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谣（组诗）

刘 年

如果那些云是绵羊就好

云，如果是绵羊就好

我会把多余的云，往西北赶

云，迈着雨脚，离开江南

沿着河西走廊，赶进沙漠，圈起来

两年后，会出现一个叫塔克拉玛干的淡水湖

33万平方公里

摇杠杆压水机的少女

需要重新学习摇橹的技艺

渔歌子

快递员骑着摩托，几经周折，找到了收件地址

白鹭有几十只，灰鹭有两只，人却没有半个

等不起你，我们到青溪收卡来了

渔娘在手机里说：包裹挂在第三棵乌桕树上就行

水手歌

宁嫁石头，不嫁水手

——女人，害怕离别

真正嫁了水手的女人，却很少改嫁

只有她们知道，每次出海回来

水手们搂得那种紧

让人一辈子也挣不脱

在如东，跟船老板说好了

休渔期一过，便跟他们出海远洋

我适合当水手，会游泳，有蛮力

帮着拉网、拣鱼

每晚，替他们在甲板上值班

没有网络信号

却有最完整的星空

星空被黑云涂掉了，我还有思念

出海越远，思念越深

通过思念，我会把走失的人

再找回来；通过思念

我会把爱过的人

再爱一遍

风浪来了

就鸣笛，跑进船舱

万一掉进海里，也不怕

我会抱着救生圈

我有蛮力，我会抱得很紧

再大的浪

也不会脱手

越西辞

这里的云很重，一座山冈都撑不住

不时有石头滚下来

这里的太阳很轻

一匹老马就可以驮起来

一个孩子就可以牵走它

这里的学生很少

一个教室都装不满

这里的星星很多，整个天空装不下

喜爱的事物都自带光芒

每次上山，背笼都不会落空

她说，枞菌会发一种喑哑的光

手机没有电了，你才发现

田埂，散发着淡淡的月光

人山人海的火车站，你一眼就看到了她

踏过樱花第几桥

外婆桥，刚刚扫过，脚掌能感受到

石板上有月光，脚掌也能感受到

赤脚好，蜗牛壳都踩不破

赤脚好，半夜下楼梯，离家出走

猫一样警觉的妻子，都不知道

从此，以赤脚对抗人间的深雪、深泥与玻璃

以赤脚对抗红地毯

赤脚可以感受到大地的悲伤

过报恩桥，他绕过了满地的樱花

女人是海边的灯塔

女人如果能够上船，她说

宁愿出海，也不愿待在岸上

晒鱼、补网、带娃

没有凶险，但头发白得快

船一出海，就担心

迟回来一天，就急

有一次，迟回来一个星期

女人是磕着长头，去海边的

她算幸运了，只等了三天

浏河镇有个女人，每天都去海边

已经等了二十七年

江湖谣

游船，精致而整洁；渔船，笨重而杂乱

游船上热热闹闹，船娘换几支苏州小调

渔船上一夫一妻，一上午也说不了十句

渔船艰辛，但泊在石桥下的深夜是美满的

游船就得独自承受整个江湖的梅雨和寂寞

有条游船

因此沉没

蕉溪谣

我不累，但我停下来了——好人应该向好山

行注目礼

我不累，躺下来，是不想浪费

又宽又长的木椅

睡醒了，迟迟不走

是不想浪费了手指一样的风

我不脏，但我脱了衣服。游一游，洗一洗

是好人对好水应有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