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辉(蒙古族)
在黑暗里,选择至暗时刻
决绝地,剖开身体
掏出五脏六腑,将那些
寄生的卑鄙、见不得人
也见不得光的至暗物质
剔除,还给至暗
再洗一洗污浊的眼睛
重回初临尘世的模样
将奔驰停在,老城的边沿
步行,时光在地面变成古老
满身灰尘的老屋,被压缩
树枝随风舞动,喘着
粗气,在那间常去的老屋前
沿街一蹲,甩了一碗
凉米线,那酸甜的味道
是时光沉淀的古老,那一根根
长长的米线,一头连着
过去,一头连着将来
刑场萧索,早已设伏的鬼魂
几乎济爆周边空气,等待
刑官口令,丰硕的肉体
带着热乎乎的血,佐酒
又是杯盘狼藉的晚餐
在扣动扳机之前,刑徒请求
请神灵以圣洁之手
把所有的痛苦和不平
清零
把所有仇恨和欲望
深埋九重之下,我想
让重生的眼睛不会仰望
让重生的头颅不会俯首
让重生的脊梁只保持笔直
一脚踏进,玄武湖
已经给我异样的震颤
没有一个湖,像它
沉积那么多的刀光剑影
湮没那么多的兵与火
销蚀那么多的血与肉
偶尔泛起的波纹
都像根根泛黄的白骨
我临水而立,它仍然收纳
一个过客的身份证,它相信
那些在水里乱影纷叠的高楼大厦
终会有一天,倒入它的怀抱
即使来个熊抱,它都别无选择
这水,流过
紫金山,古城墙
流过,那年今月
还将流过,来年来月
流过……
乌衣巷,与柳条
金粉同流合污
我猜测,潜入夜色的河
桨声灯影,砸在
水面,溅起的水花
分明是泪花,有喜有悲
我更相信,后者多于前者
鼻子忍不住阵阵酸楚
即使是七尺男儿
都只能羞愧地,倒伏于
那个娇小女子的裙前
连拉一下的勇气,都输给
苟且,生怕扯进用光影遮饰的
带咸味的河,她却决绝
任香扇坠地,血溅素娟
染成不褪色的桃花扇
以一种纯净之色,唤醒万物的郁勃
染成天空和季节的底色
然后,渐渐隐身,让万紫千红登场
秋风乍起时,大地露出一年的喜悦
一树参天,千年化石
而人间的故事,在春秋史记里
沉寂
秋风,把仅剩的几片叶子
都掳走了,剩下光秃秃的枝条
它从不为此忧伤
也从不畏惧风刀霜剑
它在寒冷的冬天
用冰霜酿制春天
只等爆竹除岁,门贴春联
它和我就在环山路,羞红了脸
从天上跌落,粉身碎骨
只为涤荡人间的尘埃
在悬崖峭壁,纵身
在险滩,迂回曲折
不惧设防的暗礁
向石头挥别,背上
树叶,走向大海
像坐佛,有它在
新平人不会慌
每年都会点燃另一支
火把,祭神
照亮每一处岩石之下的角落
开在山顶的马樱花
和峡谷凤凰花,并不
生分,在阳光里
一起编织,梦之冠
我没见过转动
但山麓流动的河流
该是它默默磨出的奶汁
在大理,每一面粉墙都长满了
山水林木,花鸟鱼虫
随便一坐能听见溪水流过的声音
蜜蜂不用很辛苦,就能酿出一缸甜蜜
大理的墙太过于爱学习,不会放过
任何学习机会,连鸡都会晨读
如果有一面墙是空着的
一定有什么期待
更难得的是
它一直保持着清白
我已在大理,但没见风花
见或不见,风花只是一种感觉
雪月只在半夜,那时我已经睡了
已跟我无关,跟我有关的是
睡在床上真实又虚无的我
我并不知道我的存在,我的存在
只是一个梦,之后真实又变成虚无
我虽然没见着风花,其实风花
早已先于大理存在
人间五色都以其面相
在合适自己的地方
当金花们穿上白族服装,从苍山的雪
到每一所房屋每一面墙都是白色的
他们用平凡描绘人间的太阳赋予
大理的屋顶以明亮的晨光
大理的颜色又是翠绿的,苍山
十九峰就是一道绿色的屏障
十八溪流淌的清泉
把大理洗得更加清明透亮
我去过大理许多次,每个人的目光
都停留在风花雪月的光影,而我确信
古城或那些村庄,用日光堆积的
成百上千年的灰色,才是大理的高度
隐蔽在群山之中,小街
并不起眼,就像是
被遗忘在滇中的一角
里面所有的剧痛,都被
一个人承受,为山村
点亮黑暗中的光明
我来小街,又去了旧县
找到你曾经受难、殉职之地
我的身体像被拷打,撕心裂肺
当我看到纪念馆里,那些介绍你的
文字,前边部分己使我肃然起敬
最后一部分,在你生命终结前
那一部分,我咬紧牙根
通红的烙铁,滴着血
你的乳房仍然坚挺
当竹签一根一根
扰进你的十指
也连着我的心
纪念馆前,汉白玉雕像
与苍松翠柏,诠释
洁白和坚贞,即使乳房
被烙得血肉模糊,仍然
流淌着生命的源泉
穿行山凹开阔处的杨家龙潭村
村前的小池塘,或明或暗
在日光中,打印这个村子隐藏的底片
与村子难以分割的,又是一处
翠竹林立的小山凹,幽静
我想起“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而讲解员把我们拽回到九十三年前
几个热血充沛的青年,将一面
手工缝制的旗帜,固定在竹子
高于头颅,举起的
右手,斩钉截铁
要像竹子追逐阳光,坚韧不拔
即使乌云密布,依旧不改颜色
即使风狂雨横,坚信厚实的大地
即使哪一天,雷电交加
也只当风吹帽
我们一行人,对着心中的旗帜
举起右臂,用捏紧的拳头
继续庄严的竹林宣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