志唯美、强情节动作、悬疑烧脑、游戏改编等所体现的“年轻态”,不只是一种潮流,还呈现为一种趋向。尽管互联网时代的多元化、个性化致使年轻受众青睐、追捧的诸“新”(新热点、新趣味、新调性等)飘忽不定、难以捕捉,尽管如何做一部“好”作品和做“好”一部作品是横亘在创作者面前的严峻挑战和集体性焦虑,但契合年轻受众的审美趣味、爱好是新兴网络文艺创作生产内在涌动的真切渴望,也是推动艺术创作生产创新发展的主旋律、主色调。

第二,在传统文艺的创作生产中,“年轻态”是一种泛在特性。在传统文艺与新兴文艺的关系中,前者为后者提供了发展基础和丰厚滋养,后者又给前者带来反向影响乃至引领、示范作用。在“互联网+文艺”深入转型、发展的意义上,“年轻态”可视为此一“影响”和“作用”的显著表征,并作为一种泛在特性弥散于传统文艺的创作生产之中。概括说来,其突出表现有两个层面:一是像戏曲、绘画、摄影、音乐等传统文艺样式借助“互联网+”的东风扬帆出海、扩大影响力,并在艺术传播、接受等方面彰显出鲜明的“年轻态”特征与面向;二是“年轻态”的调性和诉求渗透到传统文艺创作生产的诸多环节和层面,比如,向来“老成持重”的历史题材电视剧在演员、人设、情节、叙事、节奏等方面呼应“年轻态”而作出较大改变,《经典咏流传》《声临其境》等电视综艺用时尚的创新表达拉近与年轻受众的距离,《我在故宫修文物》《如果国宝会说话》等纪录片激发年轻人的好奇心与探索欲,并让大众化内容更好地渗透年轻受众圈层。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下,诸多传统文艺样式纷纷开启“云”模式,云直播、云演出、云展览等形式多样的“云文艺”不仅展现了传统文艺与新兴文艺创新性融合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还相互借力、取长补短、破壁出圈,使传统文艺赢得了年轻受众的广泛好评。

第三,在新型艺术生产方式的形成、发展中,“年轻态”是一种建构力量。半个多世纪以来,互联网极大地改变着人们的生活方式、思维方式、存在方式和思想观念。就艺术创作生产来说,互联网的巨大作用和深刻影响集中体现为新型艺术生产方式的形成和发展。所谓“艺术生产方式”,简要说来,就是艺术生产力和艺术生产关系的有机统一,其中包括技术、媒介、艺术表现能力、审美关系等要素的交互作用,以及相应审美、创美机制的生成。在这种意义上,基于互联网时代年轻受众的主导性、能动性和创造性,“年轻态”恰是一种重要的建构力量,同时,也可视为新型艺术生产方式之“新”的显著表征。特别是,从产业发展的维度来考察,在艺术创作生产中,从投资、制作到内容品质、特色,从营销、平台到管理方式和盈利模式,“受众中心”或“用户至上”的观念和实践极大突显,而“年轻态”不仅意味着产业经济的主要增长点,还体现为市场竞争的主要“战场”。具体而言,一是精准、有效的“年轻向”输出可以带来丰厚的经济收益;二是年轻受众的消费特点具有代际漫溢功能,或者说,富有网感和网络气质、契合年轻受众需求和调性的内容可以影响乃至改变其他受众群体的喜好;三是实施年轻化策略、借助年轻化内容,平台和企业可以打造品牌、强化优势,进而形成更高层次的良性循环。尽管“年轻态”的这一表现形式没有醒目的外在标识,但作为一种内在的建构力量却发挥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和功效。

