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进地宫 短篇小说

2021-11-11 16:24
边疆文学 2021年2期

米粒是个男孩,过完年就九岁了。

和所有的小朋友一样,米粒盼望过生日,过生日意味着有生日礼物,有新衣服。米粒最大的心愿是过一次有生日蛋糕的生日,最好老豆也能留在地宫陪他一起庆祝,虽然米粒并不喜欢老豆,甚至有点怕老豆。当然,米粒还会许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已经有好多年了,米粒想上学,米粒想生日那天跟老豆说说。

米粒的生日据说是春节那几天,至于是哪天,谁也说不清,包括老豆。每次米粒问老豆,他总是含糊其词地说,冬天里最冷的时候,就过年那几天啦。好吧,米粒把自己的生日定为大年初一,那是一年的头一天,春季的头一天,正月的头一天。米粒对自己的生日很满意,要知道那天晚上烟花会点亮整个夜空,就当是那些人全是给自己庆祝生日了,这么想的时候,米粒觉得不再孤独。

好婆总是嘿嘿地笑,说:“小米粒,大年初一,好婆给你做好吃的。”米粒才不信,好婆住在地宫里好多年了,地宫外面的世界似乎与好婆没有一点关联。好婆的眼睛早已经不习惯太阳光,好婆的腿脚也不好使,爬不了楼梯,每天只能靠米粒去菜市场捡菜叶回来放进米汤里一锅煮,米粒怀疑好婆是不是老糊涂了。

地宫并不是真正的地宫,更不是童话里金碧辉煌的宫殿,地宫是米粒给这座奇特的房子起的名字。

在棚户区上百栋高低不一的房子里,地宫可算是最有名的房子了,不仅仅是因为房东突发奇想,脑洞大开,不知道从哪学来的,把房子建在悬崖上。怎么说呢,本来棚户区里所有的房子都是密密麻麻地依坡而建挨挤在一起,只有这栋上七层下七层的地宫可谓奇观,连地基都没有,挨着十几米的悬崖从上往下建,像一个大大的马蜂窝靠一面山支撑着。米粒就住在马蜂窝最底层,也就是负七层,不知道负七层的地底下是不是地狱,要不然为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米粒总是能隐隐听到响声。好婆说,那是下水道的声音。

老豆每天都会带米粒走出玉龙山,忘了告诉你,玉龙山就是米粒住的地方,整个片区都叫玉龙山小区。没有进入玉龙山前,所有人都会联想到风景优美的云南玉龙雪山,殊不知,这里只不过是一片危房构成的棚户区。仅仅隔着一条马路,路对面的高楼大厦,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着光芒,房子和房子中间种着这么多漂亮的花花草草。而玉龙山的房子却挨得这么紧密,门对着门,哪家先开门,另一家还得等一会才能开门。区别咋这么大呢,米粒时常带着疑问行走在大街上。

老豆带米粒走到人行天桥、公交车站旁乞讨,小的时候米粒觉得只是好玩,跟着老豆出去,离开地宫,在外面看人来人往,是一件多么新鲜的事情。后来米粒慢慢长大了,心思也多了,不愿意乞讨了,老豆就狠狠地用皮带、鞋底抽打他。他哭过闹过,一点用也没有。他不知道为什么老豆这么狠心,他也想上学,每次路过那些学校,他心里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在胸口挠。玉龙山小区的孩子们也上学,有的到对面的学校,还有的要坐公交车去更远的地方上学,好婆说深圳也有供农民子弟上学的学校,如果实在是没有学位了,这里的孩子们都回老家上学。

他问老豆,他们老家在哪,他也想回老家。老豆永远不回答这个问题,米粒还是很好奇地想知道。

老豆有一部手机,每个星期都会给远在老家的哥哥姐姐打电话,他们也从来不问米粒,好像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米粒这个人。