由以上三个方面的突出表现可见,“年轻态”已渐成当前艺术创作生产的风格基调和发展趋向。这种“基调”“趋向”的生成和发展不仅体现了互联网对艺术活动由表及里的深刻影响,还以其醒目的“创新”特质体现出鲜明的审美现代性。简要说来,“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以年轻受众为关注点,以求新、求变为侧重点,其审美内涵既有社会变革、文化变迁中现代性体验的审美表达,也有艺术表现形式的创新发展,集中体现了当代中国审美现代性的风格特征,乃至成为了当代中国精神、社会风尚的显著标识。当然,在急剧变化的审美文化环境和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远不止于流行、时尚、多彩、炫目的显在外表,还有内涵、质量、品位、价值、理想的深层底色。就此而论,如果说,“年轻态”是多元要素和话语有机组合而成的精神地形图,那么,审美现代性则使其具有了深度描述、理性辨析的可能,并进一步促使艺术创作生产以创新的力量去捕捉、表现那些不断更新的动力所标识的发展脉络和趋向。

二、“年轻态”风格基调的现实动因和历史生成

在当今互联网时代的审美文化语境中,“年轻态”风格基调的形成是内在关联的多元要素和话语相互作用、相互强化的产物。在关于“艺术世界”的论述中,迪基指出:“艺术世界是若干系统的集合”,“每一个系统都形成一种制度环境,赋予物品艺术地位的活动就在其中进行”,“艺术世界的中坚力量是一批组织松散却又互相联系的人”。在布迪厄那里,“场域”是内蕴力量、生气、潜力的存在,“在场域中活跃的力量是那些用来定义各种‘资本’的东西”,包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文化资本和象征资本;“艺术场”是一个信仰的空间,它不只是生产特定的作品,还通过种种体制生产出艺术观念、信仰,以及艺术崇拜和价值观。基于当前艺术创作生产的实际情形,化约说来,“年轻态”风格基调的形成大致有如下六个方面的主要因素。

第一,互联网发展中的受众因素。随着互联网技术、新媒体等的迅猛发展,代际转换、身份变革极大加剧了受众结构的变化。据统计: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9.89亿,普及率为70.4%,手机网民规模达9.86亿,手机上网比例为99.7%;在网络娱乐类应用方面,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网络文学、网络音乐、网络游戏的用户规模/使用率分别为9.27亿/93.7%、4.6亿/46.5%、6.58亿/66.6%、5.18亿/52.4%。其中,10-19岁网民占比13.5%,20-29岁网民占比17.8%,30-39岁网民占比20.5%,40-49岁网民占比18.8%。面对高达60%以上的年轻受众,庞大的数量“硬核”无疑具有引发一系列质变的足够动能,同时,也预示着“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拥有巨大的发展空间、深厚的发展潜质、繁盛的发展前景。

第二,产业繁荣中的经济因素。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没有消费也就没有生产;“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而且也为对象生产主体”。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文艺是事业,也是产业;文艺作品具有审美属性,也具有商品属性。推进文艺事业、产业齐头并进,要把社会效益放在首位,也要大力促进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相辅相成、相得益彰。特别是,从产业发展的角度看,面对市场竞争中最能动且数量庞大的年轻受众,票房、收视率、收听率、点击率、发行量等量化指标显然不可小觑,因为尊重年轻受众的审美趣味、爱好,不仅意味着经济的面向和考量,还有艺术再生产的内在需要和驱动。

第三,媒介革命中的传播因素。互联网引发的媒介革命在很大程度上铸就了当前艺术“传播—接受”的新格局。首先,依据施拉姆的信息选择或然率公式(选择的或然率=报偿的保证/费力的程度),互联网因其迅捷、便利、移动、高效等特性和优势而占据了传播高地,而年轻受众是网上最活跃、最能动的群体,并且在实践中他们还逐渐弥合了传播者与接受者的分野,掌握了艺术“传播—接受”和信息、舆论的话语主导权。其次,在媒体融合的大潮流中,报纸、广播、电视等传统媒体加速演进,而“互联网+”则是媒体向纵深融合、建设全媒体传播格局的纽带和关键。因此,在“传播—接受”的维度上,抓住年轻群体这一最大公约数,实施年轻化策略,乃至突破大众与圈层的壁垒成为了全媒体时代艺术“传播—接受”的关节点和重要环节。不仅如此,就国际传播来说,文艺是“不同国家和民族相互了解和沟通的最好方式”,互联网时代的跨文化传播与交流更加频繁、更加全面、更加深入,而鲜活、生动、新颖的“年轻态”传播无疑可以更好地展现中国文化艺术之美。