老豆每年过年就会回老家,米粒也想回去,老豆说米粒没有身份证,买不了票,要等办好身份证才可以买票回家,老家太远了,上千公里,光坐车就得坐两天一夜呢。米粒问他的身份证什么时候可以办好,是不是办好了也可以上学了,老豆不置可否地点头或摇头。

老豆说,米粒还要多讨一点钱,哥哥马上要高考了,哥哥学习成绩很好,一定可以考上北大清华,米粒心里替哥哥高兴,夜里却不由自主地流起泪来。

好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心疼米粒的人,好婆紧紧地把米粒搂在怀里,好婆到底多老了,米粒说不清。记忆里好婆一直住在这地宫里,每天给老豆和米粒做饭。好婆平时不出门,菜叶子是米粒从菜市场捡回来的,老豆偶尔会从讨来的钱里拿出极少的几块零钱割回来一斤肥肉。好婆把肥肉切成块放到锅里煎出油,倒到一个大大的海碗里装着,炒菜时用,油渣是最香的,米粒不舍得吃,总是放到好婆的碗里,然后使劲地咽口水,真香啊。

好婆笑笑,硬把油渣果塞进米粒的嘴里,好婆说米粒在长身体,再不吃点好的,以后就真的是一颗小小的米粒了。

只有好婆在煎油的时候,米粒才闻到地宫里的人间烟火味,大多数的时候,地宫里弥漫着腐烂的味道。米粒有一次在地宫的走廊见到一只死老鼠,没有人清理,直到老鼠身上爬满了蛆。那恶臭的味道让米粒无数次想吐,他远远地看着,却不敢上前。

即使走出地宫,米粒感觉身上的气味一直是地宫里特有的,哪怕在地宫外面被风吹了一天,他还能闻到那腐烂的味儿。没错,他长年累月地待在地宫里,身上的衣服,头发已经被地宫的恶臭味浸透了,挥之不去。

他感到自卑,为自己身上的气味感到自卑。老豆鄙夷地说他贱命却还想着高贵,老豆说这话的时候是恶狠狠地瞪着他。老豆只让米粒叫他老豆,不让他叫爸爸。米粒从小就叫他老豆,更多的时候他们之间没有称呼,只是“哎,喂,你”地叫着。米粒问过老豆,他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爸爸,老豆一巴掌把米粒打趴下了。老豆怒气冲冲地骂道:“狗娘养的东西,反了你?”他再也不敢问了。

临近夏天的时候,玉龙山小区突然进驻了许多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的工作人员,还在玉龙山挂了许多红色的彩条,上面用白笔写着字,据说是要拆迁了,叫棚户区改造。后来,玉龙山小区进出搬家的车也多了起来,老豆担忧地说:“以后再也没有这么便宜的房子租了,只能住桥洞。”

老豆有几个老乡就是住在桥洞里的,白天他们也和米粒一样到处乞讨,晚上就睡在桥洞里。老豆带米粒去桥洞找过他们,他可不想住桥洞,连床都没有,还经常被人赶。

玉龙山小区搬家的人越来越多了,米粒就是在那时捡到了一只白色的短腿小狗,瘦瘦的,脏脏的,到处在垃圾桶里翻东西吃。米粒跟踪它好几天了,没有人认领,一定是搬家的人嫌麻烦,把小狗丢弃了。米粒心疼地抱起小狗,小狗很听米粒的话,乖乖地舔他的手,两眼汪汪地看着米粒。老豆不允许米粒跟任何陌生人说话,米粒没有朋友,米粒把小白狗领回地宫里,老豆嫌弃地让他赶紧扔了,不耐烦地训斥道:“连人都养不活,还要养野狗。”幸亏好婆及时替米粒说情。

米粒从此有了伴,他给白狗起了个好听的名字“米球”。

米粒回到地宫里就陪米球说话,米球似懂非懂地看着米粒。米球并不喜欢地宫,它跳到米粒怀里,蹭着叫着,好婆说米球想出去走走,这地宫太暗太闷了。老豆白了一眼米粒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有了米球以后,米粒终于可以自由地在玉龙山走走了。玉龙山真大啊,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除了早出晚归跟老豆出门下山,穿过对面的人行天桥去乞讨外,一直没有更多的机会一个人在玉龙山里闲逛。他的世界总是那么小,小到只有地宫那一间又小又黑的房间。

他轻轻地抚摸米球,米球似乎一走出地宫就兴奋起来,快步地跑起来,米粒在后面紧紧跟着,生怕米球丢了。

米球带米粒走在每个小巷子里,夜晚的小巷子弥漫着饭香、肉香味,米粒贪婪地吞咽口水。原来这个大棚户区应有尽有,有烧烤店,有蛋糕店,有肠粉店,有虾粥店,有服装店,有洗发店,他觉得这些小巷似乎一点也不比他白天去乞讨的街道差,可是,老豆为什么总是舍近取远呢,他想不明白。

米粒跟着米球来到山顶上,他简直是目瞪口呆了,山顶上有一块平地被修建成简易足球场,足球场旁边有高高的灯架,灯光打在足球场上,几个男孩子正疯狂地奔跑、踢球……米粒看呆了,一不留神米球跑了。

好在跑得并不远,米球正在球场边和一只卷毛小狗在玩,米粒远远地看着米球。旁边的长条形休闲木凳子上坐着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女孩,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淡黄色的连衣裙上别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女孩也看了他一眼,他赶紧躲开女孩的目光。米粒低下头,轻轻地叫道:“米球”。

米球很听话,听到米粒的叫声,恋恋不舍地和卷毛狗分开,向他跑过来,米球还不想走,但米粒却不自觉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上还散发着地宫的腐烂味道,他的脸红了起来,把米球抱起来,快步离开球场。

那天晚上,米粒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穿着一身红色的球衣在足球场上奔跑,球场外一个女孩举着一面小旗子为他助威:“米粒,加油!米粒,加油!”

他醒来时,米球正往他的被子里钻,要和他共枕。天冷了,米球怕冷,米粒紧紧地搂着米球,却再也睡不着了。

年味越来越浓了,玉龙山小区的阳台上时常见到有人在晒自制的腊肠,老豆又一个人回老家了。老豆一走,米粒就不用出门乞讨,可以自由自在地玩几天。米粒有了米球后,胆子渐渐大了,可以一个人在玉龙山里闲逛。老豆临走前一次次地警告米粒,不允许和陌生人说话,陌生人都是妖魔鬼怪,会把小孩拐走,把小孩的眼睛挖出来,打断腿……在老豆的眼里,陌生人就像猛虎野兽,除了好婆和米球,米粒不敢和陌生人说话。

好婆最近身体不好,整天躺在床上,也不愿意出声。米粒的世界里只有米球了,米球也不出声,不管米粒说什么,它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米粒,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米粒觉得米球是听懂的。地宫出奇地安静。

好婆在夜里终于出声了,呻吟了一晚上,米粒在隔壁听得心惊胆战,老豆不在,他不知道怎么办。玉龙山小区年前就开始拆迁,好多租客和业主已经搬家,再加上过年好多租客早早就回老家了,整个地宫里只住他和好婆。他拧亮房间里暗黄的灯,米球紧跟他后面。夜晚的地宫有点吓人,好婆的呻吟声像热浪一层层扑过他的心尖,让米粒焦灼不已。

他大声地叫好婆好婆,好婆的门没有锁,屋里暗暗地,一丝光线都没有,好在多年的地宫生活,米粒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

米粒摸到了好婆床前的电灯开关,好婆的开关和他屋里的不一样,不是按键,而是一根绳子,轻轻一拉,灯就开了。

“米粒,好婆要死了,你不要害怕,让好婆抱抱。”好婆睁开眼睛,似乎有浑浊的泪水含在眼里。

“好婆,还有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许个愿让你好好的。”米粒的鼻子突然酸酸的。

“傻孩子,生日只能许一个愿,你要许一个自己的愿望,许多了就不灵了。”好婆的声音沙哑苍老。

米粒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他还是决定生日的时候就许一个愿,让好婆好起来。他轻轻地把小手放在好婆的额头上,好烫啊,怪不得好婆的嘴唇这么干。米粒记得他发烧的时候,好婆也是把手搭在他的额头,然后给他喝一大碗姜糖水,在被子里捂一捂出出汗就好了。老豆还夸他长得皮实,不用吃药打针。