第四,数智赋能中的技术因素。当前,基于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区块链、5G通信、物联网等一系列新技术的综合应用,数智赋能已渗透到艺术创作生产中来,并在增值应用中进一步突显了年轻受众和“年轻态”在文艺新形态、新业态中的作用和影响。就其要义来说,建基在数字化、网络化、移动化、智能化之上的“数智化”,进一步使得艺术创作生产由“作品/产品”中心向“受众/用户”中心迁移,并引发创作方式、生产机制、传播形式、经营管理模式等一系列的深刻变革,以及其间诸多要素、关系等的意义重估和价值重构。

第五,文化变迁中的范式因素。在媒介生态学的意义上,媒介不只是工具,还构成了人的环境;人使用媒介,媒介也塑造人、建构文化。就互联网的革命性影响而言,在文化现实上,其与“网络社会”崛起([美]纽曼尔•卡斯特,2000年)、“数字媒介社会”成形([日]水越伸,2002年)相呼应。如果说以广播电视为代表的“电子文化”是对以语言文字为代表的“印刷文化”的超越,那么,以互联网为代表的“数字文化”则带来了更剧烈、更深刻的范式转换和嬗变。其中,相较以往大众文化视域中的“青年亚文化”,现今的“年轻态”大有脱“亚”入“主”的趋向,换言之,“年轻态”顺应了数字文化范式转换和嬗变的逻辑,它在显现为一种显著特征、鲜明特性和发展趋向的同时,还极大彰显了年轻化、时尚化、个性化等在艺术创作生产中的意义和价值。

第六,社会进步中的结构因素。相比之下,如果说以上五个方面的考察更多地是侧重“共时”的维度,那么,回到历史的深处,我们不难发现,当前艺术创作生产中“年轻态”风格基调的生成还有中国现代性(Chinese modernity)的深层次结构性影响。事实上,1840年以来,“后发外生”的中国现代化和中国现代性一直有一种“青春中国”的精神和梦想在,特别是经过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实践,一种由“中国特色”的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文明建设而搭建起来的、有别于西方现代性的“新现代性”或“中国现代性”已赫然展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其中,从陷入谷底的沉沦彷徨到奋发图强的凤凰涅槃,近代以来的中国一路爬坡、继往开来,而其现代特征、品性、精神、气质必然会积淀、凝聚、渗透于艺术的特性、风格和发展之中。在这种意义上,“年轻态”庶几可视为当代中国精神的审美投射,乃至可视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文化隐喻。

“文艺是民族精神的火炬,是时代前进的号角,最能代表一个民族的风貌,最能引领一个时代的风气。”当代中国文艺“年轻态”风格基调的形成有诸种现实因素,还有当代中国审美现代性的历史底色和结构性因由,是社会文化变迁与历史意识的审美表征,其重要意义呈现于当下,更指向未来。