他快九岁了,好婆已经教过他做饭煮汤水,他转个身到走廊里找姜要给好婆煮姜糖水,他们没有厨房,只在走廊里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锅台。

好婆喝了一大碗姜糖水后还是没有好转,好婆说:“米粒,等我走了,你就离开地宫,不要回来了。老豆不是你的爸爸,你是我捡回来的,你千万不要再回地宫。”

好婆的声音是那么的小那么的小,可是每个字都扎进了米粒的心窝里,米粒睁大眼睛看着好婆,不争气地泪水突然就落了下来。

“好婆,你骗我,我不是捡回来的。”米粒不相信。

“傻孩子,谁会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去当乞丐?老豆有自己的儿子,要考大学了。你出去以后,要找大盖帽的帮你,不要回地宫了。孩子,听话,要不你去找那天过来劝我们搬家的汤叔叔,我看他是好人。”好婆断断续续地说着,也许是太困太累了,好婆说不动了,歪着头睡了。

那个拆迁办的汤叔叔,米粒认识。从半年前开始,他就住在棚户区,一户一户地劝租客们离开。其他工作人员都怕地宫,都不愿意到地宫里,只有他,隔三岔五就拿着好多的红头文件,不厌其烦地耐心解释,一家一户地让大家看文件,签字。他不识字,但这半年来,玉龙山小区里到处都在讲棚户区改造的事,他亲眼看到玉龙山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是好多人签了字后搬走了,搬家公司每天进进出出,没多久好多没有人住的楼房都斜贴上写着字的白纸。

汤叔叔长得瘦瘦的,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幅金丝眼镜,也许是因为太瘦的原因,两只眼睛深嵌在脸上。但汤叔叔爱笑,一笑起来,扬起的嘴角就有很深的印痕。他也挺喜欢这个汤叔叔的,好多次汤叔叔到地宫里来就找他说话,还掏出巧克力糖送给他。米粒却一次也没有和他说话,老豆在旁边瞪着眼看他呢,生怕他一和陌生人说话就被人拐走了。

可是好婆却让他去找汤叔叔,还说他是她捡来的,他就有点懵了。从好婆的房间里出来时,米粒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抱着米球一口气一层楼一层楼地往上爬,气喘吁吁后终于爬到了一楼。原来天早就亮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空气,恨不得马上把身体里的空气全换掉。地宫上面的空气好多了,好婆好久没呼吸过地宫上面的空气了,也好久没见太阳光了。

米球一走出地宫,高兴得又蹦又跳,到处撒欢。米粒生怕米球跑丢了,紧紧跟在它后面,米球又带米粒去球场了,早晨的球场静悄悄的。他甚至后悔了,他有一次在垃圾桶里捡到过一个没了气的足球,怎么就让老豆给扔了呢,他可以好好踢一踢的。

还是那个女孩,米粒愣了愣,女孩今天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披散在肩上的头发被高高地扎了起来。女孩也看到米粒了,远远地看了他一眼后就蹲下身和她的卷毛小狗玩。米球就没有米粒这么腼腆了,早就叫唤两声冲了过去。米粒,则放慢了脚步。

“我叫秀米,你呢?”女孩友好地朝他笑笑,露出两颗大大的虎牙。

“米粒。”米粒的脸一下子就红到耳根,烫得厉害。这似乎是他平生第一次和陌生人说话,说话的对象,还是个漂亮女孩。

“我们的名字里都有米,我的小狗叫米朵,是女生。”秀米的声音柔柔的甜甜的,真好听。

米粒很想告诉秀米,其实,米粒并不是他的名字。好婆说他不姓米,老豆也不姓米,米粒只是他们随口给他起的。

米粒以前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当秀米说他们的名字都有米时,他才真正为自己这个捡来的名字感到欣慰。