三、“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的审美迷误与价值复位

近年来的实践表明,重视“年轻化”、突出“年轻态”往往是艺术创作生产取得成功的重要前提。于是,观念、思维、方式、方法等方面的诸多创新举措也应运而生。比如,契合年轻人的审美特点和习惯,强化用户画像;重视年轻人的情感诉求,增强代入感;适应年轻人的求新求变心理,突出艺术创新;关注年轻人的网络聚集,加强社交传播;针对年轻人的消费特点,实施精准营销,等等。其目的都在于瞄准年轻受众并期望获得良好效益。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其“难”就难在审美需求的个性化、多元化带来了审美趣味、爱好的分众化、多样化,而且,现代性体验本身具有偶然、非连贯、浮游不定等特征。更“难”的是,在价值辨析和判断上,“年轻化”的审美趣味、爱好往往存在正与负“一体两面”,以及界限模糊、似是而非等复杂情形。因此,若非富有创造性的独特本领,创作者难以捕捉年轻受众审美趣味、爱好的真实情形和发展变迁,遑论借助对现代生活的敏锐感觉,洞察社会进步、时代发展的深刻主题。这意味着,若要使“年轻态”真正落地或使其由必要条件成为充要条件,艺术创作生产需切实做到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尤其是要遵循创作生产的内在规律和审美判断的价值标准,避免种种似是而非的审美迷误和“媚青”陷阱。

就现实情形而言,当前艺术创作生产中“年轻化”的趋向日益明朗、“年轻态”的调色板绚丽多姿,但其间的真真假假良莠杂陈。特别是在一些抗日、革命历史等严肃题材的影视剧创作生产中,那种将青春偶像剧的叙事逻辑普泛化、模式化,乃至假“年轻态”之名、行“媚青”娱乐之实的做法,不仅没有提升作品的吸引力,反而带来诸多额外的负面影响。作为典型案例,其中的种种审美迷误值得我们深入分析、认真总结。

客观说来,在抗日、革命历史等题材的影视剧创作生产中,贴近年轻人的审美趣味、创新艺术表现方式无可厚非,也理所当然。事实上,合适、得体的“年轻态”不仅可以促进主流价值及其艺术叙事的创新发展,还可以带给人们新颖的艺术认知和审美体验。比如,电视剧《隐秘而伟大》将人物置于乱世变局之中,让主人公在正义与非正义的激烈较量中做出忠于自己信仰的选择,也让年轻观众真切感知到艰难时世中人物命运与时代变迁、历史趋向的内在关联;电视剧《风声》则在险象环生、惊心动魄的谍战对决中展现主人公将家国情怀置于个人安危之上的信仰与情操,并以跌宕起伏、环环相扣的故事情节、悬念引起了年轻观众的广泛关注。然而,相比之下,《向着炮火前进》《雷霆战将》《抗日奇侠》《神枪》《敌后便衣队传奇》《一起打鬼子》等作品却观感殊异、反差强烈,其号称“年轻态”,却被观众斥之为“雷剧”“神剧”。那么,这些作品缘何遭致多方诟病,乃至“下架”?

具体而言,在抗日战争的烽火硝烟和苦难辉煌中,如果说小鲜肉、手撕鬼子、裤裆藏雷、飞侠神功、抹发胶、住别墅等,是人们将这些作品视为“雷剧”“神剧”的外在标签,那么审美判断和价值取向的偏颇和迷失则是其突出的失误。通过对典型案例的分析,检视其外在症状、揭示其内在逻辑,我们可以看到如下六方面的显著问题和注意事项,并同时生发、展开一些具有普适意义的对策性思考。

第一,避免对年轻受众审美趣味、爱好的浅表性误判,强化现代性体验的真切表达。青春靓丽、时尚炫目、感性直观等是互联网时代审美文化的显著特征,创作者依凭这些特征而创造赏心悦目的艺术形象,既符合艺术规律,也符合市场规律。不仅如此,鉴于激烈的市场竞争,创作者极力把握年轻受众的审美趣味、爱好乃至用户画像,都具有存在的合理性。但对年轻受众审美趣味、爱好的判断不可想当然,也不可将青春元素和符号迎合式粘贴、投机性杂糅。“年轻态”还有其题材的适用域和表达的得体度。具体说来,在艰难困苦的特殊历史环境中,青春偶像剧套路的机械挪移,把革命历史的“红色”当作偶像剧的口红来涂抹,必然是东施效颦,也必然会南辕北辙。事实上,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审美时尚的当代性植根于对时代生活、现代性体验的真切感受和表达,竖起青春的“天线”,接收和体会的是“勇锐”“进取”“理想”“热忱”“自信”“美好”“希望”“欢乐”“力量”“乐观”,因为“青春不是桃面、丹唇、柔膝,而是深沉的意志、宏伟的想象、炽热的感情;青春是生命的深泉在涌流” (塞缪尔•厄尔曼《青春》)。