“米粒,你在哪个学校读书,以前你怎么不来和他们一起踢球?”秀米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秀米丝毫并不因此感到难为情。

“我没有上学,不过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我想等我过了九岁生日,就让老豆送我上学。可是好婆说让我离开地宫。”米粒自顾自地说道,秀米微笑地看着他。

“你的生日快到了,我也快九岁了,大年初一是我的生日,你是哪天过生日?”秀米显得特别兴奋。

米粒真想不到秀米竟然和自己同一天生日,他想到了梦寐以求的生日蛋糕……不过,很快他的心情就黯淡下来了,想到了好婆正在生病,想到好婆刚刚对他说的话,他匆匆地告别了秀米,他要去找汤叔叔,好婆生病了。

汤叔叔在棚户区拆迁办公室,快过年了,好多工作人员都休假了,但汤叔叔没有休假,他正坐在办公桌前拿着笔写着些什么,他看到了站在门口怯生生的米粒,招招手叫他到跟前。

“米粒,怎么了?”

他惊讶地睁大眼睛,汤叔叔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好婆生病了,好婆说让我来找你。”米粒说完舒了口气,今天,他第二次和陌生人说话。

“走,我看看去。”汤叔叔轻轻皱了皱眉,拉起米粒就朝地宫走去。

一路上,汤叔叔沉默着不说话,米粒真希望汤叔叔能问点什么,比如是不是快到你的生日了?你生日有什么愿望吗?

地宫静悄悄地,好婆还像刚才一样歪着头睡着,一动不也动,他心里暗暗得意,一定是他的姜汤让好婆好一些了,没这么难受了,好婆竟然可以睡得这么香。

汤叔叔摸了摸好婆的头后,有些慌乱地起身拉起米粒往外走,汤叔叔什么也不说,掏出手机要打电话,可是地宫里没有信号,电话拨不出去,他能感觉到汤叔叔的手在发抖,他紧张地看着汤叔叔。

“米粒,好婆去天堂了,你爸爸呢?”汤叔叔拉着米粒到了地宫一层后,电话终于打通了。

“好婆说,老豆不是我爸爸,我是好婆捡来送给老豆的。好婆让我找你,说汤叔叔是好人。”米粒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他有点不自在地看着汤叔叔。

汤叔叔停下脚步,愣了一下,好像没听明白米粒说了些什么。

“汤叔叔,天堂在哪,好婆不是在地宫里吗?”米粒又继续催问,他不知道哪句话让汤叔叔变得紧张起来。

汤叔叔蹲下来,仔细地看了看米粒:“米粒,好婆什么时候跟你说的?你是好婆捡来的?”

“刚才,好婆生病的时候,她刚说完我就去找你了。”米粒不知道汤叔叔为什么这么严肃,但他分明在汤叔叔的眼里看到了泪花,汤叔叔转过脸轻轻地擦掉。

“老豆回老家过年了。我也想上学。”米粒小心翼翼地说道。

“米粒,你带小狗去球场玩一会,不要到处乱跑,等一会我来找你。”汤叔叔显然很忙,手机响个不停,似乎说的都是与好婆有关的。

米球又跑远了,米粒只好上前去追,米球喜欢和米朵玩。秀米看到米粒,远远地就朝他招手。

“秀米,好婆去天堂了。”米粒甚至有点高兴,如果好婆真的去天堂了就不用住地宫里了,天堂一定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

秀米似乎对天堂过敏,打了一个激灵,紧张地盯着米粒,好像去天堂的不是好婆,而是米粒。

“米粒,爸爸说妈妈也去天堂了,所以我再也没有见过妈妈。妈妈是为了救我,她把我推开后自己卷到大车底了,我的脚只是受了伤,妈妈却再也回不来了。”秀米咬了咬下唇。

“对不起,秀米。”米粒难过地说道。

“妈妈一定还会回来的,妈妈会做漂亮的蛋糕,每年我生日,妈妈都做一个大大的蛋糕。爸爸说这里要拆迁了,可我不想搬家,不想离开这里,我怕妈妈回来找不到我们。米粒,你懂吗?”

“嗯。”米粒同情地看着秀米,现在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两个人了,两只小狗在草地上玩耍,他们肩并肩地坐在草地上。山顶上,足球场的风可真大啊,秀米的头发都被风吹乱了,好几次,米粒想帮秀米捋一捋头发。但米粒只是想想,小手紧紧地抓自己的衣襟,生怕风把衣襟吹起露出里面脏脏的毛衣,毛衣是捡来的。

“秀米,我要回地宫找好婆,好婆好久没见过太阳了,我要装满满一瓶太阳光回到地宫。”米粒捡了球场旁边的两个空矿泉水瓶,举在头顶上,对着太阳的方向,他觉得瓶子慢慢变沉了,然后赶紧盖上,生怕阳光跑掉。秀米惊呆地看着米粒,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已经向地宫跑去。

地宫里突然多了好几个陌生人,他们戴着口罩和手套正在给好婆盖上一块白布,米粒扑上前哭叫道:“好婆,你醒醒,我是米粒,我不要你去天堂,我带了两瓶阳光回地宫,你睁开眼看看。”

大人们都静默着不说话,让米粒看了一眼好婆后,有人将米粒抱开,米粒急急打开瓶子,他要让好婆闻闻阳光的味道。两瓶装着满满阳光的矿泉水瓶打开后,米粒闻到了新鲜的空气,似乎看到了灿烂的阳光正照耀着地宫。米粒觉得自己看到了,他相信好婆也看到了。

汤叔叔带米粒离开地宫,带他回到棚户区里他的临时宿舍,给他洗了个热水澡,还换上了漂亮的新衣服。

汤叔叔说玉龙山没几个人了,过了年就全部拆迁了,米粒也不能留在这里了。地宫太暗太危险,米粒不能一个人在下面生活,先跟汤叔叔住在宿舍里。汤叔叔还带米粒去抽了血,秀米说,米粒,汤叔叔想帮你找你的爸爸妈妈。

米粒像是做了个梦,爸爸妈妈?他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也有爸爸妈妈吗,不只是老豆和好婆?

秀米用手轻轻地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米粒,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也许,你爸爸妈妈正在找你,你不想找到他们吗?”

米粒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爸爸说过了年我们也要搬家了,妈妈在天堂看着我们。米粒,你真幸福,你还可以找到自己的妈妈,我再也找不到妈妈了。”秀米的脸上是淡淡的忧伤。米粒想到自己也有爸爸妈妈,竟然有点小小的忐忑,爸爸妈妈对于他来说是陌生的,又是渴望的。

米粒九岁生日是和秀米一起过的,生日蛋糕是汤叔叔买的,秀米的爸爸也来了,在足球场上放了许多烟花,米粒看着在天空一闪而逝的烟花,竟然想哭。

汤叔叔为米粒点上生日蜡烛,唱完生日歌后,米粒和秀米一起闭上眼睛许愿。米粒把眼睛闭上,竟然看到了好婆,米粒忘了许愿的事,急忙把眼睛睁开。夜空中,烟花璀璨,米粒端着切好的生日蛋糕,小心翼翼地用勺子递一小块到嘴里,奶油似乎进嘴就化了,米粒却没有咽下去。

汤叔叔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后,和秀米的爸爸小声交谈,汤叔叔说米粒的血型竟然真的有配型成功的,过几天就可以到派出所认亲了。

米粒却不想走,他担心老豆回来找不到他会着急。虽然老豆对米粒并不好,但米粒还是觉得这事儿有必要跟老豆说一声。