第二,避免对历史真实、艺术真实的悬浮式误读,厚植审美表达的现实土壤。就抗日、革命历史等严肃题材的影视剧创作生产来说,其历史真实、艺术真实的审美表达必然要扎根深厚的现实生活土壤,并借由艺术创新来反映斗争的艰巨性、复杂性、严肃性,来表现严酷环境中人的血性、智慧和刚勇,来突显历史精神的深厚底蕴。如果作品脑洞大开,脱离史实,违背常理,过度娱乐,故事、情节、动作等夸张离奇,服、化、道等漏洞百出,那必然会使艺术创作悬浮于历史真实,也必然会使艺术真实因虚情假意、貌合神离而成为无根基的、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事实上,成功的案例表明,展现历史真实的前提是正确认识历史,呈现艺术真实的基础是尊重历史真实。如此说来,“年轻态”之正成长恰是势之所至、气之所然,是“事、理、情之所为用,气为之用”(叶燮《原诗》),为作品灌注、充盈历史精神和时代精神的浩瀚之气、朝阳之气。

第三,避免资本逻辑的僭越性误导,恪守“美”的规定性。不必讳言,近年来的“年轻态”之惑有诸多外在表现,比如,追逐高人气流量明星、小鲜肉胜过老戏骨,攀附热门题材和类型、青春恋爱与现代甜宠作品充斥市场,迎合受众需求并为之定制娱乐消费品,粉丝只看偶像番位、不看作品质量等,以致严肃的抗日、革命历史题材创作生产也被套上了青春偶像剧的模板,并以看似华丽、时尚的外表遮掩内在意蕴的匮乏与缺失。尽管其中的原因多种多样,但资本逻辑的僭越难辞其咎。诚然,艺术创作生产离不开资本,但资本逻辑的水银泻地,乃至文化、无意识领域中的商品化逻辑无处不在,这显然是对艺术的一种伤害,甚至与艺术创作生产相敌对。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曾批评道:在一些艺术创作中,“有的搜奇猎艳、一味媚俗、低级趣味,把作品当作追逐利益的‘摇钱树’,当作感官刺激的‘摇头丸’”,“有的追求奢华、过度包装、炫富摆阔,形式大于内容”,“凡此种种都警示我们,文艺不能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在为什么人的问题上发生偏差,否则文艺就没有生命力”。事实上,“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越是渐成主流、越具有深厚的发展潜能,就越需要创作者恪守“美”的规定性,以免创作生产陷入急功近利的消费主义泥淖,艺术在冠冕堂皇的理由中沦为所谓“经济效益”的附庸。

第四,避免主流价值的概念化误用,彰显“小正大”(小人物、正能量、大情怀)的时代之美。细致说来,抗日“神剧”和“雷剧”有区别:前者往往因子弹拐弯、飞侠神功、手撕鬼子、裤裆藏雷等而令人讶异;后者则会因“扛着沙发前进”、住别墅、抹发胶、频繁更换服装犹如时装模特等有辱智商、有违常理的内容而令人无语。但两者有一个共同点,即表面上看是突出、张扬抗日战士的神勇和英雄气概,实则却类似“捧杀”或“高级黑”。马克思、恩格斯早就指出:艺术创作“不应该为了观念的东西而忘掉现实主义的东西”“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或如艾布拉姆斯所说:“诗乃是真实的表现,这种真实受到虚构和修辞的装饰……单纯表现真实而不顾及其它,则不是诗;所运用的装饰如果带有欺骗性或用得不得体,则是劣诗”。主流价值的审美表达不是缺乏生气的、机械单调的歌颂和赞扬,更不是投机性的表面文章或假时代精神的“传声筒”,以此来遮掩艺术才能和创新力的贫瘠与匮乏。事实上,主流价值的审美表达需要创作者既充分关注当今时代年轻受众真切、丰富的审美需求,又着力提升对主流价值的审美认知和把握能力,尤其是要克服艺术和美学上的遗留惰性,顺应艺术叙事“小正大”的发展趋向,在提升审美洞察力、艺术创造力的同时,更好彰显“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应有的时代之美。

第五,避免艺术接受的娱乐化误植,突出审美之乐和文化之思。事实表明,人们对历史的关注和兴趣更多地是基于对过往岁月中人和事的崇敬、缅怀,其意义在于鉴古知今,在于让历史映照现实、启示未来。这在某种意义上强化了抗日、革命历史等影视剧创作生产的“严肃性”,但就艺术的功能来说,“娱乐”是其题内应有之义,所谓“寓教于乐”亦是一种娱乐。因此,关于“娱乐”的价值辨析和判断,问题不在于娱乐本身,而在于远离审美之乐、文化之思的“娱乐化”。事实上,就当今的审美文化特性和风尚来说,“娱乐”无疑是艺术功能的有机组成,但不可感性有余、理性不足,悦目不赏心,更不可为娱乐而娱乐,乃至因过度“娱乐化”而走向事物的对立面。倘若娱乐成了吸睛卖点,娱乐风潮漫天飞舞,无疑会使娱乐变质、贬值,沦为消费主义的廉价标签,乃至钝化思想的敏锐、黯淡心灵的灯火。或如波兹曼所说,在“美丽新世界”,“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以至“娱乐至死”的负面影响使文化沦为赫胥黎式的滑稽戏,让文化精神在一地鸡毛中枯萎、凋零。

第六,避免审美创新的偏倚化误解,提高原创力和艺术质量。“诗文随世运,无日不趋新。”在创新的方式方法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把创新精神贯穿文艺创作全过程,大胆探索,锐意进取,在提高原创力上下功夫,在拓展题材、内容、形式、手法上下功夫,推动观念和手段相结合、内容和形式相融合、各种艺术要素和技术要素相辉映。”对“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来说,一方面,抗日题材、革命历史题材等影视剧创作生产在叙事方式、艺术语言等方面存在创新发展的客观要求;另一方面,当今时代的创作者“有个人创造性和个人爱好的广阔天地,有思想和幻想、形式和内容的广阔天地”。因此,其间不仅具有创新的多样可能性,还具有取得多样创新成果的可能性。但“创新”自然是要聚焦“原创力”,以创作生产优秀作品、提高艺术质量为目标和准绳,一味追求年轻时尚、青春炫目的“标新立异”或为创新而创新显然会误入歧途、适得其反。这意味着,唯有通过贴近时代、贴近生活、贴近青年的审美表达来呈现丰富的生活体验、来表现展现多样的心灵感悟,并追求思想的精深、艺术的精湛、制作的精良,才能真正推动“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的创新发展。

当然,作为典型案例分析,一些抗日、革命历史题材等影视剧在“年轻态”创作生产方面存在的审美迷误还有其他的表现,但以上六个方面大致勾勒了其负面情形或“症候”的突出轮廓,有助于进一步反思、概括、提炼典型案例所折射的普遍意义。尤其是,在当今互联网时代的审美文化语境中,着眼于“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的健康、可持续发展,不管人们把艺术当作是产业、商业,还是娱乐、消费品,“美”的规定性、审美价值始终是艺术创作生产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庶几可以说,唯有确立此一美学定力,“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方能破除迷障、守正创新,更好地讲述丰富多彩的青春故事;唯有矢志不移提高作品的艺术质量、文化内涵、精神高度,“年轻态”艺术创作生产方能行稳致远、风行示范,更好展现时代生活和现代性体验的诗情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